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文學文化領域的性別研究取得了新的進展。為了進一步推進該領域的研究，南開大學文學院于2012年11月3日至4日在津主辦了“性別視角與文學文化研究”學術論壇。本次論壇的中心議題圍繞性別視角與文學文化研究的理論及實踐展開。來自南開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廈門大學、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等國內高校和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三十多人參加研討。論壇開幕式由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南開大學婦女與發(fā)展研究中心負責人喬以鋼教授主持。她在致辭中概要介紹了多年來南開大學在性別研究方面取得的成績，期待此次論壇簡樸務實，討論深入，保證學術含量。各位與會專家在論壇發(fā)言中，分別就性別研究理論的多元化建構、現(xiàn)當代文學文本的性別分析、性別視角下的政治與文化現(xiàn)象、多民族文學和跨文化中的女性書寫等議題交流心得，展開討論。

一 性別研究理論的反思與探詢

在性別研究不斷推進的過程中，如何更好地擺脫“女性唯一”、“女性主義唯一”的傾向，建構多元化的理論框架，日益為當下的學科建設所關注。性別研究理論的多元化建構究竟從哪些方面入手？這一建構對于文學本體和文化發(fā)展有何現(xiàn)實意義？怎樣看待其理論資源？對此，學者們從不同角度發(fā)表了看法。

首先，不少學者認為，性別研究的理論維度還有待開掘。廈門大學中文系林丹婭教授指出，20世紀80年代以后，受世界女性主義思潮與社會性別研究方法在各個學科中滲透的影響，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中國也蔚為可觀，代表性成果顯示出研究者鮮明的女性主義批評特色。同時又頗有意味的是，如同在文學語言的研究中缺失性別分析的理論維度與批評視角一樣，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中，缺失的是對文學語言的批評實踐。她呼吁研究者聚焦這一缺失，加強對文學語言的性別研究。湖南師范大學趙樹勤教授配合短片播放，揭示了當前性別研究與生態(tài)問題的密切關聯(lián)。趙教授以中國作家黃宗英、葉廣岑等人的創(chuàng)作為實例，提出女性與自然存在的相通性，將生態(tài)研究視角引入性別研究的具體領域。針對趙樹勤教授的理論思考，北京語言大學的李玲教授和廈門大學的王宇教授分別就女性主義理論是不是借助隱喻模式來達到女性與生態(tài)的同構，以及生態(tài)女性主義會不會導致本質主義的出現(xiàn)等問題，表達了自己的疑問和關切。在這個問題上，上海大學閔冬潮教授強調跨學科研究的重要性。她認為，借助性別分析，可以探討城市規(guī)劃、生態(tài)等各方面的問題，女性主義研究視野的拓展，有助于促進思考。

其次，對性別研究理論及其與現(xiàn)實的生活關系進行反思。南開大學周志強教授針對當代社會生活中的“女性主義”話語展開分析。他首先辨析了中國女性主義話語的三種言說語境，即學術生產(chǎn)語境、社會活動語境和日常生活語境；繼而從日常生活中形形色色的“女性主義”所面臨的困境入手，指出女性主義本身有被“去政治化”和被娛樂媒體“奇觀化”的可能；進而揭示了在體制性語境中，娛樂媒體所塑造的所謂“女性主義”是永遠不能捕捉和實現(xiàn)的形象，它實際上成為娛樂媒體營銷的特殊符號，即一種被消費的對象。周志強教授認為，這恰恰是女性主義或者說性別研究遺忘了政治化斗爭，過分重視欲望、自我幻象的表達所導致的分裂。圍繞日常生活語境中的“女性主義”這一話題，林丹婭教授認為，熱播瓊瑤劇中的主題思想，作者本身可能是沒有把握的，而其中女權主義話語的植入，更多的是對女性主義的曲解，這些曲解又潛移默化地進入到日常生活領域。因此，理論真正介入生活其實存在難度。王宇教授結合當前的“車模熱”現(xiàn)象，補充了自己的觀點。她認為，周志強教授所提出的消費語境應該是一種權力無限往復的過程，消費與被消費其實是一種權力的協(xié)商。周志強教授就此進一步展開觀點，認為沖突論、互動論、結構論甚至權力協(xié)商，其實是一種“遺忘政治”的形態(tài)。洛陽師范學院的張凌江教授則指出，女性的被消費并不應歸于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這方面的誤解是由于對女性主義的理解存在隔膜。

上海大學閔冬潮教授所做的關于“90年代之后的男女平等與性別公正問題”的發(fā)言，對性別研究理論轉向進行了深入思考。她側重從男女平等在理論和實踐方面遭遇的挑戰(zhàn)入手，討論中國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中婦女主體多元化與階層分化的問題。杭州師范大學王侃教授則帶來了對性別研究理論在文本創(chuàng)作層面的反思。他認為，當下中國的女性主義理論以及經(jīng)由當下女作家通過文學寫作所表達的性別話語，存在著一些不容忽視的局限和缺失。王侃教授認為，女性主義的理論方向當是經(jīng)由對“性別結構”的批判進入對社會和文化結構的批判；女性主義理論話語體系應將批判的鋒芒投向“現(xiàn)代性”的總體性結構。作為性別寫作，“人類性”和“未來性”應該成為重要的思考層面。

二 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文本的性別分析

性別分析作為文學文本解讀的維度之一，已經(jīng)越來越受到學界重視。期刊研究與文本解讀，成為本次論壇從性別視角出發(fā)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現(xiàn)象進行剖析的重要著眼點。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劉慧英研究員從初期《婦女雜志》入手，重新梳理和闡釋了自“五四”以來對《婦女雜志》及其主編王蘊章的評價；在建構婦女文化史的同時，關注對女性文化做出貢獻的男性。她總結晚清民初女性雜志創(chuàng)辦的兩種主要觀念，說明《婦女雜志》的創(chuàng)刊背景、風格及作用，并探討了王蘊章其人對該雜志的貢獻。她指出，《婦女雜志》作為一種早期的女性刊物，承載著女性媒體的職能。圍繞這一話題，南開大學文學院陳寧副教授就女性媒體的受眾效果以及知識分子眼中女性媒體究竟如何定位，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來自長春師范學院的劉釗教授則以《女子世界》期刊為研究對象，探討其中刊載的小說創(chuàng)作，歸納出以“男女平權”為核心的性別烏托邦的話語表述，進而反觀女性文學形象所擔負的啟蒙性社會責任。結合這一發(fā)言，南開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曹霞副教授提出了自己關注的問題：婦女命運究竟要不要和國家命運相聯(lián)系？二者在多大程度上發(fā)生了關聯(lián)？她認為，從晚清到近代直至現(xiàn)代，女性解放的倡導者們往往是將女性命運與家國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而忽略了女性作為本體本身所具有的訴求。劉釗教授的研究提供了一個從問題起源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的方向。

部分學者選取經(jīng)典作家的經(jīng)典文本，從具體創(chuàng)作出發(fā)，在性別視角下進行分析。北京語言大學李玲教授重新闡釋了丁玲《在醫(yī)院中》和《杜晚香》的文本主體。通過具體分析，總結了丁玲創(chuàng)作執(zhí)著探問主體內在精神的思想走向。廈門大學的王宇教授繼之談到孫犁的鄉(xiāng)村女性敘事。她認為孫犁作品以性別視角介入鄉(xiāng)村女性敘事，其實是一種借助想象鄉(xiāng)村女性來想象鄉(xiāng)村的方式。她呼吁大家關注孫犁作品中不曾明白說出的內容，即所謂“空白之處”。南開大學劉堃博士從文學本體出發(fā)，結合“娜拉”與“蕓娘”兩個女性形象的文學翻譯及其傳播，討論現(xiàn)代性的想象機制，分析了20世紀前半期中國的文化語境對翻譯行為的影響與“再翻譯”，以及女性形象背后的文化理念與策略。

北京師范大學楊聯(lián)芬教授對現(xiàn)代文學史上頗受關注的“賢妻良母論”進行研究。在對概念進行辨析的基礎上，對新文化運動中愛倫凱的“母性論”在傳播中“丟失”以及遭到激進主義者批判的命運進行追問，比較了愛倫凱和冰心的女性觀，并聯(lián)系“賢妻良母論”的現(xiàn)代命運，揭示了20世紀上半期中國女性主義理論發(fā)展的激進態(tài)勢。南開大學博士研究生宋聲泉在論壇討論環(huán)節(jié)提出了面對晚清與民初的巨大社會變動，“賢妻良母”在常態(tài)中是否并未發(fā)生改變的疑問；博士后李凈昉指出，“五四”時期對愛倫凱“戀愛自由”主張的討論多于“母性論”，這一時期激進思潮占上風，其原因值得深思。楊聯(lián)芬教授認為，革命文化、激進的社會主義文化對家庭和人際關系的改變是不容忽略的，而激進思潮占主流可能是傳承中所延續(xù)下來的。

三 性別視角下政治與文化現(xiàn)象的考察

在運用性別視角的同時，從文學出發(fā)，進而引入對政治與文化的想象，使得本次論壇沒有僅僅停留在文學文本和理論層面，而是頗為貼近現(xiàn)實生活。上海社科院陳惠芬研究員關于男性形象革命的社會學層面的思考，考察了中國男性在辛亥革命前后的“剪辮易服”。隨后，陳惠芬研究員又提出了對“摩登女性”的思考。應該從怎樣的角度去看待這一問題？她的研究引起了大家對“易服”現(xiàn)象的討論。針對這一問題，陳惠芬研究員提出，女性形象的變化，一定程度上是自發(fā)產(chǎn)生的，而男性形象則往往與政令性的要求相關。這一點從民國所頒布的第一條服飾法對男性形象的規(guī)定即可看出。她指出，在象征系統(tǒng)里，男性是作為主體存在的，社會男性的改變意味著政府的成功，女性的社會地位則不那么重要。同樣涉及服飾的政治、文化價值思考，陜西師范大學屈雅君教授做了關于中華嫁衣文化的調查分析。她以豐富的圖片，將中華嫁衣與日本、韓國的服飾文化進行比照，對服飾文化主流化的諸種表現(xiàn)形式進行探討，進而探討了中國女裝經(jīng)典化的問題，以及由此引發(fā)的關于旗袍的爭論。她還指出，無論中國還是日、韓，在秀自己的民族服裝時，都是女人在秀，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現(xiàn)象。

上海大學董麗敏教授以20世紀80年代的婦女研究為基礎，思考“性別如何政治”這個問題。她從當下的婦聯(lián)機構和民間、學院派如何建構性別研究的主體性問題深入思考，提出婦女在性別主體意義上的解放并不是真正的婦女解放運動的全部，要將其放到階級、族群和國家的層面中去獲得最終解放。周志強教授就董麗敏教授關于婦聯(lián)機構職能的研究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瑞金蘇維埃共和國時期，根據(jù)地的男丁缺乏，迫切需要婦女聯(lián)合會這一組織的成立。通過婦女合作，來解決當時男丁當兵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力匱乏的問題。在當時，婦女沒有被作為“性別”來對待，而是“去性別”的；也就是說，早期婦聯(lián)活動恰恰是“去政治化”的活動。南開大學林晨副教授對政治化涵義的詞匯本身進行了解構。楊聯(lián)芬教授談到自己在使用“婦女”、“女性”這些詞匯時所引發(fā)的焦慮。從“婦女”一詞的政治性內涵所發(fā)生的變化來看，“五四”時期它是高校女生所喊出的口號，現(xiàn)如今卻被女性普遍詬病。上海大學閔冬潮教授對男女平等、性別公正進行了討論，進而提出對“平等”、“不平等”和“差異”之間相互關系的辨析。她所關注的恰恰是性別問題與社會分層和社會分化的向度。林晨針對閔教授的發(fā)言，補充說明平等應該是一個動態(tài)的概念，而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應該成為衡量一個社會進步與否的標尺。他進一步指出，女性與其他弱勢群體需要共同面對很多問題。針對性別平等與公正問題，劉堃提出性別平等被視為人類解放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如今我們面臨如何將這一平等向前推動的問題。屈雅君教授提問：女性問題到底值不值得被抽象出來？當社會在向前推進時，性別問題所體現(xiàn)出的局部與整體的辯證關系如何？她認為，當下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問題，人的問題，女人的問題，這所有的問題或許可以在理論上追求統(tǒng)一性，但現(xiàn)實層面很多經(jīng)驗的東西會不斷出現(xiàn)，去推翻理論。因而，進行性別研究要有宏觀視野，需要不斷將性別視角帶入政治、文化、生活的各層面去思考。

四 多民族、跨文化交流中女性創(chuàng)作的探討

關注多民族文學和跨文化交流中的性別問題，是本次會議的又一議題。黑龍江社會科學院郭淑梅研究員以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為考察對象，探討這一獨具北方民族漁獵文化色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所傳遞出的人類童年單純、神秘的原始思維，展示了部落聯(lián)盟時期父權制的建立和母權制的式微。她所研究的關于伊瑪堪女薩滿的“人鷹互變”模式，強調女性身兼兩種形象，更愿意充當拯救者的身份和功能，對于女薩滿文化的研究頗具探索價值。王侃教授針對她的發(fā)言提出，是否存在特定地域文化對薩滿教特質產(chǎn)生影響的問題。郭淑梅研究員認為，民族文化本身必然受其地域性的影響，這在漢文化中也普遍存在；同時她進一步指出，文化的傳承有其譜系性，而文化空間的縮小會導致譜系的斷裂，女薩滿文化就可能面臨滅絕。南開大學蒙古族博士生包天花提出了自己對滿蒙文化差異的看法，認為在蒙古族文化認同中女性其實更接近于“神”。新疆昌吉學院王志萍教授就少數(shù)民族文學性別書寫的價值和意義展開討論。她認為，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性別書寫以異于主流文學的創(chuàng)作主體、話語體系、性別及性別關系書寫對象，標示出獨特的創(chuàng)作價值，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探討解決兩性矛盾、構建和諧關系的啟示。對于郭淑梅研究員提到的民族文化受地域性影響，不能簡單地以漢族地域文化特征去衡量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文化心理的觀點，王志萍教授從另一角度做了補充，提出民族地域文化中的社會評價體系也不同于主流文化，不能簡單地拿男性菲勒斯中心主義來界定少數(shù)民族的性別書寫。從相關研究成果及其所引發(fā)的討論可以看出，多民族文學是一塊有待開采的富礦，其中的女性書寫以往很容易被研究者忽略。如何建立多民族文學史觀，將少數(shù)民族的女性文學或性別書寫逐步納入主流文學的研究視閾，值得關注。

廣西民族大學黃曉娟教授結合其多年從事壯、越民族文化研究的經(jīng)歷和感受，對中越女性文學、文化進行比較，探討了不同國度、不同時空的女性共通的情感體悟和獨特的主體意識，指出兩國的現(xiàn)代女性都在書寫中繼承和改寫著傳統(tǒng)的女性文化。黃曉娟教授的性別研究不僅涉及國內少數(shù)民族文學，而且從跨國文化交流的角度，探索了處于雙重邊緣位置的女作家的寫作狀態(tài)，思考中越女作家如何與其他民族的文學進行平等對話。這一問題的討論，顯示了將國內少數(shù)民族女性文學研究置于更大文化空間中的開闊視野。首都師范大學中國女性文化研究中心王紅旗主任長期關注海外中國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她在發(fā)言中探討了海外女作家在異域文化語境中的身份危機、生存艱難與心靈困惑，提出在立足人文關懷的基礎上，應努力實現(xiàn)多重跨越。

會議最后階段，喬以鋼教授報告了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性別視角下的中國文學與文化”的進展情況，介紹了部分研究成果。女性文學資深評論家盛英老師發(fā)表了會議感言。貴州師范大學林樹明教授為論壇做學術總結。他將這次會議的內容歸納為文本細讀、社會性別文化的討論和學科建設等幾個方面，在梳理和總結與會學者發(fā)言的同時，提出了對文學領域性別研究未來發(fā)展的幾點看法。他認為，應當注重文學本體的研究，同時拓展研究視野。這次會議中出現(xiàn)的對多民族性別文化的審美觀照，跨民族、跨國界的性別研究即為很有意義的研究空間。作為男性學者，他還特別呼吁大家關注文學中的男性話語、男性主體，而不是局限于女性自身的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