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衛(wèi)東，周 磊

(1.新疆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830054;2.塔吉克斯坦孔子學院)

塔吉克斯坦位于中亞腹地，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連接歐亞大陸，是多民族、宗教文化交匯融合的地區(qū)，加之它原本就是蘇聯(lián)15個加盟共和國之一，深受俄羅斯文化的影響，形成了這個地區(qū)文化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語言作為文化的載體，是國家和民族形象的標志之一，中亞各國獨立之后，都十分重視國家語言和官方語言的地位規(guī)劃。在塔吉克斯坦，從蘇聯(lián)1936年和1977年憲法［1］、1989年塔吉克蘇維埃共和國語言法［2］，到1990年和1991年的蘇維埃共和國民族語言法［1］、1994年和2003年塔吉克斯坦憲法、2009年塔吉克斯坦語言法［3］等，塔吉克斯坦獨立前后的語言政策經歷了從“俄羅斯化”到“去俄羅斯化”的巨大轉變。

學校教育領域是實踐國家的語言政策及語言規(guī)劃的重要領域，教師和學生作為學校教育的主體，他們的語言選擇和語言態(tài)度對于民族的語言使用和語言傳承有著很大的影響。鑒于此，筆者對塔吉克斯坦彭吉肯特地區(qū)中小學的教師和學生，進行了語言使用情況與語言態(tài)度調查。

彭吉肯特市是彭吉肯特地區(qū)的中心城市，位于塔吉克斯坦西北部，隸屬索格特州管轄，瀕臨烏茲別克斯坦，地處澤拉夫尚河谷南岸。彭吉肯特是一個農業(yè)為主的城市，有30多個農場，主要種植小麥、谷物、煙草、葡萄、胡蘿卜、包菜等作物。目前擁有17個鄉(xiāng)鎮(zhèn)，140多個村落。全市共有中小學136所，規(guī)模較大的學校有4所。其中絕大多數(shù)為塔語學校，還有烏茲別克語學校8所，僅有俄語學校一所。此次調查研究選取的重點是塔吉克斯坦彭吉肯特地區(qū)開展俄語、塔語雙語教育的各類中小學校。本次的調查以問卷結合訪談的形式，涉及被調查者的基本信息、語言使用情況以及對雙語教育的態(tài)度等問題。

一、樣本基本情況

本次調查的樣本分別來自彭吉肯特地區(qū)的6所中學，分別是彭吉肯特第一中學、彭吉肯特第十五中學、彭吉肯特立才中學、彭吉肯特第三中學、彭吉肯特第十一中學、彭吉肯特第六十八中學。其中彭吉肯特第一中學是彭吉肯特地區(qū)唯一的一所俄語學校。

本次調查有俄語學校和塔語學校，包括塔語班和俄語班，涵蓋市區(qū)學校和偏僻的鄉(xiāng)村學校。

共計發(fā)放學生問卷260份，回收有效問卷242份，有效率為93.1%。樣本中男學生132人，占55%，女學生110人，占45%。樣本主要集中在14－17歲年齡段，其中以塔吉克族學生為主。

共計發(fā)放教師問卷52份，回收有效問卷47份，有效率為90.4%。樣本中男教師14人，占29.8%，女教師33人，占70.2%。樣本以21－50歲的中青年教師為主，其中塔吉克族占絕大多數(shù)，教師的學歷普遍較高。

二、教師語言態(tài)度調查分析

1.授課語言選擇。從表1可以看出，即使作為俄語教師，也只有15%的人選擇俄語作為唯一的授課語言。有超過半數(shù)的教師認為，現(xiàn)在學生的俄語基礎差，并且學生缺少語言環(huán)境，這使得他們不能完全使用俄語進行授課。這意味著現(xiàn)今的彭吉肯特地區(qū)學校教育中，俄語作為教學語言的地位已經削弱，這可以看作是塔吉克斯坦乃至整個中亞地區(qū)俄語地位受到威脅的一個縮影。

表1 選擇哪種語言教授俄語課

2.語言地位調查。有94%的教師認為，在學校中學習塔吉克語和學習俄語都非常重要?？雌饋斫處煂τ趦煞N語言的地位似乎都非常重視，但是在進一步的調查中了解到，教師們對兩種語言的地位及功能，有著不同的解讀:91%的教師認為，在彭吉肯特地區(qū)，塔吉克語才是學生獲得知識的重要保障。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在彭吉肯特地區(qū)，塔吉克語的社會功能十分強大，當?shù)夭偎苏Z的人數(shù)占優(yōu)勢，塔吉克語在政府部門公務用語、社會交往、學校教育、新聞媒體等領域都有很廣泛的使用，因此，教師認為學習塔吉克語在彭吉肯特地區(qū)是十分重要的。同時，100%的被調查者都認為俄語對于學生們將來走向社會很重要。這是基于對俄語在地區(qū)內的影響力和傳統(tǒng)地位的認識:每年中亞地區(qū)有近200萬人到俄羅斯打工，這其中“僅塔吉克斯坦每年就有63.2萬人出國務工，其中95% 選擇俄羅斯。這些在俄的塔吉克斯坦公民主要從事建筑業(yè)，月收入在400美元左右，是在本國收入的20倍?！保?］對于打工者來說，一口流利的俄語是至關重要的。俄語在中亞地區(qū)的地位還來自于蘇聯(lián)時期的傳統(tǒng)影響力，雖然蘇聯(lián)解體后中亞國家獲得了獨立，但是其經濟發(fā)展一直不是非常理想，特別是重工業(yè)和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基礎性建設都受到了重創(chuàng):至今在塔吉克斯坦，雖然家家戶戶都有暖氣設施，但是，從蘇聯(lián)解體以后暖氣就停止了供應，人們至今只能以電暖氣取暖。中亞地區(qū)很多人至今都承認他們生活水平最高、國家發(fā)展最快的時期是蘇聯(lián)時期。而蘇聯(lián)時期俄語作為官方語言和族際間的通用語的傳統(tǒng)強勢地位，依然被很多人所認同。

表2 最希望學習掌握的語言

三、學生語言態(tài)度調查分析

1.對語言學習的傾向性調查。從表2中看出，學生對于俄語、英語和塔吉克語都抱有較強的學習熱情，值得注意的是，英語在學生學習傾向中具有的較高地位，說明塔吉克斯坦獨立后對英語地位的認識已經與世界接軌了。俄語在人們的認識中已經不再一家獨大，而塔吉克語隨著國家獨立二十年來的發(fā)展，其地位和功能也有了很大的提升，人們學習塔吉克語的熱情也逐漸高漲。

我們接著又調查了學生的俄語水平，具體情況見表3。

表3 在學校中使用俄語的困難

有半數(shù)的學生在學校使用俄語時會遇到某種程度的困難。其中在聽說方面遇到困難的學生占到了21%，這說明現(xiàn)今彭吉肯特地區(qū)學生群體的俄語水平嚴重下滑，這與教師調查部分得出的結論相符。彭吉肯特地處澤拉夫尚河谷南岸，周圍高山環(huán)抱，學生大多數(shù)在偏遠的農村居住。很多學生是從上小學二年級或者三年級后，才開始學習俄語課，學生的俄語水平非常有限。中小學學生在幼兒時期缺少接觸和學說俄語的機會，僅在學校課堂里學習，必然會影響其俄語語言能力的進一步提高。

2.日常交際中的語言選擇。如表4所顯示的，學生在日常交際中更傾向于使用塔吉克語或者塔吉克語—俄語雙語。這說明在彭吉肯特地區(qū)，塔吉克語在社會交際中已經處于強勢語言的地位。而年輕人，特別是學生更傾向于使用塔吉克語作為唯一或者雙語中的一種語言進行交際，這將會造成俄語在該地區(qū)進一步衰落，也是俄語和塔吉克語在整個塔吉克斯坦此消彼長的一個縮影。

表4 你平時喜歡用哪種語言交際

3.對媒體語言選擇的傾向性。從表5看，對媒體語言接受的選擇性，與日常交際語言的選擇性呈現(xiàn)出相反的趨勢:有超過50%的學生更傾向于接受俄語媒體節(jié)目。隨著彭吉肯特地區(qū)經濟的發(fā)展，市區(qū)許多學生的家里都有電視、電話、電腦，有的安裝有衛(wèi)星電視，學生可以通過電視、廣播、報紙、網絡等大眾媒體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年輕人是對時代發(fā)展感覺最敏銳的群體，他們感到要走出這里封閉的大山，到首都杜尚別或者俄羅斯的莫斯科求學就業(yè)，就必須得學好俄語。在彭吉肯特地區(qū)，這里的電視廣播節(jié)目主要以塔語、俄語為主，新聞、歌曲類的節(jié)目塔語居多，而電影、電視劇等則大多是來自俄羅斯的俄語節(jié)目，也有用俄語譯制的中國、印度、土耳其、美國的影視節(jié)目，后者更被年輕人所關注和喜愛。

在調查中，還設計了一個“對于流行歌曲語言選擇”的項目，用于考察學生對于流行文化的傾向性。

表5 你喜歡看哪種語言的電視節(jié)目(或者報紙、課外書)

表6 你喜歡聽哪種語言的歌曲?

表6顯示，學生傾向于選擇聽俄語歌曲的占到了57%，傾向于選擇聽塔吉克語歌曲只占21%。這說明俄語所承載的俄羅斯文化仍然在塔吉克占有很高的地位。

結合表5和表6，可以分析出，在彭吉肯特地區(qū)，俄語和俄語所承載的文化依然具有強大的影響力。雖然在現(xiàn)實社會的交際中，塔吉克語已經表現(xiàn)出一定的強勢地位，但是，在媒體語言甚至整個文化體系中，俄語仍然具有強大的地位，俄語所承載的信息量是塔吉克語所不能比擬的，同時俄語所代表的俄羅斯文化也具有塔吉克本土文化所不可匹敵的優(yōu)勢。

事實上，整個中亞地區(qū)，人們對俄羅斯文化的崇拜隨處可見:俄羅斯影視歌星仍然是人們的偶像，俄羅斯的影視及音樂作品、俄羅斯的服裝等都為當?shù)厝怂埠谩＿@與蘇聯(lián)時期文化遺留的影響是分不開的，也可以看作現(xiàn)今俄羅斯在塔吉克斯坦甚至整個中亞重要的影響力的一個縮影。在我們的調查中，有93%的學生認為，學習俄語對于將來走向社會很重要。這與對教師的調查中顯示的一樣，俄羅斯是塔吉克斯坦最為重要的勞動力輸出目的地，是這些年輕人將來可能的就業(yè)國，他們對俄羅斯也非常向往，因此，更加關心俄語文化就順理成章了。

總之，彭吉肯特地區(qū)的教師和學生對俄語、塔語都持積極態(tài)度。當然，對兩種語言的積極態(tài)度有著不同的內涵:一方面，年輕人認識到學習和掌握俄語的重要性，對于自己工作就業(yè)很有幫助，特別是準備將來到俄羅斯留學或者打工的學生，都有著學習俄語的強烈熱情，并對俄語有著高度的認同。另一方面在塔吉克斯坦國內目前的社會條件下，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陸續(xù)通過立法，提高主體民族語言的地位，大力推廣作為國語的塔吉克語教學，努力維護和強化塔語的功能。國家和民族的獨立，極大地鼓舞了年青一代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熱情，其中突出的一點就表現(xiàn)在他們對于國語——塔吉克語的積極認同上。

四、結語

對于塔吉克斯坦學校教育領域人員語言態(tài)度的調查表明:

1.在彭吉肯特地區(qū)，塔吉克語的社會功能和認同度有逐漸強化的趨勢。為突出塔吉克民族的主體地位，并切實發(fā)揮國語的作用，塔吉克斯坦各級政府正在社會各個領域強化塔吉克語的地位，這種強化也體現(xiàn)在學校教育領域。在彭吉肯特地區(qū)所有各級各類學校在一年級開始學習塔語，并且已經成為了必修課。在塔吉克語學校里，塔吉克語課的教學時數(shù)明顯多于俄語和其他語言課程。與之相比較，俄語教學的現(xiàn)狀不容樂觀，俄語學校和俄語學生的數(shù)量整體上呈下降趨勢。目前，在彭吉肯特市僅有一所俄語學校，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俄語學校，只是在每個年級開設有一個俄語班而已，學生在一年級開始學習俄語和塔吉克語。而在一般的塔吉克語學校，在二年級或者三年級才開始學習俄語。

塔吉克語在彭吉肯特地區(qū)具有很強的社會功能，并且有著繼續(xù)強化的趨勢，作為一種在當?shù)厣鐣嫠仨氄莆盏墓ぞ?，塔吉克語的認同度也得到了不斷的提升。

2.從未來發(fā)展的角度看，教師和學生們更多地對俄語持正面評價。這是因為，俄語對他們將來的發(fā)展至關重要，尤其對于想去俄羅斯留學打工的年輕人來說更是如此。從目前塔吉克斯坦社會的發(fā)展來看，彭吉肯特地區(qū)的學校教育領域人員的語言態(tài)度成為整個塔吉克斯坦甚至是整個中亞地區(qū)的縮影。一方面，整個國家和地區(qū)都與俄羅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既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又有著很強的現(xiàn)實背景，隨著俄羅斯社會經濟的復蘇和國家戰(zhàn)略的調整，對于中亞的重視程度將得到很大的加強，借助已有的歷史積淀，俄羅斯很容易在中亞地區(qū)的角逐中重新掌握主動。俄語在包括塔吉克斯坦的中亞地區(qū)將會占有不可動搖的重要地位。

而塔吉克斯坦等民族國家，在獨立后民族自尊心獲得了極大的增強，他們大力加強作為國語的主體民族語言的地位，使得這些語言成為了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交往等方面的“語言資本”。這一方面，使得國語在國家和社會層面的功能和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國民特別是年輕人群體中使用國語的人日益擴大。但另一方面很多國家和地區(qū)在處理作為國語的主體民族語言和作為官方語言的俄語之間的關系時，將兩者放到對立面或者至少是厚此薄彼，這極大地削弱了俄語的地位，使得俄語在很多地區(qū)，特別是彭吉肯特地區(qū)這樣的偏遠山區(qū)功能衰退。

在今后很長一段時期內，如何處理好作為國語的塔吉克語與作為官方語言的俄語之間的關系問題，將會極大地影響到塔吉克斯坦人民對于兩種語言的態(tài)度，并進而影響到兩種語言、特別是俄語在塔吉克斯坦的未來發(fā)展。當然，正是由于語言態(tài)度背后所隱藏的歷史、政治、經濟等復雜的因素，對于塔吉克斯坦俄語和塔吉克語未來的發(fā)展規(guī)律還有待進一步的觀察和研究。

［1］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等.國外語言政策與語言規(guī)劃進程［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

［2］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課題組，等.國家、民族與語言語言政策國別研究［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3.

［3］張宏莉，張玉艷.語言法:塔吉克斯坦“去俄羅斯化”的新發(fā)展［J］.俄羅斯中亞東歐研究，2010(4).

［4］朱陸民，湯希.非法移民問題與中亞安全［J］.河北工程大學學報，20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