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友元
東溪是詔安縣最大的水系,發(fā)源于平和縣的大芹山,流經(jīng)11個鄉(xiāng)鎮(zhèn),流域面積1066.9平方公里,長達(dá)93公里。東溪流到南詔鎮(zhèn)梅峰村后,又分出洋尾溪(又名龍尾溪、滸溪)。洋尾溪在宮口港與東溪主流匯合注入大海。
古代時,詔安沿海陸地比現(xiàn)代低了好幾米,海水漲潮時可沿東溪入灌至西潭、溪東一帶。潮汐屬正規(guī)半日潮,潮流性質(zhì)為往復(fù)流,每晝夜出現(xiàn)二次漲潮和二次落潮,一漲一落歷時12小時25分,最高潮位3米以上。
因此,洋尾溪中潮涌浪大,“雨水時溢,風(fēng)潮迅激”,“先年官設(shè)渡船,往來獲濟(jì)”。但兩邊灘涂泥濘深滑,“路泥深數(shù)尺,岸沒泥中,崎嶇濘滑,輿莫乘而馬莫馳,商旅消魂,男婦淚滴。”
而洋尾溪為“閩廣往來絡(luò)鋒之津”,其“西咽百川,溝澮附焉;東支大海,潮汐咸焉。”若“假船以濟(jì),第風(fēng)濤每怒涌,舟楫且顛危矣?!焙笠蛐熊娦枰?,架設(shè)簡單的木橋,“梁之以木,而頻年修葺勞費(fèi),且無巳時?!?/p>
明代嘉靖年間,閩南倭禍嚴(yán)重,倭寇勾結(jié)詔安梅嶺和廣東潮汕一帶海盜,搶掠燒殺,民不聊生。據(jù)《詔安縣志》(康熙志)記載:嘉靖三十五年(1556)任詔安知縣的龔有成多次帶民兵與倭寇作戰(zhàn),“四十年(1561),又以民兵與倭數(shù)千人戰(zhàn)于三都之土橋村”?!八氖荒晔?,倭復(fù)以數(shù)千人至縣城,攻其柵,有成御退之?!?/p>
接任知縣梁士楚“繼龔有成而治。士楚調(diào)度經(jīng)營,不遺余力……先后相機(jī)剿撫,擒斬海賊一千余名”。嘉靖四十五年(1566),梁士楚協(xié)助戚繼光“擒斬吳平海賊一千八百余名,撫散余黨五千余眾。”
為平息海盜倭寇的嘯亂,明朝官兵在閩南粵東一帶駐扎防守,洋尾橋上“日夜過師”。至今在梅嶺果老峰上,還遺留了大量明代駐軍將領(lǐng)的詩詞石刻。較早的有明嘉靖五年(1526)福建布政司右參政蔡潮題刻的“望洋臺”。此外,還有隆慶、萬歷、崇禎年間的詩刻。如洋尾橋建成的萬歷九年(1581)南澳副總兵于嵩(兵部尚書于謙之子)題刻:
地險壯嵬峨,行穿翠靄過。
潮平千岸調(diào),云出萬山多。
劍舞吞牛斗,旌飛剪薜蘿。
年來經(jīng)幾汛,瀚海息鯨波。
由此可見,洋尾橋又是軍事上的交通要道。
明萬歷七年(1579),鄧于蕃任詔安縣令。鄧于蕃,南海人,字價卿,號白屏,舉人。先為福建寧洋縣令(今龍巖、永安一帶),多惠政,“以拊循愛養(yǎng)著名,比加秩進(jìn)俸來詔(加五品服),一下車即詢疾苦,矜寡弱,輕徭役,省里甲,平訟獄,修廢墮。潔已玉身,未嘗分毫有所過取于民,民之信公深于慈父?!碑?dāng)年,鄧于蕃建洋尾橋的想法因“會歲且荒歉未遑?!?/p>
萬歷八年(1580),“年和民悅,諸務(wù)稍暇,乃召匠計直,鳩眾授役”,由耆老沈陽烈等協(xié)助,于十月十二日鑿石興工。(《詔安縣志》、《詔安地名志》皆把建橋時間誤記為萬歷七年(1579),即鄧于蕃就任詔安縣令之時)。石橋于萬歷九年(1581)五月十五日峻工,太史林偕春嘆曰:“逾年能舉數(shù)十年未興之役,期成之以數(shù)月!”
萬歷九年正月,鄧于蕃已擢升為三山(今福州)二守,橋梁尚未完工,接任的縣令慈溪人進(jìn)士張大器續(xù)建工程,于五月建成,歷時七個月,耗資一千一百六十兩白銀。
萬歷九年(1581)林偕春應(yīng)鄧于蕃之請,撰寫了《詔安廣南橋記》。題其名曰:“廣南”,以應(yīng)圖讖。林偕春(1537-1604)云霄人,字孚元,號警庸、云山居士。明嘉靖四十四年進(jìn)士,曾任翰林院編修,兩浙學(xué)政,湖廣右參政。
據(jù)林偕春《詔安縣廣南橋記》說:“橋之長六百三十丈,廣九尺,為趾九十有八,釃水為九十九道。”這里說的長度顯然有誤,經(jīng)實際勘測,長為591米,寬2.8米。后來橋墩增至102個。
石橋建成后,“通行稱便”。后來繼任的詔安知縣夏宏、通判俞咨益重修之。至萬歷三十年前后(1602),由于“事屬初創(chuàng),且中流深泊處專力,江皋夷地草草焉,迄今水道軼響激蕩,平夷易為沖流,計覆敗三十余空?!睒蛎鏄蚨諆A圯三十多處。
萬歷三十五年(1607),鄭化麟任詔安知縣,“諸鄉(xiāng)老進(jìn)言曰:洋江一渡,孔道也,橋而圯矣,與無橋桴同?!编嵒搿凹淳栀嘿D如千金,命西衙李君釐焉,而以耆民林汝韜、許梗、葉練率群匠計程”,開始重修,至第二年(1608)初夏,便鞏固了堤基,鋪上了石梁,三十幾道頹圯的橋墩接通了?!拜浾邚恼撸允呛跆挂囊??!?/p>
鄭化麟改稱廣南橋為“龍尾橋”。橋頭原一寺廟,為鄧知縣所建的“廣南庵”,擴(kuò)建后亦改稱“龍尾庵”?!皬V南”兩字,可能是指鄧于蕃為廣東南海人,也可能含有開拓南方之意。而鄭化麟改為“龍尾”兩字,也可能與“化麟”有關(guān)聯(lián),皆所謂“圖讖”也。
鄭化麟,嵊縣人(今浙江紹興東南),舉人,萬歷三十五年至四十一年任詔安縣令。
洋尾橋建成后,至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四百年間都在使用,橋上的石板被行人車馬踩磨得光滑如鏡,方便了千千萬萬旅客的交通,又不知拯救了多少條在風(fēng)浪中渡江失事者的性命?
1957年我縣興修水利時,拆除部份石材,僅存16墩,石橋始廢。
萬歷年間,本縣紳士沈介庵又于二十四年(1596)倡建東溪石橋,四十七年(1619)修建港頭官道,使福建到廣東的官道暢通無阻,坦若周行,為閩粵經(jīng)濟(jì)、文化的交流發(fā)展發(fā)揮重要作用。
閩南自唐宋以來就有鑿石架橋的傳統(tǒng)和特殊技藝。如宋嘉祐四年(1059)建成的泉州洛陽橋長1200米,扶欄五百個,石亭七所,石塔九座,是世界最長的石架古橋。又如宋嘉熙元年(1237)建的漳州江東石橋(又名虎渡橋)長335米,橋孔15道,墩間每跨以5條石梁鋪成橋面。有些石梁長23米、寬1.2米,厚1.3米,重達(dá)200噸。這么重的石梁,工匠們?nèi)绾伟阉鼈兗茉诓龥坝康募绷髦??至今仍然令人為之驚嘆!
我國橋梁專家茅以升說“我國勞動人民在建筑技術(shù)上有很多創(chuàng)造,在起重吊裝方面更有意想不到的辦法,如福建漳州的江東橋,修于八百年前,有的石梁一塊就有二百來噸重,究竟是怎樣安裝上去的,至今還不完全知道?!?/p>
英國劍橋大學(xué)博士李約瑟在《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史》一書中也說:“江東橋是一個有趣的歷史性問題?!?/p>
洋尾橋的長度雖不及洛陽橋,石梁的重量不及江東橋,但其建造也是一個浩大工程。
洋尾橋的橋墩以0.35×0.45×4米的條石交錯疊砌,呈六菱形,兩端如艦首,以減小浪潮的沖激。橋墩長8米,寬約4米,(兩邊淺水處約6米×3米),高約8米(從泥沙上開始量至橋面,在古代不知深幾許)。橋墩計102個,建造總石方約23000立方米,重約69000噸。
橋墩下的地基據(jù)說以亂石裝在毛竹編的大筐中下沉堆積而成,大約估算為長10米,寬6米,深2米,102個橋基約總石方為12000立方米,重約36000噸。
洋尾橋墩間每跨以4條石梁鋪成橋面,現(xiàn)存幾跨的每條石梁寬0.9米,厚0.9.米,長8米,重約20噸,中間的石梁據(jù)說每條長近10米,寬1.2米。靠岸兩邊的石梁較小,約4.5×4.5×8米,橋梁有100個跨間,用石梁計400條。總石方約2600立方米,重約7800噸。
橋梁總計耗用花崗巖約37600立方米,總重量約112800噸。
這么多立方的石材,這么粗重的石梁,是如何開采、運(yùn)輸、架設(shè)的?至今仍是個迷。而且在短短的七個月內(nèi)建成這樣浩大的工程,真是不可思議!以現(xiàn)代的技術(shù)、工藝、采用大型挖掘機(jī)、吊車來建筑,也不可能完成。
據(jù)傳說,古代沒有鋼材,工匠便用鑄鐵鍋濺出的“鉎珠”,燒鉗在鐵鏨的尖頭,以增加硬度,能鑿開花崗巖。
工匠在大石上彈出一條筆直的墨線,沿這條直線每隔15厘米左右鑿出一個個長方形的鍥孔,每孔約7×4cm,上寬下窄,再用鐵鍥子塞進(jìn)孔中,用大錘從左到右,從右至左輪流敲擊,使鍥子慢慢吃進(jìn)石孔,把大石漲裂。
在沉填橋基時,工匠以竹片編成豬籠狀的大竹筐,放進(jìn)大大小小石塊,再把竹筐口綁緊,以舢板船運(yùn)到橋基處,兩腳輪流踩踏晃動舢板兩側(cè),使船側(cè)翻,整筐石頭便沉至江底。等橋基沉填到浮出水面,再以條石迭砌橋墩。
開采花崗巖的地點選在洋尾溪出??诘呐D州和洪州大嶼、小嶼。石材開采后放到木筏上,乘漲潮時,浮運(yùn)到建橋橋址,架到橋墩旁,再用絞車吊裝上橋墩。退潮時,木筏又駛回采石處,但這長8米,重達(dá)20噸的石材如何放到木筏上?木筏要有多大?木筏如何撐得穩(wěn),要不要用繩子在岸上牽?而且一天只有白天這一漲潮時間可利用,400條長石梁和數(shù)萬條短石梁怎么可能在幾個月內(nèi)運(yùn)完?
這都是令人費(fèi)猜之謎。
洋尾橋建成后,被稱為“龍橋亙渚”之景觀,與“南山石塔”、“良峰古廟”、“樟垅春云”、“長湖秋水”、“黃塘荷香”、“赤溪膩漲”、“初稽玉泉”、“西嶠海月”、“釣嶼臨江”、“鐘門巨浪”、“漸岳晴嵐”等景觀并稱為“丹詔十二景”。歷來文人墨客皆常至此游覽,并留下許多詠贊的詩文。
清康熙《詔安縣志》主篡戴冠贊曰:官嶼西堤,潮來不絕,如帶東流,竭奔放之力,以齧龜山。非長橋鎖之,天潢洩矣。朗朗百間屋,蜿蜒如龍。橋截而詔之人士,雋者不爽。度橋而嶺,古道長亭,委輪如織,亦農(nóng)桑魚鹽一都會也。召棠未剪,峴首碑存,后有過此而停車者,何人也?”
清道光進(jìn)士黃開泰詩云:
薄宦離家久,重來續(xù)舊游。
渚清明遠(yuǎn)樹,浪急下輕舟。
嘯詠長橋靜,低徊古寺幽。
溪山殘照里,策蹇滿程秋。
清道光拔貢沈祖庚也有“龍橋亙渚”詩:
望洋興嘆苦難過,固壘而今利涉多。
龜麓縈紆環(huán)一帶,長虹萬丈駕銀河。
清舉人沈堃年詠“龍橋亙渚”:
未云波上已垂龍,踏遍長橋倩短筇。
夾岸有山皆露頂,扶欄無竹不成胸。
現(xiàn)代詩人、教育界前輩沈光先生亦有詩云:
浩浩湯湯水勢洶,更加暮鼓與晨鐘。
秋風(fēng)秋雨驅(qū)潮至,百丈長虹欲化龍。
洋尾橋1985年1月列為縣級文物保護(hù)單位,但卻未能得到應(yīng)有的保護(hù),遺址已快湮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