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轉萍
摘 要:《遠大前程》是英國19世紀小說家狄更斯的經(jīng)典之作。該小說講述了主人公皮普的心路發(fā)展歷程:由于有了遠大前程,皮普從一個天真善良的少年成長為自私虛榮的青年;但遠大前程幻滅后,他真正覺醒,又回歸為善良本性,歷練成為一個真正的道德紳士。文章從弗萊的神話原型批評的角度去解讀這一作品,以期讀者能對潛藏在作品背后的原型內容有認同感,提高讀者的審美心理。
關鍵詞:《遠大前程》 皮普 弗萊 神話原型
《遠大前程》是英國19世紀著名小說家查爾斯·狄更斯的經(jīng)典之作,也是英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殿堂里的一朵奇葩?!兜腋埂谋瘎∨c勝利》的作者美國的埃德加·約翰遜曾評論這部小說,認為“《遠大前程》在狄更斯所有的作品中結構和語言都堪稱是最完美的”①。作品的經(jīng)典使得許多學者從不同角度解讀這部作品,除從結構和語言外,還有從成長主題、敘事結構、文體學、寫作風格等,使該小說的思想性和藝術性達到了巔峰。本文試圖從神話原型角度解讀這一偉大的作品,以期待讀者有新的理解與感悟。
小說的主人公皮普是一個孤兒,從小生活在姐姐和姐夫家里,過著平靜的童年生活。但是,兩個人的出現(xiàn)打亂了皮普安靜的生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其一是皮普在家鄉(xiāng)沼澤地偶遇的逃犯,皮普無意中的幫助使這名逃犯心懷感恩,日后報答了他;其二是當?shù)劓?zhèn)上的貴婦——性格扭曲的郝薇香小姐。當皮普受邀去拜訪這一古怪的老太太時,他漸漸傾心于她的養(yǎng)女——美麗高傲的艾斯黛拉小姐。皮普期望自己能成為上等人,門當戶對地迎娶這位小姐。意外的是,他后來真的得到了一位神秘恩人的資助做了上等人,有了遠大前程,并在郝薇香小姐的慫恿下開始追求艾斯黛拉。然而好景不長,正當他在規(guī)劃美好未來時,他發(fā)現(xiàn),原來資助他的神秘恩人竟是當年自己幫助過的那個逃犯,而不是郝薇香小姐。這時,他的遠大前程破滅了,艾斯黛拉最終成為了別人的妻子。皮普醒悟了,放棄了最初虛榮的對做上等人的追求,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在本文中,筆者將運用弗萊的神話原型理論,對小說中主人公皮普的性格進行深入剖析,以發(fā)掘作家和讀者對作品背后原型內容的認同感受。
一、弗萊的神話原型理論簡介
諾思洛普·弗萊(1912—1991)是加拿大著名的文學批評家,是位頗受基督教影響的學者。弗萊一生著作頗豐,其中以《批評的剖析》最為出名。他的神話原型批評是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史上出現(xiàn)的研究文學與神話等原始文化關系的一種文學批評模式,這一理論的出現(xiàn)結束了英美新批評流派在美國的統(tǒng)治地位。弗萊提出,文學并非作家個人的獨創(chuàng),相反,文學與神話密切相關。神話表達了原始人的欲望與幻想。隨著科學的興起,原始人的欲望受到壓制,神話也趨于消亡,但它“移位”而變形于文學繼續(xù)存在,所以說文學是“移位的神話”。弗萊在考察完西方文學發(fā)展之后,將文學系統(tǒng)分為五種模式:1.主人公在類別和環(huán)境上高于常人,我們稱這類作品為神話;2.主人公在程度上高于常人和他所處的環(huán)境,我們稱其為童話或傳奇英雄;3.主人公在程度上高于常人,但和常人所處的環(huán)境一樣,即他得遵守自然法則,我們稱其為人間英雄或領袖;4.主人公就是我們普通人,既不高于常人,也不高于所處的環(huán)境。我們多在喜劇或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見到這樣的主人公;5.主人公在體力、智力上均低于普通讀者,使得讀者覺得他是在居高俯就一個受束縛的場面,我們稱之為反諷文學模式。在以上五種模式中,神話是其他模式的原型,其他模式都是神話的變異。②
在《遠大前程》中,主人公皮普就屬于以上的第四種模式,他的心路歷程和《圣經(jīng)》故事中亞當、夏娃被上帝逐出伊甸園如出一轍。上帝讓人類始祖亞當、夏娃住在伊甸園中,一開始他們幸福地生活著。園中有棵智慧樹,上帝警告他們不要吃那棵樹上的果子。然而有一天,撒旦以蛇形向夏娃顯現(xiàn)并引誘她吃智慧樹上的果子,說吃了也不一定死,但能分辨善惡。于是,夏娃和亞當相繼吃了禁果,被上帝罰出伊甸園,夏娃從此遭受生育之苦,亞當則終日勞作以養(yǎng)家糊口。這個神話敘述模式是圍繞這一結構展開的:亞當夏娃快樂的伊甸園生活→被“惡魔”毒蛇引誘偷吃禁果→被逐出樂園,辛苦勞作以贖罪。在《遠大前程》中,主人公皮普也是沿著這一神話模式成長并完善其人格的:皮普無憂的童年,純真質樸→被魔鬼“遠大前程”引誘,人性泯滅→“遠大前程”破滅,人性回歸。
二、皮普性格的發(fā)展歷程
第一階段:無憂童年,純真質樸
皮普是一個孤兒,寄住在姐姐家,是由姐姐“一手”養(yǎng)大的。皮普小時候不懂“一手”是什么意思,只知姐姐的手“生來又粗又笨,動不動就要啪的一下落到她丈夫和我的身上,我就想,大概喬·葛吉瑞和我兩個人都是她‘一手打大的吧”③。盡管姐姐脾氣暴躁,姐夫卻為人和善,待人隨和,竟成了皮普的同盟和“老朋友”。皮普也總是對姐夫直呼其名,姐夫經(jīng)常出些歪招暗中保護他,共同對付皮普的姐姐。比如在小說第二章有一段,皮普去沼澤地憑吊死去的父母時碰到一個逃犯,逃犯威嚇皮普第二天要拿來食物和銼刀,皮普送去后耽擱了好久才回家,回來后姐夫喬就勸皮普:“啊,她回來了!老朋友,快躲到門背后去,用大毛巾遮一遮。”皮普躲到門后,讓姐姐發(fā)現(xiàn)了,為了避免挨打,喬“就把我送到爐子跟前,悄無聲息地拿他那條大粗腿當作一堵墻,護著我”。而姐姐找不到皮普,心里就很著急。雖然有時說話粗魯,但姐姐也不是真正的施暴,而是把小自己二十多歲的弟弟皮普當成家庭的一員,自覺地擔起“母親”的角色。由此看來,皮普的童年相對還是平靜、幸福的,雖然物質生活不很富裕,但有著姐姐、姐夫的疼愛與關心,他就像最初生活在伊甸園里的亞當、夏娃一樣,過著祥和的生活。
第二階段:受“魔鬼”遠大前程引誘,人性泯滅
在這一階段,皮普受神秘恩人的資助,去倫敦接受上等人的教育,有了遠大前程,這正是他生活的轉折點。在此之前,皮普得到鎮(zhèn)上貴族郝薇香小姐的邀請去她家玩,在她家見到美麗高傲的養(yǎng)女艾斯黛拉。在郝薇香的暗示下,皮普愛上了心儀的女孩,但哀嘆自己地位卑微。終于有一天,從倫敦來的律師通知他,有一位神秘恩人要資助他使他成為上等人,皮普便策劃起自己的美好未來。但同時,他的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浮躁、高傲。他不僅花錢如流水,而且忽視親情,連自己的窮姐夫都不想認了。一次,姐夫來倫敦轉告皮普消息,順便看望他,但皮普此時的想法是:“雖然我和他深情厚誼,可是聽說他要來,我卻并不快意;非但不快意,還相當心煩,感到有些羞愧,尤其念念不忘的是彼此的身份懸殊。要是給他幾個錢就能叫他不來,我寧可給錢……”姐夫也體會到他和“上等人”皮普之間的距離,皮普對他的冷漠、客氣使他渾身不自在。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這時的皮普已經(jīng)喪失良心,變得自私、冷酷。不過,我們不難看出所有這一切均是由于他有了遠大前程而引起的。當皮普和喬地位一樣卑微時,他們感情極好;可是當皮普有幸進入上流社會,做了上等人后,他的思想觀念也即刻發(fā)生了變化,從質樸善良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愛慕虛榮的青年。所以,皮普人性泯滅的罪魁禍首就是“遠大前程”。受遠大前程的驅使,他被逐出了“樂園”,漂泊于骯臟的倫敦上流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講,“遠大前程”就如同吞噬一切善良品質的魔
鬼,皮普的沉淪與亞當、夏娃吃了禁果而被上帝逐出了樂園這一神話模式是吻合的。
第三階段:遠大前程破滅,人性回歸
在倫敦接受上等人教育的皮普背離自己善良的本性,一心想和平民階層的家人斷絕聯(lián)系,心系美麗高貴的艾斯黛拉。但天有不測風云,當皮普正沉浸于美夢中時,他得知資助他的恩人竟是他兒時曾無意幫助過的一名逃犯,并非郝薇香小姐,這時他的美夢幻滅了,遠大前程也戛然而止。他不僅沒有了生活的物質來源,還欠了一屁股債,一下從倫敦的上等人跌到平民的行列,生命又輪回到了起點。這一打擊使皮普真正清醒了,他不再幻想娶那位高貴的小姐,但由于先前無度揮霍所欠的債,他病倒了。在這關鍵時刻,是他姐夫喬用辛苦打鐵掙的錢幫他還清了債,還看護病中的他直至痊愈。皮普百感交集,羞愧難當。當看到喬因自己從昏迷中醒來而激動得落淚時,皮普再也不能自己,以懺悔的心情低聲說道:“上帝啊,保佑他吧!上帝啊,保佑這個厚道的好人吧!”筆者相信,此時皮普是真誠地、發(fā)自內心地祝愿。此后,他又從高傲的上等人做回了先前善良正直的皮普??梢赃@樣說,正是遠大前程的破滅拯救了皮普,使他在經(jīng)歷了切膚之痛的磨礪后走出了迷惘,走完了自己的心旅,成長為一個真正的道德紳士。皮普在夢想幻滅后所遭受的苦難亦如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所經(jīng)歷的苦難人生。
通過以上對比分析可以看出,皮普的心路歷程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的發(fā)展軌跡:童年似樂園,純真善良;青年似魔鬼,天性泯滅;成年被歷練,人性回歸,這一模式是基于《圣經(jīng)》中的神話故事原型的。從這一角度來審讀《遠大前程》,就可以發(fā)現(xiàn),《遠大前程》的確帶有一種神話的特征,這也進一步驗證了弗萊“文學是移位的神話”這一理論。本文從神話批評原型的角度去解讀,可使讀者對潛藏在作品背后的原型內容有認同感,以提高讀者的審美心理。
① 丁蕓:《英美文學研究新視野》,浙江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9頁。
② 馬新國:《西方文論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363頁。
③ [英]狄更斯:《孤星血淚》,王科一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5頁。(《遠大前程》又譯為《孤星血淚》,本文有關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