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來
(天津師范大學計算機與信息工程學院,天津300387)
制定歷法是中國古代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據(jù)今人陳遵媯先生統(tǒng)計,我國古代至民國時代共產(chǎn)生了104部歷法[1],數(shù)量之多為世界罕見。古代歷法涉及的內容相當豐富,遠遠超過了現(xiàn)今歷譜的內容。它不僅可以編排年月日,而且還可以利用它推算日月交食、行星運動等。
中國古代多數(shù)歷法還都載有五行卦候術。關于五行卦候的推算方法在上述文獻中已有詳細探討。從科學角度看,五行卦候術在歷法中是可有可無的。在中國歷史上確實有一些歷法,如劉宋祖沖之的《大明歷》、隋張賓的《開皇歷》、唐傅仁均的《戊寅歷》[2]等沒有載入五行卦候術。而且,自元代王恂、郭守敬等人的《授時歷》之后,五行卦候術在官方頒行的歷法中消失。
深究歷算家設置五行卦候術的旨趣,無疑對理解歷法在古代社會生活中的作用有重要意義。本文從文化史的角度,深入探討了中國古代歷法中載入五行卦候術的文化背景及其社會功能。
早在《管子·五行篇》中就詳細記載了用木行御、火行御、土行御、金行御、水行御分配于一年十個月,每個月36天。這種框架與曾經(jīng)一度流行于中原的十月歷相吻合。由于后來的歷法以12個月為一年,分成四季,這樣四季就無法與五行相吻合。于是人們在四季的夏秋之間提出了一個季夏,即夏季的3個月中的最后一個月,讓它對應五行中的土。在《淮南子·時則訓》中有以木為孟春、仲春、季春;火為孟夏、仲夏;土為季夏;金為孟秋、仲秋、季秋;水為孟冬、仲冬、季冬的記載,五行各配月數(shù)不等[3]。
自《三統(tǒng)歷》始,中國古代歷法關于五行用事的分配方法為:用五行分配于以四立為首日的春、夏、秋、冬四季;木配春、火配夏、金配秋、水配冬;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之前用土均勻分配,五行各占日數(shù)均等。
五行推算方法,以《乾象歷》為例。推五行術文:“置冬至大小余,加大余27,小余927,滿2356從大余,得土用事日也。加大余18,小余618,得立春木用事日。加大余73,小余116,復得土。又加土,復得其火,金,水仿此”。
六十四卦中的四正卦坎、震、離、兌分主一年四季。坎、震、離、兌分別分配于冬至、春分、夏至、秋分的首日,其余六十卦分配于一年十二個月中。
第二階段,自《大衍歷》至《授時歷》前。在此階段,六十四卦的分配方法發(fā)生明顯變化,表現(xiàn)為四正卦不在分配日數(shù),一回歸年日數(shù)由其余六十卦平分,其中,侯卦分為內、外兩卦,使六十四卦擴充為七十二卦。每一中氣或每一節(jié)氣,各得始、中、終三卦,屬于中氣的為公、辟、侯;屬于節(jié)氣的為侯、大夫、卿。
以《大衍歷》為例。推卦術文:“各因中氣大小余,即公卦用事日。以地中之策累加之,得次卦。若以貞悔之策加侯卦,得十有二節(jié)之初外卦用事”。
算法如下:在《大衍歷》中,地中之策:六,余二百六十五,秒八十六;秒法百二十。貞悔之策:三,余百三十二,秒百三。
在《大衍歷》、《明天歷》等《卦候議》中有“七十二候,原于周公《時則》,《月令》雖有增益,然先后之次序則同”等語,說明《時則》中已有關于七十二候的雛形。在《月令》中,七十二候已有明確的記載,如冬至的初候曰“蚯蚓結”、次候曰“鹿角解”、末候曰“水泉動”。顯然,七十二候詳細記載了古人隨季節(jié)變化對各種現(xiàn)象的認識。
自《正光歷》始,七十二候開始載入歷法。后世歷法也多載有七十二候術和七十二候分配圖。七十二候的分配順序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自《正光歷》至《麟德歷》止,冬至初候為“虎始交”、次候為“蕓始生”、末候為“荔挺出”;立春初候為“雞始乳”、次候為“東風解凍”、末候為“蟄蟲始振”,其余依次承之。
第二階段,自《大衍歷》到《授時歷》之前,冬至初候為“蚯蚓結”、次候為“鹿角解”、末候為“水泉動”。立春初候為“東風解凍”、次候為“蟄蟲始振”、末候為“魚上冰”,其余依次承之。《大衍歷》中的七十二候分配順序與《月令》記載同,后世歷法也均依《大衍歷》。
七十二候分配于一年四季二十四氣中,每氣分為三候:初候、次候、末候。將中節(jié)相距日數(shù)分為三,各自中氣初日起算為初候;加入中、節(jié)相距日數(shù)的三分之一為次候;再加入一個三分之一為末候。以《正光歷》為例。推候術文:“因冬至大余,即虎始交日,加大余五,小余四百四十一,小分八,微分一,微分滿三從小分,小分滿氣法從小余,小分滿部法從大余,命以紀,算外,所候日”。
算法如下:在《正光歷》中,部法為6060,氣法為24,每候日數(shù)為日。因冬至初候為虎始交,故術文言“因冬至大余即虎始交日”。加上每候日數(shù)即為次候日,其余依次類推。
通過對西漢《三統(tǒng)歷》到元代《授時歷》之前三十多部歷法中有關推五行卦候算法的分析知,各部歷法雖名詞術語、數(shù)值大小和起算點有異,但計算方法相同。就計算方法而言,歷算家們對歷法中的朔望月、日月交食、五星運動等的推算,通過不斷改進推算方法,使得計算結果更為精確,但惟獨推五行卦候的算法始終未改,且最為簡單。由此不難看到五行卦候在歷法中所處的地位。
雖然五行說、六十四卦、七十二候在中國歷史上早就出現(xiàn),但它們與歷法的結合卻是經(jīng)歷了不同的歷史階段,并與不同的文化背景相聯(lián)系。
五行思想在中國文化歷史上的影響,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曾評價道“五行說的影響之大,傳播之廣,使它遍見于中國古代及中古的一切科學和原始科學領域”[4]。因此,中國古代歷法也無例外地受到五行思想的影響。
關于五行思想的來源問題,至今學術界尚無定論。目前,最完整、最系統(tǒng)的論述五行的古籍是《尚書·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土,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蔽逍杏梢环N散在的觀念轉化為龐大而完整的思想體系是經(jīng)歷一個過程的。
在春秋戰(zhàn)國之前,五行是一種素樸的觀念,它的意義也比較單純。春秋時期,素樸的五行觀念開始向神秘化與象數(shù)化漸變?!蹲髠鳌分杏涊d了許多運用五行原理進行占卜的故事。像晉國的史墨,他在《左傳》中一共出現(xiàn)八次,其中一次是占星,還有一次是講禮,其余六次都與五行有關。
戰(zhàn)國末期,鄒衍把陰陽與五行混合在一起,提出了“五德終始說”,使五行說納入了唯心主義哲學體系。到漢武帝時期,大儒董仲舒變換五行的運行機制,提出一種五行相生的理論,被漢武帝采納,從而使起初的五行思想發(fā)展為五行相生相勝的理論。五行思想也從此脫去了自然主義的外衣,成為中國古代最龐大的思想體系之一。
秦漢時期,由于五行思想的盛行,數(shù)字五被推到突出的位置上。禮數(shù)的五行化不僅決定著古代社會的存在形式,而且還影響著人們日常的行為規(guī)范。戰(zhàn)國以后的作品《月令》,《呂氏春秋》,《時則》等都是按照五行的原理為王朝建立了每月的政令。其核心是以五行與五季相對應,規(guī)定十二個月的禮節(jié)。如果行錯了政令,違背了五行原理,就會帶來天怒人怨的結果[5]。
漢武時期,尚五之風強烈。據(jù)《漢書》記載,漢武帝為了強化五行的作用,竟規(guī)定官方的印章必須用五個字組成,不足五個的用“之”字補足,如“丞相印章”要寫為“丞相之印章”,等等[3]。正是在這種尚五之風的影響下,西漢的劉歆在將《周易》引入歷學的同時,不得不把五行思想引入他編制的《三統(tǒng)歷》。《三統(tǒng)歷》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有明確記載推五行的歷法。
自古以來,中國人民就喜歡占卜問卦,看相算命。《周易》是中國古代的一部重要論述六十四卦的著作。盡管六十四卦早在民間及官方傳播,但在卦氣說盛行之前,六十四卦沒有載入歷法。
東漢時期,卦氣說開始盛行于世。一方面,它把《易經(jīng)》六十四卦作了一個具有理論意義的排序,所以受到易學家的歡迎;另一方面,它又形成了一種新的選擇法。這種選擇法,比以往歷史上有過的反支日、天一家、太一家等等的方法而言,有其獨特的吸引力,因為卦氣說是以古人視之為第一部神圣經(jīng)典《易經(jīng)》為依據(jù)的,所以廣大知識分子和一般人民群眾都對之敬仰有加。在這種思想背景下,歷法家自然不會對之不理。自東漢末年劉洪制定的《乾象歷》始,許多歷法家把卦氣說引進了自己的歷法中,即在推算,安排一年的歷日時,把卦氣說也安排進去了[6]。
《易緯·通卦驗》卷下說:“凡易八卦之氣,驗應各土其法度,則陰陽和,六律調,風雨時,五谷成熟,人民取昌,此圣帝明王所以致太平法。故設卦觀象,以知有無。夫八卦繆亂,則綱紀敗壞,日月星辰失其行,陰陽不合,四時易政。八卦氣無效,則災異臻?!贝硕卧挶砻?,卦氣在當時的用途是推斷吉兇災異。卦氣說將八卦、六十四卦、二十四氣、七十二候配合起來,從每日候卦氣的寒溫清濁來附會人事的善惡。唯其如此,才能使“諸卦氣,寒溫清濁各如其所”,做到“善雖微細,比見吉端;惡雖纖芥,比有悔吝”。災異的降臨和感應發(fā)生的期限,也按照天子、諸侯、大夫的等級而有所不同?!痘[圖》說:“陽感天不旋日,諸侯不旋時,大夫不過期。凡異所生,災所起,各以其政,變之則除;其不可變,則施之亦除”[7],這在歷法中有明確的反映。
關于物候的記述雖在中國歷書《夏小正》中有明確的論述,并成為后來歷法中七十二候的基礎,然而在魏晉以前,七十二候沒有載入歷法。
魏晉時期,政權更替頻繁,連年戰(zhàn)亂,人民生活困苦,并且受著瘟疫、水旱等各種自然災害的侵襲。人生貧富,壽命長短,前途吉兇等為社會各階層人所關心,但又不能左右。因此,宗教神學勃興,并影響到社會各階層,借方術以通達天意在那一時期極為盛行。此時,方術包括星占、望氣、風角、占卜等等。而且精通方術的人不僅頗多,且受到統(tǒng)治者的青睞,北魏的李業(yè)興便是其中一例。他“博涉百家,圖緯,風角,天文,占候無不詳練,尤長算歷”[8]。在這種社會思想的影響下,李業(yè)興在制定《正光歷》時把候引入歷法就不足為奇。把物候引入歷法進行占驗是推卦的進一步發(fā)展。因為節(jié)氣時間長,值日用事在相同的一段時間內其作用就不突出;細分為七十二候就可以按五日之間“風雨寒溫”的時候進行占驗。
至此,推五行卦候成為中國古代歷法的一個重要內容,五行卦候緊密結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真正的有機的節(jié)律預測體系,具有了預測吉兇禍福的功能。
自古以來,歷法就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中國是農(nóng)業(yè)古國,其生產(chǎn)方式本身決定了它對天的關注,利用與依賴。一切天文現(xiàn)象都成了人間吉兇禍福的征兆。中國古代官方史書中均有詳細的天文記錄,《史書》有“天官書”、《漢書》有“五行志”,其他歷代史書均有“歷象”[9]。表明中國古代文化具有濃厚的“天人合一”的特征。
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人類對自然現(xiàn)象的掌握,歷法便產(chǎn)生了。中國古代歷法所反映的內容比現(xiàn)代觀念中的歷法更豐富,它不僅僅是制定年、月、日、時等概念的紀法,以及閏月、節(jié)氣等內容的推算。從流傳下來的《律歷志》、《具歷注》等所反映的內容來看,這些并不是中國古代歷法的真正目的。古人制定歷法,推算日月交食等內容更主要的是預測人事的吉兇,國家的興衰?!逗鬂h書》中說“夫歷有圣人之德六焉,以本氣者尚其體,以綜數(shù)者尚其文,以考類者尚其象,以作事者尚其時,以占往者尚其源,以知來者尚其流。大業(yè)載之,吉兇生焉,是以君子將有興焉,咨焉而以從事,受命而莫之違也”。中國古代歷法與現(xiàn)代科學意義上的歷法相比,它具有更加廣泛的文化意義與社會功能。
我國古代歷學的源流可以追溯到傳說時代,像“炎帝分八節(jié),軒轅建五部,少堡以鳳鳥司時,顓頊以南正司天”等都是對遠古君王制歷方式的描述。最早見于記載的歷法是古六歷。由于秦火之厄,六歷的原本早已失散,它們的內容只能散見于后來的史志中。
由于古人認為天子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言人,因此改歷被視為一代帝王興起的標志。頒布歷法是中國古代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是皇帝的一種特權。所謂有“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順承厥意”之類的說法。帝堯興起時有“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的記載,正因如此歷法有了神秘的色彩。對這些歷法的流變過程若作一點實事求是的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許多歷法的修正與變革常常與歷學關系不大,它只是換了個名字,換一種界說,換一些無關緊要的數(shù)據(jù),而歷法本身卻“換湯不換藥”。因此說,歷法的遞變不是或不全是一項修正歷法的科學活動[10]。
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天人感應”思想占統(tǒng)治地位,占星術深深影響了中國古代的制歷活動[11]。例如《太初歷》將起點定為“元豐七年十一月初一甲子日夜半”,即有占星學的意義。因為此時“七曜皆會聚斗,牽牛分度,夜盡如合璧連珠也”,此種天象在占星學中是大吉的時刻,將它作為推算的起點顯然可以起到神化《太初歷》的作用。
中國古代歷算家也都竭力神化自己制定的歷法,吹噓其歷法最能反應天的意志。西漢的劉歆在這方面可謂是集大成者,他開創(chuàng)了將《周易》引入歷學的先河。在編制《三統(tǒng)歷》時,他將許多天文數(shù)據(jù)與《周易》中的數(shù)理穿鑿附會,以此來神化他的學說,對朔望月長度、日法、潤法等歷算概念都用《周易》來解釋。這種做法深深影響了后來的制歷活動,許多歷數(shù)都被染上了《周易》的色彩。對此,《舊唐書》寫道“太古圣人,體二氣之權與頤三才之物象,乃創(chuàng)紀以窮其數(shù),畫卦以通其變,而紀有大衍之法,卦有推策之文,由是歷法生焉”。
一部歷法的頒布,君王們最關心的是占星學的意義,這關系到王朝的命運;至于民用、節(jié)氣、農(nóng)時之類的事情還是第二位的,否則他們也不可能將歲首時而改為十月,時而改為十一月、十二月。按現(xiàn)代科學的觀點來看,這種作法毫無必要,只會給人帶來麻煩。
中國人民自古以來就喜歡占卜問卦,古代歷譜便成為他們占卜的工具。在五行卦候載入歷法之前,歷法更多的受到士大夫階層的重視,并以此來說明君權神授的思想,達到統(tǒng)治人民的目的。歷代都設有天文機構,負責觀察天象及制定歷法,并嚴禁在民間私人制定。五行卦候載入歷法后,更多的人可以通過歷法進行占卜問卦。在歷法中,廣大人民經(jīng)常使用的是詳細記有五行卦候的歷譜。由于推五行卦候術在歷法中計算方法簡單,也就為人們使用創(chuàng)造了條件,使得歷法在古代社會中的作用得到了進一步發(fā)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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