馮慧敏
從2009年起,我在學校開了一門公共選修課《中國現代女作家》,為什么會開這門課呢?因為我發(fā)現中學語文教材的編選有著非常明顯的性別偏見,這一方面表現在選入的女作家的作品特別少,另一方面就是教材中的女性形象往往是溫順的、依賴男性的。在教材中,我們看不到獨立自主、事業(yè)有成的女性,除了勞動婦女,就是家庭婦女,這必將束縛女性的性格發(fā)展。“女人還是要有女人味”、“女人回歸家庭”、“女人嘛就是不行”……這些聲音的強化讓女性難以在未來的社會競爭中獨當一面、有所作為。我開設這門公選課就是想通過對中國現代女作家的具有鮮明女性意識的作品的解讀幫助女大學生認識自我,確立自己的人生價值。我認為女性文學教學可以培養(yǎng)女大學生自覺的女性意識,讓女大學生更加自尊、自信、自強、自立地走向社會,面對自己的人生。那么,女性文學教學能給女大學生怎樣的人生啟示呢?下面我將著重論述這個問題。
女性文學教學能夠幫助女大學生認識自我,確立女性的主體價值。西蒙·波伏娃說:“沒有比女性神話對統治者更有利的神話了,它確立了所有的特權,甚至使男人的詛咒也顯得權威起來?!盵1]214在文學史上,男性或是把女性神化為圣潔無私的母親,溫柔美麗的淑女,性格剛烈的節(jié)婦,勇敢無畏的巾幗英雄,才貌雙全的風流才女,或是把女性妖魔化為妖冶的紅顏禍水,兇猛的悍婦母夜叉,這些都是男性站在男權中心的立場上對女性的道德想象和評判。女性真實的生命體驗是不能在這些作品中得到表現的,更談不上把女性視為在人格上平等的人來尊重了。封建時代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嚴重束縛了女性的自我意識,“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規(guī)訓教化讓女性只能做一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來得到世人的肯定。中國現代女作家走出男權的藩籬,她們站在女性立場上去書寫女性人生,表達女性生命體驗,這些作品能夠幫助女大學生發(fā)現自我,認識自我。在教學中我通過女作家對古典文學作品的改寫讓同學們認識什么是女性的自覺。袁昌英把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改寫成同名話劇。古詩《孔雀東南飛》重點敘述的是劉蘭芝和焦仲卿的愛情悲劇,焦母被塑造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惡婆婆,她是劉蘭芝、焦仲卿愛情悲劇的制造者。袁昌英卻一反先例,把筆墨集中在對焦母內心隱痛的表現上,她賦予焦母“年輕”、“性格剛烈”、“不幸守寡”三個特征,焦母只能在母親身份的權威中來確認自己。作品著力展示了焦母因為守節(jié)而導致的性壓抑和孤僻暴戾,從而把古詩中妖魔化的惡婆婆還原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袁昌英讓我們認識到,焦母只是男權專制的替罪羊(古往今來的許多文學作品中,破壞美滿婚姻的可憎角色往往都是由女性來充當的,而其真正的元兇——父權統治則被深深隱藏起來),她自己也是封建禮教鉗制下被壓抑、被毀滅的受害者。她用焦母的悲劇讓我們看到的是被剝奪了“自我”的女性為獲得社會身份的確認所付出的慘痛代價。正是女性的自覺意識讓作家能夠深入體察女性的內心痛苦和悲劇命運。課堂上我啟發(fā)同學們用性別視角去閱讀現代女作家的作品,引領大家從這些作品中去理解女作家對女性主體價值的自覺追求。比如在 《莎菲女士的日記》中,丁玲的寫作主題就是書寫一個強大的女性自我,她對女性情感、女性欲望、女性追求、女性本能的不加掩飾的剖露,充分地展現了女性作為主體性的存在,讓我們對女性“自我”的內涵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只有認識自我,才能實現自我。女作家和女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用她們的獨立自由的精神、張揚的主體意識給女大學生們以深刻的啟示,那就是只有實現自我的價值,才能擁有充實的人生。
女性文學教學能夠引導女大學生更深入地理解愛情,幫助女大學生樹立正確的愛情觀。愛情是文學永恒的主題。白雪公主、人魚公主的童話讓女孩子憧憬著美好的愛情,她們總是等待著王子的拯救與呵護。經典的愛情童話在現代男作家的筆下轉化為啟蒙與被啟蒙的模式。如《傷逝》描畫了子君和涓生的愛情:“默默的相視片時之后,破屋里便充滿了我的語聲,談家庭專制,談打破習慣,談男女愛情,談伊孛生,談泰戈爾,談雪萊……她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蹦行允菃⒚傻膶?,女性扮演的只是被啟蒙者的角色。不過魯迅改變了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結局,讓我們看到了愛情在現實面前的無奈和艱難。這是男性出于反傳統的需要對女性愛情的想象和設計,在這樣的愛情中女性是沉默的,女性真實的情感體驗是被遮蔽的。在女作家的作品中女性的情感體驗得到了充分的表現。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上海女學生葛薇龍在香港求學,被姑媽梁太太利用來吸引男人,以滿足其淫靡的生活。在求學的過程里,生活在梁家的葛薇龍也變得熱衷于這種聲色犬馬的生活。她愛上了花花公子喬琪喬,最終墮入了“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的黑暗深淵。在分析作品的時候我先是讓同學們討論葛薇龍悲劇的原因,不少同學認為是貪圖虛榮導致了葛薇龍的墮落。接下來我請同學們注意作品中對葛薇龍愛情情感(包括心理體驗和身體體驗)的描述,啟發(fā)學生認識到盲目的愛情是葛薇龍人生悲劇的主要原因。喬琪喬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到處留情卻不負責任,他直截了當地對薇龍說:“我不能答應跟你結婚,我也不能答應給你愛,我只能說我會答應給你快樂?!备疝饼埫髅髦琅c他結婚意味著過什么樣的日子,卻依然飛蛾撲火,這完全是來自于一種可怕的情欲力量。我又請同學們思考張愛玲對葛薇龍悲劇的態(tài)度,同學們發(fā)現,張愛玲不是居高臨下的同情,而是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憫,而這種悲憫最終指向的是女性的生存現實。大家認識到葛薇龍悲劇的實質是女性主體意識的匱乏,她只有在喬琪喬的愛中才能確立自我的價值,正如張愛玲所言:“女人為男人活著,對于大多數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盵2]61被愛了才有一種安全感。這就啟示女大學生們以此為戒,在享受愛情甜蜜的同時不要迷失自我,女性應該作為一個獨立自主平等的個體與男性并駕齊驅,就像舒婷在《致橡樹》中描繪的那樣“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女性文學教學能幫助女大學生體味人生,指導女大學生確立正確的人生價值觀?!拔逅摹钡捏@雷震醒了一代女性,迎著“五四”的晨光從幽暗的歷史的隧洞中走出了中國第一批現代女作家陳衡哲、冰心、廬隱、馮沅君、石評梅、凌叔華、袁昌英、蘇雪林等等,“五四”女作家對于人生意義的思考、對于生命價值的探索昭示了20世紀中國女性文學的發(fā)展方向。廬隱的創(chuàng)作始終貫穿著“人生到底作什么”的哲學玄思?!逗I故人》中的露莎們就害著哲學病,她們覺醒到女人也是人,她們逃離家庭的牢籠卻又陷入彷徨,因為女性的生存空間太過狹窄,黑暗的現實讓她們的理想一再受挫,無法實現的自我讓她們逃不出 “夢醒了無路可走”的人生困境。冰心則讓女性回歸家庭,用親情之愛去填補女性人生的缺憾?!秲蓚€家庭》中的亞茜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趣味高雅,既能與丈夫“紅袖添香對譯書”,又能把家庭治理得舒適安樂、井井有條的新式賢妻良母,這個藝術形象不能不說是太過理想化的。她們對“是叛逆還是回歸”的女性出路的探求也成為中國女性文學的一個母題。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丁玲、蕭紅、張愛玲意識到女性的人生悲劇的根源不僅僅在外部環(huán)境,也在人的自身,于是她們的創(chuàng)作融入了對生命的深刻體悟和哲理化沉思,展示出現代女性對人生、生命的體悟與思考。與五四女作家相比,她們從尊重個人價值和獨立的時代精神轉向對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這就超越了要求“尊重女性”、“把女人當做人”的層次,而是要求女性自覺地建設自己,從而將女性解放的文學主題推向了更高層次上的發(fā)展。新時期以來,中國女作家更加深入地思考女性的人生價值。張潔的《方舟》通過對女性艱辛的生活境況和心路歷程的描寫,提出了女性實現自身存在價值的新途徑。徐坤的《廚房》、張欣的《都市愛情》描寫了在社會轉型時期女性面對物質沖擊所產生的心靈沖擊,反映了這些富于獨立意識和自強精神的知識女性在重新確立生活理想、價值觀念時的內心矛盾與困惑。鐵凝的《麥秸垛》、《玫瑰門》以自審的方式表現女性的弱點,呼喚女性人格的完善,她昭示著女性文學的終極目標是超越性別局限、性別對立,全面實現人的價值,表達了對人類理想境界的熱切企盼。劉西鴻的《月亮,搖晃著前進》體現出了新時代女性開拓進取、樂觀創(chuàng)建自我的人格力量。這些女性文學作品都給女大學生以深刻的人生啟迪,傳遞出積極向上的正能量。課堂上,“女性應該怎樣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一直是大家討論最熱烈的話題,在討論中同學們基本上能達成這樣的共識:現代新女性應該注重自我主體精神的建設,獨立于男性,做自己精神的主人,樹立樂觀向上、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勤奮學習,踏實工作,實現自我的人生價值。
[1]西蒙·波伏娃.女性的秘密[M].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88.
[2]張愛玲.流言[M].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