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遠［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南京 210097］

齊格蒙特·鮑曼是當代西方研究現(xiàn)代性與后現(xiàn)代性最著名的社會理論家之一。他對現(xiàn)代性的分析和批判，以后現(xiàn)代性為參照系，以各種隱喻的修辭手法來分析和批判現(xiàn)代性。他從20世紀90年代末期開始，放棄了“后現(xiàn)代性”概念而代之以“流動的現(xiàn)代性”。

在《流動的現(xiàn)代性》一書中，齊格蒙特·鮑曼富有創(chuàng)造性地將“流動性”一詞引入現(xiàn)代性的思想領域，他剖析了“流體”和“固體”的時空特性。他指出，“流體”易于連續(xù)地改變它的形狀；對流體來講，正是它時間上的流動（即時間之維）顯示出其存在的重要性，而對于“固體”，其存在的空間（即空間之維）才是其存在的核心。他認為現(xiàn)代性是一個從起點就已經開始“液化”的進程，其主要的消遣方式和首要的成就是“溶解液體中的固形物”，換言之，現(xiàn)代性從它的萌芽時期起，就一直是“流動性的”。在他的流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理論中，對于時間/空間和個體性給予了新的闡釋。

一、流動的現(xiàn)代性

1.對時空觀念的新闡釋

時間和空間作為哲學概念有著悠久的歷史，無論是從古希臘巴門尼德所追求的“不變的一”到芝諾的“阿基里斯追不上烏龜”“飛矢不動”，還是到近代牛頓的“絕對時空觀”，圣人先哲從動態(tài)、靜態(tài)的相互關系中去探尋時空的奧秘。時間和空間作為人存在的兩個維度，在前現(xiàn)代，由于科學、技術和人的實踐能力的局限，時間與空間多是固態(tài)的、凝固的。人們感受到的時空的流動和變換的頻率是有限的?？墒窃诹鲃拥默F(xiàn)代性社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生活中的時空觀念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鮑曼的“流動的”現(xiàn)代性語境中，現(xiàn)代社會產生于時間與空間的分離。時空的分離，讓主體人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感受到的是“時空結構已開始變化。由于通訊系統(tǒng)的改進，距離縮短了。由于城市生活的狂熱節(jié)奏強加于社會的廣闊領域，事件的發(fā)展更迅速了，整個生活的節(jié)奏也加快了”①。正是在這種時空分離的背景下，鮑曼把現(xiàn)代性劃分為固態(tài)/沉重的現(xiàn)代性和流動/輕巧的現(xiàn)代性。在固態(tài)/沉重的現(xiàn)代性時代，“慣例化的時間將勞動和土地結合在一起，而工廠建筑物的宏大、機器的沉重和——最后但非最不重要的一點——持續(xù)被束縛在土地上的勞動，都和資本聯(lián)系在一起了”②。正是在這種沉重的現(xiàn)代性語境下，人們感受到的是時空的彼此牽連。然而，“在以光速運動的宇宙中，空間簡直可以在‘須臾’之間穿越；‘遠在天邊’和‘近在眼前’之間已經沒有差別了。空間不再對行動和行動的績效產生約束，空間已經沒有多大意義，或者根本沒有意義”③。在鮑曼的理論中，輕巧的現(xiàn)代性正是時間意識對空間觀念的一種逃離。逃離，亦即一定程度的流動。

2.對個體化的重視

時間和空間是人存在的一個場域的兩個維度，恰如馬克思所言：“這兩種存在形式離開了物質當然都是無,都是僅僅存在于我們頭腦之中的空洞的觀念、抽象?！泵鎸ΜF(xiàn)代社會“高速度、高效率”，現(xiàn)代社會時空置換的“高節(jié)奏”，人們會發(fā)出“叫停時間”的希冀?！啊届o如太古，日長似小年’。時間在隱淪之中停滯。如何叫停時間、欺騙感覺？這種靜止感，是用近乎永恒的體驗扼殺時光?！欢Ｕ摰氖?，‘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停滯的時間，竟換得飛馳而超速的歷史?！雹茉谶@里是作者作為主體存在，期待的就是“叫停時間”，在時間停止的剎那間，體味個體瞬間的此在與永恒。

在前現(xiàn)代時期，尤其是中世紀，“時間在本質上是按照神學思想來理解的，它被看做人類生命短暫性的明證，是對于死亡和死后生活的一種永恒提示”⑤。在這一時期，人們感受到的是神學時間，生活在固定化的空間下，主體性意識尚未覺醒。隨著文藝復興的興起、現(xiàn)代時期的到來、人的主體意識的加強，人作為自在自為的存在，開始親身體驗屬于自我的時空。直到康德指出“人為自然立法”，人的主體性攀升到了最高點，現(xiàn)代性是隨著現(xiàn)代主體的誕生而產生的。

在鮑曼看來，尊重社會個體成員和關注個體成員的生存境況的變遷是其理論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個體性是指個體在與社會群體之間的互動關系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獨特性和差異性。而在鮑曼看來，個體性、自由和尊嚴三者是緊密相連的一個整體，也就是說，個體的存在就必然具有這三種相互關聯(lián)的價值?！雹迋€體的自由和尊嚴離不開社會的“共同體”。那么，當個體在面對社會“共同體”的時候，如何存在呢？“占有”和“存在”作為兩種對立的生活模型，在鮑曼的“流動的現(xiàn)代性”視域下，它們的對立性被消解了。他指出，“占有”關注個人與事物的共處，而“存在”關注的是個人與之共處的人性。其實，無論是占有還是存在，都有一定的依附關系，前者依附的是財富，后者依附的是他人?？墒牵鎸α鲃拥默F(xiàn)代社會出現(xiàn)的“立即的變化、突然的變化”，個體要求擺脫對他者的依附。只有這樣，個體才能夠用親身的體驗來感受自我與生活的聯(lián)系。

二、微博時尚的“流動性”特征

時尚作為一個舶來品，英文“fashion”在朗文詞典中詞目是“thepopular styleof clothes,hair,behaviour etc at a particular time,thatislikelytochange”譯為“在一段時期內，衣服、頭發(fā)和行為等流行式樣，并且容易發(fā)生改變”。在理論領域，伊曼努爾·康德、恩特威斯特爾和齊美爾等都對時尚做過解說，但是并沒有形成一致的見解。挪威哲學系教授拉斯·史文德森在《時尚的哲學》中提出：“一般說來，可以將我們所理解的‘時尚’區(qū)分為兩大類：一類認為時尚就是服飾，另一類則認為時尚是一種總體性機制、邏輯或者意識形態(tài)作用于眾多領域，而服飾領域只是其中之一?！雹咧T位理論家雖然沒有對時尚的界說形成統(tǒng)一認識，但是，時尚的新穎性和流動性特征獲得了一致的認同?？档轮赋觥八械臅r尚，就其本質而言，就是生活之多變的方式”⑧。“多變”指出了時尚的追新和流動的特質。時尚是“在對轉瞬即逝、曇花一現(xiàn)、過眼煙云之物的抬升，對動態(tài)主義的歡慶中，同時表現(xiàn)出一種對純潔而駐留的現(xiàn)在的渴望”⑨?！稗D瞬即逝”“曇花一現(xiàn)”“過眼煙云”精準地剖析了時尚的流動和求新的特征。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迅速發(fā)展和電腦、手機的快速普及，近年來在中國的傳播界，“微博”成為了時代的弄潮兒?！拔⒉保础拔⒉┛偷暮喎Q，是一個基于用戶關系的信息分享、傳播以及獲取的平臺，用戶可以通過WEB、WAP以及各種客戶端組建個人社區(qū)，以一百四十字更新信息，并實現(xiàn)即時分享”⑩。“微博”融入了流動性、個人性、即時性、互動性，將自己打造為一個開放式的信息分享平臺。近年來，微博首先在社會年輕人群體中廣泛傳播，他們生活在“流動的”現(xiàn)代社會，通過微博表達瞬間的自我，這種表達方式不再受到時空的限制、表達模式多是碎片式的。隨著微博在社會生活中的廣泛傳播，人們在追新的心理作用下，通過微博展示自我成為一種時尚。隨著微博自下而上的流動，各類有影響力的媒體相繼開通微博，如：人民日報微博、新華網(wǎng)微博、鳳凰微博等等。它們這些媒體希望通過微博的即時性，來向社會生活中的人們及時傳遞信息。各個政府的官方微博的也相繼開通，如：上海發(fā)布是上海市新聞辦的官方微博、外交小靈通是中國外交部的官方微博、微言大義話教育是教育部的微博等等。它們希望通過微博的個人性與互動性，及時了解民生，更好地為人民服務。

在“流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生活中，微博時尚對人們的生活、生產和生存都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微博時尚成為社會生活的常規(guī)后，它存在方式的流動性和思維方式的碎片化成為其典型特征。

1.存在方式的流動性

流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時間和空間不再合二為一而是時空分離，空間被時間所控制。時空分離，是現(xiàn)代性的前提。鮑曼提出的“流動性”不僅是對現(xiàn)代社會狀態(tài)的一種獨特描述，同時也是對處在該社會中個體生存境遇的一種概括。社會個體存在的流動性是指生活在現(xiàn)代性社會之中的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與人際交往互動模式發(fā)生的流動與液化的轉變?，F(xiàn)代人，正如鮑曼所言：“今天，我們所有的人都在移動著?！?這里的“移動著”就是指生活在“流動的”現(xiàn)代社會中的個人時空置換的快節(jié)奏。在這種“移動著”的現(xiàn)代社會中，隨著交通工具和通訊工具的迅猛發(fā)展，人際交往克服了前現(xiàn)代社會的那種時空局限，變得更加便捷。“流動的現(xiàn)代”社會下的個體，可以超越時空的界限，發(fā)出個體自我的思考。

2.思維方式的碎片化

鮑曼指出：“在‘流動的現(xiàn)代性’時代的所有煩惱中，不確定性（uncertainty）、不可靠性（insecurity）和不安全性（unsafety）是最險惡且最令人痛心者?！?面對這種不確定的現(xiàn)代社會，個體展現(xiàn)出自我的焦慮。個體為了確認自我的存在，試圖尋求一種身份確認的方式。于是他們通過發(fā)“微博”，獲取一定程度的關注，來讓自己獲得一定的存在感。這就像恩特威斯特爾所說：“在像現(xiàn)代社會的這樣一個世界里，時尚獲得了一種新的含義：它是現(xiàn)代人用來確認其身份認同的一種工具，人們借助時尚與衣著可以隱秘地漫游于城市（或者相反，借助時尚的魅力而引人注目），由此，時尚與服裝成了保護個人生存的一道必要的‘屏障’。人們可以用時尚來為自己獲得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個體的’身體特征，但與此同時它也可能凸顯出一致性，因為時尚本來就是對某種清一色的東西的強化。”?

碎片化是與整體性相對的，整體性就是指個體在“固態(tài)的”時空下做出的系統(tǒng)完整的思索。碎片化是指，在流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中，社會的各個組成部分呈現(xiàn)出破碎的狀態(tài)，不再是建立在一個共同的倫理、文化傳統(tǒng)或宗教信仰基礎上的集合體。個體生活在“碎片化”社會中，感受到的是時空的分離，邏各斯中心的消解，內聚力的消散。因而，作為社會存在的個體，通過對時尚的不斷追逐，去獲得個體存在的確認。在現(xiàn)代社會，個體就是通過“微博”這一新的時尚，不斷地更新自我的心情，發(fā)出“碎片化”的思考，凸顯個體的存在。

三、微博時尚的意義

在流動的現(xiàn)代性語境下，微博時尚以其發(fā)布方式簡單、快捷，贏得了眾多人的青睞。一方面可以讓社會的個體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另一方面，微博時尚中的碎片化信息，已經匯聚成一股新型的話語形態(tài)。

微博碎片化的表述，更加符合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和習慣。生活在流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中的個體，面對著“時空壓縮”的壓迫感和個體流動的不確定性，他們會對自我的存在產生質疑和惶恐。在這樣的情境中，個體會因為無限大的世界（時空）而產生恐懼。為了消解對無限大的世界的恐懼，無限小的內心世界，會發(fā)出呼喚。這呼喚就是感性主體抑或理性主體通過微博發(fā)布的心情狀態(tài)。社會存在的個體因微博的“即時性”特征，剎那間無法經過理性的思維，只能作出感性的判斷。個體瞬間的感性認知，能夠讓無限小的內心世界獲得了一種釋然，進而使其擺脫對無限大的外在世界的恐懼。在這種感性認知中，個體意識到了自我的存在。

微博的碎片化，讓信息瞬間爆發(fā)。在大量信息中，雖然不乏于事無補的瑣碎消息。但是，微博因其強烈的“互動性”，使得很多事情回到了事實本身。在流動的現(xiàn)代社會語境中，個體化不得不面臨“共同體”的遮蔽。在發(fā)布的微博中，當眾多人參與到同一“事件流”時，他們可以發(fā)揮個體的優(yōu)勢，集思廣益，讓信息、觀點和知識聚合，還原事實的真相。逐漸的，這些碎片化的話語，形成了一種具有平等性、互動性和互補性的新型話語形態(tài)。在新型話語形態(tài)中，消解了“共同體”話語。正是這種新型話語形態(tài)的形成，使得流動的現(xiàn)代型社會不斷走向完善。

齊格蒙特·鮑曼的“流動的現(xiàn)代性”理論對于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中個體來說，使得他們增添了理解現(xiàn)代世界的一個新視域。伴隨著微博時尚在流動的現(xiàn)代社會中的不斷進步，個體會得到更好的發(fā)展。

① [英]麥克法蘭：《現(xiàn)代主義思想》，馬·布雷德伯里、詹·麥克法蘭《現(xiàn)代主義》編，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59頁。

②③ [英]齊格蒙特·鮑曼：《流動的現(xiàn)代性》，歐陽景根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182頁，第184頁。

④ 駱冬青：《毒蛇》，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60頁。

⑤ [美]馬泰·卡林內斯庫：《現(xiàn)代性的五副面孔》，顧愛彬、李瑞華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24頁。

⑥ 周棟棟：《鮑曼“流動的現(xiàn)代性”社會理論研究》，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碩士學位論文，第45頁。

⑦⑧ [挪威]拉斯·史文德森：《時尚的哲學》，李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頁，第5頁。

⑨ 汪民安、陳永國、張云鵬：《現(xiàn)代性基本讀本》，河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9頁。

⑩ 鄭燕：《民意與公共性——“微博”中的公民話語權及其反思》文藝研究，2012年第4期。

? [英]齊格蒙特·鮑曼：《全球化：人類的后果》，郭國良、徐建華譯，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77頁。

? [英]齊格蒙特·鮑曼：《尋找政治》，洪濤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頁。

? [英]喬安妮·恩特威斯特爾：《時髦的身體》，郜元寶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