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林
2013年暮春,一部經(jīng)由八千卷樓舊藏的《唐大詔令集》從海外回到杭州。此書為清初藏書家、??奔覅庆掏ㄆn}跋,又經(jīng)許宗彥、丁丙、周大輔、沈曾植等數(shù)位江浙藏書家遞藏、著錄。翻開書冊,朱墨紛披,藏書樓中的文人雅事也隨之一一浮現(xiàn)。
校書達人的風雅與癡狂
吳焯(1676l年至1733年),字尺鳧,號繡谷,又號蟬花居士,錢塘(今杭州)人。據(jù)《武林藏書錄》載,吳焯“喜聚書,凡宋雕元槧與舊家善本,若饑渴之于飲食,求必獲而后已。故瓶花齋藏書之名,稱于天下”。吳焯校跋古籍的學問功夫,也十分了得,且存世稀少,故向為藏書家所看重。
這部《唐大詔令集》是現(xiàn)存保留吳焯手跡最多的一部書,也是對唐大詔令最早的研究。卷中有吳焯手書題跋30處,讀來頗足玩味。以下試舉數(shù)例,以饗讀者。
“南華堂側(cè)黃梅盛開,姬人拭方壺,濯以新水,插供幾上。向晚燃三衢白蠟,余披閱此卷。小平朝次?!保ǖ谝话倨呔恚?/p>
又,“歲行盡矣,低窗竹屋,燈火青螢,時于此間得少佳趣。坡云是語,真乃冰雪胸襟,煙霞氣質(zhì)。吾輩縱不能到此境地,當此殘年,風雪中篝燈擁爐,宵分未罷,亦是冷澹生涯中一種快事也。丙午小除夜?!保ǖ谝话偃恚?/p>
以上不過寥寥數(shù)語,足以于冷澹寂靜中透出的快意,若非識得書中三昧之人,何能體悟如此深切。
當然,正所謂“德不孤,必有鄰”,在杭州這樣的人文萃集之地,藏書風氣之盛,在瓶花齋的“文人沙龍”中就可見一斑。在第一百二十一卷中,吳焯寫道:“卷內(nèi)錯簡,尋繹數(shù)十過方得補全,命侍史重書。中春花生日,招同欒城、樊榭、堇浦、小山兄弟瓶花齋集,出此編欣賞永日?!?/p>
這里提到的沈嘉轍(欒城)、厲鶚(樊榭)、杭世駿(堇浦)、趙昱(小山)俱為一時名流,又同為吳焯的同里密友,真當算得上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了。那么,能讓吳焯在春暖花開之日,拿出來與諸友“欣賞永日”的這部《唐大詔令集》,究竟是怎樣一部書呢?
解密《唐大詔令集》
“詔令”即民間所謂的圣旨,是以帝王的名義發(fā)布、并經(jīng)文人學士之手的官方文章。這其中有不少“獨家新聞”,比如《唐大詔令集》卷四十中有一條“度壽王妃為女道士敕”,記錄了壽王妃楊玉環(huán)入道一事,其他史書中多未提及。
《唐大詔令集》共有一百三十卷,由北宋宋綬編,其子宋敏求整理,由于年代久遠,歷經(jīng)元明清三朝無刻本流傳,留存下來的抄本也都不完整。當前通行的中華書局排印本,被公認是最好的整理本,但與吳校本的底本相比,仍有可補者。如:卷四十一《冊昌樂公主文》,中華本缺十一字,吳校本底本不缺。另外,吳本中“貞觀”多作“正觀”,乃避宋諱。由此可知,吳本與流通諸本實非一源,而且是依宋本抄錄,頗具校勘價值。
為校勘此書,吳焯翻查了大部頭史書如《唐文粹》、《文苑英華》、《冊府元龜》等以及唐人文集,通篇批校、補抄不下數(shù)萬字。在現(xiàn)存抄本中,經(jīng)過校勘的僅有數(shù)部,而吳本應(yīng)當是??弊罹囊徊俊闹形覀円娮C了在“顧批黃跋”的樸學鼎盛期到來之前??睂W的一個高峰。
劫后幸存 名家遞藏
嘉慶庚申年(1800年),許宗彥獲此書,他不僅題寫封面還將其著錄在《鑒止水齋藏書目》中。許宗彥(1768年至1818年),號周生,浙江德清人,事跡見載《清代學人列傳》,后移居杭州馬市街如松坊,與瓶花齋相隔不遠。許宗彥所藏多精善之本,然大半毀于太平天國,少數(shù)殘帙被兵勇攫賣于市,后由丁丙買回,入藏“八千卷樓”,《唐大詔令集》即是其一,可謂萬幸!
對于此等劫余之書,丁丙非常珍視,將其收入《善本書室藏書志》。首冊卷首的扉頁上黏貼著他手書的提要原稿一紙,另鈐有鑒藏印多方。其中有一方“四庫著錄”印,還有幾張夾簽,上面注明了“欽定四庫”的抄錄格式。由此推知,此書應(yīng)是丁氏兄弟組織補抄文瀾閣《四庫全書》時所據(jù)的底本。
“八千卷樓”藏書后被江南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低價購藏,只有少量零星散出,《唐大詔令集》又一次成為漏網(wǎng)遺珍,被藏書家周大輔攬入懷中。這也是八千卷樓藏書迄今尚流落民間的少數(shù)幾部善本之一,極為珍貴。
之后,這部書又為沈曾植海日樓所藏,《海日樓書目》著錄。上世紀40年代,沈氏藏書散出,此書也隨之流于海外。它的新主人沒有留下任何印記,但一定是同樣愛書之人,才能使它在70年后,完好如初地再度歸來。今春,此書將在西泠拍場等待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