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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舟”與“夢蝶”——談談蘭波與莊子作品中人的“異化”問題

2013-03-19 17:08胡博喬
外國語文 2013年1期
關(guān)鍵詞:蘭波幻覺異化

胡博喬

(四川外國語大學 法語系,重慶 400031)

人類是擅長思辨的生物,古往今來,多少思想者面對茫茫星空發(fā)出感懷和興嘆,他們探尋存在的終極意義,思考宇宙中微塵一般碌碌生活的人類究竟有何價值,并尋找追求終極自由和終極幸福的出路。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朽?

一直以來我都深信人類的思想和智慧具有某種隱秘的內(nèi)在相通。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古代還是現(xiàn)代,無論其語言、文化和地理環(huán)境的差異多么巨大,但是人們所關(guān)注的問題、對宇宙與自我的感知、對神秘事物的領(lǐng)悟、對終極存在的探求,從某種方面上來講,其實會存在偶發(fā)的一致。

法國杰出的象征主義詩人蘭波在1871年創(chuàng)作了著名詩篇《醉舟》,這首詩對于整個法國文學影響巨大。在詩歌中,作者經(jīng)歷了一番詭異神奇的體驗,他幻化成了一只順著河道流進大海的小船,擺脫了纖夫,失去了牽引,舵與錨再也不能控制他,一任海浪顛簸、風暴襲擊,卻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暢游在浩瀚的大海里,游歷了海上各種光怪陸離的所在。作者表面上寫一只船的奇幻歷險,實際上是對自身靈魂的剖白和挖掘,蘭波的這種審視自我的超驗體驗的表現(xiàn)形式是十分獨特的,他構(gòu)設(shè)了一個“人的異化”的場景,詩人已不再是他本身,而是作為一只沖破了束縛的船的形象出現(xiàn),但是作者并沒有像寓言故事那樣完全擬人化地述寫一只船的經(jīng)歷,而是在“我”自身變化成船的同時,又在詩歌中加入許多與“我”本身有關(guān)的象征形象,這種故意的混淆令讀者分不清到底是詩人變成了船,還是船變成了詩人?!拔摇钡男蜗笤谝环N奇異力量的驅(qū)使下,在神秘感的依托中,與“船”的形象綿密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已經(jīng)難分彼此。

無獨有偶,活躍在公元前四世紀及三世紀之交的中國卓越的哲學家、文學家,道家代表人物之一的莊子,在他的文章中,也出現(xiàn)了與蘭波類似的“人的異化”的表達,并對這種異化現(xiàn)象給出了系統(tǒng)的闡述和解釋。

莊子的《齊物論》里有這樣的描述: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在莊周夢蝶的吊詭境界中,作者的身體化為蝴蝶,在夢中,“我”的自我同一性和確定性發(fā)生了變異,身體和精神發(fā)生了向異己之物的變化。莊子和蝴蝶是有分別的不同物類,卻在夢境中轉(zhuǎn)化融通為一,這種神秘的個體體驗令莊周感受深刻,以至于對自身究竟是人是蝶,產(chǎn)生了常人不應該有的瞬間模糊。

在蘭波的詩歌中,詩人蘭波的本體異化成了“醉舟”;在莊子的夢里,莊子的本體異化成了蝴蝶,東方的莊子和西方的蘭波,彼此距離相隔幾萬里之遙,時間暌違兩千年之久,但是兩人的作品中卻出現(xiàn)了極其相似的人的“異化”現(xiàn)象,仔細研究這種現(xiàn)象會發(fā)現(xiàn),他們在哲學與文學上的思索與追求,竟有許多驚人的共通之處,這不能不說是人類思想史上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筆者在此試做一粗淺的比較與評述。

一、“異化”的定義及表現(xiàn)

莊子在《齊物論》里給這樣的異化現(xiàn)象下了一個定義:“此之謂物化”。文章中描述的由人變化為蝶,人與蝶的身份對調(diào)又合一的異化過程便是物化。物化是萬物的融通與轉(zhuǎn)化,它迎合了整篇《齊物論》中所強調(diào)的“齊物”的觀點,追求一種人的超越物類分別,與外物合化同一的境界。蘭波雖然沒有明確地對這種異化現(xiàn)象有所定義和解釋,但是他的作品中卻存在著類似于物化的敘述,他曾經(jīng)說過“我是另一個人”,也說過“他(指詩人本身)不僅背負著人類的使命,而且還肩負著動物的使命”。這種超越自我,超越物類的傾向,在《醉舟》中表達得淋漓盡致。在《醉舟》全詩中,所有需要用到“舟”或者“船”的字眼,詩人全都用了第一人稱“我”來代替,舟即是我、我即是舟,人與舟的身份已經(jīng)互相彌合,不分彼此。作者跨越自我本體,幻化成了自然中的其他意象,這種變異,正好暗合了莊子的“萬物齊一、物我同體”的“物化”理論。

通過研究兩者相同的異化現(xiàn)象,我發(fā)現(xiàn)了這種異化現(xiàn)象所存在的三個共同的傾向。

1.轉(zhuǎn)移傾向

蘭波在《通靈者書信》中寫道:“我是他人,是另一個人?!比绻覀?nèi)詫@句話備感迷惑的話,我相信象征主義的另一位代表詩人波德萊爾的話可以對此做出解釋。波德萊爾在其詩歌《邀游》中描寫了一個迷人的國度之后,轉(zhuǎn)向他的伴侶,問她:“難道你不是被你的相似物所環(huán)繞,難道你不能,讓我們按照神秘主義者的說法,在你自己的應和物中看到你自己嗎?”下面他說得更清楚:“這些寶貝,這些用具,這份奢華,這個范疇,這些香味,這些神奇的花朵——這就是你?!辈ǖ氯R爾又在他的著作《人工天堂》里也描述過人在普通生命中自我消失,與周圍之物融合為一的精神狀態(tài)。他強調(diào):“藝術(shù)家不應該模仿自然,而是應該領(lǐng)會自然并在其中體現(xiàn)他的自我?!痹谒挠^點中我們首先可以看到一種“轉(zhuǎn)移傾向”,即人的本體轉(zhuǎn)移到其它物體中的傾向,這種傾向的直接結(jié)果是:自然萬物的都成為了人本身的象征。蘭波被認為是波德萊爾思想的繼承人,他繼“我是另一個人”之后又說:“我參與我的思想的誕生展現(xiàn),我看到它,我聽到它。”因此,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他的“我是另一個人”的說法:人的自身轉(zhuǎn)移成了自然界的其它物體,因為如此,人在觀察自然萬物的同時更加清晰客觀地看到了自我。由于“我是另外一個”,所以,庸常的“我”必須讓位給其它更具力量的“另外的一個”,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未知”。

莊子的物化思想中也有著很明顯的轉(zhuǎn)移傾向。《秋水》篇中的“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段落就明顯的表述出了類似傾向: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被葑釉弧谩白臃囚~ ,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 。我知之濠上也?!?/p>

這段話雖然在邏輯上涉及不足取的詭辯術(shù),但是在思想上是有其深刻的物化內(nèi)涵的。莊子和惠施對于“儵魚之樂”之所以抱有不同的態(tài)度,是因為他們對待主體的“我”與客體的“魚”表現(xiàn)出不同的心態(tài)?;葑恿⒆阌诂F(xiàn)實,力足與“我”的認知模式,對游魚表現(xiàn)出理智客觀的態(tài)度,認為“我不是魚,我不知道魚的快樂”。而莊子在此超越個體經(jīng)驗,對游魚產(chǎn)生了超乎經(jīng)驗的認知,把自身的情感移注到了游魚身上。他看到河中游魚翩翩游動的悠然安詳之景,就把自己無拘無束的逍遙狀態(tài)轉(zhuǎn)移到了游魚身上,此時,他的逍遙自得變成了魚的自在快樂,表面上他在觀察濠梁之魚,實質(zhì)上是通過觀魚而完成了對自身的關(guān)照和洞察。此時莊子說的濠梁之魚已經(jīng)不是游魚本身,而是莊子個體在自然界中的轉(zhuǎn)移對應物,莊子與游魚,此時已經(jīng)難分彼此了。

這種異化現(xiàn)象中的“轉(zhuǎn)移傾向”雖然以主體向客體轉(zhuǎn)移為表現(xiàn)形式,但是其目的并不在轉(zhuǎn)移后的客體,而是依舊停留在對主體“我”的關(guān)注上。蘭波說:“一個人要做一個詩人,首先必須研究關(guān)于他自己的全面知識,他應該探索他的靈魂,審視它,考驗它,引導它?!边@些話言明了“轉(zhuǎn)移傾向”的真正意圖:超越本體,以一種不被自身的局限性所限制的完全自由的狀態(tài)和角度,更加深刻清醒地觀察自己,給予“我”的靈魂世界以更深層次的洞觀和游深。這個目的被莊子詮釋的更為深刻,他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這是一種主體覆蓋客體的意圖。在他看來,對萬物的觀察和研究,歸根到底就是對“自我”的探尋和追求,“我”可以轉(zhuǎn)移成萬物,而萬物歸根究底就是“我”的分身和表象。莊子與蘭波一樣,都是自我思想精神的虔誠崇拜者,自我思想精神是他們二人不斷追尋的終極目標和人生圖騰。

2.無意識傾向

“異化現(xiàn)象”的第二個傾向是“無意識傾向”,也就是說,人與外物相互轉(zhuǎn)化、相互彌合、相互混淆的異化現(xiàn)象,并不是在人的主觀能動的意志操縱之下完成的,也不是施以工巧、刻意為之的作品,反而是在一種飄渺無為的無意識狀態(tài)中達成的。

在《醉舟》中,詩人沒有費筆墨去告知讀者自己是如何異化的,甚至連自我變身的過程都沒有交代,一開始的“我正沿著低沉的河流順流而下”,直接把讀者帶入作者的異化體驗中。我們可以看出,詩人與小船互溶互化的狀態(tài),在自然而然的倏忽間發(fā)生,在無預警無意識中達到,這種境界飄渺無羈,來去無痕,不可把握和琢磨。直到作者猛然驚覺“纖夫不再把我牽引”,才恍然醒悟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渾然一體的奇詭的異化境地。

莊子化蝶何嘗不是一場虛幻而無預警的夢。莊子并沒有刻意追求化蝶的魔法,一切都是在無預兆中發(fā)生的,這樣的游樂,這樣的幻景,這樣的迷茫,飄飄渺渺、朦朦朧朧,夜半來,天明去,突如其來,毫無知覺,不可追尋,不可捉摸,無影無蹤。甚至在夢醒之后,莊子仍然對自身是人還是蝶,產(chǎn)生了莫名的疑惑和惆悵,陷入如此的夢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如何解釋這樣的“無意識”呢?蘭波在《通靈者書信》中自詡“通靈者”(le voyant),也就是“打亂一切感覺意識,以達到不可知”的透視一切的人,即讓靈魂“在頭腦里完成一切自然的發(fā)展”的人。這是上文提到的“轉(zhuǎn)移傾向”的必然要求。中國古時的詩中寫過“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如果帶有“自我”的意識色彩去研究自己,去探尋自身的靈魂,就會永遠看不到它的真實面目,落入自我迷失的窠臼,于是蘭波主張先“變成另一個人”,再用無任何功力色彩,不摻雜任何自我意識的眼光,用一種極端客觀的態(tài)度,像研究一個客觀存在物一樣地去審視自我精神意識,才會真正地完成對自我精神意識的了解和洞明,才會擁有看透所有“不可知”的能力,達到“通靈者”的境界。在莊子的《刻意》中也有類似的描述:“去知與故,遁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圣人拋卻智巧與事故,遵循自然的常規(guī)。因而沒有自然的災害,沒有外物的牽累,沒有旁人的非議,沒有鬼神的責難。他們生于世間猶如在水面飄浮,他們死離人世就像疲勞后的休息。他們不思考,也不謀劃。)在莊子看來,只有這樣的“無意識”狀態(tài),任其自然,是其所是,放下一切物累的思考,用最單純客觀的目光去審視自我,才能窺探到自身靈魂的真諦,獲得對永恒真理的感知。

3.回歸傾向

莊子和蘭波作品中的異化現(xiàn)象,本質(zhì)上帶有很濃重的回歸傾向。莊子看來,萬物都是氣聚而生,人亦如此,人的本源其實是與自然萬物相通為一的。他說人的形體自誕生以來,受到社會外界的約束,受到欲望的侵襲,“與物相刃相靡”,備受身心摧殘,以至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喪己于物,而失性于俗”,從而墮入悲劇之中。如何擺脫人的狹隘的生存狀態(tài),如何使自我擺脫物質(zhì)的桎梏而重獲靈性?帶有回歸傾向的異化是讓人回歸原始的自然狀態(tài)、擺脫生存困境的唯一途徑。面對壓抑人性的現(xiàn)實,莊子向往原始的自然生活,強調(diào)人類本體通過異化而回歸其原始狀態(tài),以對抗社會和外界對生命靈性的摧殘。

蘭波的《醉舟》中也有這樣的回歸傾向的表述。在第一段中,作者描述了牽引束縛小船的“纖夫”被“狂叫的紅種人”釘殺的場面,“纖夫”在這里象征了世俗社會和文明對于人性的束縛,而“狂叫的紅種人”代表了人的自然天性,此刻,自然狀態(tài)戰(zhàn)勝了世俗束縛,“纖夫們被射殺”,“喧囂”已“停息”,代表了世俗約束的消失和物欲困擾的停止,普遍禮義化的“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回歸本性的“我”,沒有了“纖夫”的牽引和束縛,“河水便任憑我漂流到我想去的地方”,此刻,詩人在完成異化的同時,也完成了自身向自然狀態(tài)回歸的傾向?!白碇邸苯?jīng)歷著一種“遠離現(xiàn)代文明、返回原始”的儀式。

那么,通過帶有回歸傾向的異化而實現(xiàn)的本真之“我”,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的呢?莊子用“至人”這個詞來形容這樣的“我”,其狀態(tài)是“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爸寥恕币呀?jīng)完全實現(xiàn)了與自然萬物的和諧相處、相交相融,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天人和諧”。蘭波在《醉舟》之中也有著對于這種“天人和諧”狀態(tài)的一致表達。醉舟遨游的大海上“海濤在怒嘯”,波浪在翻滾,奇詭的艱險滿布四處,但是詩人不但絲毫不畏懼這些暴虐的力量,反而得到了暴風雨的“庇佑”,在驚濤駭浪上“翩翩起舞”,那些“劃破天空的閃電、狂風、巨瀾和激流”,也與詩人似好友般“熟識”。詩人幻化成舟,回歸到本真之我,沉浸在大海上與自然萬物相交相融的美夢中,是多么的逍遙和灑脫!莊子和蘭波在此都給出了這樣的人生境界:人類通過對天性的回歸和趨向自然的異化,消除了自我與外物的對立,超脫紛紛擾擾的世俗糾纏,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與大化同流,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齊一”之境。

二、“異化”的依托

在莊子的《夢蝶》中,人發(fā)生異化的場景是一場飄渺的夢境。蘭波的《醉舟》里,異化的場景是“大?!?,但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兩個場景都有其內(nèi)在相似性。蘭波寫醉舟的時候不到17歲,他的家鄉(xiāng)沙勒維爾位于法國東部,是個典型的內(nèi)陸城市,蘭博之前雖然曾經(jīng)三次離家出走,但均是在歐洲大陸上浪游,也就是說,在他寫《醉舟》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見過大海。因此,他筆下的大海充滿了濃濃的想象和虛構(gòu)意味,“碧綠的海水”、“乳白的海”、“群鴿般歡騰的黎明”、“雪光閃爍的綠色幽夜”,這些不合邏輯的海上景象,絢麗奇詭,全都出自蘭波的幻想和虛構(gòu),這片“萬古不變的蔚藍”,何嘗不是蘭波的一場夢呢?它與莊生夢蝶的夢境同質(zhì),都表現(xiàn)出虛幻、詭譎,充滿了主體的幻覺。于是我們可以得出,蘭波和莊子的“異化現(xiàn)象”其依托是幻覺和夢境。

莊子和蘭波的異化現(xiàn)象,從來不是真實的實體變異現(xiàn)象,它與卡夫卡的《變形記》中主人公變成甲殼蟲的故事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莊子和蘭波的異化只存在于靈魂中,是純粹的精神行為,莊子有“乘物以游心”之說,蘭波把自己的詩集取名為“靈光集”,證明兩者關(guān)注的從來都是關(guān)乎靈魂的東西。這樣的異化現(xiàn)象受精神力量的感召,發(fā)生在幻覺和夢境之中。于是我們可以知道,幻覺和夢境,是變異現(xiàn)象的主要依托。

因為異化是純粹的精神行為,因此幻覺是進入異化狀態(tài)的首要路徑和方法?;糜X是我們的計劃、希望、回憶、遺憾在靈魂中產(chǎn)生的意念表象,是連接真實與超驗的隱秘橋梁。

蘭波是這樣描寫幻覺的:

我已經(jīng)習慣于單純的幻覺:那分明是一座工廠,我在那里卻看到一座清真寺,天使組成的擊鼓隊,天宇路上馳行的四輪馬車,沉沒在湖底深處的廳堂;還有妖鬼魔怪,還有種種神秘;一出歌舞劇的標題在我眼前展示出種種令人驚駭?shù)木跋蟆?/p>

我用詞語幻覺解釋我各種像中了魔法那樣的詭論!

最后,我終于找到我精神迷亂的神圣性質(zhì)。我在沉重的熱病控制下變得閑散空放:我羨慕動物的至?!唧?,再現(xiàn)了靈薄獄的無邪,鼴鼠,是童貞的睡眠!

詩人通過極致的幻覺,構(gòu)造出一個夢境與現(xiàn)實交織為一體的虛幻世界。在這個世界中,蘭波讓幻覺自然流露,于是幻想滾滾而來,四面八方、繽紛而至,令人目不暇接,組成了一個象征的世界。這個既包含現(xiàn)實,又充滿幻覺的象征世界是與可感知的世界毗鄰的心靈彼界,是蘭波完成“異化”的溫室和天堂。

在蘭波最初發(fā)表的《孤兒們的新年禮物》里,他也對幻覺做了詮釋:

他尤其熟識那幽暗的事物,

當他躲進那高、藍、潮氣襲人的

陋室里把門窗緊閉,

他讀著自己那遐思紛紛的小說,

眼前出現(xiàn)的是赭紅的云天和被流光淹沒的森林,

肉質(zhì)的花朵綴在繁星郁郁的樹林,

眩暈、崩潰、迷惘、憐憫!

當下面飛來街衢的喧沸,

他孤獨地躺在未經(jīng)漂染的布單上

強烈地向往著那征帆的遠航!

詩人身處陋室之中,卻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燦爛絢麗的精神世界?;糜X變成了一種個體精神被壓以后的強烈磅礴?;糜X在此處建構(gòu)了一個馳向無極、馳向未知、馳向更為遼遠的永恒的碼頭,詩人乘著幻覺的翅膀,使靈魂與自然相交相通,使精神超越本體、異化成外界之物,并飛向幽深玄妙的未知。

莊子的“異化”以及它所反映的超現(xiàn)實的人生理想和藝術(shù)境界,也是靠類似的幻覺與虛構(gòu)進行構(gòu)建的。在《莊子》的幻覺世界中,有“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齊物論》)的幻覺狀態(tài),有“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氣,與天地久長”(《大宗師》)的至圣境地。這樣的幻覺突破了感官和經(jīng)驗的界限,實現(xiàn)了精神和天地間亦步亦趨的交融,徹底進入超驗的境界,宇宙重新回到精神的掌控之中。在《莊子》中,同樣呈現(xiàn)了一個異彩繽紛、奇詭絕倫的幻想世界:“其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鯤鵬”的磅礴氣勢;“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的藐姑射神人,他們“不食五谷,吸風飲露”、“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這些都是通過幻覺和超驗感受而構(gòu)建出的精神境界?;糜X對于莊子而言是進入超驗世界的金鑰匙,是探求神秘事物、認知自我真諦的最佳方式,也是完成對本體的“異化”的依托。

莊子在《天地》篇里寫道:黃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莊子把玄珠比做“道”,比做宇宙中的終極真理?!爸毕笳髦橇?,“離朱”象征視覺,“吃詬”象征言辯,而“象罔”象征鏡像的虛幻,也就是幻覺?!爸薄ⅰ半x朱”和“吃詬”都沒能找到玄珠,最后卻被象罔尋到了,這則寓言的意思是:宇宙的真理用思慮、觀察和言辯都無法得到,只有在幻覺中才能一窺其真實面目。莊子的這則寓言正好回應了蘭波對于幻覺的闡釋,思想者們憑借幻覺實現(xiàn)了自身靈魂的變異和超越,創(chuàng)造出虛幻的景象以象征宇宙的真跡,從而得到對自身靈魂,對宇宙真理最深刻的體悟。難以尋覓的“玄珠”其實鑲嵌在“象罔”之中。

三、“異化”的訴求

如何解釋蘭波和莊子的異化現(xiàn)象其內(nèi)在蘊含的終極訴求呢?經(jīng)過研讀兩者的作品,我發(fā)現(xiàn)“異化”現(xiàn)象之所以產(chǎn)生,其本身包括了思想者獲得心靈自由的訴求和探知無限永恒的訴求。

1.獲得心靈自由

我們了解詩人蘭波的一生充滿了深不見底的焦慮和刻骨銘心的幻滅,他聰明、敏感、高傲,一生致力于自由和美的追求,但是現(xiàn)實的滯重、沉悶和丑陋,人們偽善而殘忍的天性,荒唐的物欲,無一不讓他感到束縛、絕望,丟失了自由。夢想和現(xiàn)實的難以相容,更激發(fā)了他突破自我個體,轉(zhuǎn)移靈魂,撐著夢幻與想象的翅膀遨游在精神領(lǐng)域的上空追求自由的強烈愿望。只有建立一個讓靈魂棲息的理想世界,才不會使自身的創(chuàng)造力與天才受到束縛,于是詩人幻化成的舟承載了一顆洗去所有塵世的污濁,追求靈魂自由的飛翔的心。

莊子更是把人的現(xiàn)實性存在稱為“與物相刃相糜”的煎熬過程,因為有外物所累,欲望所趨,人生永遠“游于羿之彀中”,遭遇外物的束縛和壓制,渾渾噩噩度日,恐慌無可逃遁。于是他主張擺脫一切社會的、功利的束縛,不應該局限于形體之我,而應該實現(xiàn)靈魂的超越,在無所負累的象征世界里,追求逍遙游的個人精神的完全自由。

《莊子》的“逍遙游”便是這種至樂狀態(tài)的最佳詮釋,是天人相合,渾然一體的高度自由的精神狀態(tài)。在完全超驗的主觀玄想中化解社會現(xiàn)實和人生的一切痛苦,體現(xiàn)了對精神絕對自由的本能向往。這種逍遙的自由,與蘭波筆下“醉舟”在“深邃浩瀚”的無窮中的遨游,迎著“金黃色的飛鳥”、奮不顧身投向波瀾壯闊的大海的自由,其深藏的意蘊和本質(zhì)是高度的相似的。蘭波和莊子的追求精神自由的思想都源自于人的囚徒困境的解脫,都是對現(xiàn)實社會束縛人性的反照,是關(guān)照生命本體必然產(chǎn)物,體現(xiàn)出他們對生命的鐘愛和個體生命價值的尊崇。

2.探知無限永恒

在蘭波和莊子通過完成自身的異化,達到精神的自由之后,兩者又表現(xiàn)出了共同的傾向,即“探知無限永恒”的求索傾向。

蘭波在《醉舟》里“我追蹤萬古不變的蔚藍”的詩句,已經(jīng)透露了他對無限和永恒的探求的意圖,這種意圖在《太陽與肉身》里有著更為詳細的表述:

為什么蒼茫靜默,而長空深不可測?

為什么金色星群浩渺如沙?

如果不停地攀登,在高處會看見什么?

……

而這茫茫太空擁抱的世界,

是否正隨著永恒之聲的音調(diào)而顫動?

——人類真能看見?敢說:“我相信”?

蘭波面對蒼茫長空,對于宇宙的無限、靈魂、價值等終極意義進行激烈而深長的思考,并發(fā)出了一系列的疑問。探視宇宙與無限,這就是蘭波的“通靈者”的重任,只有成為通靈者,看到、聽到、感到凡人看不到、聽不到、感不到的東西,才能達到“未知”境界。于是“我”變成“另一個人”,這個借助幻想和夢囈打造的“另一個我”,逼使平常的“我”讓位,從而去探索未知的永恒和無限。這是蘭波作為一名思想者,從內(nèi)心迸發(fā)出來的對于未知的饑渴。

莊子也同樣發(fā)出了與蘭波類似的疑問。且看《逍遙游》中的語句:“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

莊子認為,宇宙中隱隱約約仿佛有“真宰”,但是平時又看不到它的一點征兆,可以相信它的存在,但平時又看不到一點征兆。這樣的“真宰”類似于之前所說的“玄珠”,是宇宙真理的答案。所以只能利用“象罔”,實現(xiàn)本體向外物的異化,“以他人去看”、“以事物本身去看”,方能一窺其究竟。

蘭波在《地獄之夜》里寫過:“我要揭開一切神秘的面紗;宗教與自然的神秘,生死、未來、過去、宇宙的起源、混沌、空虛。我是幻影的主宰?!彼倪@種求知的訴求,與莊子是完全一致的。雖然蘭波并未全部關(guān)注莊子當年所思考的所有問題,但兩者在人的異化現(xiàn)象中,在對待自我和宇宙的終極追求上能有如此契合,已經(jīng)是思想史上的一個奇跡了。

為何兩者思想意識上有如此多處的契合呢?我們可以從兩者的思想根源來研究。莊子作品的思想根源包含了道家的宇宙觀,他們抱有“宇宙生命統(tǒng)一性”的觀點,認為萬物的本質(zhì)都是“氣”,因此可以相互異化和相互轉(zhuǎn)換。這是一種樸素的宗教宇宙觀。

而蘭波在作品中多次提到“煉金術(shù)”、“巫術(shù)”等詞眼,他反對基督教文化、反對現(xiàn)代文明,追求一種東方煉丹術(shù)式的修煉,他在作品中多次對東方的文明,尤其是道家文化,給予相當高的評價,他曾經(jīng)寫道:“我要重返東方,重返那第一的也是永恒的智慧?!彼謱懙?“東方智慧的思想還遠嗎?為什么這樣一個儼然像毒鴆一樣的現(xiàn)代社會會自我發(fā)明出來!”在《靈光集》中他也寫道“中國墨汁的清新氣味在彌漫,一股黑色的粉塵面面灑落于我的清醒?!倍宜淖髌贰墩Z言煉金術(shù)》和《地獄一季》中也出現(xiàn)過類似于東方道家的“餐石”和“飲金丹”的術(shù)士修煉之術(shù)。因此可以猜測他對于中國的道家文化有一種直接或間接的接觸。因此他的思想中透露出的返璞歸真的傾向,想在原始、樸素中去尋找自身的真純,尋找被現(xiàn)實社會吞噬的自我的傾向,其根源或許就在于此。

莊子曾說:“萬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蔽艺J為,如果讓蘭波和莊子這兩位思想者跨越時間和空間相見,兩人一定會覺得欣慰非常,彼此萌生出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

[1]Arthur RIMBAUD.LettreGeorges Izambard[Z].datée du 13 mai 1871.

[2]Arthur RIMBAUD.LettrePaul Demeny[Z].datée du 15 mai 1871.

[3]Arthur Rimbaud,une saison en enfer

[4]Arthur Rimbaud,L’illumination

[5]Arthur Rimbaud,Le Bateau ivre

[6]Jean Grenier.L’Esprit du TAO[Z].Paris:Flammarion,editeur,1973.

[7]Jean-Christophe Demariaux.Le Tao[Z].Cerf:Les Editions du Cerf,1990.

[8]Pesées,artⅡ,Paris,Librairiv Victor Lecoffre,1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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