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江
(肇慶學院,廣東 肇慶 526061)
對于勞動生產率概念的高度重視、頻繁使用及其計量嘗試,是人類進入工業(yè)革命時代之后的事情。西方經濟理論界和工商企業(yè)界用以考核經濟效率的勞動生產率概念不同于馬克思所使用的勞動生產率概念。但我國經濟理論界和社會實踐工作者常常把國內外現(xiàn)在仍然普遍使用的勞動生產率概念和勞動生產率的計算方法歸咎為馬克思的“創(chuàng)舉”,并因此出現(xiàn)許多誤批馬克思勞動生產率理論的以訛傳訛的學術論著。本文擬比較研究馬克思生產率理論與當代西方生產率理論的內容與方法,嘗試性地闡釋兩種生產率理論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
馬克思的勞動生產率概念側重于技術效率的范疇,從馬克思闡述勞動生產率理論的字里行間可以看到,勞動生產率的提高總是與技術進步聯(lián)系在一起。在從簡單協(xié)作到機器大工業(yè)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技術總是在不斷地進步與提高,從而使勞動生產率出現(xiàn)不斷提高的趨勢。由于勞動生產率提高,單位勞動時間產出的使用價值量將增多或者生產單位產品(使用價值)所必需的勞動時間將減少,單位商品的價值量將減少,商品的價值構成和資本的有機構成中,即C:V的比例中C的比重將上升。
技術進步不竭的動力來源于資本內在增殖的需要(利潤極大化的目標函數(shù))和外在的市場競爭壓力,市場機制是技術進步的制度性保障,也就是勞動生產率不斷提高的制度性保障。在完全競爭的市場中①馬克思雖然考察了自然壟斷和注意了經濟壟斷現(xiàn)象,對于壟斷產生之后導致的市場機制作用機理的變化,由于他所在生活時代的局限,沒有深入地說明。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馬克思經濟理論是以完全競爭的市場類型作假設前提的。,價值規(guī)律對經濟資源的配置和個別企業(yè)的行為發(fā)揮著充分的調節(jié)作用。從微觀經濟的層面來看,個別企業(yè)只是市場價格的接受者,他們可以主動謀劃的是在價值規(guī)律利益驅動功能②關于價值規(guī)律的作用,根據(jù)馬克思的闡述和政治經濟學有關著作的論述,我試圖把它概括為3種功能,即資源配置功能、利益驅動功能和優(yōu)勝劣汰功能。的作用下,不斷地改進技術和提高企業(yè)的經營管理水平,提高個別企業(yè)的勞動生產率,減少個別勞動時間,從而力爭獲取市場競爭的有利地位,這種行為的結果將使企業(yè)的勞動生產率趨于提高。從宏觀層面來看,由于部門之間利潤率存在差別,以追逐更高利潤率為目的、以資本轉移為特征、以個別企業(yè)為行為主體的部門之間的競爭將促使整個社會勞動生產率水平的提高,從而使社會生產所產出的產品(使用價值)總量(用符號表示為Q)也將增多。
當代西方經濟學界使用的生產率概念側重于經濟效率的范疇,他們在計量生產率時考察投入產出關系所使用的產出是以國民帳戶體系(SNA)的核算為基礎。在衡量產出的指標選擇上,有的人使用實際國民總產品,有的人使用實際國民收入(國民凈產品)①如戴爾·W·喬根森和茲維·格瑞里徹斯使用的產出指標是實際國民總產品,愛德華·F·丹尼森使用的產出指標是實際國民凈產品。,但是,無論選擇兩者之中的任何一個指標,結果都是P與Q的乘積,即商品(包括貨品和服務)的市場價格的總和,顯然,由此計算出來的投入產出關系屬于經濟效率(或經濟效益)指標。Q與P×Q相比較,如果說前者是勞動生產率變化的直接結果,后者則是勞動生產率變化所導致的結果經過了市場機制的作用過濾之后表現(xiàn)出來的經濟效益。
此外,當代西方經濟學的生產率理論與其經濟增長理論聯(lián)系在一起,他們計算生產率的一般公式為:生產率增長率等于產出增長率減去投入要素(包括資本和勞動)的增長率,即生產率增長率是減去要素投入增長率之后的“剩余”。對于“索洛剩余”,學者們在后續(xù)的研究中進一步地將它分解為資源配置的改善、規(guī)模經濟和知識的進展(包括自然科學和管理水平的提高)等幾個方面。按照馬克思經濟學的觀點,資源配置的改善、規(guī)模經濟與知識的進展等因素都會直接影響勞動生產率水平,而勞動生產率的變化又將引起人類勞動的經濟效果(效益)的變化。但是,商品的市場價格的總和(P×Q)不僅受著勞動生產率水平的影響,同時,它還受著m′即剩余價值率、資本周轉的速度、不變資本使用上的節(jié)約和資本家自己或他的經理和職員個人的經營本領等因素的影響,即商品價格總額或利潤量的增加“也可以由別的根源引起”,因此,把“索洛剩余”完全歸結為生產率變化導致的結果,在理論上仍然缺乏足夠的說服力。
有一種觀點認為,發(fā)達國家到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投資,是因為能夠因此擁有更高的“勞動生產率”[1]。當然,這種觀點所說的勞動生產率不是馬克思經濟學的勞動生產率概念,而是流行使用的勞動生產率概念。他們甚至提出:勞動生產率的計算不應該按照“產出/人(或人·時)”的公式,而應該改為“產出/工資”;有人甚至還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夠說明跨國經營行為的動機——跨國經營能夠獲得更高的勞動生產率。
這種觀點的問題在于:從技術效率的觀點來看,在技術裝備水平即資本有機構成既定的前提下,比如福特汽車公司在美國本土生產或者到中國大陸投資辦廠,其勞動生產率水平應該相同。在機器大工業(yè)之后,勞動生產率的水平更主要是依賴于技術裝備的水平、管理水平和科學技術的應用,而不是取決于工人的個人技藝,不能說在中國大陸投資時勞動生產率更高。從經濟效率的觀點來看,跨國經營行為的目的是追逐利潤極大化,而利潤的來源是跨國經營可以繞過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可以利用當?shù)氐牧畠r勞動力和市場等,由此能夠減少經營成本,更好地實現(xiàn)企業(yè)的目標函數(shù)。如果按照馬克思經濟學的觀點來考察,在同樣的生產資料和勞動力結合方式(技術裝備水平)下,廉價勞動力能夠產生更高的剩余價值率和利潤率,拓展的市場容量可以使企業(yè)更好地利用和發(fā)揮生產能力(潛能或稱之為設計能力)。在這種情況下計算出來的TFP(全要素生產率)的水平將可能高于勞動生產率的實際水平,因為有“別的根源”導致了產出的變化。此外,如果將傳統(tǒng)勞動生產率概念的計算改為“產出/工資”,這種計算公式的結果實際上是單位產出的工資成本,這個指標的高低會影響利潤率,但一般不會影響既定生產方式下的生產效率,它不屬于總勞動過程的勞動效率范疇。
馬克思經濟學分析的方法是歷史法與邏輯法的統(tǒng)一,是質與量分析方法的統(tǒng)一,是具體與抽象方法的統(tǒng)一。盡管如此,馬克思對于經濟范疇(例如價值、價格和生產率等)“量”的分析,實際上只是停留在抽象的理論思維的層面,沒有提供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統(tǒng)計技術或經濟范疇“量”的計算技術(或者說模型)。這種理論范式是馬克思所處時代的幾乎所有經濟理論流派的共同特征。就勞動生產率這一范疇而言,馬克思在理論上說明了勞動生產率“是什么”的“質”的問題,也說明影響勞動生產率“量”(水平)的變化的各種因素,還說明了促進勞動生產率提高的動力機制和判別與衡量勞動生產率水平高低的有關指標等問題,但是,他沒有說明勞動生產率的具體計算技術,更沒有利用統(tǒng)計資料進行相應的實證研究。因此,按照現(xiàn)代經濟理論范式的評判標準來判斷,馬克思經濟學的勞動生產率理論的分析方法是以定性分析方法為主要特征。
生產函數(shù)法、計量經濟學和現(xiàn)代統(tǒng)計技術的發(fā)展是現(xiàn)代西方生產率理論的方法論基礎,定量分析方法是現(xiàn)代西方經濟學中生產率理論的顯著特征。20世紀60年代開始,為了說明經濟增長的因素,探明各種投入要素在經濟增長中所起的作用,生產率理論也因此得到了快速而深入的發(fā)展。顯然,現(xiàn)代西方生產率理論的發(fā)展與現(xiàn)代經濟增長理論在“二戰(zhàn)”后的發(fā)展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由此也使得現(xiàn)代西方經濟學中的生產率理論主要是在宏觀經濟的層面對生產率的理論與實踐進行探討。
從生產函數(shù)法發(fā)展的歷史中可以看到,生產函數(shù)的擬合本身需要一個逐步完善的過程,這是理論逐步成熟的必由之路,同時,當生產條件(如投入要素的狀況)和市場條件發(fā)生變化時,經濟發(fā)展實際面對的生產函數(shù)也將發(fā)生變化(移動)。
此外,如果利用(總量)生產函數(shù)法解釋生產率的變化,按照羅伯特·W·索洛的方法就是“生產率增長率=產出增長率-資本投入增長率-勞動投入增長率”。這個公式簡單明了,但實際計算時將面臨龐雜的理論與實踐問題。在這些問題當中,關于資本投入(如資本折舊的方法)和勞動投入(如勞動質量變化的影響)的計算問題已經形成了富有說服力的理論與方法,對于生產率增長率卻仍然留下了一些有待解釋的理論問題?,F(xiàn)在雖然已經將“索洛剩余”細分為資源配置的改善、規(guī)模經濟和知識的進展,但是,生產率增長率在這里屬于勞動經濟效率指標,即生產率增長率之中的增長不一定是勞動生產率技術效率本身變化的結果。它們可能是周轉時間速度(如經濟波動時期這個反映勞動經濟效率的指標將發(fā)生波動)、工資水平和企業(yè)管理水平與經營技巧等因素造成的結果,所以,生產率變化率之中所包含的因素需要進一步的細分,如果將其中的變化均歸結為勞動生產率技術效率的變化,在理論上仍然將留下疑竇。
用,由于其產出更多,能夠獲得超額剩余價值。從產業(yè)部門之間的情況來看,前文已經引用過馬克思的論述“社會勞動生產力在每個特殊生產部門的特殊發(fā)展,在程度上是不同的,有的高,有的低,這和一定量勞動所推動的生產資料量成正比”,即不同產業(yè)部門其勞動生產率水平存在差異。馬克思沒有直接討論社會總勞動水平的計算問題,但他在討論一般利潤率的計算時說過:“不僅要考慮達到不同生產部門的利潤率的差別,求出它們的簡單平均數(shù),而且還要考慮到不同利潤率在平均數(shù)形成上所占的比重。而這取決于投在每個特殊部門的資本的相對量,也就是取決于投在每個特殊生產部門的資本在社會總資本中占多大的部分”。從中我們可以直接推論:社會總勞動生產率水平同樣取決于每個特殊產業(yè)部門的相對量,總勞動生產率水平是社會中各個產業(yè)部門勞動生產率水平的加權平均。
西方經濟學關于社會總生產率水平的微觀基礎的認識主要可以歸功于戴爾·W·喬根森等人的貢獻。20世紀60—70年代,西方經濟學關于經濟增長因素和生產率變化的分析基于總量水平之上展開;20世紀80年代喬根森和戈洛普(F·M·Gollop)將這些方法應用到產業(yè)部門水平上的分析[2],將產業(yè)部門水平的中間投入、資本投入和勞動投入與美國經濟的整體增長結合起來,使整體經濟的增長能夠被分解到各個產業(yè)部門增長水平的變化,這一方法可以了解各個產業(yè)部門之間經濟資源流動給經濟增長的影響,解釋了資源配置的改善對生產率水平帶來的影響,從而可以說明總生產率水平的產業(yè)基礎。之后,喬根森繼續(xù)朝著企業(yè)層次分解分析的方向嘗試。這一工作對于解釋生產率的變化具有重大的意義,但是,它也面臨著重重困難。在進行部門分解時,喬根森采用的仍然是總量生產函數(shù),這個函數(shù)保留著規(guī)模報酬不變的假定,而該生產函數(shù)并不適應于所有企業(yè)。
社會總的生產率水平具有其微觀經濟的基礎,這是馬克思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增長理論關于社會生產率水平的認識存在的相似性。強調宏觀經濟和總量的微觀經濟基礎分析,也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經濟學研究思路的重要特征。
在討論企業(yè)之間的競爭時,馬克思認為,勞動生產率特別高的企業(yè)的勞動具有“自乘”勞動的作
國內外流行使用的勞動生產率不同于馬克思經濟學理論中的勞動生產率。流行使用的勞動生產率實際上只是勞動這一種生產投入要素的“單要素生產率”,它用“產出/人或產出/人·時”來表示。馬克思的勞動生產率概念是指總勞動過程的效率,它用單位時間的產出或者單位產出所耗用的時間來表示,這一指標表示的是生產中所有投入要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馬克思經濟學中較為系統(tǒng)地考察了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因素、反映勞動生產率水平高低的指標、勞動生產率逐步提高的歷史進程以及勞動生產率與利潤率的關系等問題,認為勞動生產率是“較富或較貧的產品源泉”。但是,與其發(fā)展的特定歷史時期相適應,馬克思經濟學沒有提出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勞動生產率的計量方法和計量手段,馬克思勞動生產率理論以定性分析為特征。
馬克思的勞動生產率指標中的單位產出是指在假定質量不變前提下產出的使用價值量,它反映的是人類勞動的技術效率。一般利潤率和生產價格總額等總量指標反映的是勞動生產率的技術效率在經過了市場機制環(huán)節(jié)的作用之后表現(xiàn)出來的人類勞動的經濟效率。從經濟效益角度來看的勞動生產率還受著工資成本、資本周轉速度、不變資本的節(jié)約和經營技巧等因素即“別的根源”的影響。
當代西方與經濟增長理論相生相伴的生產率理論中所指的生產率是總勞動過程的效率,其分析方法的特征是定量分析。他們借助于現(xiàn)代數(shù)學手段、計量經濟學方法和現(xiàn)代統(tǒng)計技術,構建了總量生產函數(shù),分析了經濟增長的各種因素,說明了生產率增長率的源泉:資源配置的改善、規(guī)模經濟和知識的進展。這種定量的方法為生產率問題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一個充滿希望的研究方向。但是,目前,這種方法仍然存在著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1)他們仍然主要局限于宏觀經濟層面生產率問題的分析,分析的基礎是構建總量生產函數(shù),但不是所有的行業(yè)都能夠滿足這個生產函數(shù)的假定。(2)以新古典學派為代表的經濟增長理論關于生產率問題的討論以新古典總量生產函數(shù)的假設為基礎,這種生產函數(shù)被稱為“石化生產函數(shù)(fossil production function)”[3],因為這種生產函數(shù)是已有的生產方法的綜合,它假定在任何給定的時間內,廠商均能夠使用到當時為止最好的生產方式、發(fā)明和商業(yè)技巧。(3)他們使用國民生產總值或國民生產凈值等總量指標計量生產率,可見,這個指標反映的將是勞動的經濟效率,也就是經過了市場機制環(huán)節(jié)作用之后的勞動生產率。如若如此,關于生產率增長率的源泉分解就不僅僅是資源配置的改善等3種因素,而應該繼續(xù)分解分析“別的根源”給總勞動生產率的經濟效率帶來的影響。
[1]張金昌.中國的勞動生產率:是高還是低?——兼論勞動生產率的計算方法[J].中國工業(yè)經濟,2002(4):34.
[2][美]D·W·喬根森,F(xiàn)·M·戈洛普,B·M·弗勞梅尼.生產率與美國經濟增長[M].李京文,汪同三,鐘學義等,譯.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1989:2.
[3]FOLEY D K,THOMASR.Michl.1999.Growth and Distribution[M].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The Production Function and Productivity,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01: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