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星,卜松山
(1.武漢大學 文學院,武漢 430072; 2.德國特里爾大學 漢學系,特里爾市)
德國特里爾大學漢學系主任教授卜松山(Pohl,Karl-Heinz),1945年生于德國薩爾蘭州。1970-1975年間在漢堡大學學習漢學、日本學、藝術(shù)史。曾在臺灣輔仁大學學習中文。后在波恩大學東方語言系中文專業(yè)學習,并獲現(xiàn)代漢語翻譯文憑。1978年在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東亞系學習,獲得碩士學位。1982年,以論文《鄭板橋:詩人、畫家、書法家》獲博士學位(該書1990年德國《華裔學志研究叢書》之一)。次年,任威爾茨堡大學漢學系高級講師。1987年,任圖賓根大學中國文學和思想史教授。1989-1991年,任該校漢學及朝鮮學系主任。1990-1991年,任該校文化學院院長。1992年,任特里爾大學漢學系主任、教授,主要研究中國文學史、美學史和思想史,著有《論葉燮的〈原詩〉》《與中國作跨文化對話》《中國的美學與文藝理論——從遠古到現(xiàn)代》,主編有《桃花源——陶淵明詩集》,合編有《尋找光明的黑眼睛——八十年代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談》等,翻譯了李澤厚的《美的歷程》。
2007年7月18日,筆者在德國特里爾大學漢學系講學期間,采訪了卜松山教授。以下是訪談的紀要。
樊星:請問您是怎樣對漢學發(fā)生興趣的?
卜松山:我以前是學地球物理的。后來有一次旅游,到了西班牙、北非(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在北非第一次接觸到另一樣的文化,與歐洲的文化完全不同的阿拉伯文化,感到非常有意思,對那里的生活習慣、城市面貌、宗教信仰產(chǎn)生了興趣,開始覺得學文化比學地球物理有意思。后來,在希臘的克里特島,在讀書的時候接觸到了禪宗。那是一本美國作家Alan Watts寫的書,書名叫《The Way of Zen》,是非常好的一本書。盡管我上中學時已經(jīng)接觸到了禪,但還談不上很了解。這本書不僅是談日本禪,著重談的是中國禪,談了道家思想是如何與印度來的佛教相結(jié)合的。最有意思的是書后面還有中國文字,是毛筆字,我就想學中文了。旅游回來以后,我就買了一本自學漢語的書,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漢語不好學,太復雜了。但我還是要學,就開始在漢堡大學學習漢學。我覺得漢語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扇窗戶一樣,可以使我看到另一個世界。
樊星:那么,您花了多長時間學漢語?
卜松山:我是1970年在漢堡大學學習漢學時開始的。當時我的老師有關(guān)愚謙博士。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他是1971年到漢堡的。因為“文革”受批判,就憑一本別人的護照飛到了埃及,被發(fā)現(xiàn)以后在埃及坐了監(jiān)獄,出獄以后就到了漢堡。他把這些傳奇經(jīng)歷寫進了他的自傳《浪》里。那時,德國的中國人還很少,為了讓我們有機會練習口語,他就帶我們到中國的海船上去和中國人講話。他的性格非?;顫姡o我們講他當“右派”的經(jīng)歷。還有劉茂才教授,對我的影響很大。他主要是研究唐史,我就是跟他學習唐詩的。后來我研究中國詩歌,研究中國的文藝理論,還有翻譯陶淵明的詩歌,都是受到了劉茂才的影響。我一共學了四年時間。后來在臺灣的輔仁大學分校(是在新竹)還進修了一年半,那本來是傳教士辦的一個培訓學校,后來成了“華語研究所”,各個國家來的人都有,很多很多的。我還在臺中教過德語。
樊星:在那么多的中國作家中間,您最喜歡哪一位,或者哪幾位?
卜松山:當然是陶淵明。我對蘇東坡也很感興趣,可是最有意思的還是陶淵明。我是先讀了他的詩歌的英譯本,開始對他感興趣的。他離開了官場,有很樸素的性格,非常自然。他的《歸去來兮》,我非常喜歡。(我注意到他的辦公桌上比較醒目地放著一枚中國的銅錢狀的擺飾,圍繞著中間的那個方口,四周的四個字組成了“唯吾知足”的座右銘,表現(xiàn)了主人的超然心態(tài)。)我在臺灣時,就翻譯了鄭板橋的詩。我知道鄭板橋非常偶然。有一次在一個咖啡館與一個中國人聊天,他提到了鄭板橋。我以前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我就給劉茂才老師寫信,我說我想寫關(guān)于鄭板橋的碩士論文。他說可以。他還告訴我,鄭板橋不僅是一個詩人。他還是畫家和書法家。這樣我就開始翻譯他的詞、散曲和文章。有一段時間我病得非常厲害,好一點以后就和女朋友一道去了日本,在那里看了京都的一些禪宗寺廟,然后通過泰國、馬來西亞、印尼回到了德國。我又在波恩大學學習了一年,喬偉教授是我的老師。后來,我就是以論文《鄭板橋:詩人、畫家、書法家》獲得了多倫多大學的博士學位的。
樊星:我在1993年的《二十一世紀》雜志上讀了您的論文《屈原和八十年代中國知識分子》,能否談談您對屈原的認識?因為他顯然和陶淵明是很不一樣的一種士大夫。
卜松山:我發(fā)現(xiàn)屈原是中國人很重要的一個模式,尤其對于中國的知識分子是這樣。我是1982年從加拿大回到德國的。后來在威爾茨堡大學教了五年書。我和我的學生一起翻譯陶淵明。后來,我在圖賓根大學任教時注意到了李澤厚的《美的歷程》,又和我的學生一起翻譯這本書。這時我注意到了屈原。我開始研究中國人是如何接受屈原的。但我還是比較喜歡陶淵明。蘇東坡也很佩服陶淵明的。他寫了很多的詩,來和陶淵明的詩。但是蘇東坡沒辦法像陶淵明那樣超然地生活。他當過高官。他也想“歸去來”,但是就是做不到。我也一樣,也想“歸去來”,可還得做“官”(主任教授)。(說到這里,他笑了。)
關(guān)于屈原,我還想說一點,就是臺灣就有個舞蹈團,叫“云門舞集”。領(lǐng)導人是林懷民,很有名的。大概在1990年左右,他們來法蘭克福表演“九歌”。我看到了有關(guān)介紹的文章以后,就有了非常濃厚的興趣。我很想看那個表演,就給他們寫信。但他們的演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們就專門給我寄來了錄象帶,我看了以后,感覺很棒。后來在盧森堡,我還是看到了,是在舞臺上看到的。其中表現(xiàn)巫文化,非常美。我有時在課堂上給學生看這一舞蹈錄像,現(xiàn)在可以把錄象送給你看。
樊星:請您談談在德國教漢語的體會吧。
卜松山:我在圖賓根大學,認識了李澤厚。我邀請他呆了半年。后來,他幾次來到德國,來過特里爾。我對中國美學的研究,形成了《中國的美學與文藝理論——從遠古到現(xiàn)代》這本書。1997年,特里爾大學召開了“中國與西方的對話”國際學術(shù)會議,余英時、張隆溪、林毓生、李慎之、成中英都來了。會后出版了論文集《全球語境中的中國思想》。1998年,我們又展開了“跨文化理解的先決條件與可能性”研討會,杜維明、張汝倫也都來了。會后出版了論文集《全球語境中的中國倫理》。我們做這些事,就是想引起大家關(guān)心這些話題。
樊星:最后請您談談特里爾大學漢學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吧。
卜松山:特里爾大學的漢學系成立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是喬偉教授建立起來的。我是1992年到這里來的,做他的后任。我們開的課有《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是從晚清一直講到現(xiàn)在,一個人要講四個學期。我們還講《中國繪畫史》《中國在歐洲的影響史》《中國思想史》《中國文學史》……等等。我的專業(yè)是中國文藝理論,但其他的課也得講。我們必須不斷地開新課。這樣學生才會感到?jīng)]有重復。
我們和武漢大學有很好的合作關(guān)系,許多武漢大學的教授都來這里講過學。劉綱紀教授講過《德國美學在中國的傳播與影響》,我們還把他的講稿翻譯出版了。
幾天以后,卜教授特別告訴我,在對他影響最大的中國作家中,還有林語堂。林的《生活的藝術(shù)》《吾國吾民》都是他十分喜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