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協中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北京100101)
·政治文明與法律發(fā)展·
信息公開理念下的定密異議與司法審查
成協中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北京100101)
政府信息公開的范圍受到國家秘密范圍的直接影響。在中國現行制度框架下,基于法律位階、一般法與特別法、新法與舊法、法律責任等因素,《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適用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守國家秘密法》的嚴格約束,形成了“以保密為原則,以公開為例外”的行政實踐。美國法上關于定密異議及其司法審查制度,是推動《信息自由法》得以順利實施的關鍵。中國的定密異議制度在制度架構和程序設計上存在諸多缺陷,亟待整體上的革新。完善中國定密異議制度:擴大定密異議權的主體,建立更為多元化的定密異議受理主體,進一步完善定密異議處理機制,明確定密異議中的證明責任規(guī)則。建立定密異議的司法審查機制,允許個人對定密信息提出異議,借用體制外的力量對國家秘密進行監(jiān)督和維護。以定密異議及其司法審查機制為核心,能夠從根本上改變保密與信息公開之關系,推動“以公開為原則,以保密為例外”理念的形成和落實。
中國政府;信息公開;定密異議;司法審查;保密
《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下文簡稱《條例》)盡管未通過法律規(guī)范明確“以公開為原則、以不公開為例外”,但透過相關的法律解釋途徑(立法者解釋、體系解釋),并結合中國相關憲法規(guī)范和地方立法實踐,將政府免于公開之信息限制在盡量小的范圍內亦屬可能。世界各國確立的免于公開的信息類型,盡管形式不同,但內容都是涉及國家秘密、商業(yè)秘密或個人隱私[1]。盡管存在這些共通之處,但在免于公開的理由的判斷上,各國的實踐存在較大差異。免于公開的理由的判斷機制正當與否,直接制約著信息公開的有效性,如各國都將國家秘密作為免于公開的正當理由,但哪些性質的信息構成國家秘密?哪些機關有權定密?如果當事人對于所申請的信息屬于國家秘密存有異議,其可以通過何種途徑提出?又有什么機構能對此進行審查?審查方式和審查標準如何確定?對此,不同國家的制度設計大相徑庭。
國家秘密是保密制度的核心問題。如果國家秘密概念過于抽象或不確定,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制約公眾獲取政府信息的權利[2]2。在中國行政實踐中,“涉及國家秘密”已成為各級政府拒絕信息公開的主要理由[3]。而只要行政機關以涉及國家秘密為由拒絕信息公開,在現行保密體制下,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都難以為當事人提供有效的法律救濟?!吧婕皣颐孛堋庇纱顺蔀楦骷壭姓C關拒絕信息公開的最有效托詞。此種現狀嚴重影響了中國信息公開制度的功能實現。本文擬以實踐中最常用的托詞——“涉及國家秘密”為對象,提出破解保密與公開之緊張關系的制度對策。
在任何國家,信息公開都不可能是完全的、無條件的。特別是涉及國家整體利益的相關信息,如涉及國家秘密的信息,在任何國家都屬于免于公開的范疇。但是,在不同國家,涉及國家秘密信息的范圍則大相徑庭。正是這些范圍的不同,決定了各國行政透明度和政府治理績效的差異。
中國的《條例》也將涉及國家秘密作為免于信息公開的理由之一。在《條例》的制度框架下,涉及保密與公開關系的法規(guī)主要是第14條。該條規(guī)定主要確定了如下內容:(1)建立信息發(fā)布保密審查機制;(2)信息發(fā)布前的保密審查;(3)存有爭議時的處理方法;(4)原則不公開和例外公開。這一規(guī)定為處理保密與公開的關系確立了具體的規(guī)則,從形式上看,其并無明顯不當之處。然而,在實踐中,這一規(guī)定卻能夠架空整部信息公開條例。這主要基于三方面的理由:一是在法的位階上,《條例》屬于行政法規(guī),而《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守國家秘密法》(以下簡稱《保密法》)屬于法律,《條例》在法效力上要低于《保密法》;二是在法的適用上,《條例》屬于政府信息公開的一般法,而《保密法》屬于信息公開的特別法,所以在適用上《保密法》要優(yōu)先于《條例》得到適用;三是在法律責任的設計上,違反《保密法》的法律責任要大大嚴格于違反《條例》的法律責任。
除了上述理由之外,《保密法》關于定密權規(guī)范的非確定性也為定密權的濫用提供了巨大的空間和可能。第一,《保密法》關于保密范圍的規(guī)定不能為判斷國家秘密的具體范圍提供確定性指引。關于國家秘密的范圍,在中國《保密法》中主要體現為第9條和第11條。前者規(guī)定了國家秘密的整體范圍,后者規(guī)定了國家秘密具體范圍的確定。前者對國家秘密范圍的原則性規(guī)定,只是指出了國家秘密產生的具體領域,如國家重大決策中、國防和外交中、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中,而不能為國家秘密的內涵和表現形式提供任何確定性的指引。正是鑒于該規(guī)定的原則性和抽象性,《保密法》第11條規(guī)定國家秘密及其密級的具體范圍,由國家保密行政管理部門分別會同外交、公安、國家安全和其他中央有關機關規(guī)定。其特別指出:“國家秘密及其密級的具體范圍的規(guī)定,應當在有關范圍內公布,并根據情況變化及時調整?!钡摼唧w范圍如何確定,外界不得而知;而且該具體范圍只在“有關范圍內公布”,外界通常亦難以知曉。第二,《保密法》關于定密權分配的過寬使得所有行政機關都有權制定國家秘密?!侗C芊ā逢P于密級和定密權的規(guī)定,主要體現于《保密法》第13條。盡管這一規(guī)定對于制定絕密級、機密級信息的主體有所限制,但對于秘密級信息的制定主體沒有任何規(guī)定。換言之,任何行政機關都可以產生秘密級的信息。而秘密級信息也同樣受到《保密法》的嚴格保護,在處理信息公開的問題上,其與其他密級信息并無制度上的明顯差異。第三,定密正當程序的欠缺使得定密權濫用極為可能?!侗C芊ā分饕獜亩芊秶?、定密權限、知悉范圍三個角度對定密權予以規(guī)范,而未規(guī)定定密的正當程序。這實際上與國家秘密的定義存在一定沖突。根據《保密法》第2條的規(guī)定,國家秘密是關系國家安全和利益,依照法定程序確定,在一定時間內只限一定范圍的人員知悉的事項。而《保密法》并未規(guī)定定密的“法定程序”,在其他法律中亦鮮見關于定密的法定程序,因此在實踐中,各種國家秘密究竟依照何種程序而確定,其能否構成《保密法》所定義之國家秘密,似可質疑。第四,《保密法》將定密監(jiān)督主要局限于機關和單位內部,使得定密監(jiān)督主要體現為一種內部監(jiān)督程序,其正當性和有效性存在欠缺。這主要體現在《保密法》第20條所規(guī)定的定密異議程序。據此規(guī)定,能夠提出定密異議的主體,限于“機關、單位”,而不包括個人;而且爭議的解決主體主要是“保密行政管理部門”,限制了當事人通過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解決爭議的可能。
基于《條例》與《保密法》之關系,以及《保密法》在定密范圍、定密權限、定密程序和定密異議監(jiān)督機制規(guī)定上的不完善,中國的信息公開受到以《保密法》為核心的制度規(guī)范的嚴重擠壓,生存空間極為有限。這也使得“涉及國家秘密”成為各級政府拒絕信息公開的最有效托詞和借口。
如前所述,涉及國家秘密在任何國家都是免于信息公開的正當理由,但各國在國家秘密制度建構上的差異性決定了其信息公開的范圍和有效性。換言之,國家秘密的范圍直接決定著信息公開的范圍。要化解國家秘密與信息公開之間的緊張關系,最直接的制度媒介就是定密異議制度。定密異議制度即信息公開申請人在對某項信息是否屬于國家秘密及是否公開存在爭議時,其能以何種途徑提出,該爭議又應通過何種途徑解決的制度設計?;诿绹ㄔ诙墚愖h制度方面的有效實踐,本文擬對其進行簡要分析。
(一)制度起源及爭議
美國1964年在世界范圍內較早地通過了《信息自由法》,規(guī)定除該法明定豁免公開的事項外,個人可以申請公開政府的任何信息。涉及國家安全等秘密事項,屬于免于公開的范疇。在該法實施后,人們發(fā)現,《信息自由法》的頒布對于保障公民知情權、提升政府行政透明度的制度初衷未能完全實現,行政機關動輒以“國家秘密”為由拒絕信息公開申請。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也陷入束手無策的困境。在1973年環(huán)保局訴明克(EPA v.Mink)[4]95-96一案中,環(huán)保局以被申請信息涉及國家秘密為由拒絕了一議員的信息公開申請。地區(qū)法院在一審中支持了被告的主張,認為根據《信息自由法》的規(guī)定,總統(tǒng)通過行政命令規(guī)定的涉及國防和外交的國家秘密應免于公開。上訴法院推翻這一判決,指出《信息自由法》中的第一項“國家秘密”信息豁免公開的規(guī)定僅允許秘密文件的秘密部分免除公開,但那些非秘密部分在可以分割的情況下應該公開。因此,上訴法院發(fā)回重申,要求地區(qū)法院進行秘密審查來判斷豁免規(guī)定下的信息是否可以區(qū)分。聯邦最高法院在審理這一案件時則認為上訴法院要求地區(qū)法院對涉及國家秘密的文件進行秘密審查的命令是錯誤的。聯邦最高法院的這一判決卻遭到布倫南、馬歇爾和道格拉斯法官部分或全部的反對。他們認為,即使是國家秘密的豁免,也應允許法院進行秘密審查[4]95-96。
在這一背景下,國會提出修改《信息自由法》的議案,一是要求授權司法機關審查政府定密決定,二是要求規(guī)定行政機關答復信息公開申請的時限。該議案在眾議院獲得通過之后,立刻遭到福特總統(tǒng)的否決。1974年11月美國國會決議推翻了總統(tǒng)的否決,修正案終得施行。正是這兩項修正案,改變了美國《信息自由法》“沒有牙齒”的現狀,美國政府定密也就不再是司法審查的禁區(qū),法院成為密級審查的最終執(zhí)行者[5]32。
(二)通過總統(tǒng)令設立的定密異議制度
盡管美國1974年修改了《信息自由法》,賦予了法院對涉密信息公開決定的審查權,但“為了國防或外交政策,由總統(tǒng)命令特別規(guī)定保密的”作為免于公開的法定理由仍得以保留。在實踐中,影響該條款適用的主要依據是總統(tǒng)行政命令對于保密事項的規(guī)定。因此,在不同總統(tǒng)任期內,其保密制度和政策都不盡相同。如1972年尼克松總統(tǒng)發(fā)布第11652號總統(tǒng)令,對保密制度作出重大調整,以符合《信息自由法》的規(guī)定。①Executive Order 11652,37 Fed.Reg.5209(Mar 8,1972)(Richard Nixon).
在這些總統(tǒng)令中,對于保密制度作出重大改變的是布什總統(tǒng)的第13292號總統(tǒng)令。第13292號總統(tǒng)行政命令保留了第12958號總統(tǒng)行政命令中有關定密異議的規(guī)定,鼓勵任何經過授權的秘密信息持有者,在善意地認為定密不準確或不當時,根據相關異議程序(根據該總統(tǒng)行政命令,該程序應強制設立)對相應信息的定密狀態(tài)提出異議申請。②Executive Order 13292 of March 25,2003,Sec.1.8.Classification Challenges.根據該規(guī)定,行政機關的領導和高級行政官員必須確保異議程序滿足如下要求:(1)任何個人不得因提出定密異議這種行為而遭受報復和懲罰;(2)獲得由一位公正無私的官員或小組來對定密異議進行審查;(3)當事人有權就行政機關的決定向“機關間安全保密上訴委員會”提出上訴。③第13292號總統(tǒng)令sec.5.3對于該委員會的組成、職能、規(guī)則和程序、決定的作出等內容都作了具體規(guī)定。See Executive Order 13292 of March 25,2003,Sec.5.3.Interagency Security Classification Appeals Panel.對于這一制度,有四點值得注意:一是定密異議的提出主體為任何經過授權持有信息的人員,即涉密人員。非涉密人員因為無法解除涉及信息,其自然無法提出定密異議。二是定密異議的程序由各定密主體設立,并無統(tǒng)一的定密異議程序。三是提出定密異議,不需要提供詳細的、具體的異議理由。四是對于定密異議,有關部門應在規(guī)定時間內作出書面答復。五是對有關主體的答復不服時,當事人可以提出上訴和司法復核。
此外,現任總統(tǒng)奧巴馬為建立開放政府而推動的保密制度改革也值得期待。奧巴馬總統(tǒng)2009年發(fā)布第13526號總統(tǒng)令,宣稱“國家的發(fā)展依賴于信息在政府內部及美國公眾中的自由流通;保護對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信息,以及通過準確、合理的定密標準和常規(guī)、安全、有效的解密工作,來顯示建設開放政府的決心,一直是美國政府同等重要的優(yōu)先考慮”。為此,其對美國國家安全信息保密制度進行了一系列的重大改革,其主要內容包括:完善定密審查制度,特別是建立基本定密審查指南;建立國家解密中心;采取多種措施解決過度定密問題,如在定密范圍中增加“對國家安全造成明確的、可描述性的損害”;確立了“疑密從無”和“有期保密”等原則。①前者要求,對定密必要性有重大疑慮的,不得定密,對定密密級有重大疑慮的,定為較低密級;后者要求,對未標明確切保密期限的信息,或包含不完整解密指令或無解密指令的信息,均應按照有關解密規(guī)定予以解密。See Executive Order 13526 of Dec.29,2009.該總統(tǒng)令還進一步完善了定密異議制度,除了延續(xù)第13292號關于定密異議機制和程序的要求外,還增加了一條:根據獲得批準的不公開協議,被要求提交用于預公開審查或其他行政審查的文檔,不屬于本節(jié)規(guī)定的范圍。此外,該命令還要求:擁有原始定密權的部門對其定密政策尤其是定密指南,應定期開展全面審查,主要內容:(1)審查人員應由原始定密官員和部門相關專家組成;(2)審查要求,定期評估所有定密信息,確保定密政策反映當前實際情況,使定密信息符合有關定密標準;及時評估泄密可能造成的損害是否與其密級相符;準確界定無需繼續(xù)保護而應解密的信息。
(三)定密異議的司法審查
如果說前文提及的保密異議審查主要是一種行政性的監(jiān)督機制,那么保密異議司法審查制度則是一種司法性的外部監(jiān)督機制。1974年《信息自由法》的修改,賦予了司法機關審查政府定密決定的權限。在實踐中,如果行政機關以《信息自由法》規(guī)定的第一項豁免理由(即“為了國防和外交政策的利益根據總統(tǒng)命令規(guī)定免于公開”)拒絕當事人提出的信息公開申請,當事人可到法院尋求進一步的救濟。《信息自由法》規(guī)定聯邦地區(qū)法院對此類訴訟有管轄權。
在美國,法院對于涉密異議的司法審查,有四方面特點:(1)行政機關需要通過詳細書面陳述來證明被申請信息屬于《信息自由法》規(guī)定的免于公開范疇。正如在1977年韋斯曼訴中情局(Weissman v.CIA)一案中,法院主張“盡管《信息自由法》經過1974年的修改,賦予了法院對行政機關所有的豁免主張進行秘密審查的權力。但是,也同樣給予了行政機關通過詳細的書面陳述的方式來證明拒絕公開的文件免予公開的機會。這在法院判例中也都清晰地得到了印證”。(2)對于涉及國家秘密的信息公開案件,法院通常采取秘密審查的方式進行審理,以避免泄密[4]95-96。(3)法院原則上可以不顧行政機關的判斷,適用重新審理標準進行審查。行政機關作出的秘密書面聲明、單方口頭聲明,原則上僅具有論據的作用,對法院不具有直接的拘束力。(4)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傾向于尊重行政機關的判斷,奉行司法謙抑原則。特別是當政府方面以定密為行政特權作為抗辯理由時,法院鮮少不予以支持[6]。按照2011年美國司法部向美國國會提交的《國家秘密特權報告》,行政機關主張國家秘密行政特權時需要遵循如下程序:首先是直接涉案機構對信息披露可能造成損害的舉證,其次是司法部部長助理建議,再次是通過司法部長指定人員參加的國家秘密審查委員會審查及支持,并向國家情報署咨詢,最后經司法部部長批準之后,才能提出這一主張[5]32。
要從根本上防止行政機關以“涉及國家秘密”為由拒絕信息公開,除了在規(guī)范上確立“以公開為原則、以保密為例外”,更需要建立有效的定密異議與審查機制。
(一)中國現有的定密異議制度存在不足
在中國《保密法》中,定密異議制度主要體現為第20條的規(guī)定,即機關、單位對是否屬于國家秘密或者屬于何種密級不明確或者有爭議的,由國家保密行政管理部門或者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保密行政管理部門確定。該規(guī)定也因為建立了定密異議制度而成為新保密法的亮點之一。
但是,這一規(guī)定存在四點不足:一是該規(guī)定將提出保密異議的主體局限于“機關、單位”,而“機關、單位”原則上也享有定密權限,可以成為定密主體。由享有定密權限的“機關、單位”來提出保密異議,不僅難以調動其提出定密異議的積極性,而且可能產生相關的法律責任問題。如果定密異議得以成立的話,可能當初的定密行為存在不當,有可能產生相應的行政責任或法律責任。二是由保密行政管理部門作為唯一的定密異議處理機關,并不完全合適。盡管保密行政管理部門主管全國保密工作,但在具體領域(如國防、外交、生態(tài)等),保密行政管理部門并不能獨自判斷某類信息的重要性及其公開可能產生的潛在危害性。由保密行政管理部門作為唯一的定密異議處理機關可能有失公允。三是關于定密異議的具體程序,該規(guī)定語焉不詳。異議主體應當通過何種程序,向什么部門提出,相關部門對此異議如何處理,是否需要聽取雙方的意見,應當在什么期限作出回應,是否需要說明理由,等等相關問題,都有待于進一步明確。四是當事人對于保密行政管理部門作出的異議處理決定不服的,是否存在進一步的救濟途徑,語焉不詳。在實踐中,法院通常以此為借口拒絕為當事人提供司法救濟。①在2008年湖北王柏明案中,公安機關就以涉及國家秘密為由,禁止當事人聘請律師。當事人的親屬對此持有異議,于2009年2月17日向國家保密局提出申請,請求對該案是否涉及國家秘密進行認定,未獲正式答復。2009年4月8日,申請人以國家保密局行政不作為為由,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但是法院認為,根據《保密法實施辦法》,公民個人無權提起國家秘密認定的申請,故而該案不屬于法院管轄范圍,不予立案。參見http://www.caijing.com.cn/2009-02-18/110071134.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3年4月15日。
(二)完善中國定密異議制度
盡管《保密法》從制度上確立了定密異議制度,但基于制度設計的不完善,在實踐中,定密異議主要發(fā)生于泄密案件查處過程中的定罪量刑期間,較少作為當事人打破信息公開障礙的一個有效制度渠道。這將嚴重影響當事人的信息獲取權利和信息在社會的自由流動。為此,必須盡快完善中國的定密異議制度。
首先,擴大定密異議權的主體。盡管美國總統(tǒng)命令所確立的定密異議的主體主要是“獲得授權的秘密持有人”,但其并不局限于政府內部的組織和個人,也包括國家體制外經授權知曉國家秘密之人。擴大定密異議權的主體,首先需要將定密主體與定密異議主體分離,將定密異議權的主體擴展至任何知曉國家秘密之人,而不局限于“機關、單位”;其次,從保障公民知情權的角度,可以考慮將定密異議權擴展至“任何組織和個人”。
其次,建立更為多元化的定密異議受理主體。現在由保密行政管理部門作為定密異議的唯一受理主體,存在能力不足、動力不足等缺陷。這可以參考美國“機關間安全保密上訴委員會”的組成方式。該委員會由來自國務院、國防部、司法部、中央情報局、國家檔案館以及總統(tǒng)安全事務助理的高級代表組成,它的主席由總統(tǒng)指定,ISO的主任擔任執(zhí)行秘書。在中國,定密異議的受理主體可由保密行政主管部門、定密主體等聯合組成。
再次,要進一步完善定密異議處理機制。公正的定密異議處理機制至少包括四個內容:定密異議提出的具體程序;受理定密異議的機關;受理機關處理定密異議的規(guī)則和程序要求;受理機關回復當事人異議申請的期限和形式。
最后,明確定密異議中的證明責任規(guī)則。對于涉及國家秘密的政府信息,由于其固有的保密性和專業(yè)性,應當采取較為特殊的證明責任規(guī)則。在對定密異議進行審查的過程中,基于保密的專業(yè)性需要,應當要求原告提供書面證據材料證明如下事實:一是該信息屬于《保密法》規(guī)定的保密范圍。二是該信息由享有定密權的主體經過法定程序確定為國家秘密。三是該信息的公開可能給國家安全、外交等國家核心利益造成“明確的、可描述性的損害”。四是該信息的不予公開不會給社會公共利益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五是信息的可分割性說明,即該信息是全部屬于國家秘密,還是只有部分屬于國家秘密,可予以分割。
(三)建立定密異議的司法審查機制
盡管在美國,司法審查在《信息自由法》的適用中并非扮演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絕大多數涉及國家秘密的信息公開訴訟,在法院都難以獲得支持。但是,司法審查對于定密異議的解決和對當事人知情權的維護,仍然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作為一種外部制約機制,司法審查的存在本身就是對行政性的定密異議解決機制的一種威懾和制約。在美國司法實踐中,法院通過判例確立了諸多限制行政機關濫用涉密豁免條款的規(guī)則,如法院通常給予行政機關充分的機會,使得行政機關能夠通過詳細的書面陳述、沃恩索引或是其他方式,來說明某些文件或其中的某些部分應予以豁免。只有當行政機關提供的書面陳述或沃恩索引沒有足夠詳細、充分和明確,只包含空洞的結論,無法承擔證明責任時,法院才命令進行秘密審查[4]94。
在中國,無論是否將定密異議權局限于“機關、組織”,建立獨立的定密異議司法審查機制都是非常必要的。一方面,可以防止行政機關濫用《條例》所確立的涉密豁免規(guī)則拒絕公開政府信息,架空《條例》所確立的制度框架;另一方面,也為實現知情權與保密的平衡提供一種制度性的解決渠道。行政性的定密異議機制,即使不考慮其動力機制、責任機制等因素,在價值取向上也必然更傾向于“保密”。通過司法審查的方式,允許個人對定密信息提出異議,既能有效地鼓勵體制外的個人更加積極主動地行使權利,更能借用體制外的力量對國家秘密進行監(jiān)督和維護。
在定密異議的司法審查中,有四點特別值得注意:第一,涉密信息公開訴訟,以不公開審理為宜??紤]到涉密信息的專業(yè)性和秘密性,通過公開審理可能有礙國家秘密的維護。第二,在證據規(guī)則方面,應建立國家秘密的書面申明制度。即由行政機關通過書面方式證明所涉信息已經依照法定程序確定為國家秘密,或者能夠提供有關主管部門同級保密工作部門出具的政府信息公開保密審查結論的,可以在訴訟中不予質證。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除外:人民法院認為相關證據材料不充分的;人民法院認為需要對政府信息中含有的不應當公開的內容與可以公開的內容作區(qū)分處理的人民法院可以準許被告在訴訟過程中補充證據,以證明政府信息涉及國家秘密。第三,審查強度方面,法院原則上只進行形式審查和程序審查。在對國家秘密信息的審查方面,國際慣例是,法院一般只作程序審查,對于是否應當定密的實體問題,除非有證據證明行政機關有欺詐行為,法院基本上都尊重行政機關的決定[7]21。第四,應當注意信息的可分割性。從最大限度地保障公民知情權的角度出發(fā),如果涉密信息和非涉密信息可以進行分割處理的話,在對涉密信息予以“遮蔽”的情形下,可以公開未涉密信息。對此,有學者提出,原則上,人民法院可以不要求其提供涉密的政府信息,但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除外,即人民法院認為需要對政府信息中含有的不應當公開的內容與可以公開的內容作區(qū)分處理的[7]19。
總之,信息公開與保密是一對矛盾概念。對保密范圍、程序的界定,將在實質意義上影響到信息公開的廣度和強度[2]2。盡管中國現行《保密法》從制度上確立了定密異議制度,但基于制度設計的不完善,在實踐中,定密異議主要發(fā)生于泄密案件查處過程中定罪量刑期間,較少作為當事人打破信息公開障礙的一個有效制度渠道。這嚴重影響了《條例》制度功能的實現。以美國法上的定密異議制度及其司法審查為例,完善中國定密異議制度并建立定密異議的司法審查機制,不僅能更大限度地促進中國開放政府的建設,也有利于借用體制外的力量對國家秘密進行監(jiān)督和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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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bjection to Classifying State Secrets and Judicial Review under the Idea of Information Openness
CHENG Xie-zhong
(Law Institute,Beiji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Beijing 100101,China)
The scope of information disclosure is directly influenced by the scope of state secrets.In the current framework,due to such factors as the legal hierarchy,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special laws and the general laws,the new laws and the old laws,and the difference of accountability,the application of OGI is strictly confined by Law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on Guarding State Secrets,which leads to the conception“guarding the secrecy is the principle and disclosure of information is the exemption”in practice.In the United States,themechanism of objection to classifying secrets and relative judicial review is the key factor in successfully implementing FOIA.There still existmany problems and defects in ourmechanism of objection to classifying secrets in terms of its institutional framwork and procedure design,which needs to be amended on the whole.Through the perfection of such mechanism and relative judicial review,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uarding the secrecy and disclosure of information could be radically changed,and the conception“the openness is the principle and guarding the secrecy is the exemption”could come into being and be carried out.
China government;information openness;the objection to classifying the secrets;judicial review;guarding the secrecy
D922.1
A
1009-1971(2013)04-0054-06
[責任編輯:張蓮英]
2013-04-16
成協中(1980—),男,湖北石首人,助理研究員,法學博士,北京大學公眾參與研究與支持中心研究員,從事行政程序、信息公開、土地法與規(guī)劃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