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游
月亮不睡,我也難眠。夜深人靜時,我常好倚在窗前,久久凝望著天上的明月。時間長了,月亮似乎也有了一些靈氣,漸漸將她的柔情注滿了我的心房。
山望著月,月望著山;水望著月,月望著水;田望著月,月望著田;井望著月,月望著井;樹望著月,月望著樹;花望著月,月望著花;小路望著月,月望著小路;村莊望著月,月望著村莊……有人說,月亮是地球的愛人,她望著地球,地球望著她,已相互凝望、默默相愛了幾十億年。而每當我望著月亮時,月亮似乎也在望著我。當月望著我時,目光總是柔柔的、甜甜的,我如悄悄依偎在她溫柔的懷里靜靜睡了。有月陪我入眠,我仿佛與月融化在了一起。
月亮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景色,一樣的月亮在不同之處感覺是不一樣的:在山上望月,她就是山之月;在水邊望月,她就是水之月;在夏夜賞月,她就是夏之月;在冬天觀月,她就是冬之月。在平原、高原、丘陵、沙漠、戈壁、森林望月,月亮就是平原之月、高原之月、丘陵之月、沙漠之月、戈壁之月、森林之月;在田野、草原、海島、邊疆、故鄉(xiāng)、異國望月,月亮就是田野之月、草原之月、海島之月、邊疆之月、故鄉(xiāng)之月、異國之月。
當讀著不同的詠月詩文時,眼前也會出現(xiàn)不同的月亮,或唐詩之月或宋詞之月等:讀“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時,月亮就是李白之月;讀“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時,月亮就是杜甫之月;讀“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時,月亮就是蘇軾之月;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時,月亮就是張九齡之月……不過,古人心中的月已被他們帶走了,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們筆下的月。
每一支樂曲所演奏出的月亮也不會相同:聽幽深的古箏曲《漢宮秋月》時,月亮就是西漢之月;聽優(yōu)美的琵琶曲《春江花月夜》時,月亮就是盛唐之月;吟“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時,月亮就是南宋民間之月;拉憂傷的二胡曲《二泉映月》時,月亮就是民國瞎子阿炳之月……而當我們閱讀千百年前那一個個凝固的夜晚時,月亮就是清之月、明之月、元之月、宋之月、唐之月、晉之月、三國之月、秦漢之月、夏商周之月、五帝之月。
月亮是一面銀色的鏡子,她照出的是不同的山、不同的水、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月亮,對感情豐富的人來說她就是多情之月,對生離死別的人來說她就是悲涼之月,對滿腹惆悵的人來說她就是憂郁之月,對相聚團圓的人來說她就是幸福之月,對心懷憧憬的人來說她就是希望之月,對失戀失意的人來說她就是傷心之月,對千里思念的人來說她就是相思之月,對深深相愛的人來說她就是愛情之月……
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心境不同才造成了不同的月亮。即使一同望月,有人望到幸福,有人卻望出悲傷;有人望到快樂,有人卻望出痛苦。有人覺得殘月像把刀,會把心割傷;有人覺得月牙兒像銀鉤,會釣起一片希望。你心中有殘缺,看到的月亮才殘缺;你心中是團圓,看到的月亮也團圓。古往今來,月亮不知圓了、缺了多少億次,可她為何要圓圓缺缺,她到底為誰而缺、為誰而圓呢?其實,幾十億年來,月亮始終都是圓的,從來沒有過任何殘缺,你看到的所謂增了減了、瘦了胖了、圓了缺了,那只是你的視覺而已,因為你的眼睛被地球無形的影子給遮擋住了。
天上有月亮,人心中也有月亮。女人是男人心中的月亮,男人也是女人心中的月亮;孩子是父母心中的月亮,父母也是兒女心中的月亮;你把我當成月亮,我也會把你當成月亮。你看月球是月亮,月球看地球也是月亮。如果我們站在月球上看地球,地球其實也是一個月亮——一個比月球大14倍、亮80倍,一直懸掛在天空的非常美麗的蔚藍色的大“月亮”。地球也會盈虧圓缺,也會成為“月牙兒”。
望著這皎潔的月亮,你無法抱怨命運。月亮也是在一次天體運動中誕生的,她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讓她來守衛(wèi)地球,她就忠誠地守護在地球身邊,幾十億年來默默堅守著自己的崗位,終于獲得了千萬首贊美的詩,也得到了無數(shù)星星的崇拜。而我們的一切原本都是不存在的,也都是偶然的產(chǎn)物,偶然來到這個星球,而不是別的星球(假如別的星球上也有生命的話),也會因偶然而離去,我們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現(xiàn)在的一切、不讓自己盡量多發(fā)出一些光呢?
望著這遙遠的月亮,我又覺得她離我們很近。她常常在湖水里洗澡、在樹杈上嬉戲,她常常坐在故鄉(xiāng)的山岡上歇息、趴在農(nóng)家小院的屋頂上張望……人離不開月,月也離不開人。沒了月,夜將不成其夜;沒了人,月的嫵媚獻給誰呢?月是地球的伴星,更是人類的伴侶,她不僅點亮一片夜,更點亮了人們的心。不過,月亮不會永遠與我們在一起的,她每年將離開地球一點點,大約7億年后徹底消失??墒?,如今又有多少人愿意抬頭望月、對月凝思、愛月想月、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盡情享受溫柔的月色,與月亮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又有多少人珍惜呢?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望著這曾洗禮過地球上千萬代人、見證過億萬人生離死別的千古明月,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好多年前,我們共賞的那輪明月還在,可曾經(jīng)一起賞月的人呢?也許永遠也湊不齊了。古時的月亮看不著我們,將來的月亮我們也難相見,我們與月亮的相會不過一瞬間。月亮永遠不會老,老了的、逝去的只是賞月的人。今天的月亮,曾照耀過秦始皇、李自成、毛澤東,曾照耀過司馬遷、蘇東坡、曹雪芹,他們與我們曾經(jīng)共享過同一個月亮。月亮照在他們身上照出了一片燦爛,照在我們身上難道就沒有一點兒光嗎?一個人的光雖然微小,若人人都能發(fā)出一點兒光,加在一起又將大大超過月亮,而月亮僅此一個。
翻開李白詩集,凡寫到夜晚的多有月亮做伴,千余首詩中寫月的竟達430首。他舉頭望月,望出了“低頭思故鄉(xiāng)”的千古絕唱。我們望月,又能望出些什么呢?望月,其實是在望心中的月。你心中有月,處處皆有月,看什么都晶瑩;你心中沒月,處處皆無月,看什么都灰暗。
天上的月亮只有一輪,而人人心中卻有一輪屬于他自己的月亮。一百個人心中也許會有一百輪月亮,一萬個人心中也許會有一萬輪不同的月亮。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