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華

(重慶第二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言和文學(xué)系，重慶400067)

一 水與意象

所謂意象，既包括我們腦海中呈現(xiàn)出來的各種圖像，也包括我們通過聽覺、味覺、嗅覺和動覺所獲得的經(jīng)驗，如貝多芬的音樂，芒果的味道，香水的氣味，海濱沙灘上的漫步等。［1］中國古詩詞雖語言簡潔、結(jié)構(gòu)緊湊，但有限的文字蘊(yùn)含著無限的意義和意象。在紛繁復(fù)雜的意象中，水意象不僅出現(xiàn)頻率極高，而且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多重聯(lián)想意義。古代文人對自然山水非常喜愛，高適“自言愛水石”(《贈別王十七管記》)，李頎說:“我心愛流水”(《無盡上人東林禪居》)，白居易自稱是“愛水人”:“天與愛水人，終焉落吾手”(《泛春池》)，蘇軾也說:“我性喜臨水，得潁意甚奇”(《泛穎》)。［2］在此所言之水，是相對陸地而言，泛指因文人們喜愛而經(jīng)常書寫在古代詩歌中的，在中國古詩詞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江河湖海等水域。

二 古詩中的長江之“水”及英譯

三峽長江水雄奇、壯麗、秀幽、盤曲，變化著的氣勢和力度，決定了它在詩歌中傳達(dá)出的意象，供人們想像的空間與其它山水截然有別。

(一)水與心境

有時人的心境豪情萬丈，超然物外;有時人生失意，愁思綿綿。古代文人們也有著這樣不同的心理。水是人們寓情寄理的手段，與人的某種觀念心理緊密聯(lián)系。

李白的《望天門山》中“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有人譯成“Breaking Mount Heaven’s gate，the great River rolls through，譯者加譯了“great”起了強(qiáng)調(diào)和渲染作用，將長江的宏大豪壯直接傳遞給了譯文讀者，也傳達(dá)了詩人豪情萬丈的心境。

唐代詩人李商隱也到過三峽，在三峽途中創(chuàng)作并寄給在北方的妻子的詩《夜雨寄北》，表達(dá)了對三峽雨深刻的感受。此詩寫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古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p>

許淵沖譯為:

You ask me when I can come back，but I don’t know;

The pools in western hills with autumn rain o’erflow．

When by our window can we trim the wicks again

And talk about this endless，dreary night of rain?［3］

其中的“autumn rain連連綿綿的秋雨，overflowing pools漲滿了峽邊的水池，endless rain淅淅瀝瀝的雨水，dreary night漫漫長夜”等詞不僅可以讓讀者眼前看見這些形象，更能體會詩人因巴山夜雨不停不止阻礙與親人早日相見，而對親友的思念之情愈加濃烈，渴望早日與他們相聚，并產(chǎn)生出要是此時此刻能和家人相見，共同巴山剪燭夜話就好了的想像，情感意象豐富，在結(jié)構(gòu)上和意象上都和原文是對等的，在意義上也傳達(dá)原詩的信息，讓人讀來余味無窮。

(二)水與抱負(fù)

古人和今人一樣看見流水常常會感嘆光陰的飛逝，歲月的無情，因而聯(lián)想到自身縱有一身本事，一腔熱情卻還未曾實現(xiàn)自己的壯志，想要的功名，總免不了幾分感傷。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前一部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含有豐富的意象，可從這一意義上去理解。

詩人以赤壁懷古為主題，古代英雄人物的豐功偉業(yè)，抒發(fā)出自己宏大的政治抱負(fù)和豪邁的英雄氣概。然而，“長江后浪推前浪”，隨著時光的不斷流逝，如今回頭一看，那些風(fēng)流人物好像給長江浪花不斷淘洗，逐步淡漠，逐步褪色，終于，變成歷史的陳跡了，流露出壯志未酬的人生感慨和歲月易逝的遺憾。

Memories of the Past at Red Cliff［4］

East flows the mighty river，

Sweeping away the heroes of time past;

This ancient rampart on its western shore

Is Zhou Yu’s Red Cliff of Three Kingdoms'fame;

Here jagged boulders pound the clouds，

Huge waves tear banks apart，

And foam piles up a thousand drifts of snow;

A scene fair as a painting，

Countless the brave men here in time gone by!

The Red Cliff［5］

Tune:“Charm of a Maiden Singer”

The endless river eastward flows，

With its huge waves are gone all those

Gallant heroes of bygone years．

West of the ancient fortress appears

The Red Cliff where General Zhou w on his early fame

When the Three Kingdoms were all in flame．

Jugged rocks tower in the air，

And swashing waves beat on the shore，

Rolling up a thousand heaps of snow．

To match the hills and the rivers of air，

How many heroes brave of yore

Made a great show．

蘇軾這首《念奴嬌》，一下筆就高視闊步，氣勢宏偉:暢寫大江的波濤浩蕩、歷史風(fēng)云的壯闊。而“大”字正是突出這個意象的重要字眼。許淵沖譯成endless river，雖然表達(dá)了江水的綿延不絕，但是也沒能傳達(dá)出激昂澎湃的大江大河意象。楊憲益的mighty river則比較恰當(dāng)，可以引發(fā)譯文讀者同原文讀者同樣的想象，也就能得到相同或相似的理解。

亂石/驚濤/千堆雪三個恢宏的意象與穿/拍/卷這三個非常動感的意象相結(jié)合，讀者可以想象出一幅壁立千仞、巨浪滔天的畫面。這不但是對壯觀的自然景物的描寫，還是對英雄氣概的襯托，更是詞人雄心壯志、宏大抱負(fù)的抒發(fā)。［6］楊憲益譯詩中對應(yīng)的意象是jagged boulders亂石、pound the clouds穿空、huge waves驚濤、tear banks apart拍岸、piles up卷起、a thousand drifts of snow千堆雪;許淵沖譯文對應(yīng)的則是jugged rocks亂石、tower in the air穿空、swashing waves驚濤、beat on the shore拍岸、Rolling up卷起、a thousand heaps of snow。英文讀者對這六個意象并不陌生，其中并沒有文化因素的阻礙，能得到相同或相似的理解。兩位譯者翻譯功底深厚，都從英語詞匯中找到恰當(dāng)?shù)脑~和相當(dāng)?shù)奈淖郑堰@幾個意象的處理都比較得當(dāng)，都生動傳神地把原詩中包含的闊大恢宏、雄奇壯美意象表達(dá)出來了，也體現(xiàn)了蘇軾的深沉?xí)邕_(dá)豪放的文字風(fēng)格。

(三)水與愛情

古代出行不便，交通工具有限，因而遼闊寬廣的江河湖?？偸亲璧K著人們渴望的那種暢通無阻的經(jīng)濟(jì)文化往來。不難理解，在古代詩歌中的江河湖海水意象有時會被描寫成一些阻礙人們自由行為的東西，象征著某種障礙，傳達(dá)了古人面對可望而不可及(within sight but not within reach)事物時的惆悵痛苦心理。故中國古代許多愛情詩以水象征障礙來傳達(dá)愛情不可及給人們帶來的寸斷肝腸的心理感受。

古代騷人墨客游歷三峽時，深刻地感受了三峽的云和雨。戰(zhàn)國時代著名楚辭作家宋玉《高唐賦》創(chuàng)造了最具有獨特文化內(nèi)涵的“云雨意象”。賦中巫山神女那段“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描寫了楚王與巫山神女夢中相會的高陽臺。宋玉此賦奠定了中國文學(xué)的“云雨”經(jīng)典意象，三峽中的云雨已不再單純是自然現(xiàn)象，而是纏綿情愛男女之歡的含蓄表達(dá)。宋玉后的一些文人更是發(fā)展和延伸了這種“云雨”的愛情意象，如李賀《巫山高》“碧叢叢，高插天，大江翻瀾神曳煙。楚魂尋夢風(fēng)飔然，曉風(fēng)飛雨生苔錢?，幖б蝗ヒ磺辏∠泱讨裉淅显??！饼R己《巫山高》“巫山高，巫女妖，雨為暮兮云為朝，楚王憔悴魂”描述的就是長江和巫山對有情人的阻隔。

唐朝元稹的《離思》“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中前兩句是人人能誦的愛情詩歌典范句，詩人以“巫山之云，滄海之水”等精警的詞句，表達(dá)了對妻子的忠貞與無限眷念之情。

有人譯成:The blue sea makes all other waters unworthy of the name，After Wushan，all other clouds are mere puffballs above;Ignoring fair blossoms bestrewing my path，Partly for my precepts，but mostly for you!

譯者在譯詩后標(biāo)注了巫山的地理位置，但是一般來說，音譯加注容易影響詩句的連貫性，破壞全詩的詩感。另外譯語讀者因為對“巫山云雨”的典故或者對“巫山”一無所知，形不成感性的認(rèn)識，也就無法更多理解“巫山”這一地名所體現(xiàn)的文化意象。

但是長江三峽世界聞名，如果把巫山換成長江，那又另當(dāng)別論，所以有人譯成:It is difficult to be water for one who has seen the great seas，and difficult to be clouds for one who has seen the Yangtze Gorges．

也有人在譯詩中不提地名，即意譯，如 Having experienced the great ocean，it is difficult to appreciate ordinary waters．或者譯成 For one who has had great experiences，ordinary experiences pale by comparison。

許淵沖譯為:

No water’s wide enough when you have crossed the sea;

No cloud is beautiful but that which crowns the peak．

I pass by flowers which fail to attract poor me

Half for your sake and half for Taoism I seek．［5］

譯者將“巫山”譯成了“which crowns the peak”(群山之巔)，拋棄了原文中所說的巫山，而將它的含義融入譯文中。表達(dá)了詩人元稹經(jīng)過長江三峽，對那邊的風(fēng)景留下深刻印象，滄海水，天下水之大也;巫山云，天下云之美也。歷過滄海水、看過巫山云的人不再以其他地方的水云為美。而且譯者在后兩句中用淺顯易懂的語言表達(dá)了自己對人生哲理Taosim心不旁貸地追求和對妻子的忠貞與懷念之情，點明和回應(yīng)了前面“滄?！焙汀拔咨皆啤彼鶄鬟_(dá)的意象。

［1］ Palmer，G．B．Toward a Theory of Cultural Linguistics［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6:3．

［2］ 梁德林．古代詩歌中的水意象［J］．廣西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3(2)．

［3］ 許淵沖，等.唐詩三百首新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社，1997．

［4］ 野 莽．蘇軾詩詞選［M］．楊憲益，譯．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99．

［5］ 許淵沖．唐宋詞一百五十首［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

［6］ 呂曉娟．從文化語言學(xué)視角看宋詞《念奴嬌赤壁懷古》的翻譯［J］．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