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

抗戰(zhàn)時期，重慶成為文化的大后方，成批的出版社、報紙期刊、文藝團體以及作家等紛紛遷移，到重慶聚集，使得抗戰(zhàn)時期的重慶文學呈現(xiàn)出一片大繁榮的景象。一批批文人帶著不同的理想以及目的來到重慶并且在這里成長起來，姚雪垠、路翎、靳以等都在那個時代里觸摸著最敏感的時代神經(jīng)，將對時代的思考與個人的境遇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重慶敘事風格，路翎就是其中一個十分有特色的重慶形象的敘述者。他從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出發(fā)，有吶喊，有哀嘆，更多的是一種反思，進而以個人體驗化的經(jīng)歷完成對重慶的理解。

一、個人經(jīng)歷與見識對于重慶書寫的影響

20世紀40年代初的時候路翎從南京流亡到了位于重慶遠郊的北碚，在這里生活了將近八年的時間，可以說路翎很大一部分的人生經(jīng)歷和感悟都是在這個時間里成熟起來的。重慶這座城市，在路翎的小說里，多以曠野、礦場、鄉(xiāng)場等形象出現(xiàn)，因為在路翎生活的北碚，從地理位置上說是一個位于嘉陵江邊、依山傍水的地方，但是在路翎的筆下，它更是一個集農(nóng)村、礦區(qū)和城鎮(zhèn)于一體的地區(qū)，荒蕪雜亂。我想這是來源于作者對于生活的現(xiàn)實關(guān)照，在這樣一個地區(qū)和環(huán)境之下，路翎與當?shù)氐牡V工、農(nóng)民、知識分子、流浪者、船夫等都有接觸，這就為他作品的深入和展開奠定了一定的基礎(chǔ)，對于他理解重慶的一部分特性也提供了幫助。例如他寫的《家》、《祖父的職業(yè)》、《何少德被捕了》等作品就表現(xiàn)了礦工的悲慘生活以及自發(fā)斗爭，后來在1942年寫出較為成熟的作品《饑餓的郭素娥》，從對人物的身上看出路翎對于當時重慶的特殊地域之下的人物所展現(xiàn)出來的特性，對于重慶特性的研究有很大的作用。

可以說，路翎在重慶的生活，影響著他對重慶的書寫態(tài)度和方向。這樣的經(jīng)歷和見識使得他有一種因地域性差異和時局的不同而產(chǎn)生的敏感性，使他越來越以極大的熱情去進行現(xiàn)實關(guān)懷，用一種理性的態(tài)度來思考重慶當時的一種人的生活狀態(tài)，從這種生活狀態(tài)中可以看出他對于重慶這座城市的解讀和對苦難的審視。

二、路翎筆下邊緣人的重慶映像

因路翎生活的地域環(huán)境以及眼睛所能觀察到的生活，決定了他筆下的世界是一個小人物聚居的重慶邊緣人世界，他用小人物的生活來表達最深的情感和最努力的探索。邊緣人的生活很多時候更真實地反映了生活，而且當時大的歷史變動對于小人物命運的擺弄才更顯得悲涼。但是路翎并不是僅僅停留在呈現(xiàn)歷史真實的部分，而是發(fā)出了自己生命的呼喊。他自己說：“我希望告訴我設(shè)想為我的對象的人們，我希望我們都能夠真的知道，是渴望著這個民族和他們自己新生的人們，就必須得有怎樣的精神和勇氣?！雹僭谒P下，小人物用熱切的心和強勁的生命力在呼喚著光明的到來，這是他所傳達出來的一種精神力量。

路翎筆下的重慶，有著深深的他生活過的北碚地區(qū)的特點。他筆下的重慶北碚好似一幅具有濃重色彩的圖畫：那是一個以曠野、礦區(qū)和鄉(xiāng)場為主的世界，那里有礦工、農(nóng)民、船夫、小商人和惡霸等各色人物。“這個陰霾蠻荒的曠野卑微、雜亂、荒蕪，充滿了在社會災(zāi)難和沉重的精神奴役創(chuàng)傷擠壓之下發(fā)出的震耳欲聾的生命的呻吟和呼嘯?！雹谡且驗樾∪宋?，在苦難面前才會察覺生命的壓抑和弱小，而越是被壓抑的就越是有著生命強有力的呼嘯和反抗。這樣的小人物刻畫體現(xiàn)著一種在抗戰(zhàn)時期所需要的一種抗戰(zhàn)力量和民族精神。

在路翎的小說中還描述了一批具有典型性的“重慶下江人”邊緣形象，所謂“下江人”即本地人眼中的外地人，因為重慶作為戰(zhàn)時的陪都，不僅是前方戰(zhàn)斗者的根據(jù)地也是流亡者的戰(zhàn)時家園，很多外地人流亡于重慶，被當?shù)厝朔Q為下江人。路翎不斷使用這個概念來表現(xiàn)這樣一個群體在重慶的生存狀況，例如《程登高和線鋪姑娘的戀愛》中說：王老幺是向一個下江人便宜買的；而《棺材》中也有說：那些下江人太蠢，不知道；《中國勝利之夜》也有所表現(xiàn)；另外在《黑色子孫之一》、《財主的兒女們》、《饑餓的郭素娥》、《卸煤臺下》中都有所表現(xiàn)。路翎筆下的這些下江人形象，代表了一定的戰(zhàn)時情況下人的生存狀況，他們以一種“流浪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路翎的筆下，表達一種對于家園安寧、生活和諧的強烈愿望，表達不同省份的下江人在重慶與重慶本地人之間的一種相互融合、相互影響的可能性。在這種可能性的建立之上，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和發(fā)展的愿望，這樣的“家園意識”可以說有作者對于重慶當時的戰(zhàn)爭狀況的表現(xiàn)以及對于整個中國命運的關(guān)切。

三、生命的“強力”——重慶地域里的小人物特性

路翎將重慶刻畫成一個蠻荒的同時具有爆發(fā)力和巨大潛力的城市，這是他書寫重慶的一個重要特色。這些爆發(fā)力從何而來？我在想，就是從路翎的筆下那些小人物身上所具備的沉默或者隱藏的巨大的生命能量而來的。路翎與巴金、張恨水等筆下的重慶所不同的就體現(xiàn)在這一點上，巴金主要刻畫的是一個華美而有些凄涼的重慶，張恨水則把重慶描寫成一個浮躁的容易迷失自己的怪異世界。不同的作家在面對一所城市的時候，所關(guān)注的點不一樣，對一個城市的解讀也是不一樣的，這與作家的個人特質(zhì)和經(jīng)歷是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的。而對于路翎來說，在他解釋《饑餓的郭素娥》的時候說過：“我企圖‘浪費’地尋求的，是人民的原始強力，個性的積極解放?！雹?/p>

在他的筆下，有著原始強力的人多是一些苦難的平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小人物，正是在小人物身上進行這樣的特性刻畫，一方面表現(xiàn)了作者自己對于重慶這所城市體現(xiàn)出來的地域精神的展現(xiàn)；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將原始強力的挖掘指向個性解放，強調(diào)個體生命的斗爭和反抗在抗戰(zhàn)那樣一個特殊歷史時期的重要意義。他說：“‘人民的原始強力’是什么？它就是反抗封建束縛的那種樸素的自發(fā)的也就常常是沖動性的強烈要求，是‘個性解放’的那階級覺醒的出生帶血的形態(tài)?！雹苈肤峁P下饑餓的郭素娥就是典型的重慶地域之下的具有“原始生命強力”的形象。

郭素娥逃荒中遇到劫匪，后又被鴉片鬼劉壽春收留，備受糧食與性的雙重饑餓，當她覺醒了意識到生命的欲望以及向往之后，她說：“我時常想一個人逃走到城里去?！雹菟粦峙潞趷簞萘Γ米约旱牧α咳髲蛷堈裆?，拼命反抗命運施加給自己的一切，這一種要求個性解放的反抗力量集中體現(xiàn)了她身上的固有的原始強力。雖然這種原始強力僅僅表現(xiàn)在個人對于環(huán)境的反抗，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放自己，但是對于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他們身上所背負的沉重的歷史負擔，他們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積極的斗爭精神卻是最具有時代性的。

這些小人物的生命強力，體現(xiàn)出生活在重慶地域里的人物特性。當郭素娥強烈地愛上了張振山以至于到了瘋狂地步的時候，任何暴力都不能使其妥協(xié)，直到她將死的時候仍然叫喊著：“我是女人，誰敢動我！”在這個時候，她生命的強力發(fā)揮到了最大的地步，雖然付出生命的代價，但是強勁的生命力卻是震撼人心的。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重慶這所城市在路翎筆下強大的爆發(fā)力和潛在的生命能量，其實都是通過像郭素娥這樣一些小人物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最大化生命力的個性特征寄托出來的。

四、小結(jié)

這種對于小人物的原始生命強力的敘事特征和表現(xiàn)方式對后期作家的重慶書寫有著十分深遠的影響，例如當代作家虹影的重慶書寫中就對此主題有所表現(xiàn)，《饑餓的女兒》中自由野性原始力十足的母親形象，可以說多少都受一點路翎的影響，當然如果這是一種巧合，那么也就更加明確地體現(xiàn)出一種對于重慶的地域特色的真實展現(xiàn)。對于重慶這座城市的文學想象，在不同的作家筆下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色，由過去到現(xiàn)在的演變不斷地在繼承中有所發(fā)展，可以說借助于想象的力量，每一個城市的印象都是虛實相生的。路翎筆下的重慶小人物有著重慶地域和歷史環(huán)境的影響，有著鮮明的“重慶性格”，生命的強力表現(xiàn)可以說是真實重慶的一種顯示，當然也一定有作者的某種寄托和想象。

注釋

① 唐湜.路翎與他的《求愛》[A]//楊義,張環(huán),等.路翎研究資料[C].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

② 尹瑩.路翎筆下的重慶“邊緣世界”[J].安徽文學,2010(11).

③ 路翎.路翎文集(第4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5.

④路翎.論文藝創(chuàng)作幾個底基本問題[J].泥土,1948(6).

⑤ 路翎.路翎文集:第3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5.

[1]唐湜.路翎與他的《求愛》[A]//楊義,張環(huán),等.路翎研究資料[C].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

[2]尹瑩.路翎筆下的重慶“邊緣世界”[J].安徽文學,2010(11).

[3]路翎.路翎文集:第4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5.

[4]路翎.論文藝創(chuàng)作幾個底基本問題[J].泥土,1948(6).

[5]路翎.路翎文集:第3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5.

[6]張鴻聲．“文學中的城市”與“城市想象”研究[J].文學評論,2007(1).

[7]楊義,等.路翎研究資料[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