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彪,佘杰新
(西南政法大學 重慶 401120)
刑事和解適用范圍事關刑事和解制度之基本,理應松緊有度。刑事訴訟法再次修改之前,各地司法機關對于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存在多種實踐探索,頗為混亂,直至2012年3月,新《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使刑事和解適用范圍真正走向規(guī)范化、法定化的道路。然而,有關刑事和解適用范圍的爭論至此并未塵埃落定,質(zhì)疑之聲仍然存在。據(jù)此,本文選取了廣東省、廣西自治區(qū)、重慶市、湖南省、浙江省、河北省、江蘇省、上海市、河南省、山東省(煙臺)市、北京市(朝陽區(qū))等全國11個省市,研究各地以往公訴案件刑事和解適用情況,并在考察實踐的基礎上對新《刑事訴訟法》關于刑事和解適用范圍的規(guī)定做出理性評析,進而提出刑事和解適用范圍之完善建議①。
1.可以和解案件多限于輕微刑事案件。新《刑事訴訟法》頒布前,刑事和解在法律的夾縫中頑強生長。并沒有全國性的正式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和解后可以從寬處罰,只有部分司法解釋和指導意見作了類似“在輕微案件中,考慮到被害人積極賠償和真誠道歉的悔罪態(tài)度可以寬和處理”的規(guī)定②。司法機關能否對重罪進行和解仍然存在著法律空白,缺乏法律依據(jù)導致司法實踐謹慎適用重罪案件。11省市中大多數(shù)省市的指導意見保持著謹小慎微的觀望態(tài)度,適用范圍大多限于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輕微刑事案件。許多省市的規(guī)范還直接冠上了“輕微刑事案件和解”類似的字眼③,以防止帶來不必要的質(zhì)疑和風險。至于3年以下有期徒刑,少數(shù)省市的指導意見,如浙江省是指其行為所對應的法定刑,大多省市則是指犯罪行為可能判處的刑期。
然而,仍然存在極少數(shù)省市,如廣東省的指導意見并未把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限制在可能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案件,使司法機關對重罪案件進行和解存在余地④。此外,諸如湖南省和河南省對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不作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限制規(guī)定⑤。而海口市對諸如因鄰里糾紛、婚姻、家庭矛盾或民事糾紛引起的人身傷害、侵犯財產(chǎn)案件,以及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懷孕婦女等群體犯罪的案件也未限制為3年以下有期徒刑才可以適用和解,適當擴大了這些情況較為特殊的刑事案件的適用范圍。
2.可以和解案件的類型較為靈活。大多數(shù)省市都從正反兩面對刑事和解案件的類型做了規(guī)定。積極適用方面,大多數(shù)省市的指導意見采取“列舉+其他”的方式。指導意見通過明確列舉諸如侵害人身、財產(chǎn)案件特別是因鄰里糾紛、婚姻、家庭矛盾或民事糾紛引發(fā)的人身、財產(chǎn)案件、交通肇事案件以及偶犯、初犯、未成年人、老年人、孕婦等較為特殊的犯罪嫌疑人的案件是可以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類型,進而在指導意見中作出類似“其他可以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的規(guī)定,給予司法機關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作出是否適用刑事和解的決定??梢?,大多數(shù)省市對于應該鼓勵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類型稍有不同,但是并未對其他類型的輕微刑事案件完全予以排除適用。
刑事和解消極適用方面,與積極適用方面一樣,省市之間的看法略有差別,同樣多采取了“列舉+其他”的方法。諸如嚴重侵害國家、社會公共利益、瀆職案件、涉黑案件、侵犯不特定多數(shù)人人利益的案件以及累犯、慣犯犯罪的案件常常是指導意見所排斥適用的案件。個別省市還規(guī)定被害人是單位、流竄作案、犯有數(shù)罪的案件不適用刑事和解。大多數(shù)省市指導意見還會作出“其他不適用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以排除那些適用刑事和解會帶來不良社會影響的案件。
1.輕微刑事案件和特殊群體案件是適用和解的“主力軍”。由于輕微刑事案件特別是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財產(chǎn)權利以及交通肇事的犯罪案件主要涉及的是個人法益,刑罰適度的放權不損害刑事法律公法的權威,也有利于化解當事人間的糾紛,糾正一定范圍內(nèi)秩序的混亂,達到社會和諧的效果。因此,司法解釋或者省市指導意見對這些類型的案件都持積極適用態(tài)度。諸如故意傷害輕傷、交通肇事、故意毀壞財物以及盜竊案件這些類型的案件自然也成為司法實踐刑事和解適用的“主力軍”。特殊群體案件特別是未成年案件由于社會危害性較小,民眾對其寬容度較大,適用和解也較為容易,因此,也是司法機關較為積極適用的刑事案件。上述案件在新《刑事訴訟法》頒布之前,就已經(jīng)在各地開展得如火如荼,而且頗具好評。
2.司法實踐重罪適用和解逐步推行且有其功效。12省市的司法實踐,重罪乃至死刑案件適用刑事和解并不少見。有些省市相關指導意見雖然規(guī)定刑事和解適用于輕微刑事案件,但是司法實踐中也出現(xiàn)了對重罪予以刑事和解的案件。河北省曾經(jīng)對麥文重傷王平案進行刑事和解,本案中麥文系初犯,事后積極賠償損失,王平諒解了麥文,并請求法院從輕處罰麥文,法院采納了王平的請求⑥。河南省孟偉故意殺人案,鑒于此案系感情糾葛而引發(fā)的犯罪,被告人孟偉的親屬主動代為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的經(jīng)濟損失,得到了原告的真誠諒解,鄭州中院一審在自由裁量的范圍之內(nèi)減輕量刑,作出判處孟偉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的判決⑦。重罪案件適用刑事和解在恢復社會秩序,預防犯罪有其特殊功效?!半m然在處理較輕微犯罪的恢復性司法方案存在更為廣泛的先例,但相關的證據(jù)表明在較為嚴重的犯罪中,恢復性司法對于降低重新犯罪率更有影響”[1]。“從司法實踐看,加害人特別是嚴重犯罪案件中的加害人如果認罪悔過、賠禮道歉、積極賠償損失,被害人也接受其道歉,對加害人予以諒解,更能增加和諧因素、減少主體之間的嚴重沖突和對立”[2]。重罪和解的優(yōu)勢為司法機關積極嘗試并逐步推廣重罪和解提供了支撐。
3.部分司法機關對侵犯公共法益案件適用和解并取得良好效果。對于包含私權的公共法益的案件,部分地方的司法機關在加害人真誠悔過,積極彌補自己行為所造成的損失,征得實際被害人同意的基礎上,也對案件適用刑事和解,以實現(xiàn)公共權益和個人權益平衡和統(tǒng)一。主要包括行為涉嫌觸犯尋釁滋事、聚眾斗毆、職務侵占、失火、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妨礙公務和窩藏、轉(zhuǎn)移、收購、銷售贓物等侵害公共法益的案件。如江蘇省的王某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案件中,行為人破壞公司的信息系統(tǒng),雖然侵犯了社會法益,然而更多的是對公司利益的損害。行為人后來悔罪態(tài)度良好,家屬積極賠償,因此對其進行刑事和解,判決被告人緩刑。王某重新回到單位,運用自己的知識為公司做貢獻,彌補所造成的損失⑧。山東省蓬萊市張某上墳失火燒毀林木案,一起涉及危害公共安全的案件。客觀上,本案中張某燒毀1125顆樹,造成的損失完全可以通過重新種植得以恢復,且沒有造成人身傷害的嚴重結果。主觀上,失火的原因是上墳燒紙錢造成的,燒紙錢有其傳統(tǒng)根源,行為人主觀惡性較小。因此,檢察機關責令張某四姐妹在燒毀的地方重新補種,并做出相對不起訴的決定。行為人通過重新種植樹木恢復了山的原狀,彌補國家了損失,行為人也因此免受了刑事處罰⑨。此案的處理方式帶來了“雙贏”的結局。這樣雙贏的結果,何樂而不為呢?
刑事和解有利于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互相諒解的誠信友愛的社會,推進和諧社會的構建。刑事和解對悔罪態(tài)度良好的行為人予以輕刑化,落實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順應了國際刑事司法的潮流。由于此制度切合了社會宏觀背景,得到了公安司法機關的高度關注和偏愛,刑事和解在快速、健康、和諧的軌道上前進。新《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七條規(guī)定了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財產(chǎn)權利的犯罪案件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但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五年以內(nèi)曾經(jīng)故意犯罪的不適用刑事和解。”根據(jù)此規(guī)定可以看出以下幾個方面的案件不適用刑事和解制度:(1)非“因民間糾紛引起”的涉嫌侵犯公民人身、民主和財產(chǎn)等個人法益的三年以下案件不可以適用和解。(2)故意犯可能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重罪案件并未納入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3)此條規(guī)定故意犯罪的刑事和解只適用于第四章、第五章的刑事案件和過失犯罪案件,而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和破壞市場經(jīng)濟罪兩章的主觀心態(tài)幾乎是故意的心態(tài),意味著這兩章的罪名幾乎沒有適用刑事和解的余地。(4)累犯以及未成年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五年以內(nèi)曾經(jīng)故意犯罪的都不能適用刑事和解。可見,刑事和解適用范圍立法機關嚴格限制了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局限于司法實踐最為常用的適用范圍,謹慎保守的立法態(tài)度可見一斑。這基本上否定了以往司法實踐對重罪、公共法益等案件進行刑事和解的有益嘗試。
1.何為“因民間糾紛引起”的案件引起歧義?!懊耖g糾紛”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法律概念,存在難以界定的問題。如果認為民間糾紛是指鄰居、朋友等熟人間因財產(chǎn)和人身引發(fā)的糾紛。對于發(fā)生在陌生人間的盜竊、詐騙、搶奪等案件,不能適用刑事和解。而如果認為設置此條件是為了排除刑法第四章、第五章中存在國家公職人員侵犯公民的權益的罪名(如刑訊逼供罪、虐待被監(jiān)管人員罪)和被害人不特定的罪名(如侵犯少數(shù)民族風俗習慣罪、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罪)的適用,那么對于民間糾紛就需要做寬泛的解釋。因此,附加“因民間糾紛引起”條件會帶來適用的不便。司法實踐中刑事和解除了適用于涉及侵犯熟人間的故意傷害致人輕傷、過失致人重傷罪案件外,對于發(fā)生在陌生人之間的盜竊、詐騙、搶奪和搶劫等類型案件也積極適用了刑事和解。陌生的加害人事后不會和被害人有更多交集,如果陌生人間發(fā)生的刑事案件不能和解,賠償?shù)姆e極性會大打折扣?!懊總€人都是自己福利的最好判斷者。一種促進或助長自愿性和協(xié)商性的法律制度更容易得到人們的偏愛”[3]。刑事和解兼顧了多方利益,不失為一種“劃算”的解決方式。當事人作為案件糾紛處理后利益得失的理性判斷者,刑事和解帶來的好處自然吸引著他們的眼球。而一旦限制了陌生人間刑事案件的和解,加害人的賠償行為并不必然帶來減輕刑事處罰的結果,自然也就不會積極彌補損害結果。
2.重罪案件不適用和解不利于實現(xiàn)刑罰的個別化。隨著刑事和解制度的不斷實踐探索,理論界對刑事和解的研究和考察也愈加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從不同角度論證了重罪適用和解的可能性和必要性。陳光中教授對重罪刑事和解表示贊同:“刑事和解的適用應當有更為寬廣的思路,在適用的案件種類上,既可以適用于不少輕罪案件,也可以有條件地適用于一些嚴重犯罪乃至可能判處死刑的案件”[4]。陳曉明教也授認為:“只要不損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不妨礙正義目標的實現(xiàn),可以盡可能適用刑事和解”[5]。新《刑事訴訟法》對刑事和解適用范圍采取排除故意重罪適用和解的保守做法,不利于司法機關根據(jù)刑罰個別化原則進行個案靈活適用,僵硬的規(guī)定必然影響刑事和解制度價值和功能的發(fā)揮。而且,立法規(guī)定過于狹窄會出現(xiàn)無法滿足司法實踐需要的不良局面,導致“刑事私了”問題仍然存在,一些刑事案件仍然游離于法治的視野之外。特別是在廣大農(nóng)村,可能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件私了的情況并不少見,與其讓它游離于刑事法治之外,不如對其予以承認,使其在法治的軌道上合理運行。
3.部分侵害公共法益的案件不能適用和解會導致案件處理不公平。因為故意犯罪的刑事和解只適用于第四章第五章侵犯財產(chǎn)、人身和民主案件,所以,諸如行為人涉嫌合同詐騙罪、侵犯商業(yè)秘密罪、招搖詐騙罪和聚眾斗毆罪等罪名的案件,行為人即使有自首和立功情節(jié)也不能進行刑事和解。而沒有自首、立功涉嫌詐騙罪、故意傷害罪的人卻可以適用和解予以從輕、減輕處罰,這樣會導致案件處理結果出現(xiàn)不公平的現(xiàn)象,不符合民眾樸素的公平正義觀念。上海市楊浦區(qū)的褚某某等人尋釁滋事案,“未檢科”一針見血的指出:“聚眾斗毆、尋釁滋事等危害社會秩序類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其實主要是通過被害人的人身、財產(chǎn)權利的具體損害結果加以體現(xiàn)。而司法機關對這類犯罪行為進行評價時的主要依據(jù),也是被害人人身、財產(chǎn)權利受損的程度”[6]。實際上,對于行為人尋釁滋事后悔罪態(tài)度良好,其危害性并非一定比故意傷害案件后行為人毫無悔意的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性大,因此,對諸如尋釁滋事案件適用刑事和解也并非不可。
4.特殊群體的案件不加區(qū)分適用不符合實踐經(jīng)驗和人文關懷理念。新《刑事訴訟法》對刑事和解適用范圍不分主體,對所有群體采取了一刀切的做法。然而,未成年人由于見識、經(jīng)歷的缺乏,容易受到社會不良現(xiàn)象的侵襲而思想觀念墜落,感性有余而理性不足的人生階段又使其容易激情犯罪,因此,犯罪的原因具有可寬恕,主觀惡性相對較?。焕夏耆?、特別是農(nóng)村老年人這一群體犯罪的背后往往比普通犯罪人有更多不得已的因素,他們大多因為子女不孝順、經(jīng)濟沒有來源等因素引起犯罪,這些人值得社會的關注和寬恕。在校學生的學業(yè)取得來之不易,是家庭的希望,也應當積極改造和教育使其回歸正道。對處于特殊生理期的孕婦予以寬和對待不僅是人道主義精神的必然要求,也是對孕婦懷中孩子健康成長考慮的必然選擇。正是考慮到犯罪主體的人身危險性和可改造性,以往司法實踐中,對未成年、老人、在校學生、初犯、偶犯、從犯、過失犯等特殊犯罪嫌疑人積極適用刑事和解。刑法人道主義的光輝已經(jīng)照耀到這三大特殊群體,在從輕、減輕、緩刑、死刑的條件上和其他群體予以區(qū)分,給予他們輕刑化的處遇。刑事和解美其名為恢復性司法,自然也應該對這些社會危險性較低,感化塑造難度較小,社會反感態(tài)度較輕的特殊群體適當放寬適用范圍。此外,刑法把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排除在累犯范圍之外,而新《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五年之內(nèi)曾經(jīng)故意犯罪的都不適用刑事和解,這也是未考慮到未成年人特殊性表現(xiàn),因此,未來立法只需排除累犯于和解范圍之外即可,以更好協(xié)調(diào)刑法和刑訴之間的關系。
從上文司法實踐和新刑訴的法條分析,可以初步得出未來刑事立法需要拓寬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刪除侵犯個人法益案件設置的“因民間糾紛引起”的不合理限制條件,給重罪案件、公共法益案件留適用的余地,對特殊群體給予更廣適用和積極引導適用。從功利主義角度看,刑事和解適用范圍的確要考慮刑事和解的實踐經(jīng)驗、適用效果和理性需要。然而,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也要兼顧刑事法律的相關理論,對于理論界和實務界存在的非民間糾紛引起的案件不宜適用和解,重罪案件適用和解會導致“花錢買刑”和破壞傳統(tǒng)刑事司法理念,以及市場管理秩序法益和社會管理秩序法益具有公共性,當事人沒有處分權的論斷,仍然需要進一步予以回應。
1.涉及陌生人間的刑事案件適用和解可以減少司法成本。陌生人間發(fā)生盜竊、詐騙、搶奪等案件的發(fā)案率較高,且案件爭議一般較小,適用刑事和解可以減少公檢法的司法成本,提高訴訟效益。我國刑事案件數(shù)量持續(xù)攀升,很多地方的公安司法系統(tǒng)超負荷運轉(zhuǎn),面對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刑事案件,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刑事和解所需時間較短,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都不需要特別的物質(zhì)或精力上的特殊準備,參與和解的執(zhí)行人員通常將和解過程操作得簡單易行,使之能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產(chǎn)生合乎雙方利益且不損害公共利益的和解結果”[7]。在司法資源遠不足以顧及所有的刑事案件時,集中力量辦大要案,對陌生人間輕微的盜竊、詐騙案件應該積極采取簡易、和緩的刑事和解程序,而不是采取一些不必要的限制條件,以實現(xiàn)司法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否則,公安司法機關就會陷入捉襟見肘的尷尬狀態(tài)。因此,法律可以鼓勵諸如鄰居、朋友等熟人間因財產(chǎn)和人身糾紛引發(fā)的刑事案件積極適用和解,但是沒有必要限制為因民間糾紛引起的人身、民主和財產(chǎn)刑事案件才能適用和解。
2.非民間糾紛引起的刑事案件同樣存在適用和解余地。比如挪用資金案件,嚴格上并不屬于民間糾紛引起的案件,并不可以適用刑事和解。如果公安司法機關適用刑事和解,當事人積極退還資金或者主動交待資金的流向,能夠更好挽回公司損失,恢復被損害的法益,也間接實現(xiàn)了本罪設立的目的。追本溯源,類似挪用公款罪、聚眾哄搶罪等罪名規(guī)定在侵犯財產(chǎn)類罪,表明加害人的行為主要侵害的仍然是個人或單位的法益,因此,賦予被害人刑事和解的權力并不會損害國家對刑罰權的壟斷。釣魚島事件引發(fā)的民眾示威游行,一些愛國民眾非理性的表達愛國感情(當然不排除其中一些人動機不純),砸爛了他人私有的財產(chǎn)的案件,根據(jù)現(xiàn)行法規(guī)能否適用刑事和解或許不同人有不同見解。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此類案件適用刑事和解,通過加強對加害人的教育使其明白愛國需要在法律限度內(nèi)表達,對自己的行為加以悔過并賠償被害人損失,司法機關做出較輕處罰的處理方式,效果是良好的,不僅不會引起加害人對于刑法的目的誤解,也不至于壓制民眾的愛國情感。
1.重罪適用和解是“花錢買刑”的論斷不理性。一方面,正如宋英輝教授所認為的,刑事和解并非當事人就行為觸犯的罪名和應受的刑罰進行協(xié)商,而是加害人對損害行為進行民事賠償行為而間接給予司法機關一個從寬處罰的依據(jù)?!爱斒氯酥苯犹幏值氖敲袷聶嘁妫赡荛g接影響刑事部分的處理),而不是刑罰權”[8]。許多民眾對刑事和解制度的認知只是單純從電視報道中略知一二,對其并沒有一個全面而深入的認識。他們認為刑事和解的著眼點在于“花錢后就可以減輕刑罰”。一旦民眾僅僅從“和解”與“金錢”的表面聯(lián)系上看刑事和解制度,誤認為此制度是一種“花錢買刑”的制度就在所難免了。刑事和解的適用必須考慮多重因素,刑事和解不是也不能僅建立在加害人“賠償多少”的基礎上。和解情節(jié)注重的不僅是被害人接受賠償?shù)臐M意度,加害人的主觀惡性和案件本身的社會影響更是重要的考量因素。只有相關行為表明了加害人真誠悔改,公安司法機關才可以適用刑事和解。
另一方面,賠償被害人損失是達成刑事和解的一個因素,富人進行刑事和解比較有利,這也使得民眾產(chǎn)生了“花錢買刑”的印象。當今社會貧富差距較大,社會弱勢群體對于富人或者官員存在防御和抵制心理。一旦富人或者官員更容易從相關制度的獲得利益,民眾往往會對制度產(chǎn)生反感和偏見的心理。理論上,刑法的平等原則強調(diào)的是一種形式的平等,刑事和解制度并沒有賦予經(jīng)濟、社會地位占優(yōu)勢的人們更多特殊待遇,而是由于社會本身存在的問題導致了結果的不同。然而,本文認為刑事制度的設計必然需要考慮結果上平等。我們可以通過完善和擴大和解后的處罰方式,讓加害人承擔一些社會公益服務活動以防止“賠償即完事”的現(xiàn)象,從而縮小富人和窮人在刑事和解問題的差別,調(diào)整民眾認為制度不公平的心理。司法機關可以對于加害人無法一時完全賠償,而被害人予以原諒,愿意加害人在一定期限內(nèi)償還的情形適用和解制度,以平衡貧富差距導致和解難易的問題。
2.重罪適用和解違背刑事理念的論斷不正確。一方面,重罪適用刑事和解沒有突破刑法的基本原則。對行為人科以刑罰既要考慮行為人造成的后果,也需考慮行為人事后的悔罪情況和人身危險性,加害人的自覺賠償行動實際上也間接反應其悔罪之意和人身危險性降低,這顯然可以作為類似于自首、立功等事后的量刑情節(jié)看待予以減輕處罰。有學者以一種全新視角解釋了刑事和解適用于重罪案件不會違反 “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我們“應該把刑事和解作為刑事責任的一種實現(xiàn)方式,基于和解達成而減輕刑罰,其實質(zhì)是刑事責任實現(xiàn)方式的內(nèi)在轉(zhuǎn)換,是以和解之實現(xiàn)方式部分代替了刑罰”[9]。實際上,不管以何種角度予以反駁,歸根到底是在于現(xiàn)代刑法學對罪刑法定的理解已經(jīng)有所變動,不再堅持絕對的、形式的罪刑法定和罪責刑原則,而是相對的、實質(zhì)的罪刑法定和罪責刑原則。而“罪刑法定原則和罪刑相當原則從絕對走向相對的理論轉(zhuǎn)變,給刑事和解理論和制度的發(fā)展留出了廣闊的理論空間”[10]。
另一方面,重罪適用刑事和解不會損害司法權威。重罪案件的量刑幅度存在較大的空間,對于案件判決結果常常會存在爭議。一般的訴訟程序,當事人并沒有太大的參與權,無法理解和接受法院判決結果,纏訴纏訪現(xiàn)象頻繁。刑事和解要求當事人達成合意,在此過程中也深入了解法律,對案件處理結果相對滿意,避免上訪、控告、甚至采取極端手段泄憤等一系列社會問題。一種當事人廣泛協(xié)商、表達的機制,能夠給人看得見得公正,社會的效果也會隨之而來。而且,重罪案件進行刑事和解,檢察院向法院提出減輕意見,兩機關之間達成一種“溝通”,減少二審和再審程序的發(fā)生,使得判決更加合理、確定,防止公眾對司法確定性的質(zhì)疑,維護了裁判的嚴肅性和穩(wěn)定性,樹立了法律的權威。
1.公共法益案件可能包含個人法益?!胺缸镄袨槲:ι鐣颓趾Ρ缓θ说膬煞N性質(zhì)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水火不容關系。犯罪的本質(zhì)是社會危害性,但社會危害性的表現(xiàn)和內(nèi)容則是侵害被害人的利益。沒有后者的存在,前者就是虛的”[11]。部分危害公共安全、擾亂社會管理秩序罪名看似侵犯了抽象的社會公共秩序,實質(zhì)卻也給個人和單位造成直接可見的實際損害后果。個人私權和國家公權之間并非總是相向的,它們完全可能因為制度的設立而得到雙重落實。加害人通過其和解行為彌補被害人的物質(zhì)損害和精神損害,一來平息了案件當事人間的糾紛,恢復受損害法秩序,二來對社會表明了自己悔罪和不再犯的態(tài)度,有助于緩解區(qū)域內(nèi)因發(fā)生侵犯公共秩序法益案件給人們帶來的恐慌?!凹热蛔鳛楸Wo對象的個人愿意放棄自己的利益,不要求受到國家的保護,那么,國家就應當尊重個人的這種要求,否則就會違背刑法的基本目的,有畫蛇添足、狗尾續(xù)貂之嫌”[12]。因此,對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罪、妨害公共管理秩序罪中,許多罪名既有包含市場經(jīng)濟秩序法益和公共法益,更涉及個人法益,就可以適用刑事和解,以更好實現(xiàn)當事人的權益。
2.公共法益案件和解彌補了我國忽略被害人保護的缺陷?!皩Ψ缸锶说膽土P可能是向被害人展示了:國家把針對被害人的錯誤行為當做嚴重事件而對待;但是它并沒有清楚地向被害人表明:社會確實關注被害人所遭受的傷害”[13]84。犯罪被害人學的興起,使我們的目光開始注視這個長期被遮蔽的權利,我們不僅要關注犯罪人的人權保障,也要關注被害人的權利和利益保護。國家的統(tǒng)治秩序和市民的自由發(fā)展之間需要妥協(xié)和融合,否則帶來的將是國家對人民自由的過多干涉和人民對國家的反感、蔑視甚至仇恨。在刑事領域中,合理的態(tài)度是堅持國家掌握刑罰權主導權的前提下,適度協(xié)調(diào)國家權力和人民權利之間的關系,賦予當事人表達意愿的權利,保障被害人應有的權益,以免造成被害人流血又流淚的不公局面。轉(zhuǎn)變傳統(tǒng)過于強調(diào)公共法益而忽略個人法益的思想,我們會猛然發(fā)現(xiàn),對于公共法益的保護的終極目標實際上是為了個人能夠在社會、經(jīng)濟市場上自由、平等的行使權利。一直以來我們太過沉浸于高舉保護公共法益的美名,導致了個人法益被邊緣化了。
對刑事和解的范圍作出更為廣泛的規(guī)定是司法實踐所需,也具有理論上的支撐。當然,“如果刑罰真的只具有教育、改造,甚至治療的目的,那么人們不禁要問:‘當罪犯沒有受到身體上的痛苦,其犯罪所獲得的惟一后果卻是免費教育的特權時’,刑罰的存在還有何意義?”[14]因此,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也需要做一定的限制。通過嚴格判定行為人的主觀心態(tài)和造成的客觀后果,考察行為對公眾生活的干擾程度、社會穩(wěn)定的沖擊大小以及國家秩序的損害輕重,排除適用和解會帶來不良社會效果的案件。刑事和解“既要考慮案件的性質(zhì)和社會危害程度,又要考慮犯罪人的主觀惡性,因為同時以多種標準來劃分案件范圍也許更為合理。除了明確積極的范圍規(guī)定外,還要作出消極的限制性規(guī)定”[15]。本文初步認為,對于刑事和解適用范圍可以做如下規(guī)定:
公訴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誠悔罪,通過向被害人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方式獲得被害人諒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雙方當事人可以和解。
累犯,瀆職犯罪,嚴重侵害國家、社會公共利益、公共安全和公共利益的犯罪,以及其他危害后果特別嚴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的犯罪不適用刑事和解。
對于未成年人、七十五周歲以上老年人、在校學生、孕婦等特殊群體犯罪的案件,當事人之間有親友、鄰里、同學或者同事等特殊關系的刑事案件,以及其它輕微刑事案件,司法機關可以積極引導適用。
[注釋]:
①本文參考了筆者之一佘杰新在廣州大學讀書期間,和楊燕珍、林潔玲、余俊賢、王元媛撰寫《刑事和解百案實證研究》過程共同收集、討論、整理的部分案例和材料,使得文章撰寫方便,論證充分,在此對楊燕珍、林潔玲、余俊賢、王元媛同學和廣州大學法學院邵維國老師深表感謝。
②如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檢察工作中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若干意見》對不予逮捕或者不起訴的案件就限于情節(jié)輕微、社會危害性不大的案件,“對于輕微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認罪悔過、賠禮道歉、積極賠償損失并得到被害人諒解或者雙方達成和解并切實履行,社會危險性不大的,可以依法不予逮捕或者不起訴?!薄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第四條:“被告人已經(jīng)賠償被害人物質(zhì)損失的,人民法院可以作為量刑情節(jié)予以考慮?!?/p>
③如河北省的《關于輕微刑事案件和解、調(diào)解處理辦法》、重慶市人民檢察院《關于適用刑事和解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浙江省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當事人達成和解的輕微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試行)》的通知等。
④如《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廣東省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訴訟中適用和解的指導意見(試行)》第三條第五款列舉出了不適用刑事和解的情況,如恐怖犯罪、黑社會性質(zhì)犯罪、瀆職犯罪,危害后果特別嚴重、影響特別惡劣的過失犯罪,以及累犯。這從反面可以看出其他案件(包括重罪案件)經(jīng)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審查認為作和解處理不至于產(chǎn)生不良社會影響就可以適用,東莞市司法機關也有對重罪進行刑事和解案例。
⑤湖南省人民檢察院關于檢察機關適用刑事和解辦理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試行)第四條規(guī)定:依照本規(guī)定處理的案件主要是輕微刑事案件和未成年人刑事案件。
⑥每日甘肅.刑事和解:訴訟雙方“雙贏”? [N/OL].(2006-07-31)[2013-02-26].http://gansu.gansudaily.com.cn/system/2006/07/31/010091526.shtml。
⑦韓景瑋.河南首次輕判故意殺人者 法院推刑事和解制度 [EB/OL].(2009-10-15)[2013-02-26].http://news.qq.com/a/20091015/000626.htm。
⑧案件詳見:宋英輝.我國刑事和解的理論與實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301.
⑨案件詳見:宋英輝.我國刑事和解的理論與實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391.
[1][美]丹尼拉·塞拉德.恢復性司法及其實證研究[J].何挺譯.中國刑事法雜志,2008(3):122.
[2]陳國慶,等.“刑事和解”若干問題辨析[A].宋英輝.刑事和解實證研究 [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24.
[3][美]理查德·波斯納.法理學問題[M].蘇 力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488.
[4]陳光中.刑事和解再探[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2):6.
[5]陳曉明.刑事和解原論[M].法律出版社.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226.
[6]上海市楊浦區(qū)未檢科.褚某某等人尋釁滋事案:刑事和解在侵犯公共法益犯罪中的適用及階段選擇[J].青少年犯罪問題,2007(4):77.
[7]馬靜華,等.刑事和解理論基礎與中國模式[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30.
[8]宋英輝.刑事和解實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31-132.
[9]杜 宇.傳統(tǒng)刑事責任理論的反思與重構??以刑事和解為切入點的展開[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159.
[10]陳光中,葛 琳.刑事和解初探[J].中國法學,2006,(5):11.
[11]石 磊.論我國刑事和解制度的刑事實體法根據(jù)[J].法商研究,2006(5):95.
[12]黎 宏.刑事和解—一種新的刑罰改革理念[J].法學論壇,2006(4):14.
[13][英]格里·約翰斯通.恢復性司法:理念、價值與爭議[M].郝方舫譯.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1:84.
[14][意]加羅伐洛.犯罪學[M].耿偉,王 新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228.
[15]蔡國芹.刑事調(diào)節(jié)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