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玲 郭棲慶
(1.北京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081;2.北京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北京 100089)
美國華裔女作家伍慧明創(chuàng)作的《骨》(1993)一經(jīng)問世便獲得巨大成功,獲得??思{小說獎的提名,還被收錄到“手推車獎”文選中,得到評論界和讀者的一致好評。繼《骨》的成功之后,伍慧明在2008年推出的新作《望巖》同樣獲得評論界的贊賞,該書獲得了美國2008-2009年度最佳成人小說獎以及美國亞裔圖書館協(xié)會頒發(fā)的2009年度成人小說優(yōu)秀獎。但評論界大多集中于探討華裔文化身份、敘事時間藝術、多元文化混雜等對《骨》的研究,對于伍氏新作《望巖》的評論更是寥寥無幾。中外學者都未涉及到兩部作品中生活在雙重文化夾縫中的華裔男性的男性氣質(zhì)建構(gòu)問題。本文旨在借用弗吉尼亞·伍爾夫雌雄同體的思想探討兩部作品中如何建構(gòu)起“雌雄同體”的雙性男性氣質(zhì)。
雌雄同體的思想最早源于古希臘傳說,信使赫爾姆斯(Herms)與美神阿弗蘿狄忒(Aphrodite)之子——赫墨弗洛狄忒(Hermaphroditus)成為雌雄同體(Hermaphrodites)的詞根。柏拉圖在《會飲篇》中也提到了第三類人——陰陽人。他說人類最初的形體是一個圓團,后來被一分為二成男性和女性,這兩半從此互相尋找,這就是異性相吸的原因?!秳?chuàng)世紀》中的上帝就是雌雄同體的,他根據(jù)自己的形象創(chuàng)造出人類。亞當也是從自己的肋骨中抽出一根創(chuàng)造出夏娃才使自己成為真正的男人。近現(xiàn)代的思想家將這種思想進一步發(fā)展。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榮格(Carl Jung)都相信男性氣質(zhì)中存在著女性的一面。但弗氏主張男性應該克服這種女性氣質(zhì),而榮格則認為人可以兼具兩性的形象,即男人保留阿尼瑪原型(男人心目中女性的一面),女人保留阿尼姆斯(女人心目中男性的一面)。女性主義運動的發(fā)展從18世紀的政治女權主義(political feminism)即女性為爭取政治權利而斗爭,例如爭取選舉權和在教育、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與男子享有同等的權利,發(fā)展到19世紀的文化女權主義(cultural feminism),即探討女性自身的價值和經(jīng)驗,解決好如何做“女人”的問題。弗吉尼亞·伍爾夫作為20世紀初的女權主義者,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提出了雌雄同體(androgyny)的思想:“在我們每個人之中都有兩種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在男子的腦子里男性勝過女性,在女人的腦子里女性勝過男性。最正常﹑最適意的境況就是這兩個力量在一起和諧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保?]她的主張是對20世紀女權主義的傳承與發(fā)展。她既不主張女性為反對男性的壓迫而站在他的對立面,也不主張女性凌駕于男性之上。她相信男女兩性的融合和互補,認為任何單一的、純粹的男人或女人都是致命的。一個人必須成為男性化的女人或女性化的男人。女性只有具備“雌雄同體”的特質(zhì),心靈才能獲得真正的解放。她在自己的傳記體小說《奧蘭多》中將自己“雌雄同體”的思想作了最完美的演繹。讓主人公奧蘭多由一個男人變成女人,來體驗男女兩種不同的人生?!按菩弁w”的奧蘭多集男性和女性優(yōu)點于一身。作者認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具有“可悲的缺陷”,只有超越單一的性別局限,結(jié)合兩性之長,才能對世界進行完整的概括。作為對伍爾夫思想的發(fā)展,后來的女性主義批評家埃萊娜·西蘇提倡“女性書寫”,提出了“另一種的雙性”,即每個人在自己身上都能找到兩性的存在,“這種存在依據(jù)男女個人,其明顯與堅決的程度是多種多樣的,即不排除差別也不排除其中的一性”[2]。
這種雌雄同體的思想并非西方所獨有。中國古代傳說中無論是伏羲創(chuàng)八卦還是女媧補蒼天無不隱喻著陰陽和諧的人文意識?!兑捉?jīng)》中陰陽和諧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思想,旨在闡釋宇宙陰陽剛?cè)釀屿o的變化。中國古代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對先民的陰陽思想加以弘揚。老子提出著名的命題,“萬物負陰而抱陽”,認為萬物包含著陰陽兩個對立面。道家推崇陰陽和諧,天地和諧,天人合一的關系,這其中蘊含著三個層面的關系:人與自然、人與人以及人自身。天與地、男女以及人自身的剛?cè)岵即嬖陉柵c陰對應的關系。天地以陰陽二氣交感而萬物生成,表現(xiàn)了自然界的和諧,人類以男女兩性交感而家道亨通,表現(xiàn)了人類社會的和諧[3]。
社會學家R.W.康奈爾(R.W.Connell)1955年出版的《男性氣質(zhì)》一書被認為是研究男性氣質(zhì)的發(fā)軔之作??的螤枏纳鐣W的“形構(gòu)主義”出發(fā),將男性氣質(zhì)置于階級、種族、文化等語境下進行動態(tài)考察,認為“性別的常識性知識絕不是恒定的,而是在不斷變化的實踐中的理性認識”[4]??的螤柕淖畲筘暙I在于他認識到了男性氣質(zhì)絕對不是一個孤立的概念,而應當把它放在民族、種族、階級、文化、宗教等一系列動態(tài)因素之中進行考察。筆者認為,考察美國華裔男性氣質(zhì)的重構(gòu)也應將它置于一個動態(tài)語境中。
從1882年到1943年,美國持續(xù)了長達61年的排華政策。華裔女性不允許進入美國,華裔男性被排斥于主流社會之外,得不到合適的工作機會,聚集于美國的唐人街從事洗衣、餐館等一些傳統(tǒng)女性從事的行業(yè),形成一個個孤立的“單身漢”社會①單身漢社會:美國政府在很長一段時間執(zhí)行排華法案,禁止華人女性入境,1776年至1882年間進入美國的華人婦婦女人數(shù)比以前的7年期間下降節(jié)68%。1980年美國華人社區(qū)的男女比例高達27比1,造成華裔社會男女比例嚴重失調(diào),唐人街因而被稱為“單身漢社會”。。主流社會將自己的性別標準強加于華裔男性,使其成為遭受“閹割”的“女性 ”。西方強勢文化將少數(shù)族裔建構(gòu)為智商低下、低劣、女性化的“他者 ”,并通過不斷強化而形成固定的觀念,深植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之中。20世紀20年代末開始的美國國內(nèi)經(jīng)濟危機使白人將包括華人在內(nèi)的少數(shù)族裔視為“搶奪他們飯碗的人”,美國媒體將華裔男性的形象丑化?!案禎M洲”是英國作家薩克斯·羅默創(chuàng)作的一個邪惡華人形象。從1929年起,好萊塢一共拍攝了14部關于傅滿洲的恐怖電影,在美國人心中塑造了陰險、狡詐、兇殘的華裔男性形象。華人成了美國人心中危險的“黃禍”(the yellow peril)。二戰(zhàn)期間,美國因與中國結(jié)盟,加之較之非裔與其他少數(shù)族裔,美國華裔的同化程度最高,華人受教育程度最高,取得的成就也最大,美國媒體又塑造出另一個代表:模范少數(shù)族裔“陳查理”。此人是個小偵探,說話矯揉造作,對白人畢恭畢敬、取悅順從、待人謙遜、講究禮貌。然而,無論是邪惡的傅滿洲還是模范的陳查理,在白人眼中都是“缺乏男子氣概、女人氣”的。在西方的想像中,東方尤其是中國在東方主義的陰霾下“被描述成女性的,她有著旺盛的生命能力、她的主要象征是性感的女人……”[5]在西方的眼光凝視下,東方男子被認為是陰柔的,缺乏男子氣概,缺乏自信與活力,被強行“去性”。在黃哲倫的《蝴蝶君》中,東方男子宋麗玲被西方外交官加利馬爾一廂情愿地建構(gòu)成為他的“蝴蝶夫人”,這是東方男子被強制“去性”的最好例證。趙健秀認為“白人眼中無論可接受還是不可接受的亞洲人都是沒有男人氣概的。不論是好還是壞,典型的亞洲人根本不是男人?!保?]金伊蓮也指出“亞洲男人被認為沒有性欲,然而亞洲女人又被認為過度性感,這一切都是強調(diào)白人男子的男人氣概”[7]。
通過對華人男性象征性的閹割,美國白人男性得以確立自己的男性氣概和統(tǒng)治地位。對于美國主流社會對華裔男性“女性化”的文化誤現(xiàn),趙健秀和其他具有強烈責任感的華裔男性作家感到深惡痛絕。他批判說“白人因為我們與黑人的種種不同而愛我們,黑人是問題:他們是痞子;美國華裔不是問題:他們是馬屁精”[8]。趙健秀一直致力于打破種族歧視的定型化華裔男性形象,在作品中重構(gòu)華美英雄傳統(tǒng),塑造具有反抗精神的華裔英雄男性。在《唐老亞》﹑《龍年》等作品中,他借助“關公”、“李逵”等英雄人物積極宣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男性氣概。他借作品批評湯亭亭、譚恩美等女作家是出賣華人男性的“偽”作家。在他的早期作品中,他塑造的女性角色,無論是美國白人女性或華裔女性,都被等同于壓迫華裔男性陽剛之氣的破壞勢力,這在他的早期短篇小說如《吃完就跑的夜行人》(The Eat and Run Night People,1976)中有所體現(xiàn),因此趙健秀被批評為“厭女的”,他的華裔男子氣概的獲得是“以犧牲華裔女性利益為前提的”[9]。他塑造的男性英雄形象遭到了以湯亭亭為代表的華裔女作家的批評。她們認為將華裔男性的氣質(zhì)標志為英勇好戰(zhàn)、有進攻性,顯然是將中國文化簡單化。甚至湯亭亭本人也說“我們不想回答,因為我們所做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會損害他們男性的尊嚴。他們本身已經(jīng)十分脆弱”[10]。著名亞裔批評家張敬玨也撰文指出:“如果華裔美國男性用亞裔英雄去倡導男性進攻性,他們就會冒以壓迫者(白人主流)的形象重塑自己的危險——雖然穿著亞裔的全副鎧甲。”[11]以湯亭亭和譚恩美為代表的華裔女作家筆下的男性人物形象也是令人失望的。被“閹割”、沉默的華人男性形象在她們的筆下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得到強化。湯亭亭的《中國佬》講述的是幾代華裔男性為美國的發(fā)展修鐵路、開墾種植園的故事,他們?yōu)槊绹陌l(fā)展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的豐功偉績卻因為這些男性的沉默而無人知曉。她在《中國佬》中寫到自己的父親時,筆下呈現(xiàn)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唐人街洗衣店主形象,因為沒有合法的身份而膽小怕事,被人欺凌時,他只是暗自咒罵,卻不反抗。譚恩美的《喜福會》也以建立母女譜系為要旨,男性人物無論是丈夫還是父親都成了在場的“缺席”。無論是趙健秀筆下的英雄主義男性,還是湯亭亭塑造的沉默的中國男人都無法代表理想的華裔男性形象。
華人在男子氣質(zhì)方面受到主流社會的歧視,這一事實使得從一開始美國華裔女性文學就不曾遭遇到強大的男性中心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缺乏一個男英雄主宰世界的基礎,“在美國華裔女性文學中,女性主義的傾向總是和企圖創(chuàng)立自己的男性準則的動機混雜在一起。因為不存在男性準則,她們只能通過自己的寫作來在女性的生活里加入男性化因素?!保?2]新生代作家伍慧明的《骨》和《望巖》為積極探索構(gòu)建華人男性新形象和重構(gòu)華裔男性氣質(zhì)邁出了勇敢的一步。
《骨》講述了一個華裔美國家庭三代男性在舊金山唐人街的故事。梁爺爺是一個靠購買契紙兒子①1906年美國舊金山大地震,之后的一場大火燒毀了美國移民局的移民文件,許多美國華裔在之后的幾年內(nèi)每次回中國就謊報自己又得了一個兒子,創(chuàng)造出許多虛假的“空缺”。在本文中,梁爺爺通過購買“空缺”(“契紙兒子”身份)來到美國,而利昂又通過購買梁爺爺?shù)摹捌跫垉鹤印鄙矸輥砻馈I矸莞懊赖闹袊鴦诠?,一生的夢想是在美國賺足了錢能夠衣錦還鄉(xiāng),他順從、被動、吃苦耐勞,是一個白人眼中的模范少數(shù)族裔。然而他在美國像無根的浮萍,把一生都貢獻給了美國,暮年卻老無所依,幾乎沒有積蓄。梁爺爺一生的夢想就是希望能夠“落葉歸根”,盼望他的“契紙兒子”利昂能夠?qū)⑵溥z骨送回中國。然而利昂最終沒能完成梁爺爺?shù)倪z愿,梁爺爺死后葬在被遺棄的亂墳崗上,落葉歸根的夢想最終無法實現(xiàn)。作為一個主流社會的邊緣人,梁爺爺雖經(jīng)歷了美國西部淘金和開發(fā)的壯舉,但其經(jīng)歷卻被湮沒在美國官方歷史中。他代表著被“消音”、失語的中國男性。
利昂15歲時以重金靠買得梁爺爺“契紙兒子”的身份進入美國。他的身份是由一系列的假文件堆積成的,“對于一個契紙兒子來說,契紙就是血液”[13]1075。然而,同樣作為主流社會的邊緣人,利昂的一生也是在失敗和無盡的悔恨中度過的:找工作屢屢被拒,二女兒跳樓自殺,妻子為了一張綠卡嫁給了他,卻在他遠航出海后和成衣廠老板頻頻出軌。作為家庭中的丈夫和父親,利昂試圖通過提高經(jīng)濟地位建立自己的威信。他當過海員,與朋友合資開過洗衣店。他拼命地干活,沒完沒了地加班,然而作為游走于兩種文化之間的邊緣人,主流社會剝奪了他自我發(fā)展的機會。利昂因一個個美國夢最終破滅而喪失了生活信心,成為一個游蕩在老年公寓里的無依無靠的鬼魂,美國對他來說成了“說謊的國家”[13]1125。利昂徘徊在真假兩種身份之間迷失了自我,他的假身份是整個華裔男性失去自我的隱喻。
梁爺爺和利昂在主流社會被歧視、被消音,無法真正建構(gòu)起自己的男性氣質(zhì)。作為華裔第三代的梅森則代表新型的男性形象。他是利昂的大女兒萊拉的丈夫,出生于一個華裔老中醫(yī)世家,深諳東方文化。他不是把中國文化作為自己的負擔,而是作為財富,從中吸取有用的成分。不同于華人父輩從事洗衣、餐館等女性化的職業(yè),他的工作是一個外國汽車的修理工,“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頭發(fā)里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金屬味道”[13]1053,這是一種男性力量的象征。他成熟穩(wěn)重,在對待中西文化差異上,不做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兼收并蓄。他兼具中國人的孝心與慷慨和美國人的獨立與自強不息。他尊重萊拉和她的父母,關心體貼他們。他“總是知道我(萊拉)什么時候需要他,而且根本用不著我開口說出來”[13]1078。梅森尊重中國的傳統(tǒng),鄙視那些完全拋棄中國傳統(tǒng)的人,他無法忍受和表弟戴爾說話,原因是他一說話就一副白人腔調(diào)。另一方面,他接受的是美國主流社會的教育,獨自一人住在白人社區(qū),生活方式也已西化,喜歡飆車和滑雪。在萊拉家人遭遇安娜自殺的創(chuàng)傷時,他能夠給予萊拉及其家庭最大的精神支持和物質(zhì)幫助。人的生理性別無從更改,心理性別卻是流動的,雙性氣質(zhì)的和諧共生、均衡發(fā)展使梅森成為伍慧明筆下的理想華裔男性形象。
女權主義者提出“雌雄同體”的思想時更多強調(diào)女性身上兼有獨立、有抱負的男性氣質(zhì),從而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政治平等。而伍慧明在其作品《骨》和《望巖》中更多強調(diào)男性也要具有雙性同體、和諧共生的特點?!锻麕r》是伍慧明在2008年出版的又一部力作。湯亭亭贊譽此書“是一本真正充滿詩意的小說”。小說的敘述者名為杰克·滿·司徒,他靠購買了虛假身份來到美國,成為金·司徒的“契紙兒子”。金·司徒為杰克在中國選定的“妻子”——伊琳的真實身份卻是他自己的情人。杰克愛上了同樣處于唐人街底層的女孩喬伊斯,并很快和她有了女兒維達。愛上的女人無法成為他的合法妻子,而合法的妻子又不是他所愛的人。為了和喬伊斯擁有一個真正的家,他不惜去移民局坦白自己的虛假身份,為此失去了在美國的合法公民身份,和自己的契紙父親反目成仇,遭到報復失去了左臂。杰克在女兒維達的幫助下最終選擇去美國移民局重獲公民身份,最終實現(xiàn)了他能在中國大陸和美國之間自由行走的夢想。
金·司徒是一個典型的“傅滿洲”式的邪惡人物。他靠著經(jīng)營賭場發(fā)家致富,在唐人街有一定的權勢。對杰克和其他的“契紙兒子”,行父親之名,干剝削之事。他在得知自己的妻子不孕不育后設法從中國帶入一個情人(杰克的“契紙妻子”),為的是延續(xù)家族香火。他在杰克去移民局坦白后雇人兇狠地砍斷了他的一只胳膊。他試圖通過積累財富、在唐人街掌控權勢以及“生子續(xù)香火”來建構(gòu)自己的男性霸權。然而他最終因為杰克的坦白而被遣返回國,他的美國夢也宣告失敗?!捌跫垉鹤印苯芸耸且晃患婢叽菩弁w性格特征的理想男性。作為一個華裔男性,他充滿性格魅力,深受唐人街女人的喜歡,“女人們都爭著在我這里買肉,我是唯一的一個單身屠夫”[14]12?!懊總€月的第一個星期四都有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女人來買羊心。她沖排在前面的女人擺了擺手,這樣我就能先招呼她。伸手拿裝肉的袋子時,她的手總是猶猶豫豫地想蹭到我的手”[14]13?!拔沂翘一ㄖ?,好運連連,春風得意——許多人都想成為我的情人。但從我遇到喬伊斯的那天起,這些女人就都不存在了”[14]14。盡管他的朋友建議他放棄喬伊斯因為她是一個“骯臟”的女人——她在地下澡堂工作而她母親的工作是清洗尸體。作為一個男人,他敢于抗拒世俗成見追求真愛,同時他又具有很強的家庭責任感。當他知道喬伊斯懷孕時,他勇敢地承擔責任要和她建立一個家。杰克去移民局坦白了自己的虛假身份,即使付出的代價是喪失美國人身份也在所不惜。當喬伊斯后來拋棄女兒維達時,他勇敢地承擔起照顧女兒的責任。作為一個父親,他“剛?cè)岵钡男愿裉卣魇顾趫詮姾屠硇缘耐獗硐掠兄感缘拇群团c感性。他的關心和體貼使他周圍的人能夠順利度過難關。他的關照使伊琳——“契紙妻子”能夠在美國度過最孤獨的歲月。他精心烹飪的小蛋糕給朋友路易在生病時帶來了最大的慰藉。
張敬玨在《男人與男人之間:重建華裔男性氣質(zhì)》一文中對華裔男性氣質(zhì)的重塑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當我想到書生時,我并不在乎他實際上是一個詩人還是一個學者,而是與他相關的種種特征:殷勤、禮貌、幽默、正直的人格、對物質(zhì)和政治利益的蔑視、對暴力的厭惡。對我而言,這些就是造就男性的重要品質(zhì)”[15]。這里所說的書生形象,正好與本文所談的雌雄同體的華裔男性形象不謀而合。
凱姆·路易(Kam Louie)在《中國男性氣質(zhì)推論:中國的社會和性別》一書中也提出,理想的華裔男性氣質(zhì)應由陰和陽或文和武兩部分組成,這樣的男性體現(xiàn)出的是兩種氣質(zhì)的平衡。[16]無論是《骨》中的梅森還是《望巖》中的杰克,都是伍慧明塑造的新型華裔男性形象?;裘住ぐ桶蛣?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生活在宿主文化中的少數(shù)族裔處于“第三空間”這一觀點。這個所謂的“第三空間”“既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而是之外的某物”[17]。伍慧明筆下的華裔男性所呈現(xiàn)的既非缺乏男性氣質(zhì)的“女性化”形象,也非“大男子主義”的英雄形象,而是在東西方兩種文化交流、碰撞下居于文化“第三空間”的“雜合體”。面對全球化時代的文化適應和身份重構(gòu),伍慧明通過兩部小說中的人物塑造,為重構(gòu)華裔男性氣質(zhì)進行了勇敢的探索,對華美文學發(fā)展作出了很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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