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華
(山東大學威海分校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威海 264209)
在以香港為敘寫對象的小說作品中,似乎都無法回避一類被“物化”的人物形象。張愛玲、施叔青、西西這些以寫香港聞名的著名作家作品中,都有涉及。如張愛玲的《連環(huán)套》中的賽姆生太太(霓喜),在接連嫁了三個“生物學”意義上的丈夫,并生了一大群孩子卻皆被拋棄后,作者寫道:
霓喜突然有一陣凄涼的“外頭人”的感覺。她在人堆里打了個滾,可是一點人氣也沒沾……她抬頭看看肩上坐著的小孩……是一塊不通人情的肉,小肉兒……緊接著小孩,她自己也是單純的肉,女肉,沒多少人氣。①
這里,活生生的人,在男性世界里經歷一番掙扎劫難后,被物化為單純的“肉”,沒有多少人氣的肉,大人如此,孩子也是如此。《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曾是純潔少女的葛薇龍為了享樂,逐漸淪落為供他人享樂的工具:“就等于賣給梁太太與喬琪喬”,“不是替他們弄弄人就是替他們弄弄錢”,展現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逐漸被物化成他人工具的過程。梁太太更是一個徹底的物質主義者,“她做小姐的時候,獨排眾議,毅然嫁了一個年逾耳順的富人,專候他死”。把自己的青春與愛情當成了物質交易的砝碼。而白流蘇與范柳原那場看起來浪漫、其實是精于算計的愛情,算來算去,計較的也不過是物質利益的得失。施叔青小說里,英國過氣的律師碧加,原是倫敦發(fā)霉的律師,幾經輾轉,當上了香港首席按察司,但他到香港剛下飛機,就“聞到了一股別處沒有的味道——金錢的味道”,從此改回本行,大發(fā)利市。還有《情探》中的殷枚、《窯變》中的方月、《香港三部曲》中的黃得云等,可以列出一串長長的被物化的人物名單,這其中,有女人,也有男人。可見,在香港人的被物化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
施叔青《維多利亞俱樂部》中的主人公徐槐只有游走在物質世界中,才能找到生存的感覺與意義,這也是他之所以墮落為一個貪污犯的重要原因:
每次出門回來,徐槐必須到他經常流連的商場轉過一圈,把他熟悉的名牌店一排看過去,才真正覺得回到家了……采購主任停職不到一個月,徐槐已經跟不上形勢了,他吃驚的向四周巡視,那種往日與物連在一起,人在貨品中游走,伸手隨便可觸摸、變成物的一部分的歸屬感沒有了。②
“人”只有游走于物間才能找到回家的感覺,只有在物中才能找到自身的認同與歸屬感,人,已經不只是自身作為“物質”意義而存在,而是已經內化為一種精神上的歸屬與認同,被演化成一種身份、一種地位與生存方式,自身變?yōu)槲锏囊徊糠?。如果說梁太太、葛薇龍、賽姆生太太她們的物化還有她們的掙扎與無奈,有著現實世界的擠逼與欺壓,那么徐槐的物化則是源于一種內在的精神上的自覺;是一種更為徹底的人性泯滅,人格的墮落。人被物化到如此程度,已經是十分觸目驚心,完全意義上的物質動物了。
人是怎樣變成物的?《情探》中的莊水法很清楚地說明他及其他人在香港被物化的過程:
初到香港,莊水法曾經堅決拒絕這種腐蝕人心的空氣,輕易不肯到商場流連,早兩年為了求得心理的平衡,過海到九龍,故意不開自家車,和人家去擠二等的渡輪。他迎風站在船頭,大口吸入濃濁的汽油味,記取從前貧無立錐之地的日子,而致眼眶濕潤。然而在這物質過分膨脹的地方住久了,成天價日,眼睛看到的、耳朵聽的,無非是商品,久而久之,人被同化,虛榮了還不自覺,猶自沾沾自喜,相互炫耀。莊水法年輕時節(jié)約自律,嫉富如仇的心態(tài),隨著他銀行日愈高漲的積蓄,早已將之拋諸腦后……③
“空氣”中都充滿金錢的味道,很決絕堅守的人物都難以自持,香港現實環(huán)境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而被物化的人物又是如此之普遍:不僅沒有生存能力的弱小者被物化,連受過高等教育、事業(yè)有成的男女社會精英,也陷入物化的追逐與沉淪而不自覺,甚至當成了人生意義的追求,由此可見,香港這個物化的現實環(huán)境導致、誘惑著身在其中的人們,甚至是處于其中的一切:土地、文化、藝術及由此導致的社會觀念、人才培養(yǎng)、人的等級觀念等等,香港像一個巨大的物質泥潭,使一切陷入其中的都難以自拔,這不能不是人在香港的悲哀。雖然這也是導致香港商業(yè)極度發(fā)達的重要原因,然而反過來,這種極度發(fā)達的商業(yè)社會環(huán)境又在誘導、促成著置身其中的一切的進一步物化,使香港成為一個令人墮落的陷阱,人欲、物欲橫流的城市欲望投射地。就連人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也被完全標價了。在香港,土地本身也已成了商品。香港評論家周蕾說:
土地并不是一種至愛的“鄉(xiāng)土”,而是徹頭徹尾的商品……空間的普遍匱乏意味著創(chuàng)造香港景觀的不是土地,而是金錢。④
小說中許多人的發(fā)跡主要就是靠經營房地產,如妓女黃得云,就是通過她的英國情人西恩·修洛的關系,幫她貸款買下跑馬地的數棟樓房然后拋出,幾出幾進發(fā)達起來的。西西《飛氈》中的普通人家葉重生也是因著她的善良而累積下的房產發(fā)家致富的。不只土地,其他的一切,在香港都逃脫不了被物化的命運。如作為精神層面的文化藝術的淪落在香港更是觸目驚心。施叔青的《票房》就演義了一曲典型的文化在金錢世界的淪落。來自大陸京劇團的正宗花旦丁葵芳,想到香港大干一番。然而,在這個金錢主宰一切的世界里,她的夢想注定破產了,淪為陪闊太太唱唱配角的角色。
可見,在這些女性文本中,香港像一個巨大的物質黑洞,把一切都吸納進去了。金錢在使一切皆被物化的同時,也使人和人性扭曲異化。如《驅魔》中,因為流傳穿牛仔褲可以使人看起來年輕,“一個祖母級的女人,就終年一條名牌牛仔褲”。而在傳統(tǒng)的社會文化觀念里,她應該是一個言談舉止莊重、兒孫繞膝的忠厚長者。
一切的物化當中,人的物化是最具悲劇性的,也最為令人觸目驚心。人的物化的現實條件是:錢與色,這是他(她)們要立足香港的最基本的本錢。錢與色抽離了原來附著于其上的一切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在香港這塊化外之地得以發(fā)揚光大開來,真正體現了或者是迎合了香港惟錢惟色的消費主義至上的觀念。三天三夜燉出的“佛跳墻”,四萬港幣一席的乳鴿舌大餐,白蘭地酒拌魚翅……錢與色,遠離了原來的社會背景,在沒有自己歷史和文化的香港,反而從原來附著其上的傳統(tǒng)文化觀念和社會的壓制中解脫出來,變得赤裸裸的。從中正可看出香港的社會特征。梁太太犧牲了青春和美貌換來的金錢,使她縱情揮霍,并以此來贏得眾多小男生、老男人的愛,但“她永遠不能填滿她心里的饑荒。她需要愛——許多人的愛……”男人既是她們的欲望對象,也是她們的欲望手段;女人更是赤裸裸地變成了男性的欲望對象,人們之間欲望的可悲輪回莫過如此。在這個物質主義至上的殖民地,女人常常是除了身體之外一無所有,所以她們的物化往往就是以性為手段變?yōu)槟行缘耐嫖铮缌禾?,如葛薇龍,如黃得云,如賽姆生太太,如殷枚等;而男性則是通過金錢、物質的手段來滿足性欲,縱情享樂。所以他/她們,合二而一,香港就成了一個吃盡穿絕、人欲物欲橫流的城市。
英國記者曾這樣形容香港這個“自發(fā)性移民社會”:
香港一直被視為火車的一個中途站,人們來來去去,你可以跟她偷偷情,嘗嘗一夜溫柔的滋味,可是絕對不可能與她談戀愛。⑤
這個“偷偷情的地方”就成了除香港本地人而外的大量過客、商人、旅游者競相奔赴的地方。人們到這里來,縱情享受一番,卻絕不為它承擔任何責任與義務,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香港作為人們欲望投射地的意義由此可見一斑。對那些偶爾來偷歡的過客們是如此,對香港自身也是如此??v情物欲、色欲甚至成了香港社會各階層的一個明目張膽的、赤裸裸的共同追求。香港開埠之初,色情公然成為一種產業(yè)。如《香港三部曲》中描繪的當時公開開設的妓院的繁榮熱鬧。同時也給不法分子提供了機會,如黃得云的被劫掠。而且人們的社會地位、等級觀念也逐漸按金錢來劃分了。所謂的貴族花花公子喬其橋:“姓喬的你這小雜種,你爸爸巴結英國人弄了個爵士銜,你媽可是來歷不明的葡萄牙婊子,澳門搖攤場子上數籌碼的?!倍髞沓蔀橄愀鄹毁F名流的黃得云本是妓女出身,香港的貴族也不過如此,可見在香港社會地位的獲得既無傳統(tǒng)世襲的貴族,也非西化的名門,而是以錢來重新核定的。這種抽取了種族、血緣和傳統(tǒng)的等級觀念的社會分層,錢,就成了重新劃分人物身份、等級的新標準。錢在香港把傳統(tǒng)的一切都顛覆掉了,奠定了它的消費社會本質,這種沒有自身思想價值文化觀念的消費社會,也正是它這種“借來的時間、借來的空間”的歷史“過客”的身份反映。
香港這個極度物化、放縱欲望的地方還在不停地誘惑著年輕的淘金者,施叔青在她的“匆匆過客”系列的香港故事里敘寫了幾個世紀末充滿著都市夢想與欲望的女性形象,如《一夜游》的雷貝嘉、《驅魔》中的“我”等,她們在世紀末的香港游走于欲望都市的男性當中,追逐放飛自己的城市夢想。她們充滿著都市欲望,不停地在名流顯貴的成功男人中流浪、游移,從一個男性,流浪到另一個男性,尋求快樂、安慰與庇護,尋求刺激、熱烈、富裕的生活,卻最終一無所獲。如《一夜游》中的雷貝嘉,出于對香港上流社會交際宴會的極度向往與好奇,費盡心機混入其中,然后在一個晚上的盛宴中不停地游走,不停地放飛她的城市夢想。從與她有過一段情的殖民者高官,到剛剛出名的導演,再到國外的著名評論家,個個都成為她獻媚討好的對象,最后卻落得一無所獲,連她的老情人都被別的女人搶走了。一夜的奔波忙活,最后只落得一個人孤零零地打車回家?!厄屇А分械摹拔摇?,懷著對愛情的渴望,帶著心靈的落寞、干涸,游走于男人中間尋求愛情、溫情。大學里曾經的浪漫情人找了別的女孩,曾經瘋狂地愛上一個年紀比她大很多的離婚男人,沙。然而,“沙卻只愿隨波逐流,一心一意想要逃走……”她現在的情人顧延是一個離過兩次婚后,對愛情已經絕望的人,現在過著徹底放縱的生活,“身旁圍繞著一群女人,從過氣名人的孫女、女學生,到不快樂的已婚夫人……他對他的女人一視同仁,包括我在內,他玩弄種種花妙技巧,卻是沒有心的,不知是他不愿給,或者根本就沒有?!睒O端的失落、痛苦與憂傷,終于使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聲大哭,美好的愛情終究是一個幻想。她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與早期的黃得云、霓喜她們不同,她們在都市中漂流、追逐而無所皈依的生活,對愛情、親情的尋求而不得,充分展現了世紀末香港,繁華之下的都市墮落與無情。
而拒絕物化的品德高尚的小人物便被這個物化的世界擠迫到了邊緣,生存日益艱難。這在西西的文本里可清楚地看到。西西小說《我城》里的那些被擠壓到生活邊緣的普通小人物,如因為精于質量、不求變化的木匠阿北,在商業(yè)競爭如此激烈的香港,生意做不下去了,只好關了鋪子,去人家家里看門。公園里的看門人,麥快樂終日辛辛苦苦地照料公園,卻不料連這個職位都保不住,只好又到電信局做接線員,還被狗咬傷。在這些普通平凡的小人物身上,作者賦予了他們美好的品德和善良的愿望,但他們每況愈下的生活也不能不令人深感憂慮,這就是普通大眾在香港的生活,他們從另一方面見證、控訴著香港這個極度物化的社會。
這些女作家不約而同的共同指涉,從不同的社會層次、時間段驗證了香港作為一個城市欲望的投射地的形象,也即一個赤裸裸的欲望都市形象。香港的這種極端物化的社會現實是有其深刻的歷史、社會淵源的。香港作為殖民地出現的本身就是大英帝國統(tǒng)治欲望與物質欲望無限擴張的一個產物。英國當初強行割占香港的目的,就如有些學者所指出的,主要在于開拓一個“遠東”的入口,而并非在于增加領土。藉著占領香港,所達成的是一個以商業(yè)為主而非以領土為主的交易。這在施叔青的《她名叫蝴蝶》曾有述及:
反正在英國人的心目中,這個亞熱帶的小島只不過是船只往來的一個落腳處而已。為了將港、九之間水深港闊的良港占為己有,英國發(fā)動了鴉片戰(zhàn)爭,自此以后,滿載鴉片的船艦從印度出發(fā),在煙波淼淼的南海,不必擠迫在驚濤駭浪的伶仃島,而能合法堂而皇之的長驅直入,停泊維多利亞港避風,英國已如愿以償。
香港開埠半個多世紀,殖民地政府無意發(fā)展本土建設,他們志不在此。英國人看中的是民豐物埠的中國內陸城市,一心想開辟為傾銷英國貨品的貿易市場,只希望把香港這轉口落腳處清理干凈,減少駐軍水土不服,感染熱病、瘧疾、霍亂的人數。⑥
可見殖民者占領這個島嶼的主要的目的是出于商業(yè)考慮,這個殖民地沒有被視為領土增益;它只是一個容許英國建立必需的機制的最起碼空間。它的作用是作為英國在遠東的貿易、行政的總部,某種程度上就等于是殖民者設在東方的收稅機器。
不僅如此,前面我們曾論及到:
無論是殖民者的英國文化還是中國封建傳統(tǒng)文化,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男權文化。男性的生殖器崇拜,不但根深蒂固存在于殖民者的意識里,也存在于被殖民的、從封建傳統(tǒng)中走來的被殖民者的意識里。殖民事業(yè)在大英帝國的意識里一向被認為是男人的事業(yè),是男子漢展現其威力與雄風的疆場,是充滿冒險和征服欲的抒寫英雄傳奇的偉大霸業(yè)。
“父親”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排在中國倫理觀念的首位,既意味著對國家,對婦女、孩子絕對的權利,也意味著至高的尊嚴。而作為殖民地的香港,政府的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權利全部都歸殖民統(tǒng)治者所有,當地華人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參與、保障自己的社會、政治等權利。這種權利的被剝奪,意味著殖民統(tǒng)治者對當地一向以男權為中心的中國男性的集體閹割?!案赣H”這一中國傳統(tǒng)意義的強有力的符號功能被剝奪,既失去了傳統(tǒng)上的尊嚴感,也不具有現實的強大的指涉功能,殖民地男性成為被剝奪“父親”身份的去勢男人,甚至連性格都如《沉香屑·第一爐香》交際明星周吉婕所謂“雜種的男孩子們,再好的也是脾氣有點陰沉沉的,帶點丫頭氣”。從而導致現實與精神層面上雙重意義上的缺失。這對傳統(tǒng)觀念中一向依附于他們的婦女與孩子來說,就具有了更大的悲劇意義。孩子們無所適從的焦慮與困惑、后退、麻木、攻擊性等特征都給他們的生活、性格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而中國傳統(tǒng)女性無論精神還是物質都完全依賴于男性,這對她們而言,就更是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
所以,在殖民地香港,在這些作家筆下,中國女性的集體性淪落,也可以從這里找到最終的根源,到了殖民統(tǒng)治的后期,香港男性借助于殖民統(tǒng)治的夾縫,依靠經濟的才華與能力,重振中國的男性雄風,也都能從這里找到出發(fā)點,但這是香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之后的事了。需要指出的是:這也是造成香港華人過于或只能在經濟中尋求出路的重要原因,無論男性、女性都只能從經濟中尋求保障與安全感,所以香港后來發(fā)展而成極端的經濟主義與消費社會現實都能從這里找到根源,而六七十年代之后的發(fā)展情況就是驗證了這屬殖民統(tǒng)治的最終本源。
因此正如評論家周蕾所言:
香港的城市質性——亦即是它的國際都會地位——與造就它的英國商貿帝國主義的暴行是不可分割的……與它的殖民性一直共存的經濟與商業(yè),因而就是香港的“根源”:它從來不曾有過另外的社會架構。當評論家為著香港的惟利是圖的腐化墮落而搖頭嘆息時,他們便是忽視和遺忘了這些根源。⑦
香港著名社會學家劉兆佳也認為:
政治途徑的封閉很自然導致人民對經濟活動全心全意的投入,而這種機會亦多的是。非政治性物質主義的興起,是香港中國人在他們身處的獨特環(huán)境中,對政治和經濟的不對等所產生的合乎邏輯的反應。⑧
西方社會學家Ackbar Abbas 在文章中,對香港的“經濟主義”和“物質主義”也如此闡述:
一個高效率殖民政權的其中一個效果,就是政治理想主義的全面封殺(至少直至最近而言),其結果是大部分的精力被導向于經濟的范疇。歷史想象力,人民對自身參與改變其歷史的信念——這給地產及股票市場的投機炒賣所取而代之,又或是轉移往對時尚和消費主義的沉溺。如果你不能選擇自己的政治領袖,至少你可以選擇自己的衣裝。于是我們所見的不是一種沒落與陰郁的氣氛,而是一種似非而是的沒落與蓬勃并存的現象:“民主”的訴求越受打擊和阻撓,市場便越加生氣勃勃。⑨
其實,香港住民當初之所以是作為從大陸過去的移民,正如社會學家劉兆佳形容的,這種大陸移民現象本身就是:英國人和中國人以財富為目標的共同作業(yè)。是為香港的這種欲望投射地的角色所需要,并為之提供服務的。這種近似惟一、極端的經濟主義也使香港的價值觀念、社會關系、人才培養(yǎng)等都按照經濟利益與觀念被重新劃分了。與這種極端的物質至上相適應的就是在香港一切都被物化了。首先是人的物化,然后是附著于其上的人性、親情、愛情、婚姻、藝術、土地全被物化了,同時也被扭曲異化了。到了后期,所謂的香港的精英人物也被物化為單向度的經濟人。西西的《飛氈》中曾有過描述,所謂的社會精英是:
肥土鎮(zhèn)的大多數精英意識薄弱,欠缺文化修養(yǎng),沒有思想體系可言,只成為成功的經濟人。⑩
這種新時期的精英,一方面就是香港的經濟至上主義培養(yǎng)出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是他們又進一步引導、促成著香港經濟的單向度發(fā)展。
這些客觀存在的現實因素,是這些女作家敘寫香港的一個重要前提。只有以此為基點,我們才能借著小說文本真正理解香港的社會現實與它的“經濟主義”的彼此滲透、影響與制約的關系。所以,對香港的解讀,對這一物質源頭的研究與探討就成為不可繞過的根深因素。正是這樣的客觀因素,缺乏精神依存的物質至上,便只能導致感官的放蕩與縱情,導致、促使生活其中的許多人物的淪落、物化。
或許,這也不僅是香港,也是世界大都市物質至上的人類命運一種。
注釋:
①張愛玲:《連環(huán)套》,《張愛玲文集》第二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210 頁。
②施叔青:《維多利亞俱樂部》,聯合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139 頁。
③施叔青:《情探》,《一夜游》,三聯書店香港分店出版,1985年,第145 頁。
④⑦⑧⑨周蕾:《寫在家國以外》,牛津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20 頁,第129 頁,第12 頁,第122 頁。
⑤轉引自陳國球:《文學香港與李碧華》,臺灣麥田出版社,2000年,第91 頁。
⑥施叔青:《她名叫蝴蝶》,廣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第52 頁。
⑩西西:《飛氈》,臺灣洪范書店,1996年,第41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