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我發(fā)現(xiàn)民國時代的大學有兩種知識分子最為人矚目,一種是大學校長當?shù)锰貏e好的,一種是學問做得出色的。
大學校長當?shù)煤玫挠胁淘?、蔣夢麟、梅貽琦等人。蔡元培考上過進士,是前清翰林,人到中年后又游學西方,如果一心一意做學問,也會很有成績,但他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北京大學的行政管理上。正是由于他的努力,北京大學才由培養(yǎng)官僚的學校轉變成一所“研究高深學問”的大學。蔣夢麟留學西方,獲得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及教育學博士學位,他執(zhí)掌北大十五年,讓北大的教學和科研質量得到了穩(wěn)步提升。他戲稱自己平生做事全憑“三子”:“以孔子做人,以老子處世,以鬼子辦事?!彼^“鬼子者,洋鬼子也”,指以科學務實的精神辦事。胡適曾贊揚蔣夢麟是一位“有魄力、有擔當”的校長。執(zhí)掌清華大學十七年的梅貽琦是清華最早的物理學教授之一,他當了校長后,似乎沒花多少時間在專業(yè)上,校長卻做得有口皆碑。梅貽琦在清華主要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嚴格遴選教師,將那些最有才華的教學人才延攬到清華;二是推行校園民主制度,讓教授在校內(nèi)活得有威望有尊嚴。他有兩句名言被人廣泛引用,一是“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二是“我這個大學校長是給教授搬椅子的”。
陳寅恪、吳宓、劉文典等人則以做學問見長。陳寅恪一生從未擔任過真正有權力的職務,最大的官就是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底下的一個組長,類似于今天的研究室主任,而且還是兼職的,并未擁有多少權力,但他精通英、法、俄、日、德等十一國文字,又對史學、文學、宗教學、語言學、人類學、??睂W都有精深的研究,在史學方面的研究尤為人稱道,當時就被人稱為“教授的教授”、“三百年僅此一人”。吳宓通曉多種外語,對外國文學有獨到研究,是國內(nèi)第一個在高等學校開設比較文學課程和運用此理論研究中國文學的人。他在《紅樓夢》研究上也非常有造詣,寫有《〈紅樓夢〉新談》、《石頭記評贊》等多篇紅學論文。此外吳宓還是一位詩人,發(fā)表過不少古體和白話新詩。鑒于吳宓在學術上取得的杰出成就,國民政府教育部曾授予其“部聘教授”的殊榮。劉文典短時間做過大學校長,他的校長當?shù)萌绾危瑲v史上沒有留下多少記載,但他的學問卻做得無有人不欽佩。劉文典一生從事古籍校勘和古典文學教學與研究,開設過《莊子研究》、《大唐西域記研究》等十多門課程,有中有外、有古有今,深受學生歡迎。著譯有《淮南鴻烈集解》、《莊子補正》等十多種。
搞行政和做學問的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互不搶飯碗、拆臺子,是民國大學的典型情景。這其實非常符合教育規(guī)律。做優(yōu)秀的大學校長也好,做杰出的學者也罷,都需要投入足夠的精力,假若一個人一邊做著大學校長,一邊盯著教學名師、兩院院士之類的頭街;或者一邊做著博導,一邊想當處長、校長,肯定會什么事也做不好。
權力本質是喜歡擴張的,要讓大學校長們不去撈取學術帽子并不容易,這也是那時校長們的可愛之處;同樣,想使學者對權力不感興趣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權力可以帶來利益,一個人可能不愛喝白開水,不愛吃洋面包,但少有人不愛錢、不愛由金錢派生的美色。民國時期的學者也不是神,他們之所以愿意一心一意做學問,是因為當時學者地位高,做學問有地位、有尊嚴、有豐厚的收入,在學校里說話算話,不擔心被權力欺侮。
人的本質是趨利避害的,學者也不例外,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也就明白了在大學極度行政化的今天,手握權力者首先應該為高等教育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