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易展
(四川文理學(xué)院 文化與傳媒系,四川 達州 635000)
清代董誥等編《全唐文》收錄李白《明堂賦》(并序)、《大獵賦》(并序)、《大鵬賦》(并序)、《擬恨賦》、《惜馀春賦》、《愁陽春賦》、《劍閣賦》(送友人王炎入蜀)、《悲清秋賦》八篇,清代王琦所注《李太白全集》卷一亦收此八篇賦作,列為“古賦八首”。此種分類,皆概之為古賦。如果從賦體文學(xué)研究的角度審視,此分類是否妥當(dāng)呢?
單從題名看,《擬恨賦》明顯是摹擬江淹《恨賦》而作,而江淹《恨賦》屬于駢賦作品,其摹擬步其情態(tài),蹈其辭韻,似亦屬駢賦體制。我們仔細審讀:其中《擬恨賦》中有對句28對,另有單句自成句中對至少5句,流水對4對。而全篇共有41對句子,即82個分句,另加“已矣哉”一句,共計83個分句,由此可見,《擬恨賦》基本上可以算作一篇駢賦。不過李白的駢賦在用韻上已經(jīng)有打破駢律的傾向,所以并不刻意追求魏晉駢賦那種工整的對仗和四六隔對形式。在李白賦中,四六隔句的情形是比較少的,這大概便是李白賦被歸入“古賦”的原因。但歷來對李白辭賦的歸類是否完全科學(xué)合理呢?如果《擬恨賦》在體制上屬于駢賦,那么就存在駢賦與古賦的關(guān)系問題。駢賦是否是“古賦”呢?“古賦”是就時域概念還是就體制概念而言呢?如果以時域為參照,那么是否漢魏及以前所有的賦作皆屬“古賦”呢?而事實上以常見的文體歸類,常以“大賦”(漢賦)、“騷體賦”(楚騷)、“抒情賦”(小賦)、“俗賦”(雜賦)等相稱呼,足見對賦體之分類主要是以體制為依據(jù)。事實上,“古賦”之名起于唐代,它是與當(dāng)下的“律賦”相區(qū)別的,最主要就是與駢律的技巧形式相區(qū)別。至元代,祝堯《古賦辨體》論兩漢體、唐體、宋體皆有古賦,且元代以古賦取士,可見所謂“古賦”并非以時代相區(qū)別,而是自有其文體的特征。
古賦與駢賦之別,實乃出于古賦對駢賦之反動?!肮刨x”一名在唐代的提出正是因為唐代駢文及駢賦之盛,從而逐漸顯現(xiàn)出其弊端,所以一些文人力圖革其弊,從而提出了“古賦”一名,這與唐代“古文運動”正相伉瀣。所以《文筌》稱:“鮑照、陳子昂、宋之問、蕭穎士為唐古賦之祖,江淹、庾信、王勃、盧照鄰、楊炯、駱賓王為唐排賦之祖。唐古賦見《文粹》,排賦見《文苑英華》?!盵1]《文筌·唐賦體》中,排通俳,所謂排賦即俳賦,亦即駢賦??梢姽刨x與駢賦是不相同的,那么古賦與駢賦到底是何關(guān)系呢?
古賦之“古”雖與“駢”字正對,然剝離其時代原始語境,作為文體自有其特征。一則為句式不同唐俳,二則音韻非必整飭。如《庾子山集注》卷一《小園賦》下注:“然古賦用韻或至數(shù)語一見……凡者、也等字,皆助語之辭,不在韻列?!盵2]可見古賦不同于駢律,用韻漸趨規(guī)整,其韻疏密無跡。其句式之要求,悉如《經(jīng)德堂文集》別集上《考古牌示》云:“既作古賦,不得用四六排調(diào),用四六排調(diào),便謂之律賦。律賦中不得用五七字句。”[3]646顯然,古賦句式是與駢體不同的。當(dāng)然,這里的“律賦”之體甚嚴(yán),為甲賦之約,其示云:“律賦中不得用五七字句”,又“五七字句乃六朝俳賦體,既作俳賦,通幅皆不得用四六聯(lián)”。[3]646故其以“律賦”和“俳賦”相分,然寬泛的駢體當(dāng)包括律賦與俳賦。此外,由于古賦的句式與音韻特點,也決定了其詞氣。如東坡《答李方叔書》即認(rèn)為古賦“詞氣卓越,意趣不凡”,[4]此便以氣論賦。
唐宋人以至元明清人所主張的“古賦”之“古”實際上包蘊以“氣韻”精神為內(nèi)在依托的美學(xué)內(nèi)涵,因而對那些同樣具有“氣韻”的文賦、騷賦、駢賦舊章,在這個角度上講,亦謂古賦,此雖不太恰當(dāng),但畢竟它們之間確實有聯(lián)系。明清賦論家對賦的分類受詩學(xué)、美學(xué)理論的影響,同時他們亦受宋人對“古賦”概念之演變辨析未明而致含混,亦乏辨源清流。賦本身以“氣勢”鋪排、描寫等特征為主,以“氣”貫之乃為賦文學(xué)之大特征。所以以論文、論詩的理論來觀照賦體文學(xué)亦是相通的。但由“氣”論生發(fā)下的“氣韻”“情”“神”等無非是尋找到了古、律二賦之間的聯(lián)系,但卻并非真正意義上揭橥古、律二分之實質(zhì)與價值。故古賦之本義實與“律”相分之嚆矢。因之,此所論之唐及魏晉前的“古賦”,理應(yīng)排除駢賦、詩體賦那種講究語言駢儷整齊及用韻規(guī)飭的賦。當(dāng)然,真正原始意義上的“古賦”雖然是從時代概念中借鑒的,但作為文體學(xué)意義上的“古賦”則又高出于時代意義而脫其局限。張惠言《七十家賦鈔》收古賦終于庾信《春賦》,不錄唐體,即大體囿于時代。
因此,歷來對李白辭賦概以“古賦”,無形中泯磨了賦的文體學(xué)意義與價值,也非能揭示李白辭賦中各類模體或創(chuàng)體的美學(xué)價值。因而,筆者認(rèn)為,若從大視野觀照,講究句式音韻諧協(xié)的律賦、駢賦及詩體賦都是可以歸入“律”賦之名下的,而文賦、騷賦則可歸入“古賦”之名下。這樣,標(biāo)準(zhǔn)統(tǒng)一,皆以句式音韻而論。故律賦之名便有大、小律賦之別,作為二分法中的古、律之別的“律”賦,只是依據(jù)分類標(biāo)準(zhǔn)而言(即音韻與嚴(yán)格要求等性質(zhì)),而限韻、限題或限字?jǐn)?shù)的律賦便可謂小“律賦”,或甲賦、試賦。這或許便是唐代時人不以律賦名之,而別稱甲賦、試賦,以別于統(tǒng)包駢賦的廣義范疇的律賦。[5]
當(dāng)然,至于詩體賦及騷賦的分類,實際上也應(yīng)視具體情況而論。因為就四言詩體賦而言,大多用韻只是承《詩經(jīng)》的句尾韻,不如永明之后興起的詩體用韻嚴(yán)格,故單從這種音韻上看,這種四言詩體賦一是句式并非駢行,音韻亦不嚴(yán)格,或可歸入“古賦”一名之下。但發(fā)展到后來,受新體詩影響,逐漸形成的五言或七言詩體賦,也有部分四言詩體賦,則用韻及句式情況就與古四言詩體賦不同了,這些便應(yīng)歸入“律賦”之名下。盡管馬積高先生將騷賦體歸入“近詩的一種”,但騷賦與“詩體”的賦還是有別的。無論是用“兮”字的騷句,還是用其它虛字代替的擬騷之句,或者是省而直接變?yōu)樗牧缘馁x句,它們與五七言或四言的詩句相比,無論是語序承遞,還是意緒跳躍、音節(jié)的平仄鏗鏘、賦句的鋪排和詩句的涵蘊特質(zhì)都是明顯不一樣的。故騷賦歸入“古賦”之名下更為合理。隨著文學(xué)及文學(xué)觀念的演進,在明辨句式、音韻等基礎(chǔ)上,兼及文學(xué)的表現(xiàn)手法來判定文體的分類,或許也需要與時俱進,恐怕這也是比較合理和科學(xué)的。
李白辭賦文集歷來雖多名為“古賦”,但細較其辭,駢句尤多,概以“古賦”名之,實非細審。如其《擬恨賦》駢體句近32對,占總句數(shù)的78%,《大獵賦》駢體句占總句數(shù)的60%,①《大鵬賦》駢體句亦占總句數(shù)的83%,其余賦作皆或多或少用到了駢體句式。雖然其中駢句不十分工整,但較魏晉駢賦而言,卻也并非遜色。如“松楸骨寒,宿草墳毀”“浮生可嗟,大運同此”“漢祖龍躍,群雄競奔”“東馳渤澥,西漂昆侖”“握瑤圖而倏昇,登紫壇而雄顧”“拔山力盡,蓋世心違”“聞楚歌之四合,知漢卒之重圍”(《擬恨賦》)[6]11-13這些都可視為比較工整的駢體句,又如“長虹貫日,寒風(fēng)颯起。遠讎始皇,擬報太子……日冷金殿,霜凄錦衣”“春草罷綠,秋螢亂飛;恨桃李之委絕,思君王之有違”“心死舊楚,魂飛長楸。聽江風(fēng)之裊裊,聞嶺狖之啾啾”(《擬恨賦》)[6]13-15“前疑后塵,正儀躅以出入;九夷五狄,順方面而來奔”(《明堂賦》)[6]41“云羅高張,天網(wǎng)密布;罝罘綿原,峭格掩路。蠛蠓過而猶礙,蟭螟飛而不度;彼層霄與翳榛,罕翔鳥與伏兔”“金戈森行,洗晴野之寒霜。虹旗電掣,卷長空之飛雪”“吳驂走練,宛馬蹀血??M眾山之聯(lián)綿,隔遠水之明滅”“脫角犀頂,探牙象口。掃封狐於千里,捩雄虺之九首”“天人晏安,草木蕃殖。六宮斥其珠玉,百姓樂於耕織”(《大獵賦》)[6]66-69“一鼓一舞,煙蒙沙昏;五岳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背嶪太山之崔嵬,翼舉長云之縱橫。左回右旋,倏陰忽明”(《大鵬賦》)[6]3-4等,這些都是比較明顯的四六駢體句式,而且在上述《擬恨賦》、《大獵賦》等篇章中,駢體句式占比較多的數(shù)量。因而,從句式上來判斷李白辭賦并將其歸入古賦并非恰當(dāng)。
李白辭賦除一些明顯的散體文賦中偶用駢句外,在其擬騷體作品中,也兼用駢體。擬騷之作,無論是從句式,還是情韻,雖可視為古賦,然在李白辭賦中,部分?jǐn)M騷賦體大量運用駢體句,有些賦中雖然有擬騷體句式,但以駢句為主,明顯不屬于古賦。雖古、律原始以時序相分,然其作為文體之別,實當(dāng)以句式相別為重,故清代程祥棟編選《東湖草堂賦鈔》首錄宋玉《風(fēng)賦》及班捷妤《搗素賦》,實乃視為駢律之始也。②其不以時相分,而以句式為據(jù),其義例自明。
李白辭賦規(guī)摹漢魏,雖兼有擬騷,但其取镕魏晉駢體尤明。如其《擬恨賦》以用“兮”字的擬騷體句式有6對,除序文外,總句數(shù)為41對,而駢體句就占了32對,明顯屬于駢賦。而江淹《恨賦》亦為駢體,李白《擬恨賦》為擬江氏《恨賦》,王琦注《李太白全集》《擬恨賦》解題稱:“古《恨賦》,齊、梁間江淹所作,為古人志愿未遂抱恨而死者致慨。太白此篇,段落句法,蓋全擬之,無少差異?!队详栯s俎》:‘李白前后三擬《文選》,不如意輒焚之,惟留《恨》、《別賦》?!瘛秳e賦》已亡,惟存《恨賦》矣?!盵6]42李白不但模擬《恨賦》,亦擬《別賦》,段落句法,基本上全擬之,無少差異,其體亦當(dāng)為駢體。
又如《大獵賦》用“兮”字騷體句式25句,不計序言,總句數(shù)193對,駢體句占115對?!洞簌i賦》總句數(shù)63對,駢體句亦占52對。但是關(guān)于《大鵬賦》的分類卻有眾說,一般以《李太白全集》等視為“古賦”,即此文運用莊子《逍遙游》之寓言,其辭近文,從而被視為“古賦”,但是《古賦辨體》云:“太白蓋以鵬自比,而以希有鳥比司馬子微。賦家宏衍巨麗之體,楚《騷》、《遠游》等作已然,司馬、班、揚猶尚此。此顯出《莊子》寓言,本自宏闊,太白又以豪氣雄文發(fā)之,事與辭稱,俊邁飄逸,去《騷》頗近。”[7]189祝堯認(rèn)為此賦近騷,當(dāng)屬騷體賦。然觀其全篇句式,駢體句尤多,并無“兮”字句式。祝氏的判列是以比事與用辭方式的源藪為考察對象,無論是“以鵬自比”,還是“宏衍巨麗”之體,雖楚《騷》、《遠游》等作發(fā)之,但這卻并不是文體的主要特征,而是行文用辭的風(fēng)格,屬于文風(fēng)而非文類。所以其文俊邁飄逸,雖近于騷,卻并非是騷的文體特點。 從文體以句式、音韻判別的主要特點來看,李白《擬恨賦》、《大獵賦》、《大鵬賦》等這些賦體中不乏四六隔句之對,或五七詩體之言,其中也偶雜散體句式,然以主要句式判斷,則當(dāng)歸為駢賦較妥。《古賦辨體》卷七“唐體”云:“是以唐之一代,古賦之所以不古者,律之盛而古之衰也。就有為古賦者,率以徐庾為宗,亦不過少異于律爾。甚而或以五七言之詩為古賦者,或以四六句之聯(lián)為古賦者,不知五七言之詩、四六句之聯(lián),果古賦之體乎?”[7]213明顯表達了祝氏對四六體句式或五七言詩體入古賦的質(zhì)疑。因此,將上述李白《擬恨賦》、《大獵賦》、《大鵬賦》歸入“古賦”顯然不太準(zhǔn)確。清程祥棟編《東湖草堂賦鈔》是以收律體(包括駢體)賦為特點的賦選集,其初集卷二便收李白《惜余春賦》和《擬恨賦》,顯然將其視為律體賦無疑。
綜此觀之,李白現(xiàn)存的8篇賦作中,據(jù)其用語特征(見表1),可將《擬恨賦》、《大獵賦》、《大鵬賦》歸為駢賦,《惜余春賦》、《愁陽春賦》、《劍閣賦》、《悲清秋賦》歸為騷體賦,《明堂賦》歸為散體大賦。其中后二類視為“古賦”亦可?!断в啻嘿x》既有“兮”字騷體句,猶用駢體句,其中“兮”字句式占全文十之五六,而駢對亦占11對,居總句數(shù)二分之一弱,故實涵駢、騷二體因子。因之,第二類抒情賦中雖多用“兮”字,但若去其“兮”字,其句式則明顯多為駢體,又音韻諧協(xié),故《東湖草堂賦鈔》收《惜余春賦》入律,《文苑英華》亦分別在卷二一及卷二三收李白《惜余春賦》、《悲清秋賦》,顯然是將其視為駢體或律體。
至于李白駢體賦中偶有用及騷體句式或散體句的情況,或于騷體賦中兼用駢句或散體句,此乃唐代于漢魏騷體、散(文)體、駢體之后,同稟唐初文風(fēng)革新的理論主張所倡率而形成的破體影響。破體中所含涉的次要文體因子,不當(dāng)成為確定體類的依據(jù),但卻恰好說明賦文體在演變中的各種現(xiàn)象與變化。③如《密齋筆記》卷三云:“或曰西漢之末,王褒文類俳。今觀鄒、枚文,已近此體,大率古賦之流,如荀子諸賦,豈非先秦古書?但自王褒以后,至?xí)x唐文多類俳,皆源流古賦,亦如今時有一項古文,又有一項四六。”[8]盡管其有因承或近似,然顯然為文體者鄒、枚、褒之文不歸為俳,而晉唐俳亦不歸之入古賦。另一方面,李白辭賦在兼雜騷、駢諸體中,以“氣”行之,情郁于中,有其詩歌的豪率之風(fēng),這也顯示了李白在辭賦創(chuàng)作中所作的有益探索。
表1 李白賦作用語特征
李白賦作今雖僅存8篇,然據(jù)其文和相關(guān)傳記可知,李白辭賦當(dāng)不止此數(shù),其流傳中或有亡佚。茲以其《大鵬賦》考之,甚明。
從《大鵬賦序》中我們可以明確見出,李白尚著有《大鵬遇希有鳥賦》,但今失傳?!洞簌i賦序》云:④
“予昔於江陵見天臺司馬子微,謂予有仙風(fēng)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因著《大鵬遇希有鳥賦》以自廣。此賦已傳於世,往往人間見之?;谄渖僮鳎锤F宏達之旨,中年棄之。及讀《晉書》,睹阮宣子《大鵬贊》,鄙心陋之。遂更記憶,多將舊本不同。今腹存手集,豈敢傳諸作者,庶可示之子弟而已。其辭曰……”
從其《大鵬賦序》中我們可以讀出幾點信息:一是李白曾著《大鵬遇希有鳥賦》,且《大鵬賦》與《大鵬遇希有鳥賦》并非一時一地之作,并交待了創(chuàng)作《大鵬遇希有鳥賦》為“少作”,以及創(chuàng)作此賦的目的和原由。因為于江陵見到了司馬承禎,受其勸化,稱其有仙風(fēng)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故而創(chuàng)作斯賦。從其題目上看,大鵬與“希有”鳥皆是有所比擬,《古賦辨體》便云:“太白蓋以鵬自比,而以希有鳥比司馬子微?!盵7]341且賦作內(nèi)容應(yīng)大致也與二鳥神游相關(guān)。雖不知李白與司馬承禎何年相遇,但大致應(yīng)是江陵期間,詹锳《李白詩文系年》考證:“白之遇承禎于江陵。當(dāng)在開元十三四年間司馬道士游衡山之前后?!盵9]5安旗《李白年譜》系之于開元十四年。但大致可以明確應(yīng)是早年游居江陵期間。因為賦序明確指出了此賦是“少作”,而且司馬承禎當(dāng)時應(yīng)是居天臺山,時云游至江陵,與司馬子微的江陵之會使李白終皈依道教,其思想受道教影響與此事極有關(guān)系。二是至李白改創(chuàng)《大鵬賦》時,《大鵬遇希有鳥賦》已流傳開來,李白自序稱:“此賦已傳于世,往往人間見之?!盵6]2,這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李白的少年才華。雖然少年所作《大鵬遇希有鳥賦》可能寫神游之思,與道教思想相關(guān),但畢竟“未窮宏達之旨”,[6]2故中年棄之。既然此賦已流行于世,如何可能棄之呢?大概所謂中年棄之,應(yīng)是中年在整理或編定自己的文集的時候不再收羅此賦。這大概是此賦逐漸亡佚的主要原因。李白雖稱此賦“往往人間見之”,但其可能并非如后來《大鵬賦》受眾廣,魏顥《李翰林集序》云:“白久居峨眉,與丹丘因持盈法師達,白亦因之入翰林,名動京師,《大鵬賦》時家藏一本。”[10]3798詹锳因之認(rèn)為“此賦(《大鵬賦》)之改訂當(dāng)在本年(天寶二年)二月以后白入翰林以前”(《李白詩文系年》)。[9]29顯然,李白由首著《大鵬遇希有鳥賦》至改創(chuàng)《大鵬賦》已相去十余年,在入翰林之前《大鵬賦》已頗流行。《大鵬賦》的創(chuàng)作雖基于《大鵬遇希有鳥賦》,但其序稱“遂更記憶”,故非同于抄撰舊章,添綴潤筆。之后,《大鵬遇希有鳥賦》漸佚,魏顥《李翰林集序》稱:“經(jīng)亂離,白章句蕩盡,上元末顥于絳偶然得之,沉吟累年,一字不下。今日懷舊,援筆成序……積薪而錄,文有差互者,兩舉之。白未絕筆,吾其再刊?!盵10]3798顯然,當(dāng)時文章已然散佚。三是李白創(chuàng)作《大鵬賦》的思想來源。許多學(xué)者認(rèn)為來自于莊子的《逍遙游》。《逍遙游》確實可能給李白此賦的創(chuàng)作帶來一定的思想啟悟,但將《大鵬賦》與《逍遙游》相比較還是存在差異。此外,除《逍遙游》的影響外,《大鵬賦》的創(chuàng)作實際上亦受《晉書》所載阮宣子《大鵬贊》的啟悟,雖然李白“鄙心陋之”,但卻是在其想較勝的心理下創(chuàng)作此賦的。而且此賦同樣明顯受少年所作《大鵬遇希有鳥賦》的影響,其稱:“遂更記憶,多將舊本不同。今腹存手集,豈敢傳諸作者,庶可示之子弟而已?!?《大鵬賦序》)[6]2王琦注《李太白全集》:“《韻會》:將,與也?!盵6]2那么,也就是說《大鵬賦》與《大鵬遇希有鳥賦》多不相同,完全可以另外獨立計篇。
明確以上幾點,我們才能正確看待歷代對《大鵬賦》作年的爭論。
歷來對《大鵬賦》系年說法不一:宋薛仲邕《李太白年譜》系此賦于開元十年下;黃錫硅《李太白年譜》云:“《大鵬賦》,開元十四年,太白初出蜀游江陵作?!盵11]詹锳先生《李白詩文系年》與安旗先生《李白全集編年注釋》皆系此賦于開元十三年。顯然,這都不甚準(zhǔn)確?!洞簌i賦序》中既然已經(jīng)明確道明了此賦是中年以后所作,與當(dāng)年江陵之游已相隔若干年。所以,清代王琦在對此賦作年未作詳細考證的情況下,謂“此賦未詳作于何年”應(yīng)是比較審慎的。如詹锳認(rèn)為《大鵬賦》之改訂當(dāng)在天寶二年,《大鵬賦》的作年也不當(dāng)系于開元十三年,而應(yīng)是《大鵬遇希有鳥賦》作于開元十三年。
《大鵬賦》其文開篇稱:“南華老仙,發(fā)天機于漆園?!盵6]2郁賢浩據(jù)此認(rèn)為此賦為改定本,其稱:“據(jù)《舊唐書·玄宗紀(jì)》,天寶元年,詔封莊子為南華真人。則此賦改寫的時間,當(dāng)在此之后,或即天寶二年供奉翰林時歟?”(郁賢浩《李白選集》)[12]無論是否改訂,但“多將舊本不同”(《大鵬賦序》),且在“未窮宏達之旨”的基礎(chǔ)上必有思想意蘊的深層發(fā)掘,因之二篇完全可以獨立計篇。
注釋:
① 未計序文句數(shù)。此外部分“兮”字句去“兮”后實為工整的駢體句。如《擬恨賦》:“桂華滿兮明月輝,扶桑曉兮白日飛。玉顏滅兮螻蟻聚,碧臺空兮歌舞稀?!北疚囊x句皆出于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一,僅標(biāo)賦題,不再標(biāo)出處頁碼。
② 清代程祥棟《東湖草堂賦鈔》(同治丁卯刻本,抱樸山房藏板)多錄律體賦,其中首錄宋玉《風(fēng)賦》,并載班婕妤《搗素賦》,可見其對班氏駢體賦特點的肯定。清代陸葇《歷朝賦格》亦歸班氏《搗素賦》歸入駢賦格卷四之首。這些明顯與一般認(rèn)為駢賦始于魏晉,律賦始于唐的觀點是不一樣的。雖一代有一代之文學(xué),但文學(xué)之肇因和文體之先聲卻與文體之盛并不同步。此對駢體等的界定,明顯是以句式為依據(jù)的。
③ 具體論說可參何易展、李丹《論初唐四杰的新文體賦因子——兼與司馬長卿敬體賦之比較》,載于《中國韻文學(xué)刊》,2008年第4期。
④ 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華書局1977年版,卷一,第2頁?!独钐兹贰案勾媸旨本洹案埂睘椤皬?fù)”,并于括號中注:“蕭本、繆本俱作‘腹’,非?!薄度莆摹芬嘧鳌案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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