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清
“斯賓諾莎、動物、愛上帝與創(chuàng)造物、依靠上帝,從容應(yīng)對、寫作前,捫心自問是否會激起仇恨、祈禱……”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Lsaac Bashevis Singer)在晚年,曾采掇了生命里支撐自己心靈的這些脊柱。人們會驚奇,何以“動物”會置身其間?這怕是辛格的研究者也易于忽略的。不僅如此,這些條目的內(nèi)核幾乎皆與“愛”相關(guān),它們始終如一地貫徹在作家的整個生涯中。而這也使其廁身于一道涓涓細流:普魯塔克、托爾斯泰、雪萊、蕭伯納……
本文主人公是辛格,為了增益對其的表達,我們不妨參照一點卡夫卡。辛格認為卡夫卡是天縱英才,可假若他知道其采行素食,無疑會更感親切吧?!艾F(xiàn)在我可以平靜地看你們了,我再也不吃你們了?!碑斂ǚ蚩鎸λ屦^的魚說出此言的一刻,馬克斯·布羅德說,那正是其成為嚴格的素食者之時?!犊ǚ蚩▊鳌肥侨绱硕床煊辛?。其間不僅有卡夫卡對《圣經(jīng)》是主張素食的宣告,他還說,摩西帶領(lǐng)猶太人穿越沙漠,使他們四十年后成為素食者。而支撐這言行的脊柱該何等堅硬啊。他之“不可摧毀的東西”在本書間一再閃光——稍晚它同樣被哈羅德·布魯姆所強調(diào)——正是在獻身于此的意義上,卡夫卡是現(xiàn)代作家里最近似托爾斯泰的人,布羅德如是評論。
然而,托爾斯泰早年不僅生活放蕩且獵殺動物。他之茹素是受到威廉·弗雷(William Frey)的影響。若用湯姆·雷根的比喻,說他是一位“大馬士革人”,意謂他是經(jīng)由保羅般的頓悟而茹素,那我們便可將卡夫卡與辛格稱為“達·芬奇黨”人。對于他們,沒什么是理所當然的,看到動物流血,自然會感同身受。他們無需邏輯推理或接受教育便具備動物意識,大概用叔本華的話很貼切,天才與美德一樣幾乎是教不來的。而辛格更是典型的“達·芬奇黨人”,如達·芬奇一樣,最不忍看籠中之鳥。
當辛格幼年時,就對體現(xiàn)生存堅不可摧的意志與維系世界之繽紛的各種生命感知甚深,甚至自家陽臺上的各色昆蟲,他都不會去驚擾。這溫情的場景人們后來在《冤家,一個愛情故事》的赫爾曼身上得以重溫。如此輕捷的他就置身于一個隱秘的維度,知道肉食意味著什么。如《莊園》與《產(chǎn)業(yè)》里的愛茲列爾,看見安息日飯菜,首先想到的便是動物是否會有痛苦。需知對于辛格,動物與人的苦難一樣值得悲憫,市場上被宰殺的千百家禽與俄國、德國對猶太人的屠殺同樣恐怖驚心。如果他談到受苦,那幾乎總包含了人與動物。而在任何人們感到難挨的時刻,他也會想到動物。即便是仲冬寒夜,“這么冷,動物在做什么呢”,亦?,F(xiàn)其作品?!拔疑硖幰粋€殘酷的世界……我不僅怨恨人類,也怨恨上帝。是上帝讓動物彼此相食。是他讓人如此嗜血,動物般總準備施暴。我兒時的觀點與現(xiàn)在一樣:世界是個大屠宰場,一個無邊的地獄?!痹凇蹲穼ど系鄣男∧泻ⅰ防锼缡亲窇???梢?,其對上帝的懷疑久已發(fā)生,若非身為猶太教拉比的父親斥責(zé)他無視耶和華之訓(xùn)導(dǎo),幼時他便想素食了。
于是,如約伯與上帝之辯,辛格關(guān)于動物的話題便?,F(xiàn)于和上帝的爭辯里。它們一直綿延至最后的《童愛》,當貝蒂譏嘲艾倫·格雷丁格為擺脫嘲弄人道的世界而立誓素食,說人應(yīng)按上帝所造世界的現(xiàn)存方式行事時,他答,“吃素的人只是在表示某種抗議”,即便一滴水難以向大??棺h。如《那里是有點什么》里的拉比,不僅說上帝是天國的劊子手,還認為動物與人有著同一種精神,而這也是《傳道書》承認的?!稙^神者》里的查茲凱爾則更極端,當家里的馬死后,他竟在經(jīng)柜里放了死耗子與馬糞:“這么折磨無辜老馬的上帝就是兇手?!辈槠潉P爾對上帝恨意無邊,至死無悔。對此,辛格不同,但其就《圣經(jīng)》的矛盾而讓拉比們苦惱異常的質(zhì)疑卻也困擾著他。此間,或正引出了一個動物何以會受難的源流。
無可否認,至少在西方,政治與教會長久的親密無間曾使猶太基督教傳統(tǒng)深刻影響了人對動物的態(tài)度——鑒于辛格的背景及這一傳統(tǒng)之源在《舊約》,故此間的《圣經(jīng)》即《希伯來圣經(jīng)》——如尤瑟納爾所言,造成人類殘忍對待動物的重大原因之一乃亞當墮落前耶和華對其所說。由此人便成為動物的主人。一直以來,猶太基督教徒也的確在此獲取屠殺動物的權(quán)利。人類盛大的節(jié)日對動物卻是忌日。為紀念逾越節(jié),上帝竟歡喜人用動物之血獻祭?對此辛格實難接受。于是,很早他便為《摩西十誡》增加了一誡:“莫要殺害剝削動物,莫要食其肉,也莫損其藏身之所……”他的一些作品諸如《山羊茲拉特》、《思親小母?!访棵吭⒅钢拼齽游锼鶐淼暮眠\,一種《以賽亞書》里的祥和充盈其間。而可觀之極的則是對人們深以為然的《圣經(jīng)》之言,竟傳達出屠殺動物之意,這無疑是通向墮落之本因。
譬如《血》里的瑞莎,她之成為屠夫,像《姊妹記》里幼年就殺死過鴨子的依塔,原因竟是屠宰動物的場面能激起她的情欲。直至為了魔鬼的快感殘害猶太同胞,最終她成了一個狼人。類似情形還出現(xiàn)在《救濟院里的一夜》等諸多篇章,其最令人震撼的莫過于以一場屠殺動物的狂歡為結(jié)局的《撒旦在戈雷》(Satan in Goray)了。這部述說一六四八年赫梅利尼茨基對猶太人屠殺后,人們?nèi)绾巫屔鐓^(qū)淪為地獄的書,其間人們墮落的主要重力便是屠殺動物。在文學(xué)史上,大概還從無如此夢魘般且一再出現(xiàn)的屠宰場面。其中承載惡果的同樣是一位女性,這便是夢幻般自幼喪母的雷奇爾。這位不得不在做祭祀屠宰師的叔父家里寄養(yǎng)的姑娘,從開始其命運就已注定。唯因每天揪心面對的血腥場面,讓生活在她本已脆弱的心靈折射下幻化為噩夢。而在精神遭受重創(chuàng)后,與哥達利亞的相遇更讓她魔鬼附身。這位屠夫是戈雷化作地獄的核心人物,小說對其屠宰動物的描寫尤讓人驚心。當其將刀砍入牛頭的剎那,被濃濃血色染紅了的戈雷,恍然間,仿佛幻化為世界的背景,成為人類相殘的舞臺。
屠殺總是雙重的,對于辛格,從殺生到殺人或從奴隸到暴君總是緊密為鄰,而非僅如《莫斯卡特一家》(The Family Moskat)里的人們,屠殺動物只帶來生活的厄運?!度龅┰诟昀住穼懺谛粮裉与x波蘭前,在此他徘徊于兩次屠殺之間,悵惘地追憶了猶太人另一難挨的時刻。有關(guān)素食及與上帝之辯隨之在另一個黑暗的核心臻至峰巔。
“從前我也不把昆蟲老鼠看作生命,可自從別人把我當成甲蟲那樣折磨,我也就接受了常人不愿接受的想法?!贝笸罋⒑?,《童愛》里的海穆爾如是慨嘆。人們應(yīng)覺他之所言太溫和了,因納粹殺人比屠宰動物更野蠻。但作為辛格的投影,那從舊時綿延至今的家禽長喊:“我做錯了什么要遭此罪?”卻讓格雷丁格對比一六四八年更野蠻的屠殺洞若觀火。于是《冤家》流溢出對上帝更復(fù)雜的情感便在所難免了。與格雷丁格一樣,耽于行樂的赫爾曼從無忘卻沉思道德,而在浩劫里幾乎失卻全部親人的他對動物也更敏感。哪怕想象里聽到家禽鳴叫也會驚覺:“在這可愛的夏天早晨,家禽在被宰殺,處處是特雷布林卡?!蓖娧┑厣系乃励澴樱矔槠淦矶\并詛咒:“上帝啊,你這虐待狂,你要沉默多久?!倍鴦游飯@則尤為觸痛他的神經(jīng)。他覺得,在對待動物方面人人都是納粹,人對動物的歧視正可被視為種族主義的例證。因為動物對家園的熱望,每每讓其念及集中營里的同胞。堪比埃利·威塞爾在屠猶劇作《審判》里對上帝的激憤,小說對上帝抗議的強音在瑪莎對赫爾曼素食理想的不屑里迸發(fā):“上帝自己也吃肉,人肉。”在其看來,納粹的行為正為上帝所贊賞。如《童愛》里的貝蒂,她深信達爾文原則即為上帝給自然制定。強權(quán)即公理?!赫爾曼對此充滿不安。
辛格說過,赫爾曼正可視作他本人。的確,如赫爾曼的惶惶不可終日,認為納粹即刻會來到紐約,辛格晚年的心弦也繃得很緊。不僅如此,與蕭伯納的寫作從未言及素食不同,他那綴滿動物與人之慘境的作品總流溢出兩者的彼此依傍、互為因果。大家總以為,人們之間尚未全盡人道,遑論眷顧動物。然而,這不是我們先給人多少方能再給動物多少的問題,這或是同一棵樹上的枝杈,必以同一天空為指歸。若不能同時給予兩者以人道,那根本就不曾有人道。這正是托爾斯泰將素食稱為“向上的第一步”的原因。在辛格筆下,有如許傾向素食的人,就像范菲爾德·卡瓦,本是談依地語文學(xué),最終卻暢談起馬來,仿佛借此遠觀,方可見豐饒開放的世界。當然,這也是其在整理人世行裝時寫下“愛上帝與創(chuàng)造物”的原因。
可一個抵觸上帝又穿越毀滅的人于上帝之仁慈如何信且愛呢?仿佛生命是一場重返伊甸園之旅,在此辛格展示了一生的心跡。如愛茲列爾,在經(jīng)驗了猶太啟蒙運動、歷史的暴力、世俗知識的追索,又重歸上帝之懷?!叭诉@么簡單的頭腦怎能理解上帝呢?”辛格有時悵然。而且,人們理解的《圣經(jīng)》是否確然亦未可知。尤其《死海古卷》發(fā)現(xiàn)以來,很多證據(jù)都莫不支持信仰猶太教的耶穌其實是素食者。慮及上帝允諾吃肉是人犯下罪惡、在大洪水后植物無多之時方有之事,也就有理由堅信辛格茹素有其教義上的合理性。“凡活著的動物都可以作你們的食物……如同從前的蔬菜一樣。”這是洪水后耶和華給諾亞之言。可見在伊甸園,人們是素食——今天已然有更多的猶太青年認同于此而茹素——甚至,雪萊要說亞當·夏娃所偷禁果就是動物的身體。但《圣經(jīng)》充斥著如許矛盾,以致在這看來甚為明晰處亦歧見紛呈。尤其《創(chuàng)世記》里的這句“要你們管理海里的魚、空中的鳥……”這里,有著統(tǒng)治意味的“管理”(dominion)與屠殺、食用,能等量齊觀嗎?然而對此人們還是獲得了利于自身的解讀。尤其在洛克那,這一解讀進一步被曲解為可視動物為財產(chǎn)??伞癲ominion”不僅與游刃于古今的利劍不能等價,反而可能表明人的責(zé)任重大,既然在伊甸園,上帝只叮囑耕種并看守園子,殆無一語可對動物施暴。即便在洪水后,上帝也未允諾可對動物如此恣意濫殺,相反,重返樂園卻在《圣經(jīng)》里多所念及。而這也成為知識與宗教界眾多人們的期許,湯姆·雷根即為一例。仿佛在對十五世紀的拉比與《圣經(jīng)》評注家艾薩克(Isaac Abravanel)之“彌賽亞來臨時我們都應(yīng)是素食者”的應(yīng)和,在他看來,人類墮落前是全素者,茹素正是返回伊甸園的救贖。這也就是尤瑟納爾何以會說“上帝讓人做的是管家而非暴君”之故吧,蓋因未墮落前的亞當本可以秉承上帝之愿來平衡世界的繽紛與美。
《圣經(jīng)》的意義不在于用一己之私而在于如何滿懷著愛去應(yīng)和它的啟示,需知它并非天然向所有心靈開放。就像辛格在諾貝爾講壇的告白,雖然他于一切宗教都有過懷疑,卻堅信宇宙絕非盲目進化的偶然結(jié)果。其實他從來相信超乎人類認知的存在,一個上帝,但卻非歷代拉比清規(guī)戒律里的上帝。他深信一位比愛因斯坦所信更真切亦仁慈的上帝,而這源自他堅信生命的必然正義不可任意摧毀性。當然,他的上帝是其支撐。于此,一種卡夫卡的堅不可摧性凸顯出來?!靶拈g若無對某種不可摧毀的東西的恒久信念,人就不能存在?!笨ǚ蚩ㄕf,“縱然人無法察覺這不可摧毀的因素與對之的信念,然而表達這種無法察覺性的方法之一就是相信一個個人的上帝?!痹诖巳说挠邢夼c更高的精神赫然呈現(xiàn)。就像克爾特·哥德爾晚年的洞察:有很多聯(lián)系,今天的科學(xué)與智慧對其一無所知。辛格那句“人的邏輯不能規(guī)范一切”正與此言應(yīng)和。由是,作為隱秘,攸關(guān)人類存在的人與動物的神秘關(guān)聯(lián),便在這敬畏里凸顯出來。
于是,我們仿佛又身臨人類初見世界的驚異里。這世界的多樣性是如此精致的女紅,或許并非僅如奧威爾在《射象》里所說,殺死大一些的動物更不應(yīng)當。正如斯賓諾莎所言,對于永恒,比之一粒沙,整個銀河并非更要緊。至少,不應(yīng)為所欲為,而應(yīng)為所當為。不是說放棄肉食旦夕可竟,甚而如食果主義者連植物也不殺死,而是至少明于素食者蔡元培先生的感情之所及。故而,與亦曾深受托爾斯泰潤澤卻讓人匪夷所思的海明威相反,上世紀六十年代,辛格堅拒不加反省的生存?zhèn)惱?,成為嚴格的素食者。其實此前,他也絕少食肉,不因那二十多年的赤貧生涯,唯因吃肉從來有負罪感。慮及稍具動物權(quán)利觀念的叔本華、敬畏生命的施韋澤、斬絕說出美德不會來自凄慘的動物尸體的奈保爾等的未能茹素,以及梭羅的徘徊,人們不妨把辛格的茹素視為文學(xué)史上動人的事件。他之可貴或正在于他之所言與他之所是達成一體的時候。而這不啻為心靈的力量,仿佛面對來路的累累白骨,在噩夢間醒來:不,不要這樣,也不應(yīng)這樣。
因為“真理不在這片弱肉強食的叢林里”,當赫爾曼說出此言,辛格也就表明了他的歷史觀。動物何以被吃掉?或只因它們?nèi)跣?,可動物不想被吃掉,它們有疼痛,會掙扎。茹素是他對暴力頻仍的歷史的抗議。正如其作品所折射的,動物問題總是指涉更博大的維度,撥動了悖論的琴弦。鮮血能換來友愛么?人們難忘最能象征辛格一生精神變遷的愛茲列爾初見武器時的厭惡。刀子是用來切面包而非用來殺生的,槍炮更是魔鬼的禮物。為著該隱不再殺害亞伯,如若他不曾“為了靈魂的純潔而含辛茹苦”,如吉姆佩爾之心靈,他怎會說出明澈的“經(jīng)歷苦難并非一定會獲致美德”呢?!不是嗎?同是受過牢獄之苦,希特勒、斯大林更趨殘暴,而米洛凡·吉拉斯卻成為人道主義者。而此信念辛格在親人與母語遭浩劫亦未更移。眾所周知,這種在東歐有一千多萬猶太人使用的語言,“二戰(zhàn)”后已然瀕危了,如同那些消逝的物種。因為依地語如弱小的動物一樣沒有國土與刀劍。然而就像孤懸苦難的依地語本身體現(xiàn)的品質(zhì),即縱然飽含著淚水與恐懼,卻非但沒有武器彈藥之類的詞語,還依舊堅守著祈禱與對來日的開放性。辛格亦然,他將生之情感皆囚禁于這殉道者的語言里了。也正因如此,他對以色列未使用依地語感到悵然。而對以色列前總理梅納赫姆·貝京認為使用依地語,猶太人非但不能有軍隊,還會淪為任人宰割的動物之類的說辭,也不無不滿。要知道,這位同樣在波蘭長大并在大屠殺里失去親人的總理后來不僅發(fā)動了第五次中東戰(zhàn)爭,還以“先發(fā)制人方是最好的防御”為人指摘。辛格曾斥責(zé)其崇尚暴力,不符合《圣經(jīng)》教義。此足見他對猶太復(fù)國主義的態(tài)度了:寄予同情卻不贊同。在他看來,只有不打人、不殺人,做一個猶太人方當之無愧。
由是,與愛茲列爾一樣,辛格亦未曾歸根故土。不是他不思念那片有著無花果、葡萄與石榴的故園,而是他拒絕把憧憬寄于革命暴力。故而他方會寫下:“依靠上帝……”為此他只有“祈禱”。正如卡夫卡所言:“寫作是一種祈禱的形式?!庇谑牵遣环厍榕c感傷的全部作品便不失為對猶太人信仰的感懷了。
素食主義與和平、人的未來,可以設(shè)想這里有著不可摧毀的紐帶嗎?“大家總拿人類自古就吃肉來做繼續(xù)吃葷的借口,若照這個邏輯來推論,那應(yīng)該也不能阻止人類互相殘殺,因為自古人類便一直這樣做。”應(yīng)當說辛格此言有著堅硬的邏輯,如托爾斯泰所說,只要還存在動物屠宰場,人便不能消除戰(zhàn)場。這也讓人憶及普魯塔克之困惑,他無法想象最初食肉的人有何必然之理由食用被殘忍殺害的動物。深受普魯塔克啟迪的盧梭在《愛彌爾》里祈盼父母能引導(dǎo)孩子茹素,可食肉的大人能勝任嗎?需知,即便殆無動物權(quán)利觀念的洛克、康德,亦曾承認虐待殺害動物可能導(dǎo)致對人的殘忍,從而倡導(dǎo)孩子善待動物??扇缃?,城里的孩子或許從未見過某些動物,卻愛吃它們的肉,仿佛這食物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血腥的屠宰場隱匿了,至于美妙的自然、動物的親情與簡樸的生活,也不復(fù)存在了。世界漸行漸遠,以致只聽到它本身在歌唱。人們不懼怕無依傍的孤寂,一切那么理所當然。然而沒什么是理所當然的,有一天,當看見一棵枝葉紛披的樹或一張動物的面孔而不覺欣喜,我們的幸福也就褪色了。
而忖度漫長的來路,又有多少自古而來人們本不該這樣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