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以合同解除權異議制度為研究對象,從合同解除權異議制度的含義和制度價值、合同解除異議行使的程序、我國合同解除權異議制度構想三個步驟分析了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如何把握解除權人與異議人之間的關系、維護解除權人與異議人之間的利益平衡。論述了合同解除異議權的行使、司法解釋存在的不足和異議之訴的效力等,以期能提供些許建議,進一步完善立法。
[關鍵詞]合同解除;效率違約;異議權
合同解除權是合同當事人依照合同約定或法律規(guī)定享有的解除合同的權利,它的行使直接導致合同權利義務消滅。按照法律規(guī)定,當事人通知對方解除合同,自通知到達對方時,合同便告解除。為了限制解除權人濫用解除權,避免給無過錯當事人造成損失,法律在保障一方行使解除權的同時,賦予另一方即相對方異議權。對于解除權,我國《合同法》第96條以及《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都做了明確的規(guī)定,但對于相對方的異議權規(guī)定卻存在較大空白,如對異議期內(nèi)的合同效力、異議與賠償損失等問題都未做任何規(guī)定,這不僅在理論界產(chǎn)生了較大的爭議,在司法實踐中也帶來了較大困惑。因此,應對享有合同解除的異議權的行使、異議期間的針對對象、合同效力問題作更細致明確的規(guī)定或者增加一些兜底性條款,以更好地平衡合同雙方的合法權益,防止當事人對合同解除權的濫用。
一、合同解除異議權的價值目的
合同解除權是一種形成權,一旦解除通知到達對方,合同即行解除。而異議權則是一種請求權。合同解除異議權人提出異議的目的是為了確認解除行為無效,其內(nèi)容大致應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無解除權,二是解除合同的方式不合法。非解除權人未在約定或法定期限行使異議權的,則異議權喪失,合同無爭議解除。合同解除異議權就是請求撤銷合同解除行為的權利。合同解除異議權的價值目的,一是平等的保護合同雙方的合法權益。合同解除權是當事人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重要手段,合同解除權人行使解除權,自通知到達對方時,合同解除,這將對非解除方的利益造成重大影響,從權利對等的角度上說,一方享有解除權,另一方也應該享有對該解除權的異議權,這對非解除權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將起到一定的救濟作用,這樣才能平衡雙方的權利與利益,以實現(xiàn)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權益的相對平衡和公平。二是防止解除權人對解除權的濫用。合同解除異議權的設置正是“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在合同法上的具體體現(xiàn)和運用。①根據(jù)《合同法》第96條規(guī)定,解除權人行使解除權非常簡便,只須通知對方,無須征得對方的同意,這樣,就會出現(xiàn)當事人自己先行違約,但為了逃避責任向對方發(fā)出合同解除通知,并利用守約方疲于應付或疏于應付的情形達到惡意解除合同、損害守約方正當利益的目的,給守約方造成了不應有的損失,影響了合同的正常履行,因此,需要通過設定異議權對解除權加以限制;三是促使相對人盡快行使異議權,維護交易安全,節(jié)約訴訟成本。設置異議期限的立法本意就是為了督促相對人在收到解除通知后能盡快的行使異議權,以避免合同長期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由于合同解除所產(chǎn)生的法律效果對雙方當事人的影響巨大,因此必須妥善的處理好合同解除,而處理好合同解除歸根到底是協(xié)調(diào)好合同雙方的利益平衡,這也正是合同解除制度的核心和實質,因此,應該把握好解除權人和異議權人之間的利益平衡點,最大限度的實現(xiàn)效率與公平。
二、合同解除異議權的行使
有關合同解除異議權的行使在我國立法中主要體現(xiàn)在《合同法》第96條規(guī)定和《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規(guī)定中。合同解除異議權的行使方式與行使期限,理論界存有相異的觀點,需要從合同法的立法模式和立法目的等角度更深層次的理解該司法解釋。從合同法的性質與目的、權利對等和法律公平的角度,合同解除異議權的行使對象不應僅局限于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應該可以直接針對解除權人采取其他的方式提出異議。(一)由平等民事主體之間私下確立的某種權利義務關系,屬于私權利,在糾紛尚未發(fā)生時,法院或仲裁機構等公權力一般不宜介入。如果合同相對方以其他方式及時明確的向解除權方作出意思表示提出異議,而解除權人也接受了其異議,那么解除行為的效力不發(fā)生;除非解除權人不接受其異議,執(zhí)意要解除合同,異議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確認解除權人解除合同的效力,這時才開始介入公權力。因此,公權力的介入不應過早,而應以當事人之間產(chǎn)生糾紛并且不能合理解決為前提。(二)異議權的設定主要是對非解除權人對解除權人行使合同解除權的行為及時做出反應起督促作用,避免交易的不穩(wěn)定,從而保證合同的正常秩序。既然如此,那就不應對反應的方式過于限制。當非解除權人行使異議權的方式不是訴訟,而是如直接向合同解除權人提出異議、書面回函、繼續(xù)按照約定履行合同等方式,應當視為其效力與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相同;(三)從權利對等上說,合同解除權的行使相當簡單,只要一紙通知即可,且不限于司法和仲裁,可直接向非解除方行使,如果對相對方的權利合同解除異議權卻設置了種種行使方式的限制,那么這一對權利顯然是不對等的,違背了法律公平這一原則。(四)強制性規(guī)定異議權的兩種行使方式雖然能及時穩(wěn)定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明確合同的效力,避免雙方長期爭議而無結果,提高交易效率,但它是以犧牲公平為代價片面追求效率,法律一旦失去了公平,那么就失去了根基。(五)從交易成本與交易靈活性上說,如果限定只能采取訴訟方式表示異議,那么無論必要和不必要的異議都得走訴訟程序,自然增加了交易成本,而允許非解除權人采取多種方式行使異議權,這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爭議訴訟,降低交易成本,使市場交易更加靈活多樣。因此,若司法解釋強制規(guī)定行使異議權的方式只有一種,即訴訟方式,并且強制規(guī)定了3個月的除斥期間,異議方超過3個月未起訴,則法院“不予支持”,而不管解除方是守約方還是違約方,如果是違法解除就將直接導致司法裁判對合同繼續(xù)履行的請求不能和裁判不能,是對異議人權利的擠壓和限縮。②
三、合同解除異議權的異議期限
有關合同解除異議權行使期限的規(guī)定主要在《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中,即“當事人對合同法第九十六條、第九十九條規(guī)定的合同解除雖有異議,但在約定的異議期限屆滿后才提出異議并向人民法院起訴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當事人沒有約定異議期間,在解除合同通知到達之日起三個月以后才向人民法院起訴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庇纱丝芍愖h權的行使期限有兩種:一是約定異議期,二是合同解除通知到達之日起三個月,也被稱為“法定異議期”。第一種是以雙方當事人提前在協(xié)議中約定了異議期限為前提條件,第二種是以當事人未約定異議期或者約定不明確為前提條件。二者都是為了督促非解除權人及時行使權利,以避免解除合同的效力長期處于不確定或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從而更好地保護合同解除權人的合法權益,維護合同交易的安全和穩(wěn)定。從法律性質上說,合同解除異議權屬于請求權,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而不適用除斥期間的規(guī)定,那么異議期限自然也就應當屬于訴訟時效,訴訟時效針對不同的情況設定不同的期限;但我國《合同法司法解釋(二)》對于沒有約定異議期限的情形,規(guī)定了3個月的起訴期間,這3個月期滿,異議權即滅失,且沒有規(guī)定該時限可因訴訟時效中止、中斷、延長,屬于除斥期間,這樣就使異議期間處于既適用于訴訟時效又通過規(guī)定屬于除斥期間這一兩相矛盾的境地。
關于合同解除異議期限的針對對象,理論界和實踐中存有不同的觀點,主要在于合同解除人是否包含無解除權的當事人,是否包含違約方。從法律推理和公平的角度來說,異議期限的針對對象僅適用于有解除權的合同當事人,僅限于守約方,如合同解除人無合同解除權擅自解除合同,則異議期限不受限制。換言之,異議期限的針對對象是有解除權的合同解除人。既然異議權的行使前提是對方享有解除權,那么,如果對方根本就沒有解除權,異議權人自然不應受3個月的期限限制。從法律公平的角度上說,如果異議期限的針對對象也包含解除方是無解除權的合同解除人,它雖能通過期限設定實現(xiàn)合同雙方權利義務關系的迅速穩(wěn)定,一定程度上抑制異議權的濫用,但卻犧牲了守約方的利益,從市場交易的公平原則出發(fā),無合同解除權的一方如可以隨意向對方發(fā)出通知惡意解除合同,而對方卻只能被動地接受或應付以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無謂地為這本不該發(fā)生的訴訟行為付出精力。當一方當事人因先行違約不能正常履行合同或違約可以獲利隨意向對方發(fā)出合同解除通知,并利用對方疲于應付或疏于應付的弱點以達到惡意解除合同的目的,從而使損害對方利益的不正當行為的頻頻發(fā)生,這就無法維護市場交易秩序的穩(wěn)定。因此,異議期限應只針對享有合同解除權的一方,如果對方無解除權,則不受異議期限條款限制。對于那種違約方故意違約借以通過違約實現(xiàn)獲利的行為,異議期限甚至可以不受時限限制。因為違約方本無解除權又帶有惡意行為,同時損害了守約方的利益,如設定異議期限實際上限制了異議權的行使,擴大了合同解除權,這實際上是對惡意解除合同行為的一種放縱,對法律秩序、社會秩序、信用與道德的負面影響極大。
四、合同解除異議權的效力
合同相對人在異議期限內(nèi)行使合同解除異議權向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提請異議之訴后,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應啟動實質性案件審理程序確認合同解除的效力,并主要從以下三方面進行審查:一是審查合同解除權人是否有解除權,是否具備約定解除或法定解除的條件;二是審查合同是否到了非解除不可的地步;三是審查解除權人是否將通知在合理期限內(nèi)送達對方。③如果經(jīng)審查合同解除符合上述三條件,則合同解除,如果不符合上述三條件,則異議成立,合同不解除,繼續(xù)履行。異議權人在異議期限屆滿后提起異議之訴的,根據(jù)《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規(guī)定,法院不予支持。對于“不予支持”的客體范圍存在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不予支持”的客體僅僅限于合同解除異議;另一種觀點認為,“不予支持”的范圍既包括對合同解除異議的不予支持,還包括對主張違約責任等合同解除后果的不予支持。根據(jù)《合同法》第96條規(guī)定,異議權人提出異議的客體是確認合同解除無效,異議之訴即為確認合同解除效力的訴訟,那么根據(jù)《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規(guī)定,“不予支持”的對象是異議之訴,由此可推出,“不予支持”的客體是合同解除異議。但這就產(chǎn)生一個難點:法院是否應進行實質性審理及合同是否解除,即如果發(fā)出解除通知的一方并無合同解除權,相對方未在異議期內(nèi)提出訴訟,法院又該如何處理并確定合同的效力。對此,理論界和實務界存在著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是合同已經(jīng)解除,另一種觀點認為合同沒有解除。
從維護雙方均衡的立法原則出發(fā),不管發(fā)出解除通知的一方當事人有無合同解除權,對方在異議期滿后提出訴訟的,人民法院都需要進行實體性審查。(一)不作為不能直接認定為同意。合同相對人在約定的異議期或法定的3個月異議期限內(nèi)未向人民法院提起異議之訴的,這種不作為方式或者叫沉默方式不能被直接認定為同意合同解除。④(二)強制性規(guī)定不能直接認定為同意。立法機關為了追求合同經(jīng)濟關系的高效迅速確定,以司法解釋這種強制性規(guī)定的方式強制性的規(guī)定了異議期滿后合同的效力認定,并不能推論出合同相對方同意合同解除,也不能推論出合同相對方同意解約人的解約理由。(三)從實質性審查目的看。之所以需要實質性審查就是為了確認合同解除人是否有解除權,是否合法有效行使解除權,以防止解除人濫用合同解除權,進而確定合同解除的效力,從而避免破壞合同的穩(wěn)定性和交易公平。(四)從邏輯推理來看。超過異議期向法院起訴行使異議權不能直接推理出異議權人怠于行使,很有可能異議權人已直接表示異議,并通過其他方式積極的行使異議權,也很有可能異議權人根本就不知道有異議期限這一司法解釋,還有可能是解除權人故意制造事由拖延,由此就不應剝奪其異議之訴權,所以直接用形式審查代替實質審查顯然不適。因此,司法實踐中,無論發(fā)出解除通知的一方當事人是否依據(jù)約定或法定情形,無論是否具備了法定解除合同的條件,人民法院都應當先判斷是否產(chǎn)生合同解除權,是否享有解除權,然后進入對合同解除的異議期間和異議行為的實質性審查。如果經(jīng)審查并未出現(xiàn)法定解除合同的正常情形,發(fā)出解除通知的一方當事人實際上并不具有解除權,那么就不能直接判定合同解除的效力,否則就有違市場交易的公平原則,造成惡意解除合同行為的隨意濫用。如異議方未在限定期間內(nèi)起訴,似乎就喪失了其法定的所有實體權利,這很可能引發(fā)大范圍的道德風險,誘導違約方以一紙“通知”侵犯了守約方的實體權利和時效利益。⑤有可能造成信用危機,產(chǎn)生大量違法解除合同
的情形。司法解釋本意是想通過確定一個有效期間,盡快實現(xiàn)合同狀態(tài)的穩(wěn)定,而實際上往往很多人不了解這一政策或者依舊采取原先慣有的做法,造成超過異議期間合同解除效力的強行生效,進一步加劇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糾紛與矛盾,甚至造成合同繼續(xù)履行與否的困難及消除了異議人給付之訴勝訴的可能性。所以法院為了片面追求效率,其原本消除合同不確定狀態(tài)的初衷并無法實現(xiàn)。
五、結論
司法實踐中對《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規(guī)定的相對方提出異議的方式應進行擴大化解釋,即在合同相對方采取直接向合同解除權人提出異議、書面回函、繼續(xù)按照約定繼續(xù)履行合同等方式對合同解除行為表示異議時,應當認定其與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有著相同的法律效力。讓異議權人長期享有異議權,其隨時可以提出異議來否定解除合同的效果,無疑是增加了交易的危險性和不穩(wěn)定性;設立嚴格的異議權行使期限,能較好地調(diào)和二者的矛盾。但此規(guī)則有必要加以完善,相對方在異議期限屆滿后提出異議的,法院是否需要對解約方是否享有解除權進行實質性審查問題,形成不同主張與觀點,維護交易安全和促進交易兩項立法原則發(fā)生了沖突,難以形成實質性的有說服力的理論觀點。從維護雙方均衡的立法原則出發(fā),不管發(fā)出解除通知的一方當事人有無合同解除權,對方在異議期滿后提出訴訟的,人民法院都需要進行實體性審查。
[注釋]
①馮文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原理精解·案例與適用》.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159頁。
②王濤:《試論我國對解除合同異議期間的司法解釋》.《市場周刊》(理論研究),2011年第7期。
③馮文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原理精解·案例與適用》.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154頁。
④張卓郁,孫閆:《合同解除異議期條款的適用限制》.《人民法院報》,2011年11月10日。
⑤湯文平:《論合同解除、債權抵銷之異議》.《東方法學》,2011年第2期。
[作者簡介]陳思靜,南開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