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脊軒志》是一篇出色的抒情散文。詩人“借一閣以記三代之遺跡”。（清人梅曾亮語）睹物懷人，悼亡念存，隨事曲折，娓娓細談，筆意清淡，而感情極深，含而不露，以情動人，不去刻意追求強烈的效果，卻取得了很好的抒情效果，其抒情充滿著理性的藝術(shù)特色。

一.理性的抒情由記敘日常生活和家庭瑣事表現(xiàn)出來

《項脊軒志》的取材對象是一些極平常的家庭瑣事，這些瑣事，又大都是最能引發(fā)作者失落感的事件。

“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爨，內(nèi)外多置小門……凡再變矣?！卑殡S著歸有光的成長，家族離析日益加劇，待到創(chuàng)作此文時，作者已目睹了十余年來的家族變化，“庭中始為籬，已為墻。”由籬到墻，百年老屋被瓜分，家庭成員的心理隔膜也不斷加深。家庭呈現(xiàn)出它的無序與敗落。作者沒有就家族變化發(fā)表言論，只是用平靜的筆墨將現(xiàn)狀展現(xiàn)出來，但字里行間卻透露出悲涼與無奈?？梢哉f家庭的敗落離析是歸有光內(nèi)心痛苦的來源之一。

寫母親和祖母，以撫育兩代人的老嫗作為聯(lián)結(jié)，所記敘的，不過是先前母親曾在何處站過，曾有過一些什么對話，那段往事似乎也很平常，卻同樣洋溢著淳厚的人情味。然而就是這些平淡處，最為關(guān)情?！拔醿海貌灰娙粲?，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的垂問，和“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的自語，以及持象牙朝笏的一段勉勵，生動地表現(xiàn)了老祖母對孫子的疼愛與厚望。以上回憶，看來不過是家庭生活中的小事，然而“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

寫亡妻，妻婚后來軒的往事，從娘家回來后轉(zhuǎn)述的諸小妹語，亭亭如蓋的枇杷樹等細節(jié)，無一不是平時如話中露真情。只寥寥數(shù)筆繪出了夫妻之間日常的一些瑣事。文章看似平靜但曾經(jīng)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妻子離世便是十三年中最悲切的一件事。只寫妻子親手種植的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然而這亭亭如蓋的枇杷樹，正是歸有光情感寄托和傾訴的唯一對象了，此時的樹便是妻，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能想象到在作者的心中這段記憶、體驗、此情此景勾起的情感就像火山一般，一股情感的熱流在地下運行，歸有光卻把它壓制隱藏起來，只通過平常生活中的小事表現(xiàn)出來。正如錢基博所言，“睹物懷人，此意境人人所有。”然而，以“極淡之筆”寫“極至之情”，“此妙筆人人所無”。

二.理性的情感由細節(jié)和場景的描寫表現(xiàn)出來

《項脊軒志》另一個特點就是注意選擇印象最深、感觸最大的細節(jié)和場景的描寫表現(xiàn)情感。

“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桂影斑駁，風(fēng)移影動，珊珊可愛?！贝斯?jié)在全文最具文采。把作者的偃仰嘯歌、怡然自得的情緒充分抒寫了出來。環(huán)境固然清幽、謐靜，充滿詩意。這些無一不是對項脊軒景物的生動描寫，又無一不是作者內(nèi)心喜悅得意之情的抒發(fā)，即“至情語言”。究其深意意在表現(xiàn)作者青少年時期讀書生活過的書齋，可愛、可親、表達自己深深的眷戀之情，而作者欲揚先抑，先極力敘述原來的項脊軒的舊、小、漏、暗，為下文寫修葺后的項脊軒的優(yōu)美可愛作鋪墊。只是作者把情感融化在景物之中，憑借景物的形象訴諸讀者，蘊藉含蓄，委婉動人。

《項脊軒志》的細節(jié)描寫特別感人，也蘊含著豐富的情感。如寫母親“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yīng)答。語未畢，余泣，嫗也泣。寫祖母“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zhí)此以朝，他日汝當(dāng)用之！”這些細節(jié)場面并不壯觀，人物并不眾多，筆墨并不繁瑣，但那感人的情景，在讀者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讓人唏噓不已。再比如敘寫自己的妻子，當(dāng)年兩人在軒內(nèi)唱和相隨的歡樂場景，“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xué)書?！绷攘葦?shù)筆，繪出了夫妻之間的一片深情。末尾，作者移情于物，樹長人亡，物是人非！悼亡之情躍然紙上。

總之，此文在敘事上以白描見長，抒情亦以素樸為本。老老實實地回憶，平平淡淡地敘述，其淡如水，其味彌長。恰如王錫爵所說：“無意于感人，而歡愉慘惻之思，溢于言語之外?！保ā稓w公墓志銘》）這種以口頭語說家常事的意境與筆墨，乃是歸有光在唐宋八大家之后的一種創(chuàng)造。所謂“豪華落盡見真淳”，是可以移評歸文的。

古人云：情不深則無以驚心動魄，垂世而遠行。當(dāng)然情不真，也無法驚天地泣鬼神。有斯人，方有私情；有私情，方有斯文。

牛卯林，教師，現(xiàn)居甘肅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