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立競
法會開始四五天了,宗薩仁波切的采訪時間還未確定。
2012年11月初左右在菩提伽耶法會期間采訪宗薩仁波切,是我們在出發(fā)前得到的回復(fù)。只是,哪天采訪、多長時間,沒人能確定,到了后才知道,連仁波切本人都無法確定。
法會期間,仁波切的時間安排按分計算——每天主持法會、接見世界各地請求開示的佛弟子、參加基金會的會議……
這期間,我通過外圍采訪和觀察,不停修改采訪提綱,最終拿出100個問題。他們認(rèn)為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仁波切沒有時間。”
采訪其實就是一場戰(zhàn)爭,兩個人的對話就是一場博弈,尤其對于記者而言,氣勢稍弱就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結(jié)果就是,聽采訪錄音時發(fā)現(xiàn)除了被采訪者的聲音,你沒從他那拿到任何有價值并想要的答案。
我們每天全副武裝等待那聲令下。
11月1日,仁波切的助手Pawo說,“當(dāng)面采訪的可能性不大,仁波切沒有時間,你把錄音筆給他,他抽出時間可以對著錄音筆回答問題?!?/p>
這和電子郵件采訪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把錄音筆給了Pawo,但不肯放棄面對面的采訪。
“給我一個小時就行!”
“好吧,半個小時總行吧?”
11月2日晚上,終于等到和仁波切面對面的采訪。一個小時后,他說,“今天的采訪先到這吧,我們再約時間,我會把你這些問題都回答完。”
這個消息本該讓我雀躍不已,可我卻有深深的挫敗感。采訪結(jié)束后,天已經(jīng)黑了,外面下起雨。我沒打傘,繞著寺院里的佛堂一圈又一圈地轉(zhuǎn),試圖捋順自己內(nèi)心的糾結(jié)。宗薩仁波切是對我影響非常大的一位上師,面對他時,我無法擺脫一個佛弟子在聽上師開示的心理。作為記者,雖然沒有落下每一個追問的機會,可氣場完全不對,我在跟自己不停地做斗爭,糾正自己的心態(tài)。
這是一種被動的狀態(tài)。采訪中,記者應(yīng)該掌握主動權(quán),這才有可能獲得一個好的采訪。我決定,下次采訪時,告訴他我這種心理。
第二次采訪時,屋子里至少有10個人。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仁波切昨天的心理,新的問題又來了。采訪開始沒多久,仁波切想不起一個演員的名字,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幫著回憶,氣氛頓時亂了起來,話題外延,大家已經(jīng)忘記我們是在采訪中。
采訪是一件極其孤獨和沒有安全感的事情,一個安靜的采訪環(huán)境是最基本的條件,這也是為什么采訪時我一直努力要求一對一的原因。這種時刻,我脆弱得像一只老化的琴弦,稍微一碰即可崩斷。
嘈雜的聲音延續(xù)了10分鐘,這10分鐘里,我甚至軟弱地盼著快點結(jié)束今天的采訪……
此時,只有繼續(xù)發(fā)問。用有質(zhì)量的問題讓大家安靜下來。
“聽說你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女友,通常,我們體驗到的愛情是痛苦比快樂多、占有欲強的狀態(tài),你感受到這些苦了嗎?你用什么態(tài)度去愛對方?”
“我從來沒被人問過這個問題,我要好好想想。”
大家安靜下來。我知道,此時,這個場的主動權(quán)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采訪一共進行了5次,共6個小時,文章刊出2萬字。
在我心里,這件事圓滿了,因為我達到了對自己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