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秀潔 王繼紅
摘 要:本文考察了商代金文中與《說文》籀文形體相同或相近的字形15個。通過對這15個字形的對照研究,得出:從文字的發(fā)展歷程來看,籀文來源于商代文字,是商代文字的延續(xù);籀文是西周晚期宣王時代普遍使用的一種文字的觀點(diǎn)是可信的。
關(guān)鍵詞:商代金文 《說文》籀文
籀文指的是《說文》中所保留的225個字形,來源于《史籀篇》?!稘h書·藝文志》:“《史籀》十五篇”,班固注“周宣王太史作大篆十五篇,建武時亡六篇矣”;《說文·敘》:“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漢代學(xué)者認(rèn)為籀文是周宣王時期的文字。王國維提出不同的看法:“所謂秦文,即籀文也?!囍畷杏邶R魯,爰及趙魏,而罕流布于秦(原注:猶《史籀篇》之不行于東方諸國),其書皆以東方文字書之。漢人以其用以書六藝,謂之古文。而秦人所罷之文與所焚之書,皆此種文字,是六國文字即古文也。觀秦書八體中,有大篆無古文,而孔子壁中書與《春秋左氏傳》,凡東土之書,用古文不用大篆,是可識矣。故古文、籀文者,乃戰(zhàn)國時東西二土文字之異名,其源出于殷周古文,而秦居宗周故地,其文字猶有豐鎬之遺,故籀文與自籀文出之篆文,其去殷周古文反較東方文字(原注:即漢世所謂古文)為近”(《戰(zhàn)國時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說》)。這種觀點(diǎn)影響很大,如高景成(1962)文中說:“‘籀文主要是秦國系統(tǒng)的文字,時代相當(dāng)于春秋到戰(zhàn)國初年?!?/p>
近幾年來,隨著出土文獻(xiàn)資料的增多和研究的深入,人們對籀文的認(rèn)識也越來越清晰。何琳儀(1989:39~40)指出籀文并非秦國的專用文字,“《說文》所保存的籀文形體,并非史籀時代的原貌,乃是西周延及戰(zhàn)國各種文字的混合體。……春秋以后,無論是六國、還是秦國的文字,都是由西周晚期整齊化的籀文發(fā)展變化而來。……秦文字和六國文字都是籀文的后裔。籀文也是戰(zhàn)國文字的遠(yuǎn)祖”;陳楓(1996:63)認(rèn)為籀文“不是戰(zhàn)國時期的文字,也不獨(dú)行于秦,而是西周末春秋初各地普遍使用的一種文字”;李朝遠(yuǎn)(1997:86)認(rèn)為“籀文實際上只是西周晚期的一種趨于規(guī)范化的文字,是當(dāng)時金文的一種書寫風(fēng)格,字體并無實質(zhì)性的變化和發(fā)展。秦被封為諸侯之后的一段時間里,秦不僅使用籀文,而且繼續(xù)使用可能屬于秦本根的文字”。
籀文不是戰(zhàn)國時期秦國的專有文字,而是西周晚期宣王時代普遍使用的一種文字,距離商代文字不過幾百年,《說文》所保留的籀文有不少就與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形體完全相同。據(jù)陳楓(1996:63)統(tǒng)計,“二百多個籀文,在社科院考古所編輯的《甲骨文編》中只能找到五十一個相應(yīng)的字。在這些相應(yīng)的甲文中,有近二十個與籀文的結(jié)構(gòu)基本相同,它們的差別只是甲文象形的意味更濃一些。有幾個字,籀文只與甲文諸多形體中的一個相同”。
本文在對商代金文中的銘文形體進(jìn)行梳理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商代金文中有的字形寫法與《說文》籀文完全相同,有的字形與《說文》籀文的形旁相同,有些則只是繁簡的差別,共有十幾例。在為數(shù)不多的商代金文中,這些形體還是值得注意的。
1.寑
《說文》“寑”籀文作。商代金文的“寑”多作形(《殷周金文集成》,以下簡稱《集成》,5379小臣卣),也有省作形(《近出殷周金文集錄》855寢印爵),還有從又的形(《集成》8296寑玄爵),這種寫法的“寑”不見于商代甲骨文和西周金文,而與籀文寫法全同。
2.匚
《說文》“匚”籀文作。商代甲骨文“匚”多作形,西周早期金文“匚”作(《集成》2132匚賓父癸鼎)。商代金文“匚”有作形(《集成》2431乃孫作且己鼎),與籀文的寫法相似。籀文或是來源于商代金文的。
3.中
《說文》籀文“中”作。商代甲骨文“中”作、等形,上下兩斿方向相同,均在左側(cè)或右側(cè),筆道彎曲,與籀文“中”的寫法微殊。商代金文“中”寫法與甲骨文相同,作、、等形?!都伞?213“中且觶”銘文的“中”作形,此是受銘文書寫位置的局限所作的一種臨時的變體,形體不具有典型性,與籀文形同當(dāng)是巧合。樊俊利《<說文>籀文與西周金文合證》指出:“甲金文‘中字所從之?dāng)鍩o論上下為一、為二,還是為三,無論平直還是彎曲,皆在一側(cè),未見如籀文休四斿分居左右者,籀文字形當(dāng)有偽變”。
4.商
《說文》小篆“商”作;籀文“商”作,增兩日形。商代甲骨文中的“商”多作(《合集》21721)形,少數(shù)作(《合集》33128)形;商代金文“商”多作(《集成》5394)形,省口形的“商”字未見。增兩日形的“商”也見于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但比較少見:《合集》11299反“商”作;《集成》9491“盟商壺”的“商”作形。籀文繼承了商代幾種寫法中比較繁復(fù)的一種異體,并在上面增一橫劃。“秦公镈”(《集成》267,春秋早期)“商”作形,增四日形,寫法更加復(fù)雜。
5.登
《說文》小篆“登”作;籀文作,下增兩手形。考商代甲骨文的“登”多作形,也有少數(shù)幾例作(《合集》8564)形;商代金文的“登”多作(《集成》6443)形,僅有1例作(《新收殷周青銅器銘文暨器影匯編》1565)形,形體簡單。籀文源于商代文字,直到西周晚期金文中,仍有不少“登”寫作下從兩手形的,如(《集成》4216“五年師簋”)、(《集成》10176“散盤”)等。
6.四
《說文》小篆“四”作,籀文作,積四畫而成。商代甲骨文、金文中的“四”均作形;直到春秋晚期的“郘鐘”始有作形的“四”,為小篆所本。籀文字形保存了“四”字較古的寫法。
7.子
《說文》小篆“子”作,籀文作??忌檀坠俏闹械摹白印保^大多數(shù)作(《合集》38004),形體有簡有繁,用為“巳”的“子”則作、等形;商代金文中的“子”絕大多數(shù)作(《集成》2648)或(《集成》5417),僅有1例作(《新收》924),為籀文所本。籀文形體略有偽變,“之(幾)當(dāng)是金文下部之變,又為金文中間所從斷裂變形所至。”(樊俊利,2009:62)
以上所舉7例,前2例籀文的寫法只見于商代金文,后4例的寫法既見于商代金文也見于商代的甲骨文。從形體的關(guān)系上看,《說文》籀文與商代文字的關(guān)系是很密切的,同時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特點(diǎn):《說文》籀文的形體多是繼承了商代文字多種異體中比較繁復(fù)的一種,寫法復(fù)雜。正如王筠所說的“籀文好重疊”(《說文釋例·卷五》),王國維說:“大抵左右均一,稍涉繁復(fù)。象形象事之意少,而規(guī)旋矩折之意多”(《史籀篇疏證·敘錄》三頁,《王國維遺書》,第六冊,上海古籍書店)。
8.黽
《說文》籀文“黽”作?!包w”不見于商代的甲骨文,商代金文“黽”是常見的族氏,作,是蛙黽的象形。籀文在的基礎(chǔ)上復(fù)增兩手形。
9.融
《說文》籀文“融”作。商代甲骨文不見“融”,商代金文“融”作,從二蟲,左右對稱。籀文“融”寫法更繁,從三蟲。
10.陸
《說文》籀文“陸”作,商代甲骨文作,商代金文作(《集成》5050)、(《集成》1359)、(《集成》5052)等形,下均不從土。春秋時期“邾公鐘”的“陸”作(《集成》102),下增土形;春秋晚期的“庚壺”作(《集成》9733);戰(zhàn)國時期的“平陸戈”作(《集成》10925),為小篆所本。商代“陸”或從一,或從二,籀文在繼承了商代寫法的基礎(chǔ)上更增一,形體稍繁,但一脈相承。
11.秋
商代甲骨文“秋”作“”,商代金文作,姚孝遂疑“取象于蝗蟲‘螽”(《甲骨文字詁林》第1836頁)。《說文》:“秋,禾谷孰也。從禾,省聲。,籀文不省?!毙∽扒铩弊?。籀文右側(cè)形體與形近似,稍有變化,當(dāng)是繼承了商代文字的寫法。
以上所舉4例的籀文都是在繼承了商代文字的基礎(chǔ)上形體更加繁復(fù),或是相同形旁的迭加,或是增加手形,或是增加的形體部分為今天的楷書漢字所繼承。籀文的寫法與商代文字的關(guān)系很近,可以在籀文中找尋到商代文字的痕跡。
12.盤
《說文》小篆“盤”作,上從般下從木;古文作,下從金;籀文作,下從皿。商代甲骨文沒有“盤”字;商代金文有字(《集成》6000“乙卯尊”),據(jù)王慎行等(1986:215)研究,該字是“盤”字:“字下從皿,上半部右邊是凡,左邊稍有泐痕,但諦審作形,殆即(鬯)字之殘。故字可隸定作‘,當(dāng)是從皿、從鬯、凡聲之字,于六書中屬會意兼形聲字,實為‘盤字的異構(gòu)”。西周以后的金文“盤”多作形,下從皿,為籀文所本。若王說可信,則早期文字的“盤”確是從皿不從木的,西周晚期的“伯侯父盤”作,與《說文》古文相同。
13.歸
《說文》小篆“歸”作,籀文作,從止從帚,并注明“籀文省”。商代甲骨文“歸”作,金文作,均從傭從帚;西周早期的“方鼎”作,晚期的“不簋”作;春秋時期的“歸父鐓”作,“齊太宰歸父盤”作,形體較商代的寫法更為復(fù)雜。商代的“尹光方鼎”(《集成》2709)“歸”作,右從帚,左旁稍殘,疑是“止”字。如左旁果真為止,則這種寫法的“歸”為籀文所本。
14.
《說文》籀文“”作,商代金文作(《集成》4144),形體略有差別。關(guān)于籀文的字形來源,樊俊利(2009:48)指出:“甲骨文‘肄字作,從從又,象以手刷洗畜毫毛之形,或作,其所增數(shù)點(diǎn)象水滴之形。西周金文‘肄作(毛公旅方鼎)、(虎簋蓋),承甲骨文第一體又增義符巾,蓋‘刷洗之初只從手,繼則用巾(省吾《殷契駢枝》,影印本,1940)。籀文與所見西周金文字形不類,考其字形來源,似本于甲骨文從數(shù)點(diǎn)之。疑甲骨文左半之至籀文變作,象水滴之形的數(shù)點(diǎn)又移至(又)下,并與之粘合、增筆而成?!?/p>
15.車
《說文》籀文“車”作。商代甲骨文“車”作(《合集》11450)、(《合集》13624正)、(《花東》416)、(《合集》11458)等形;商代金文作(《集成》10009)、(《集成》1456)等形,車子的象形;西周金文作(《集成》3454“作車簋”)、(《集成》5398“同卣”)等形,西周早期的“小臣宅簋”作(《集成》4201)。籀文與甲骨文的“”形近,寫法當(dāng)是來源于此。據(jù)王國維研究:“或象轅軛之形,籀文變?yōu)槎?,乃傳寫之偽”(《史籀篇疏證》三十五頁,《王國維遺書》,六冊,上海古籍書店)。
本文通過對商代金文中與《說文》籀文形體接近的15個字的形體進(jìn)行比較分析,認(rèn)為從文字的發(fā)展歷程來看,籀文來源于商代文字,是商代文字的延續(xù),并認(rèn)為籀文是西周晚期宣王時代普遍使用的一種文字的觀點(diǎn)是可信的。
(本文為畢秀潔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商代金文的整理與研究”[項目批準(zhǔn)號:12YJC770002]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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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于省吾.殷契駢枝(影印本)[M].1940.
(畢秀潔 西安工業(yè)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710021;王繼紅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國際文化交流學(xué)院 1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