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代龍
(四川外語學院 中文系,重慶 400031)
瑞士語言學家費爾迪南·德·索緒爾(1857-1913)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以下稱《教程》)一書中,系統(tǒng)論述了他的語言學思想。一個世紀以來,其中的語言、符號、任意性、價值、系統(tǒng)、句段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等理論要點,已經得到了相當深入的闡述,對現(xiàn)代語言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閱讀經典學術著作,除了要把握其中的思想理論要點,還應該探求經典作家為什么要提出并論證這些要點,他們思考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分別是什么等等深入的問題,從而達到執(zhí)簡馭繁的效果,并讀出經典著作的現(xiàn)代韻味。為此,經過反復研讀《教程》一書,我們注意到,索緒爾思想體系深處有一種思想,即“現(xiàn)實性(réalité)”思想,支配著他整個思想體系的建構,是他整個理論思考的出發(fā)點。同時,我們認為,這是語言學中的一個重要思考,也是打開索氏思想體系之門的鑰匙。我們目前尚未見到相關專門討論,因此不揣簡陋,特撰此專文予以討論。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索緒爾在論述“共時的現(xiàn)實性”問題時,首先提出了這樣兩個問題:“什么叫做共時的現(xiàn)實性呢?語言中什么樣的具體要素或抽象要素可以稱為共時的現(xiàn)實性呢?”(索緒爾,1980:154)但他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兩個問題,而是以詞類的區(qū)分為例討論了這個問題,他說:
我們根據什么把詞分為名詞、形容詞等等呢?那是像把經緯度應用于地球那樣,以純邏輯的、語言以外的原則的名義,從外邊應用于語法來區(qū)分的呢?還是與某種在語言的系統(tǒng)中占有地位,并受語言系統(tǒng)的制約的東西相對應呢?一句話,它是共時的現(xiàn)實性嗎?這后一種解釋似乎是可能的,但是人們會為前一種假設辯護。在法語 ces gants sont bon marché“這些手套很便宜”這個句子里,bon marché“便宜”是不是形容詞呢?在邏輯上,它的確有形容詞的意義,但是在語法上卻并不那么確實,因為它的舉止不像形容詞(它是不變形的,永遠不置于名詞之前等等)。此外,它由兩個詞組成,而詞類的區(qū)分正是應該用來為語言的詞進行分類的,詞組怎么能劃入某一“類”呢?反過來,如果說 bon“好”是形容詞,marché“市場”是名詞,那么,人們對于這一詞語就會感到莫名其妙。可見這種分類是有缺陷的,或者不完備的;把詞分為名詞、動詞、形容詞等等并不是無可否認的語言現(xiàn)實性。(索緒爾,1980:154-155)
他認為,已有的包括詞類在內的語言研究工作,實際上可能存在兩種情況:一是像把經緯度應用于地球那樣,以純邏輯的、語言以外的原則的名義,從外邊應用于語法來加以分類;二是與某種在語言的系統(tǒng)中占有地位,并受語言系統(tǒng)的制約的東西相對應而做的分類。而第二種就是索緒爾心目中的“現(xiàn)實性”。他非常擔心語言研究中第一種情況的存在,將之稱為“捏造的概念”和“捕風捉影的東西”:
語言學就這樣依靠語法學家所捏造的概念不斷地進行著工作,我們不知道這些概念是否真的相當于語言系統(tǒng)的組成因素。但是怎樣知道呢?如果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東西,我們又拿什么樣的現(xiàn)實性來同它們對抗呢?為了避免錯覺,我們首先要確信語言的具體實體是不會親自讓我們觀察得到的。我們要設法抓住它們,才能接觸現(xiàn)實,進而作出語言學所需要的一切分類,把它管轄范圍內的事實安頓好。另一方面,如果分類不以具體實體為基礎,比方說,認為詞類之所以是語言的因素,只是因為它們與某些邏輯范疇相對立,那就是忘記了任何語言事實都不能脫離被切成表義成分的語音材料而存在。(索緒爾,1980:155)
在相關的討論時,也涉及到對這個問題的分析,如他在討論“現(xiàn)實性”與“價值”的關系時說:
比方一枚卒子,本身是不是下棋的要素呢?當然不是。因為只憑它的純物質性,離開了它在棋盤上的位置和其他下棋的條件,它對下棋的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只有當它披上自己的價值,并與這價值結為一體,才成為現(xiàn)實的和具體的要素。假如在下棋的時候,這個棋子弄壞了或者丟失了,我們可不可以用另外一個等價的來代替它呢?當然可以。不但可以換上另外一枚卒子,甚至可以換上一個外形上完全不同的棋子。只要我們授以相同的價值,照樣可以宣布它是同一個東西。由此可見,在像語言這樣的符號系統(tǒng)中,各個要素是按照一定規(guī)則互相保持平衡的,同一性的概念常與價值的概念融合在一起,反過來也是一樣。因此,簡言之,價值的概念就包含著單位、具體實體和現(xiàn)實性的概念。(索緒爾,1980:155-156)
在討論語言基本單位的確定問題時,索緒爾指出:
由于不能直接掌握語言的具體實體或單位,我們將以詞為材料進行研究。詞雖然同語言單位的定義不完全相符,但至少可以給我們一個近似的觀念,并且有一個好處,就是具體。因此,我們將把詞當作與共時系統(tǒng)實際要素相等的標本;由詞引出的原理對于一般實體也是同樣有效的。(索緒爾,1980:159)
通觀全書,索緒爾并沒有直接給出“現(xiàn)實性”的定義。根據索緒爾的有關表述,我們可以給索緒爾的“現(xiàn)實性”下一個定義:現(xiàn)實性就是語言系統(tǒng)中實際存在的要素和要素之間的關系所具有的屬性。
索緒爾對“現(xiàn)實性”問題非常重視,在書中多次討論到這個問題,并以此分析相關理論。下面略加介紹:
在我們看來,語言就是言語活動減去言語……但是這個定義還是把語言留在它的社會現(xiàn)實性之外,使語言成了一種非現(xiàn)實的東西,因為它只包括現(xiàn)實性的一個方面,即個人的方面。要有語言,必須有說話的大眾。在任何時候,同表面看來相反,語言都不能離開社會事實而存在,因為它是一種符號現(xiàn)象。它的社會性質就是它內在的特性之一。要給語言下一個完備的定義,必須正視兩樣分不開的東西……但是到了這一步,語言只是能活的東西,還不是活著的東西;我們只考慮了社會的現(xiàn)實性,而沒有考慮歷史事實……然而我們之所以不能把語言看作一種簡單的、可以由當事人隨意改變的規(guī)約,并不是因為這一點,而是同社會力量的作用結合在一起的時間的作用。離開了時間,語言現(xiàn)實性就不完備,任何結論都無法作出。(索緒爾,1980:115-116)
語言整體屬于社會現(xiàn)實性。這里索緒爾把語言放在整個社會現(xiàn)象的宏觀背景下關照,表明“現(xiàn)實性”思想也是索緒爾認識社會現(xiàn)象的一個重要理論出發(fā)點。下面一段話是講語言的現(xiàn)實性是客觀存在的:
在這一方面,我們可以把語言比之于交響樂,它的現(xiàn)實性是跟演奏的方法無關的;演奏交響樂的樂師可能犯的錯誤絕不致?lián)p害這現(xiàn)實性。(索緒爾,1980:40)
下面幾段文字講的是從現(xiàn)實性的角度來觀察歷時和共時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
我們可以把前者比之于物體在平面上的投影。事實上,任何投影都直接依存于被投影的物體,但是跟它不同,物體是另一回事。沒有這一點,就不會有整個的投影學,只考慮物體本身就夠了。在語言學里,歷史現(xiàn)實性的語言狀態(tài)之間也有同樣的關系,語言狀態(tài)無疑就是歷史現(xiàn)實性在某一時期的投影。我們認識共時的狀態(tài),不是由于研究了物體,即歷時的事件,正如我們不是因為研究了,甚至非常仔細地研究了不同種類的物體,就會對投影幾何獲得一個概念一樣。
(索緒爾,1980:127)
歷時和共時的對立在任何一點上都是顯而易見的。例如——從最明顯的事實說起——它們的重要性是不相等的。在這一點上,共時方面顯然優(yōu)于歷時方面,因為對說話的大眾來說,它是真正的、唯一的現(xiàn)實性。(索緒爾,1980:130)
共時真理是否同歷時真理相矛盾,我們是否必須以歷史語法的名義譴責傳統(tǒng)語法呢?不,因為這將是只看到現(xiàn)實性的一半。我們不應該相信只有歷史事實重要,足以構成一種語言。(索緒爾,1980:139)
下面一段論述表明,對語言事實性質的把握,僅有“現(xiàn)實性”也是不夠的,更要緊的是它的“本質”和“廣度”:
如果我簡單地斷言詞意味著某種事物,如果我老是記住音響形象與概念的聯(lián)結,這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是正確的,而且提出了對現(xiàn)實性的一種看法,但是絕沒有表達出語言事實的本質和廣度。(索緒爾,1980:163-164)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現(xiàn)實性思想對索緒爾的影響是相當深的。
索緒爾認為,語言學就要研究這些具備“現(xiàn)實性”屬性的東西。他的觀點是順應語言之道,語言中有什么就研究什么。更簡要地說,就是要研究語言中有什么。例如,在“地理差異的復雜性”一章中,索緒爾提出“自然的事實首先應該就它本身來研究”的觀點。他說:
本章所討論的事實都是非常常見的,我們可以把它們看作語言史中的正常因素。但是,為了考慮最基本的現(xiàn)象,我們將撇開一切有礙于認識自然的地理差異的事實,不考慮任何外來語的輸入,任何文學語言的形成。這種圖解式的簡化看來似乎違反現(xiàn)實性,但是自然的事實首先應該就它本身來研究。(索緒爾,1980:274)
在討論“語法的傳統(tǒng)區(qū)分”時,他又提出“符合自然的區(qū)別”的觀點:
一方面,任何詞,只要不是簡單的、不能縮減的單位,都跟句子成分、句法的事實沒有本質上的區(qū)別。這些詞中各個次單位的排列和詞組的構成都服從相同的基本原則??偠灾?,語法的傳統(tǒng)區(qū)分可能有它們的實際用途,但是不符合自然的區(qū)別,而且缺乏任何邏輯上的聯(lián)系。語法只能建筑在另一個更高的原則上面。(索緒爾,1980:188)
這些提法都是“現(xiàn)實性”的具體體現(xiàn)。
陶行知先生曾說“人像樹木一樣,要使他們盡量長上去,不能勉強都長得一樣高,應當是:立腳點上去求平等,于出頭處謀自由?!碧障壬眯蜗笊鷦拥谋扔?,揭示了教育的本質,教導教育工作者應當充分考慮個體差異,因材施教,依據不同學生的不同特征進行差異化教學。
除了前面提到的“捏造的概念”和“捕風捉影的東西”,《教程》一書中,與“現(xiàn)實性”相對立的一個常用提法就是“錯覺”。下面摘要列出有關討論(我們在高名凱先生的中譯本中,共找到16處對“錯覺”的論述):
歷時和共時的對立在任何一點上都是顯而易見的。例如——從最明顯的事實說起——它們的重要性是不相等的。在這一點上,共時方面顯然優(yōu)于歷時方面,因為對說話的大眾來說,它是真正的、唯一的現(xiàn)實性。對語言學家說來也是這樣:如果他置身于歷時的展望,那么他所看到的就不再是語言,而是一系列改變語言的事件。人們往往斷言,認識某一狀態(tài)的起源是最重要不過的。這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對的:形成這一狀態(tài)的條件可以使我們明了它的真正的性質,防止某種錯覺。但是這正好證明歷時態(tài)本身沒有自己的目的。(索緒爾,1980:130)
索緒爾這段話認為,只是關注語言的歷時態(tài),有可能會產生認識上的偏差,必須從共時態(tài)的條件方面去予以消除,因為這是真正的、唯一的現(xiàn)實性。
對于任何只看見語言外表的人來說,單一的現(xiàn)象會淹沒在它的多種表現(xiàn)之中;但是這現(xiàn)象本身,按它的深刻本質來說,是單一的,而且會像poutre所遭受的語義變化一樣在它自己的秩序中構成一個孤立的歷史事件。它只因為是在一個系統(tǒng)中實現(xiàn)的,所以才具有“規(guī)律”的外貌:系統(tǒng)的嚴密安排造成了一種錯覺,仿佛歷時事實和共時事實一樣都服從于相同的條件。(索緒爾,1980:135)
索緒爾這段話指出,語言共時系統(tǒng)的嚴密安排也會形成錯覺。
早期的語言學家沒有了解類比現(xiàn)象的性質,把它叫做“錯誤的類比”。他們認為拉丁語發(fā)明 honor的時候是把honōs那個原型“弄錯”了。在他們看來,一切偏離規(guī)例的現(xiàn)象都是不規(guī)則的,都是對理想形式的違反。由于那個時代特有的一種錯覺,他們把語言的原有狀態(tài)看作某種優(yōu)越的、盡善盡美的東西,甚至不屑查問一下在這狀態(tài)之前是否還有其他狀態(tài),因此稍有不合就認為是變則。(索緒爾,1980:229)
索緒爾這段話表明,整個時代都有可能會出現(xiàn)相同的錯覺。
索緒爾認為,我們的錯覺都是來自我們所看到的東西。這段話對我們今天討論一種語言,例如漢語的特征時,相當有啟發(fā)意義。那么,如何才能消除“錯覺”呢?索緒爾指出要從“單位的認識”入手:
無論如何,只要我們沒有從單位的兩個方面,即靜態(tài)方面和演化方面去加以研究,才能透過演化現(xiàn)象的外表,深入到它的本質。在這里,正如在共時態(tài)里一樣,要區(qū)別什么是錯覺,什么是現(xiàn)實性,對單位的認識是必不可少的。(索緒爾,1980:254)
總的來說,“錯覺”就是子虛烏有的東西,是人們主觀上認為語言中存在而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東西,即不具有“現(xiàn)實性”屬性的東西。它存在于人們的語言觀、語言知識的方方面面,是索緒爾盡最大努力想消除的東西。
根據現(xiàn)實性思想,索緒爾得出的一個相應概念就是“實體”?!皩嶓w”可以分為“具體實體”和“抽象實體”。所有的“具體實體”和“抽象實體”一起構成了索緒爾的理論體系。索緒爾認為:
構成語言的符號不是抽象的事物,而是現(xiàn)實的客體。語言學研究的正是這些現(xiàn)實的客體和它們的關系;我們可以管它們叫這門科學的具體實體(entités concrètes)。(索緒爾1980:146)
所有這一切都存在于語言中,但作為抽象實體而存在。研究這些實體很困難,因為我們無法確實知道說話者的意識是否走得像語法學家的分析那么遠。但主要的是:抽象實體,最后分析起來,總是以具體實體為基礎的。沒有一系列物質要素作底層,任何語法抽象都是不可能的,最后總還是要回到這些要素上面來。(索緒爾,1980:191)
從現(xiàn)實性思想出發(fā),我們可以全面把握索緒爾的整個理論系統(tǒng)。語言中有什么,就應該研究什么,從而描寫、揭示語言的結構、語言的系統(tǒng)屬性,等等。這是結構主義語言學、描寫語言學的理論基點。
具體到《教程》一書,語言中有什么呢?在索緒爾看來,通常的語言中,其實應該分為“語言”和“言語”,“語言”才是語言學中真正的研究對象;一個語言符號中有能指和所指,能指和所指的結合是語言中最重要的東西;語言中有共時和歷時之別;一種語言中有一個系統(tǒng),語言系統(tǒng)中有“關系”,價值是一切關系的總和;句段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是語言的基本運行機制。
除了以上這些耳熟能詳?shù)臇|西之外,在索緒爾看來,語言中還有很多東西。如詞類問題:索緒爾對詞類問題有相當深入的分析,前面已經列舉了不少論述,此處不贅。
例如詞根問題,他說:
所以詞根是說話者意識中的一種現(xiàn)實性。誠然,說話者不能總是把它分得一樣確切;在這一方面,無論是在同一種語言內部或者不同語言之間都會有一些差別。(索緒爾,1980:261)
對于詞序問題,索緒爾認為它是一種“抽象實體”:
詞序無可爭辯地是一種抽象實體,但同樣確實的是,這個實體的存在端賴包含著詞序而排列在單個向度的各個具體單位。認為在這些分布于空間的物質單位之外有什么無形的句法,將是一種錯誤。英語的the man I have seen“我曾見過的人”表明有一種句法事實似乎用零來表示,而法語卻要用que。但是使人產生這種錯覺,認為虛位也可以表示某種觀念的,正是把它跟法語的句法事實相比。實際上,只有排列成某種順序的物質單位才能創(chuàng)造這種價值。人們沒法脫離一列具體的要素去議論一個句法的事例。此外,人們之所以能夠理解一個語言復合體(例如上述英語的那些詞),也只因為這個要素的序列適當?shù)乇磉_了思想。
物質單位只有依靠意義,依靠它所具有的功能才能存在。這一原則對于認識較小的單位特別重要,因為人們往往會認為它們是憑借它們的純物質性而存在的,例如認為aimer“愛”只依靠它賴以構成的聲音而存在。反過來——正如我們剛才所看到的——意義和功能也只有在某種物質形式的支持下才能存在。如果這后一條原則是針對一些較大的句段或句法類型制定的,那是因為人們往往傾向于把它們看作翱翔于句子要素之上的非物質的抽象概念。這兩條原則互相補充著,跟我們上面所說的單位的劃分是一致的。
(索緒爾,1980:192-193)
這是非常重要的論述,今天看來,涉及到形式與功能關系的討論,涉及到語法與語義關系的討論,甚至可以看作是對構式意義來源的探討。索緒爾在書中不經意地談到了對不少具體問題的看法,值得細致梳理。
“現(xiàn)實性”可能不是索緒爾首先提出來的一種思想,應當有其來源。但這種思想對索緒爾影響很深,支配著(或者說是形成了)他整個理論體系。由此我們可以窺見索緒爾理論大廈的基石,可以理解其核心框架的設計理據。在此基礎上,我們想繼續(xù)討論下面兩個問題。
語言中有什么,這是第一個問題。
索緒爾的理念是尊重語言事實,順應語言之道,描寫、認識、研究語言。這種理念使他的思想得以從此前的歷史比較語言學的桎梏中解脫了出來,在他創(chuàng)立的共時語言學理論系統(tǒng)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們認為,現(xiàn)實性思想既是梳理語言學學術史的一個重要視角,也是未來語言學應當堅持的一條光明大道。語言中有什么,值得永遠探索。這種思考可以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啟發(fā),可以引發(fā)更加寬廣的思考領域。語言是一個立體多維的混沌體,應該有不同的觀察點。我們完全可以根據不同的研究目的,去發(fā)現(xiàn)語言在某一個角度、某一個平面的現(xiàn)實性?;蛘呖梢哉f,語言的現(xiàn)實性也是多維的。順應語言之道,將是一條永恒的語言學正道。語言中未知領域無限廣闊,認識語言之路也是永無止境的。
而每當人類發(fā)現(xiàn)語言中有什么的時候,那的確是很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例如漢語聲調的發(fā)現(xiàn)、每一個新的漢語語法范疇的發(fā)現(xiàn),都極大地推動了漢語語言學的進展,極大地促進了漢語語文的發(fā)展。
順著索緒爾的現(xiàn)實性思想,我們還可以認真梳理一下: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發(fā)現(xiàn)了人類語言中有哪些東西?過去又有哪些東西已被證明是“錯覺”?今后還有可能從哪些角度、哪些部位去尋找、去發(fā)現(xiàn)語言中的新實體?具體到一種語言,例如漢語,也可以開展如此之類的宏觀思考工作。
語言學可否設計語言中沒有的東西,這是第二個問題。
人類對語言所知有限,需要不斷地探究語言中有什么。語言學工作者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要不斷地給人類帶來有關語言的新消息。人類認識語言的能力是不斷發(fā)展的,今天認為語言中“有”的東西,將來可能被證明為“無”;今天認為語言中“無”的東西,將來可能被證明為“有”。
那么,在索緒爾的“現(xiàn)實性”思想之外,我們是否可以有更多思考、更多選擇呢?例如,在人類對語言所知還十分有限的情況下,我們是否可以根據時代的需要,設計語言中沒有但可能有(也許真沒有)的東西,開發(fā)語言資源,開辟一條新路,讓語言更好地為人類服務?由此可以思考,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一種語言中尋找另外一種語言中已經發(fā)現(xiàn)的東西呢?
又如,即使確認一種東西在語言中真的沒有,當人們對語言的知識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有能力要讓語言更好地為人類服務的時候,是否可以考慮去假想、研究、設計、制造語言中確實沒有的東西呢?
顯然,這些思考是與索緒爾堅持的“現(xiàn)實性”思想背道而馳的,是逆“天”(語言之道)而行。在這方面,自然科學早已“導夫先路”。那么,這樣的道路會對人類語言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呢?未來語言學會是什么樣子,也許是今天的語言學家所不能設想的,可能會超越今人的想像。正如達爾文不能想像今天的生物學、許慎不能想像今天的語言學一樣,今人的研究理想、研究材料、研究方法、研究手段等等方面,早已經走出他們的視野,早已經超越他們的理想了。
索緒爾在《教程》中經常引導讀者來到十字路口,并指導語言學走上他所認可的道路?,F(xiàn)在,語言學是該繼續(xù)研究“有什么”,還是研究“沒什么”,這又是一個十字路口。該朝哪個方向走呢?還是可以并行不悖呢?這是索緒爾逝世一百周年之后,今天的語言學研究者應該認真思考的一個大問題。
[1]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高名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2]索緒爾.索緒爾第三次講授普通語言學教程[M].屠友祥,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3]譚代龍.關于語言系統(tǒng)、音義結合及相關問題的思考——讀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C]//《漢語史研究集刊》第十四輯.成都:巴蜀書社,2011.
[4]趙蓉暉.索緒爾研究在中國[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