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瑩

摘 要：李碧華，中國香港言情小說家，她的多部小說改編為電影，并取得很好的藝術(shù)成就和商業(yè)成績。本文分為三個部分來分析李碧華小說影像化的傾向：第一，寫作手法上，原文小說具有很強的動作感、鏡頭感，獨特的影視思維和銀幕意識，使小說非常易于改編；第二，寫作內(nèi)容上，雅俗共賞，既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和抓人眼球的奇情怪談，又有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獨特的情感視角，同時具有藝術(shù)性和商業(yè)性；第三，從小說到電影劇本的改編上，受到商業(yè)化、市場需求、大眾娛樂精神的影響，但由于李碧華親自參與改編，故保持了獨特的李氏風格，是視聽時代的文字與影像的成功范例。

關(guān)鍵詞：影像化 戲劇性 雅俗共賞 劇本改編

李碧華，香港女作家，其文風奇詭妖異、怪談艷說，素有“天下第一言情人”①的稱號。小說故事內(nèi)容曲折離奇，常被改編為電影，取得喜人的票房，這使她成功躋身香港身價最高的編劇及專欄作家的行列。在香港獨特的大背景下，以女性愛情為切入點，關(guān)注女性命運、關(guān)注社會，引發(fā)讀者的思考及共鳴。由她的小說所改編的電影多次獲得電影界大獎，如《胭脂扣》，初次改編就取得了驕人的成績，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香港電影金像獎、法國南特電影節(jié)金球獎和意大利都靈電影節(jié)評審團特別獎?！肚嗌摺贰墩T僧》《川島芳子》《秦俑》《餃子》也都有不俗的成績，特別是陳凱歌導演的《霸王別姬》榮獲第46屆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金棕櫚獎。李碧華的小說如此受電影人的青睞，不僅是因為其影像化的寫作手法，強烈的戲劇沖突，非常適合電影改編，而且還與她小說中結(jié)合了商業(yè)性、娛樂性、藝術(shù)性于一體是分不開的。

一、影像化的寫作手法

香港是一個商業(yè)氣息很重的地區(qū)，香港文化很早就走上了商業(yè)化道路，作家為了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生存下來，就要以利益為先導，所以符合大眾審美觀的通俗文學，如言情、武俠、科幻小說等成為了主流文學。而香港電影也多以商業(yè)電影為主，其娛樂性在全球影視中有著重要的影響力，并在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達到巔峰，而游走于80年代末的李碧華，天時地利地將香港通俗文學與電影進行了完美的結(jié)合。

李碧華的八部長篇小說，除去紀實小說《煙花三月》，其余都被改編為電影或電視?。ā渡罉颉犯木帪殡娨晞?，其他均改編為電影）。如此高的改編率，得益于她獨特的銀幕意識與影像思維，影像化的寫作手法使每一部小說都值得被改編為電影。電影與文學雖然相通，但是其傳播媒介是不同的，一個是通過文字印刷進行傳播的藝術(shù)，一個是以電子媒介進行傳播；小說是運用文字來鑄造一個世界，描摹一個故事，電影就如阿恩海姆所說是“使世界知覺化”②?！半娪坝跋褚云鋭討B(tài)直觀、多姿多彩和充滿多義性的修辭表意方式，既融通、包容了言說與寫作的疏離，理性與感性的分裂，同時也最為有力地確證和激發(fā)了那種活躍充滿生機的‘物象—影像思維的力量?！雹坌≌f改編成電影并非易事，一部精彩的小說不一定能改編為一部精彩的電影，而一部不怎么精彩的小說，倒可能被拍成一部精彩的電影。并且小說的改編并不一定是全片都要改，常常只截取一段，比如張藝謀的《紅高粱》《菊豆》等。但李碧華的小說則是另一種情況，做過編劇的她，清楚地了解電影這門藝術(shù)，有著很強的銀幕意識和影像思維。所有改編的李碧華小說也均由她親自參與編劇，從而保證了忠于原著，忠于其妖嬈、詭異的風格特色。

語言文字的劇本化 電影劇本與小說，雖說都是文字構(gòu)成，但還是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一般來說，小說靠敘述和描寫建構(gòu)，電影劇本則是需要動作來完成。小說供大眾閱讀并想象，劇本則是由導演拍攝出來。劇本需要更強的動作感、畫面感，更加直接、具象。但在李碧華的小說中天然就具備了這些條件。如《秦俑》原著小說中一組鏡頭式描寫，特寫鏡頭“一只微末的螞蟻”，慢慢拉向“一張威武的臉”，下拉至“另一對靴”，接著是四個小“軍陣”，在拉遠一些，看清楚原來是“陶制的俑，這是一個陵墓”④。一個由大特寫拉至全景的長鏡頭就這樣呈現(xiàn)在觀眾的眼前，可見李碧華超強的劇本化文字功力。

故事情節(jié)鏡頭化 李碧華小說中的描寫極具電影感，用文字巧妙地進行動作剪輯和鏡頭設(shè)計。如小說《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的開篇，描寫川島芳子的被捕：

先是一只手，手指很長，指骨嶙峋，久未修飾，蒼黃一如雞爪。

這道縫又被掀開一點，出現(xiàn)半張臉，

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她骨瘦如柴，短發(fā)蓬亂，顴骨高聳，非常憔悴。⑤

李碧華熟練地將故事情節(jié)分割成一個一個的分鏡頭，易于觀眾在心里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這樣本身就帶有強烈的“視聽效果”的小說，就更加適合影視的改編。

蒙太奇手法 在電影敘述中，蒙太奇手法是常用的影視手法，使敘事內(nèi)容在時間、空間中任意轉(zhuǎn)換。李碧華的小說將這個手法運用自如，銜接起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交叉多條線索展開故事。例如在《霸王別姬》中：

師傅領(lǐng)著眾師兄弟拜神叩首，

一下、兩下。芳華暗換。

……

頭抬起來，只見他一張年輕俊朗的臉，氣宇軒昂。他身旁的他，纖柔的輪廓，五官細致，眉清目秀，眼角上飛。認得出來誰是誰嗎？

十年了。⑥

類似這樣時空大跨度的“專場”在李碧華的小說里比比皆是?！渡罉颉分兄靖咭粔粜褋?，十年已過。典型的蒙太奇手法運用，與電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讀者在閱讀的時候，猶如觀看了一場電影。

二、俗與雅

李碧華的小說很受歡迎，根據(jù)小說所改編的電影也受到大眾的追捧。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原因所在，包含大量的通俗流行元素，頗得大眾喜愛。李碧華認為寫小說是“先娛己，然后再娛人的享受”，她的創(chuàng)作精神就是與大眾形成共鳴，所以她的作品具有通俗文學的審美特征和價值。但在她的文章中又常包含豐富的歷史、社會、哲學等，具有較好的高雅藝術(shù)的審美特征和價值?！八眉兾膶W觀念作為載體，言說生命個體傳奇故事情節(jié)的演繹和折射現(xiàn)代人的精神追求與脈動成為她創(chuàng)作的自覺。純文學情節(jié)便成為作者揮之不去的創(chuàng)作底色。”⑦

電影這門藝術(shù)，既包含了藝術(shù)性，又包含著商業(yè)性，是需要二者的和諧統(tǒng)一。藝術(shù)性決定了影片的思想意識和品位高度，商業(yè)性則決定了影片需要世俗化、娛樂化。如何能產(chǎn)出一部“叫好又叫座”的電影，成為每個電影人首要思考的問題。而李碧華雅俗共賞的創(chuàng)作理念恰恰符合了這一電影藝術(shù)的潛規(guī)則，所以她的作品成為影片改編的熱門選擇。

李碧華的小說為通俗易懂的小說文本，有其特有的李氏風格，將傳統(tǒng)愛情故事重新編撰。李碧華的小說雖然并未完全跳出傳統(tǒng)的男女愛情模式，故事還是圍繞廣為人關(guān)注的對象，例如白蛇、青蛇、潘金蓮等，但其成功之處在于雖然題材常見，但用現(xiàn)代的精神進行詮釋，對愛情有了新的解釋、新的演繹，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重新審視男女之間的愛情關(guān)系?！肚嗌摺匪v的再也不是白蛇報恩，以身相許的故事，而是活了千年的白蛇受夠了寂寞，來人間尋找慰藉的。許仙也不是癡情的男子，對白蛇、青蛇都來者不拒，滿眼看到的只有財和色，傳唱千古的愛情絕唱，原來只是各取所需，為了各自的利益和欲望。而這些新構(gòu)架的愛情故事具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吸引觀眾的眼球，十分出彩。

李碧華的小說人物設(shè)置獨特，主要描寫奇情虐戀。李碧華小說中的人物除了一部分生活困窘的小人物，主人公多數(shù)是社會的邊緣人物，戲子、妓女、太監(jiān)、僧侶、間諜、同性戀、“魔女”，甚至是妖魔鬼怪，都帶有濃厚的傳奇色彩。這些人物的身份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傳奇的故事情節(jié)，其產(chǎn)生的戲劇效果非同一般，非常適于搬上大銀幕。另類的愛情故事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特別是三角甚至多角關(guān)系，使得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墩T僧》里為愛不顧一切的紅萼公主、《潘金蓮之前世今生》里愛欲難熄的單玉蓮、《青蛇》中青蛇對法海的戲謔，全都是放蕩不羈、打破常規(guī)的形象。

李碧華的小說具有獨特的思想意識。其小說屢屢被改編為電影并產(chǎn)生如此大的影響，和她小說的通俗性是分不開的，通俗易讀，有很大的觀眾群，適合拍成電影，也有利于將其內(nèi)在的思想內(nèi)涵進行傳播。她的作品多數(shù)以女性視角切入，重新探討女性、愛情、命運之間的關(guān)系，大膽質(zhì)疑，重新編排，被譽為“新女性主義”的代言人。她筆下的女性，桀驁不馴、反叛倫常、嫉妒成性等等，總之就是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下的“惡婦”“妖婦”，如叛逆公主紅萼、魔女川島芳子。而這些反叛的女性形象正是對男權(quán)壓制的一種抗爭，表明了為自己而活、自主獨立的女性態(tài)度。同時，李碧華也看到，即便到了今天，女性依附男人的命運依然沒有改變，她們追求精神的歸屬，如《秦俑》中為情而死的冬兒、朱莉莉。再者，李碧華并未武斷地將男人置于女人的對立面，而是一視同仁地展現(xiàn)他們困境中的表現(xiàn)，《青蛇》中軟弱猥瑣、見異思遷的許仙、《潘金蓮之前世今生》中膽小怕事的武龍、也有至情至性的蒙天放（《秦俑》）、癡心不悔的程蝶衣（《霸王別姬》）。作者客觀正視現(xiàn)實社會中的男女關(guān)系，生活中的不幸和挫折。在李碧華的小說中，俗與雅、藝術(shù)性與商業(yè)性進行有機的結(jié)合，走出一條雅俗共賞，文學的消費結(jié)合市場消費的道路。

三、小說到電影劇本

電影和小說是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形式，兩者之間雖有聯(lián)系，但存在本質(zhì)的區(qū)別。羅伯特·潘·沃倫說：“把一部小說改編成一部影片時，小說只是素材而已，而影片則是一部新的創(chuàng)作，是毀是譽，都與小說作者全無關(guān)系?！雹噙@話說的雖然絕對，但也不無道理。李碧華的小說《青蛇》《秦俑》《霸王別姬》《誘僧》《潘金蓮之前世今

生》《滿洲妖艷——川島芳子》《胭脂扣》《月媚閣的餃子》均被改編為電影作品，這幾部電影在藝術(shù)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在商業(yè)票房也有不俗的成績。

從小說到電影的改編，保留了李碧華獨特的風格特色，電影基本把握了小說的主旨，再現(xiàn)了小說里奇幻詭異的風格。這歸功于所有的劇本改編，作者都親自參與，具有一定意義的“作者電影”。首次提出“作者”概念的是特呂弗1954年在《電影手冊》上發(fā)表的《法國電影的某種傾向》一文，“一個真正的電影作品是一個把某種真正自己的東西帶進他的題材的人”⑨。1957年巴贊在《作者的政策》中將其總結(jié)為“選擇個人化的元素作為相關(guān)的尺度，然后將其持續(xù)永恒地貫徹到一個又一個的作品中”⑩。這些都確立了導演的主導地位，降低其他因素。而近年來也有不少反思電影編劇的作用，導演對于電影很重要，但并不是所有的影片都是導演“作者”，電影理論家彼得·沃倫的《作者論》中提到，作者論的研究中，對主題的分析是最有價值的。那么我們可以認為，對電影的主題、風格能夠有持續(xù)的主導作用，即便不是導演，也可將其作為“作者”進行研究。當然，所有的研究只存在于電影的敘事上。

挑選劇本改編素材時，電影創(chuàng)作者更注重吸引大眾的故事，這就在于戲劇沖突和故事張力。國內(nèi)相當一批小說家的作品被改編為電影，首當其沖的就是金庸，他的小說被多次改編為影視劇作品。而電影兩個小時左右的容量太小，如果要忠于原著就只能拍成電視劇，幾部成功的電影改編都是截取其中的某一段，如《東方不敗》《神龍教主》《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等，或根本不是金庸作品里的內(nèi)容，只是一個延伸作品，如王家衛(wèi)的《東邪西毒》、劉鎮(zhèn)偉的《東成西就》。雖然也是成功的改編，但金庸先生并未參與，電影作品已或多或少地改變了金庸先生的本意、風格。而李碧華親自操刀改編，使電影的風格特色能夠得以保持，且其中很大的優(yōu)勢在于她的編劇出身，使她的小說里本身就帶有鏡頭動作感、畫面感。原作者的參與從一定程度上減輕了第二思想的滲入，所以使得不管是哪一個導演的執(zhí)鏡都無法遮蓋李碧華所特有的個人風格。

電影先是商品，其次才是藝術(shù)品。所有的電影改編都不免對小說進行改動，包括主題、情節(jié)、結(jié)局的改動。因為電影的制作要考慮觀眾的接受度、關(guān)心熱點及喜好。主題改編最大的當屬《霸王別姬》，原著小說是按通俗的故事套路，講述梨園弟子的飄蕩人生，講述關(guān)于人生、關(guān)于忠貞、關(guān)于背叛的故事，即“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而電影《霸王別姬》中，導演陳凱歌將其主題提高為個人在歷史中命運、人性的交織，凸顯梨園人生。這個改編無疑是成功的，不再拘泥于小情小愛，將普通的人放進大的歷史背景下的命運，展現(xiàn)出偉大的人文關(guān)懷。電影《青蛇》刪去了青蛇趁白蛇盜靈草未歸與許仙發(fā)生關(guān)系的情節(jié)，增加法海的戲份，著重表現(xiàn)法海在神性與人性中的掙扎?！稘M洲妖艷——川島芳子》在小說末，芳子并未死去，而是隱姓埋名流落東京街頭，但在電影中，為了尊重歷史，一聲槍響后，芳子永遠地退出了歷史舞臺。電影的改編需要受到社會因素、娛樂因素、歷史因素等的影響，好的電影改編既要基于原著小說，又要能超越它，達到新的高度。

出身編劇的李碧華，在自己的小說里構(gòu)建起了一個奇情詭異、諷古喻今的影像世界，傳達自己的思想意識、人生觀、價值觀和愛情觀。在市場經(jīng)濟的影響下，不少作家都受到了影視媒體的沖擊，但李碧華是一個幸運兒，非但未受到?jīng)_擊，反而成功運用了這個新媒體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意識、理想信念，為觀眾締造了一個蒼涼絢麗、詭異奇情的影像世界。將文學世界與影視世界較成功地結(jié)合起來，通過影像化的寫作手法，通俗文化和內(nèi)在的精神內(nèi)涵，社會現(xiàn)實和大眾娛樂精神的結(jié)合，李碧華小說的影像化傾向走出了一條新的創(chuàng)作道路，為“視聽時代”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影像改編提供了一個較成功的范例。

①？譿？訛 孫曉燕：《小說與電影：從間離到暗合——簡論李碧華的小說創(chuàng)作于電影藝術(shù)之關(guān)系》，《華文文學》2003年第2期。

② 周有亮：《影視藝術(shù)哲學》，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4年版，第37頁。

③ 李顯杰：《電影修辭學》，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5年版，第215頁。

④ 李碧華：《秦俑》，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頁。

⑤ 李碧華：《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頁。

⑥ 李碧華：《霸王別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59頁。

⑧ [美]愛德華·茂萊：《電影化的想象——作家和電影》，中國電影出版社1989年版，第226頁。

⑨⑩ 黃文達：《世界電影史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35頁，第1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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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陳曉輝.正典的命運——試論李碧華小說改寫傳統(tǒ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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