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良

【摘 要】“言傳”“身教”是演奏教學的兩個主要途徑。器樂演奏教學的“言傳”有其鮮明的特點，我們需要在鞏固和加強“身教”手段的同時，進一步提高對教學語言的認識，不斷總結、完善器樂演奏教學的語言表述。在教學中我們應當以人為本，因人而異，既嚴謹規(guī)范又靈活多樣地運用語言。

【關鍵詞】演奏 教學 語言表述 嚴謹 規(guī)范 靈活

“言傳”與“身教”是器樂演奏教學的兩個主要手段。在演奏教學中，“言傳”的作用非常重要。但是，演奏教學中的語言運用常常比較隨意，有些不夠嚴謹?shù)谋硎錾踔脸蔀榧s定俗成的習慣和共同遵守的準則。它們對演奏學習造成了阻礙。

器樂演奏教學中的語言運用不夠嚴謹?shù)脑颍紫仁怯捎谝魳肥歉行?、抽象的藝術，語言的盡頭是音樂，音樂在很大程度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另一方面，語言是事物的符號，不是事物本身。孔子在幾千年前就曾講過語言于物不及萬一的道理，禪宗也早有“手指明月”的參悟。俗話說“梨子的滋味只有親自去品嘗才知道”。理性的語言要表述抽象、感性的音樂及其演奏行為本身就有很大的困難。此外，在演奏教學中，“言傳”不是唯一的手段，“身教”——即示范的作用往往非常直接，非常有效。示范可以彌補，有時甚至可以完全取代語言，直接表現(xiàn)那些語言難以表述的東西。因此，在演奏教學中，對語言詞匯的推敲揣摩，即“咬文嚼字”的工作很容易受到忽視。有的音樂教學流派甚至主張“用琴說話”，認為“除開音樂之外的道路不是死路就是彎路”。他們認為在音樂教學中，語言是無力的，容易將人導入歧途。他們提倡讓音樂直接引導學習者解決各種各樣的演奏問題。演奏教學的語言問題還因為演奏教學很大程度上是個人實踐經(jīng)驗的傳授。不同的教師對演奏規(guī)律的認識和總結存在著相當大的差異，相應的語言表述也就不盡一致。同時，演奏教學主要是一對一師徒相傳的形式，操作性、實踐性比較強，這使得授課形式較為寬松，也使語言運用容易流于隨意。

演奏教學中的語言問題不太引人注意，但它們對演奏學習的影響卻不容小覷。

我們從一些例子來看演奏教學中語言運用的幾個典型問題。

在教學中，有時會聽到這樣的語言表述：“用指根關節(jié)帶動手指觸鍵”“用手腕演奏（和弦）”等等。一部分學琴的人在這樣的語言指導下，會無意中產(chǎn)生指根或手腕關節(jié)“用力”的意念，使技術技巧出現(xiàn)問題。

之所說“用關節(jié)”的說法有問題，是因為一切肢體的運動其實都不是關節(jié)導致的。關節(jié)只是肢體的連接和轉折點，它并不具備帶動肢體運動的功能。肢體的運動是有關肌肉通過合理、協(xié)調的收縮產(chǎn)生的。手指的上下運動主要是依靠從指尖延伸到小臂內的束狀肌的收縮；手臂的揮動主要是靠胸大肌、腰肌、腿部等各處肌肉綜合收縮的結果。如果肌肉被切斷，無論指根或手腕等關節(jié)怎么完好，都不能使肌體產(chǎn)生絲毫的移動。用某關節(jié)帶動肢體之類的語言表述，常常使一部分人陷入鋼琴演奏家、教育家約瑟夫·珈特所說的“錯誤的神經(jīng)支配”?！笆褂藐P節(jié)”的意念是有害的，由此導致的技術問題非常普遍。

“手腕的運動速度是遞減的，手腕天生很笨，真正用手腕演奏和弦或八度常常會使手腕僵緊，演奏不清楚，快不起來?！?/p>

“用關節(jié)”是由感覺和認識的錯誤導致語言表述出現(xiàn)問題的體現(xiàn)。

再看一個例子：

在鍵盤樂器快速的和弦或八度演奏教學中有這樣的表述：“要用胳膊抖動的感覺”“要抖彈簧那樣地發(fā)動手臂”。這些話沒有清楚地說明手臂快速演奏時的動作方式，多數(shù)人很難通過它掌握這個困難的技術。在不少人的生活經(jīng)驗中，肌體的“抖”總是伴隨著內部肌肉相互矛盾的同時收縮，它很容易使肌體產(chǎn)生不恰當?shù)木o張。這些說法體現(xiàn)了教學語言模糊的問題。

再看這個例子：在提到演奏時的身體基本狀態(tài)時，一般都說“要保持放松”，而“保持放松”非常容易和“松懈、消極”等感受相混淆，對演奏造成影響。由此，在教學中不得不對“放松”做很多補充，比如：“‘放松不是睡眠狀態(tài)下的‘放松、不是消極的‘放松，而是運動員比賽時的那種‘放松”。但運動員比賽時的“放松”對很多人依然是非常模糊的。還有：“‘緊張是肌肉處于持續(xù)的收縮狀態(tài)，‘放松就是解除肌肉的收縮”；“‘放松就是不用力”等等。所有的麻煩都源于“放松”這個定義。

“放松”主要在表述肌體靜止的情況，即肌體靜止的那一刻，但演奏卻始終是一個積極的動態(tài)的過程?！胺潘伞钡谋硎鰧е铝祟櫞耸П?。其實運動員在比賽中更多是在保持著肌體的“機敏”“靈活”“協(xié)調”等積極狀態(tài)，似乎并不是“放松”。這個例子體現(xiàn)的是語言片面表述的問題。

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些本身正確的表述，如果缺乏針對性的補充和提示，也會讓一些人產(chǎn)生誤解。心理學研究證明，人對語言的感知、理解，很大程度上依賴已有的知識經(jīng)驗。個體的知識經(jīng)驗不同，對同一語言材料的理解就有非常大的差別。下面這個例子可以看出知識經(jīng)驗的差異對語言領會的影響：

鋼琴教學中通常都用“手指擊鍵”這個的說法，它是比較合理規(guī)范的表述。但在一些人的生活經(jīng)驗中，由于“擊”字暗示著“強、猛、快、有力”的動作方式。這會使一些人無意中過分地繃緊手指，用力地敲擊琴鍵，養(yǎng)成“砸琴”演奏的不良習慣。

類似的還有“指尖要如小錘”“手指要撐住、要站穩(wěn)”等語言，也會導致一些人手指過度繃緊。這甚至是職業(yè)病產(chǎn)生的原因之一。

再看一個語言表述偏差并不明顯，影響也比較隱晦的例子。

鋼琴教學中普遍強調彈奏時“手臂的重量”，要求彈奏時“兩臂自然下垂，體會到肩關節(jié)到指尖之間手臂的自重……從肩到指尖猶如一座‘吊橋……”有些學習者無形中就會從肩關節(jié)開始感受手臂的“重量”。而事實上，手臂的末端并不像人們所看到、感到的那樣在“肩關節(jié)”。手臂其實猶如一棵樹，它有“根”。手臂的“根”可以理解為是胸、背等部位的骨骼和肌肉。如果表述為：“從身體正中，如脊椎或胸椎到指尖整個手臂保持下垂、靈活、敏捷、自如……”這可能使更多人的手臂——特別是肩和大臂的狀態(tài)和動作方式更為理想。霍夫曼說：準確的彈奏需要用胸部、用肩部彈奏，這話說到了“根”上。

……

在現(xiàn)實中，有很多“不嚴謹?shù)摹薄半S意的”表述，是能夠被人毫無障礙地“正確”理解的，那是個人知識經(jīng)驗彌補的結果。但對于演奏學習來說，多數(shù)學習者都缺乏相關的知識經(jīng)驗?！安粔蛲晟频摹苯虒W語言常常會讓他們陷入困境，甚至把他們引入歧途。很多演奏學習的問題是從最初接受語言概念時就開始了。

因此，器樂演奏學習對語言運用有著特殊的要求。我們應該對演奏教學的語言給予足夠的重視。

重視演奏教學中的語言問題，首先需要更加深入透徹地研究總結演奏教學規(guī)律。沒有正確的認識是不可能有正確的語言表述的。要進一步搞清教學中存在的技術技巧、生理心理等各階段、各方面的問題，為正確的語言表述奠定基礎。

準確的認識還需要嚴謹準確的語言表達。要高度重視演奏教學中語言的局限與不足，深入研究演奏教學語言的運用特點，慎重對待演奏教學中的語言和詞匯。對演奏教學中的“言傳”要“字斟句酌”，仔細考量，做好認真細致的“咬文嚼字”工作，避免語言運用出現(xiàn)偏差。

教學語言要盡量規(guī)范，不要隨意地使用語言詞匯。對那些會導致問題的、或是缺乏良好教學效果的語言應該舍棄。

規(guī)范教學用語，不是要以一種表述法“一統(tǒng)天下”。要客觀、準確、辨證地理解和看待不同的教學觀念和教學方法，做到兼收并蓄，避短揚長。現(xiàn)實中，不同的人常常有不同的感受，會產(chǎn)生不同的語言需求。我們對不同的感受體驗、不同的語言表述要慎重對待，因為那可能是另一個認識角度，另一條學習途徑，可能適合另一些不同的學習者。嚴格來說，每一種表述其實都是“片面”的。多幾種表述儲備、多幾種表述方法、多幾個表述角度，針對不同的對象運用不同的語言，將會對教學產(chǎn)生非常積極的作用。

演奏教學是培養(yǎng)人的工作，語言是傳達知識的工具，無論思想認識多么正確、語言表述多么嚴謹準確，最終要看實際的效果。如果學習者難以接受和掌握，那無論語言表述多么科學、多么嚴謹，就都失去了意義。所以，演奏教學既要提倡語言運用的規(guī)范化，也要提倡語言運用的多樣化，做到既嚴謹規(guī)范而又靈活多樣。

靈活多樣地運用語言，并不是隨意化。而是要以人為本，因人而異、因勢利導地運用語言。比如一般人們認為正面表述比反向表述要好。但有時正面的表述并不如反向表述好。比如有些時候，對有些人說“手腕要放松”就不如說“手腕別繃緊”“手腕別用力”好。再如：“要保持輕松自如”有時不如說“別緊張”“別過分用力”等有效果。有時，強調該用力的那些部位用力，不該用力的部位就自然會“放松”，而有時強調不該用力的地方“放松”，該用力的部位也就能自然合理地“用力”……多方位、多角度的表述，有助于學習者完美地理解和掌握演奏技能。

對演奏教學中有些“錯覺”導致的“錯誤”表述，如果無傷大體，也可以保留。不過，需要輔以正確嚴謹?shù)脑忈尅１热纭坝弥父P節(jié)”“用手腕演奏”等就需要說明這是人對肌體的錯覺，要講清肌體運動的神經(jīng)感覺和肌體解剖原理，防止錯覺和誤解擴大。

靈活運用語言，需要照顧個體的感受差異。比如有的學生說“‘放松就是‘懶洋洋的狀態(tài)”。當他處于所謂“懶洋洋”的狀態(tài)時，他是處于了較好的“放松”狀態(tài)。如果我們因這種表述不規(guī)范、不嚴謹而堅決糾正說：“不對，‘放松絕不是‘懶洋洋”！這就陷入教條主義的泥潭，很可能使學生對自己已經(jīng)“正確的”肌體狀態(tài)產(chǎn)生動搖和懷疑。我們要看他的感受和表述的實質，達到了教學目的就是對的。當然，需要向他說明這話的缺陷，避免理論上出現(xiàn)問題。

靈活使用語言，要注意掌握好深入淺出的原則。深入的解釋是必要的，可以使人加深理解、弄清原理。但也要注意，“深入的”解釋有時容易使缺乏感受積累的人更糊涂。因此，教學中一方面要深入細致，說深說透，一方面又要注意簡潔明了，做到既要“深入”，又要“淺出”。

對那些因為個體知識經(jīng)驗不同而可能出現(xiàn)的語言問題，需要細致全面和有針對性地做好補充詮釋工作，避免正確、規(guī)范的語言被錯誤地理解。

演奏教學針對的是人，要對學習者在領會教學語言時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有所預見，那樣可以更好地運用教學語言。

音樂演奏的教學不僅是傳遞知識、概念，更多時候傳遞的是感覺、感受，這需要大量地借鑒各種生活現(xiàn)象進行間接的表述，這需要強調準確、生動、形象、嚴謹。要選擇采用那些具有普遍性的、清晰明了的感受。如：手的松弛，好像洗完手后摔水時手的感覺；舒展自如的肢體感覺是仿佛在空中飛翔等等。借鑒生活中的各種感覺對演奏教學十分必要，不過要注意的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覺，感覺有時也靠不住。要認真研究各種生活現(xiàn)象，不斷檢驗、積累那些準確、生動、有效的語言表述。

器樂演奏教學中語言運用還涉及很多較高層次的問題，比如人的美學修養(yǎng)、廣泛的藝術積累、深厚的音樂積淀、細膩的心靈悟性、高深的語言造詣、廣博的生活知識積累等等。這些廣義上的語言運用問題，限于篇幅，本文就暫不討論了。

總之，演奏教學的語言積累是長期、嚴謹?shù)墓ぷ鳎枰Y合實際，日積月累，不斷總結完善，最終才能使教學語言獲得本質的提高。

考究演奏教學的語言表述并不是“拘泥文字”，而是新時代演奏教學的客觀需求。近年來，隨著音樂教育的普及，很多缺乏演奏感性知識積累，已經(jīng)過了感性學習年齡的人開始學習演奏，他們非常需要全面準確的語言引導。那些學習演奏到了一定高度，開始面臨各種各樣問題的人，也越來越需要澄清各種迷惑，因為感性的東西必須上升到理性才能更好地掌握它，而上升到理性就需要語言的嚴謹梳理。此外，當代有效教學理念的提出，新時期培養(yǎng)新型的演奏人才，提高演奏者理論素養(yǎng)等需求，都需要我們不斷完善演奏教學中的語言運用，不斷提高器樂演奏教學的語言水平。只要我們切實做到了“言傳、身教”兩手都硬，器樂演奏教學就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參考文獻】

[1]約瑟夫·迦迪. 鋼琴演奏技巧. 人民音樂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