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均霞,胡憶紅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南 湘潭411201)
抗戰(zhàn)時期是湖南倉儲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時期,也是最為復雜、多變的時期,如倉管機構頻繁調整,倉儲種類雜然紛呈,倉儲量迅猛膨脹等。一方面,其自身艱難地進行著近代化轉變,為全國抗戰(zhàn)提供大量的軍需民食,另一方面,其自身也蘊含著衰敗的因素。本文擬對抗戰(zhàn)時期湖南倉儲發(fā)展脈絡進行梳理,進而對其發(fā)展和衰落的原因進行探討。
一
北洋政府時期,湖南儲政不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重視倉政,先后頒布了《義倉管理規(guī)則》、《各地方倉儲管理規(guī)則》、《各地方建倉積谷辦法大綱》等一系列倉儲法律法規(guī)來恢復發(fā)展倉儲。依據以上法規(guī),湖南省政府按本省情況頒布了《湖南省積谷害蟲防治辦法》、《湖南省鄰近戰(zhàn)區(qū)各縣積谷及谷款處理暫行辦法》、《湖南省各積谷倉保管委員會組織規(guī)程》、《湖南省各縣縣長籌辦倉儲考成章程》等法令,倉儲建設取得巨大成就??箲?zhàn)爆發(fā)前后,湖南的積谷倉和新式農倉發(fā)展?jié)u趨完備,積谷倉發(fā)展達到新的高峰,新式農倉也從城市向農村延伸。
據湖南省政府調查統(tǒng)計,1937年湖南倉儲積谷為4 613 356市石,比1936年3 795 133 市石增加818 223 市石,1938年儲糧4 779 780 市石,1939年后雖有所下降,但最低年份存糧也在300 萬市石以上[1]24,亦可謂豐足。然而,湖南倉儲積谷分布極不平衡,糧食主產區(qū)儲糧數量多,地勢偏遠山區(qū)積儲數量少。1937年湘潭有倉廒1 766 所,容量5 435 245市石,有積谷320 223 市石,約占全省75 縣當年積谷總數4 613 356 市石的7%。湘潭、衡陽、衡山、長沙、湘鄉(xiāng)、醴陵、寧鄉(xiāng)、湘陰、攸縣、安化和瀏陽等10 縣當年積谷總數達全省當年總數的48%[1]24-26,36-38,但是鳳凰、通道、永順、酃縣、乾城、大庸、古丈、保靖等8 縣當年積谷總額為48 532 市石[1]24-26,僅為湘潭一縣積谷的1/7,差距甚大。
湖南新式農倉的發(fā)展比江浙一帶較晚。1936年,湖南省只有長沙(甲級農倉)和常德(乙級農倉)2 所。農本局成立后擬在全國籌設農業(yè)倉庫網,農倉建設逐漸興起。然而抗戰(zhàn)開始后,沿海各省相繼淪陷,許多農倉損失巨大,不能繼續(xù)經營。隨后,農本局僅以四川為中心,在后方開展一些農倉業(yè)務。1938年初在川、湘、鄂3 省劃定區(qū)域先行倡導,取得成效后再進行普遍設立。1939年底,農本局已成立農倉77 處,其中湖南省建成新式農倉6 所,容量達23 371.35市石,加上正在籌劃建造2 所容量10 500 市石的倉庫,新式農倉建設總容量達到了33 871.35 市石[2]。
此外,湖南省合作社在1938年秋呈請核準附設農業(yè)倉庫后,其創(chuàng)辦新式農倉的業(yè)務也蓬勃發(fā)展起來。農民只需將谷送至倉庫過秤后,農倉經營者給以倉單,農民即可憑倉單抵押借款。由于抵押手續(xù)簡便,此種農倉發(fā)展十分迅速,1937 ~1939年湖南增設農倉2 410 所,加上之前的,總計6 748所[3],其多半為合作社附設農倉。1939年,湖南各地的合作金庫亦附設農倉達276 所,資本數達89 461 元,儲押數額達18 753 元,極大地活躍了農村金融,復興了農村經濟。
二
隨著戰(zhàn)局的擴大,糧食的重要性不斷突顯,尤其是軍糧倉儲成了抗戰(zhàn)中的重要問題。為保障“足食足兵”,湖南省政府十分重視倉儲,并加強對倉儲管理,使得湖南省倉儲得到重大發(fā)展。
1939年2月,薛岳在湖南省主席就職典禮上,宣布了“加強生產屯儲以求衣食足”為基礎的“安、便、足”治湘方針。由于糧食生產具有季節(jié)性,每年征實、征購是一次性進行,而所得的糧食就需要大量的倉庫來存儲。為此,薛岳特別提出“地方倉儲已確查其數目否、積谷已翻曬否?”[4],可見其對倉儲的重視。
在此期間,薛岳還親自推動大戶獻糧,并特頒發(fā)手令,擬定辦法,盼各省糧戶踴躍完納,決不容許富紳大戶避逃國家戰(zhàn)時正賦。同時,他命令各縣長田賦處長應“以至誠惻怛之心,行蹤核名實之政,毋使員警奉行故事,騷擾鄉(xiāng)里,而無失效”。據當時湖南省財政處處長談,“濱湖各縣征購成績甚佳,預期千萬擔之數已全部掃解。供應軍糧公糧,已毫無問題?!保?]
薛岳還對大戶獻糧積極支持湖南省倉政的行為進行褒揚和獎勵。據湘陰縣政府1940年8月6日諭糧字第1266 號代電悉,該縣和(澧)鄉(xiāng)公民周松濤,遵父命獻糧百石。該縣政府除先行傳令嘉獎,頒發(fā)獎狀外,特復電,“司令長官薛岳申衡一余印”。又據湘鄉(xiāng)縣政府稱,該縣紳趙晴村,于“七七”紀念獻糧之際,概捐代金萬元,以濟軍糧,除縣政府獎狀另令頒發(fā)外,“司令長官薛岳申衡一余印”[6]。
此外,湖南省政府通過建立專門倉儲機構和頒布多個倉儲法令來加強倉儲管理??箲?zhàn)時期湖南倉儲存在有軍糧管理系統(tǒng)、糧政系統(tǒng)和田賦管理系統(tǒng)等多個管理機構。機構重疊,權責不明,傾軋不已。隨后各個糧政機構不斷重組歸并,由繁到簡,只留下軍糧系統(tǒng)和田賦管理系統(tǒng),提高了倉儲行政的效率。
為管理好倉庫,國民黨政府財政部曾于1942年7月頒布《各省縣(市)糧倉管理須知》25 條,其中規(guī)定有糧倉檢查、實物保管、實物收發(fā)、實物檢驗、戒備等內容,對糧倉的管理做了較詳細的規(guī)定。同年還頒行了《各省縣(市)田賦管理處露天倉囤修建辦法》14 條,對露天倉囤的地址選擇、倉囤規(guī)格(如折席圍合直徑不得大于1.5 ~1.6 市丈,囤底鋪6 寸厚的卵石,2 寸厚稻草,2 寸厚谷糠)、囤倉保管須知等都作了具體規(guī)定[7]217。1943年由湖南省政府匯集和編印《湖南省田賦糧食法令輯刊》,其中收錄從1936年到1943年間,國民政府和湖南省政府關于田賦糧食倉儲機構組織規(guī)程、人員編制、積谷倉管理、田賦征實之倉儲管理、倉谷害蟲防治以及合理倉庫建設等上百條倉儲法令和法規(guī),為湖南倉儲法規(guī)的集大成之作,體現了抗戰(zhàn)時期湖南倉儲制度的完善和規(guī)范化。
正是在湖南省政府的重視和管理之下,抗戰(zhàn)時期湖南倉儲進入大發(fā)展階段,其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倉儲類型更加豐富。前有沿襲之積谷倉和新式農倉,其發(fā)展已日臻成熟。為滿足田賦征實之后大量賦谷儲存的需要,湖南省開始大規(guī)模建設為戰(zhàn)時服務的賦谷倉,按其性質可分為收納倉、集中倉和聚點倉3 種。收納倉,即設置在征收所在地的倉庫,其數量以每縣不得超過8處為原則(后改為5 處),每處平均設4 倉,倉容量以每縣能容納該縣征購糧食總額的5 成為準。并根據“修四建一”的原則修建,如無舊倉可修又不便建新倉的,準許租用民房。據統(tǒng)計,此項倉容達征實征購(借)量的五成以上。集中倉,即設置于各縣水陸交通便利地點的倉庫,其數量以每縣不過5 處為原則,其總容量則按各省征購總額及分配交撥情形而定。其糧食來源,除接收田賦機關征收、征購的糧食外,還有采購或搶購來的,數量較多。聚點倉,即設置于重要專業(yè)據點、軍糧交接地點或重要消費地區(qū)的倉庫。其容量標準也因其所在位置而異。在轉運地的聚點倉庫,根據逐月輸出與輸入的數字,以其最高時為配置容量,在軍糧交接地及重要消費地的聚點倉庫容量,可以2 個月?lián)苡昧繛闇剩?]216。這樣,從省到縣再深入鄉(xiāng)鎮(zhèn),湖南倉儲達到普及化的程度,在全省內形成了“收納倉-集中倉-聚點倉”模式的倉儲系統(tǒng),這是前所未有的新現象。
其次,倉庫規(guī)模和容量迅速膨脹。1941年田賦征實之初,湖南省額定數量為220 萬石,除可以利用各縣積谷倉和新式農倉倉房外,還修繕改建舊倉、廟宇、祠堂,并租借民倉,倉庫容量基本足夠。但1942年湖南征實征購數額超過1 000 萬石,湖南省政府實感倉容不足,開始有計劃大規(guī)模地修建賦谷倉庫,其中以增籌集中倉為主。10月底,長沙等60 縣集中倉已有261 處,總容量1 687 834 市石,其中新化有10 倉,容量31 000 市石,益陽、湘鄉(xiāng)各有8 倉,容量分別為75 000,72 500 市石,平均每倉容量在9 000 多市石。有的集中倉庫容量甚至更大,如安仁有5 個集中倉,容量達255 000 市石,平均每倉容納糧食51 000 市石[8]。
再次,倉儲量急劇增加。1941年田賦征實之后,湖南省征實賦谷達220 萬石,次年征實征購達1 067 萬石,賦谷增長驚人,1943年征實征購達767 萬石。1944年湖南雖遭日軍強烈進攻,但征實征借數額也在470 萬石[9],偌多的賦谷充斥于賦谷倉中,大大增加了湖南倉谷的數量。此惟賦谷一項,積谷和新式農倉儲押倉谷不在此列。
總之,這一時期,湖南倉儲無論是倉庫數量、規(guī)模、容量,還是倉谷的數量方面,都有巨大飛躍。然而,在湖南倉儲迅速膨脹的同時,征實征購將民間存糧羅掘一空,無異于釜底抽薪,也加速了倉儲的衰落。
三
1944年,日軍發(fā)動豫湘桂戰(zhàn)役,波及湖南省78 個市縣中的52 個縣及長沙、衡陽兩市,淪陷區(qū)面積占全省面積的70%,淪陷區(qū)人口占全省人口的75%以上[10]。湖南大部分產糧主產區(qū)淪陷,農業(yè)生產遭受巨大破壞。大量的賦谷、積谷或被日軍劫掠或焚毀,或被地方政府用于國防事業(yè),湖南倉儲遭到沉重打擊。
據湖南省政府統(tǒng)計,在抗戰(zhàn)中,“湖南省被毀房屋935 194棟,糧食損失40 689 268 石……”[11],而且還造成了“1 450余萬畝耕地荒廢,600 萬人無居所,700 萬人無糧吃”[12]的慘狀。其中損失倉廒18 996 廒,占原有積谷倉廒數20 186 的94% 以上,戰(zhàn)后僅存1 190 廒;損失倉谷3 963 563市石,占原有4 255 807 市石的93%以上,戰(zhàn)后僅存?zhèn)}谷292 244 市石[13],可見戰(zhàn)爭對湖南倉儲的破壞甚重。其中長沙、瀏陽、寧鄉(xiāng)三縣1944年淪陷前,尚有倉廒895 座、193 座和498 座,分別儲存?zhèn)}谷225 416 石,132 175石和190 619 石;長沙市也有倉廒7 座,倉谷57 089 石。戰(zhàn)后統(tǒng)計,長沙縣共毀損倉廒650 處,損失積谷192 288 石;瀏陽、寧鄉(xiāng)兩縣積谷所剩無幾;長沙市倉廒、積谷均蕩然無存[14],損失巨大?!断驵l(xiāng)抗戰(zhàn)損失錄》也記載:“此次抗戰(zhàn),歷時八載,淪陷區(qū)域達26 鄉(xiāng)鎮(zhèn)之多。當時損失之最大者,一為地方積谷,一為分倉賦谷,一為農村收獲,分倉20 余萬石之多,盡皆遺失?!贝送猓镭S救荒會的1 798 石積谷也被敵劫掠1 298 石,損失達72%[15]。
由此觀之,戰(zhàn)爭的破壞是抗戰(zhàn)時期湖南倉儲遭到沉重打擊的最大原因。然而,除了戰(zhàn)爭破壞外,尚有其他原因。
首先,由于以軍糧為主的賦谷倉興起,大大擠壓了以民生為主的積谷倉和新式農倉的發(fā)展。湖南省田賦征實征購成百上萬石的糧食,而且征收的強制性越來越強,使得農民一年所得絕大部分作為納糧之需。此外,還有田賦附加、縣級公糧、省級公糧等各項名目繁多的攤派,農民基本上無糧可儲亦無糧可押。賦谷倉的興起及其在抗戰(zhàn)倉儲中占據主導地位,必然會打擊和壓制民倉發(fā)展的生存空間,這也是國民政府對人們搜刮壓榨的結果。
其次,高利貸盛行,農民普遍貧困,負債累累。新式農倉是借用外國經驗,這要求農村金融的普及,在當時中國落后的農村很難適用。由于農倉貸款需要抵押物品,儲押數量大則押款數量多,這樣使得農倉成為地主、商人牟利的工具。他們先儲押自己的農產品,在秋后農產品跌價時再大量購進,然后再到農倉儲押,套出現金,再購買糧食儲押,如此反復,獲取暴利。而真正需要貸款的小農卻很難受惠,有些地區(qū)的小農甚至抵押農具。農村經濟凋敝,農民生活貧困,往往靠借貸以度難關。其利息之高也駭人聽聞,有月息高至10 分的,俗稱“大加一”;又有借銀9 元,月息1 元,稱“九十歸”;南縣、安化、華容等縣月息有20%的,更有甚者,慈利、永明、城步等縣月息有的達30%;桃源有“孤老錢”,每月一對本,如借洋1 元,過月還2 元,過兩個月還4 元,依次類推;岳陽有“押干租”,即借洋4 元,年還息谷1 石;城步有“8 斗9年30 石”,即借谷8 斗,9年后必須還谷30 石[16]……各種名目繁多的高利貸在抗戰(zhàn)時期的農村尤為猖獗,商人、地主也乘火打劫,對農民實行重利盤剝,農民愈加貧困。農民一年所得還債不及,更不用說繳納和儲押倉谷了。
最后,管理不善也加速了湖南農倉破產。抗戰(zhàn)時期因物價變化莫測,貨幣貶值,很多自辦的農倉風險大增。即使有糧食儲押,有時因價格跌落,反遭損失,許多農倉因此而虧損。因此,農倉業(yè)務便多趨向營利方面發(fā)展,且為糧商大戶所利用,弊端百出。湖南農倉不但不能起到調節(jié)的作用,反而助長了投機,“一些原以儲押放款為主的農倉先后停頓,一些規(guī)模稍大的農倉被當時國民政府糧食管理部門征用做糧食倉庫,這時農倉已經是面目全非了”[17]??箲?zhàn)后期,由于資金困難,這些農倉的儲押業(yè)務大都停止,很多地方的簡易農倉也先后停辦??箲?zhàn)勝利后,農民銀行雖然積極準備推進農倉業(yè)務,但由于過去農倉積弊過多,易為囤積商人所憑借,社會人士頗有煩言。因此,農民銀行的農倉業(yè)務無形中縮減停止。
綜上所述,抗戰(zhàn)時期湖南倉儲體現了以“抗戰(zhàn)”為中心的興衰變化??箲?zhàn)前期,由于湖南省重視倉儲的政策,積谷倉和新式農倉發(fā)展迅速。田賦征實后,賦谷倉突然興起而成為戰(zhàn)時倉儲的主要形式,湖南倉儲無論在各方面都較之前有巨大的飛躍,然而這樣也擠壓了積谷倉和新式農倉的發(fā)展空間。而日軍大規(guī)模的入侵給湖南倉儲沉重一擊,湖南倉儲普遍衰落下去。國民政府涸澤而漁地興建賦谷倉,使其喪失了在農民中的群眾基礎,這也是其敗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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