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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shù)論文需要文采斐然

2013-03-19 15:21王泉根
文化學刊 2013年4期
關(guān)鍵詞:文采學術(shù)論文美文

王泉根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 100875)

中國是詩的故鄉(xiāng),文辭之邦,因而中國學術(shù)歷來十分重視文采,文采是中國文化的文脈。

孔子曰:“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又說:“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痹诳鬃涌磥?,有教養(yǎng)的人,為人為文既質(zhì)樸可親,又文采飛揚。無論是寫作還是演講,如果缺乏文采,枯燥乏味,即使再好的東西也流傳不開。孔子甚至認為: “文猶質(zhì)也,質(zhì)猶文也?;⒈A猶犬羊之鞟?!蔽牟膳c文章的內(nèi)質(zhì)是一回事,如果去掉文采,就如同去掉有花紋的獸毛一樣,那么虎豹的皮革與狗羊的皮革就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孔子的作品無疑是中國文化的精華之所在,義理深邃,但同時又文采煥發(fā),生動形象,斐然成章,不少已成為傳承千古的成語、格言。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歲寒然后知松柏而后凋”、“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等等。文采與文章、文心結(jié)為一體,為文必講文采,這可以說是中國歷代文人孜孜不倦的追求與行動哲學。因而在中國古代文論中,這方面的論述層出不窮。如:

《禮記·表記》: “情欲信,辭欲巧?!?/p>

三國·曹植《王仲宣誄》: “文若春華,思若涌泉?!?/p>

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義典則弘,文約為美?!薄胺蚓Y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批文以入情。”“寫物圖貌,蔚似雕畫?!薄白闷娑皇湔?,玩華而不墜其實。” “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麗句與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韻俱發(fā)?!?/p>

唐·司空圖《詩品》: “不著一字,盡等風流。”

唐·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 “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庇帧督现邓绾萘亩淌觥?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又《秋興八首》:“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p>

唐·柳宗元《乞巧文》: “駢四儷六,錦心繡口。”

唐·劉禹錫《視刀環(huán)歌》: “常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p>

唐·李賀《高軒過》: “殿前作賦聲摩空,筆補造化天無功?!?/p>

宋·歐陽修《六一詩話》: “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庇帧洞松贤鯓忻芮笙燃驎? “事信言文,乃能表見于后世?!?/p>

古人之所以如此重視文采,是因為他們視寫作為至高無上之志業(yè),寫作體現(xiàn)了人生的態(tài)度、生命的取向。文章不僅是思想才華的體現(xiàn),更是生命價值的凝結(jié)。因而無論面對的是經(jīng)史子集,還是詩詞曲賦,古人都是以無比敬畏之心,虔誠從事,在他們眼里文章具有泰山黃河一般的地位。三國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激情滿懷地寫道: “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闭驗槿说纳c榮華富貴都有一定的期限,而好文章卻可以使人不朽,因而杜甫深有感慨地嘆道: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鼻宄形皇看蠓螯S景仁甚至這樣憤憤地說:“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只十年?!?/p>

現(xiàn)代詩人、學者吳宓對千古文章之事也是深諳個中三味,他在1935年為《吳宓詩集》的出版寫了這樣一首詩:“心跡平生付逝波,更從波上覓紋螺。云煙境過皆同幻,文綿織成便不磨。好夢難圓成碎影,慰情無計剩勞歌。蠶絲蛛網(wǎng)將身隱,脫手一編任詆訶?!?/p>

1935年,吳宓41歲。人到中年的他,既經(jīng)歷了留學哈佛、執(zhí)教清華、主編《學衡》雜志、創(chuàng)辦清華國學研究院與執(zhí)長清華外文系的輝煌,也經(jīng)受了“學衡派”的沉浮失落、婚姻破碎、遍體鱗傷的痛苦,同時不久又將面臨抗戰(zhàn)國難、南下流亡的厄運。憶昔思今,瞻前顧后,能不憂從中來,悲從中來?寂寞孤獨糾結(jié)焦慮的吳宓,唯一還能讓自己找到一絲安慰與溫暖的,就是那“一室自溫馨”的書房與那一堆寫下來的文字。在吳宓眼里,那一堆寫下來的文字,尤其是中華書局即將出版發(fā)行從而成為社會“公器”的《吳宓詩集》(里面還有大量他寫的研究《紅樓夢》與比較文學、外國文學的學術(shù)論文),這才是他生命之寄托,生命之存在,所以他才會對“神馬都是浮云”的心跡平生、位勢名利不屑一顧,而只對文章詩作一往情深。因為只有那些文章,那些用生命寫下來的作品,那如同織成的文錦那般富有文采的文章才永遠不會磨滅—— “文錦織成便不磨”,這是多少文人的愿景!

當然,能否將文章寫得如同織綿那樣華美絢麗是一回事,但追求文采之斐然則是必然的努力。

中國文化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傳統(tǒng),即言是言,文是文,言與文兩者有別。人們在日常生活的對話交流中,自然有一套“符合日常美學”的語言體系。顯然,民間日常的“言”不可能是案頭優(yōu)雅精簡的“文”, “言”是由各地方言、土話、習稱、民俗所生成的。但只要一提筆屬文,古人則立馬會轉(zhuǎn)換成另一套語言體系,這就是“文”,也就是孔子所強調(diào)的“文質(zhì)彬彬”的文,曹植所向往的“文若春華”的文,吳宓所憧憬的“文錦織成便不磨”的文——文采斐然如同織綿般美麗的符號體系。

正因如此,中國文化與中國文學才分化出了“雅”與“俗”兩類。所謂雅,不是指貴族化、陽春白雪,俗也不是指草根化、下里巴人。對此,錢穆有過精辟的分析。錢穆認為,中國文學中的“雅”,是指文學的普遍性與傳承性。因是用富有文采的雅訓的“文”寫成的,這樣才可以達到孔子所期待的“言而遠”的境界:既傳得開還留得住。錢穆在《中國文化與中國文學》中指出,正因“文”的“感被之廣”與“持續(xù)之久”,才使其“不受時地之限隔”,這正是中國文化之特點所在,即《易傳》所謂可大與可久?!翱纱笈c可久”的根本因素與保障,即是“文質(zhì)彬彬”,文采斐然。這樣,所謂“俗”,也就可以理解了。俗是指缺乏文采,味同嚼蠟,行而不遠。文采斐然的雅文學自然傳得開留得住,而索然無味的俗玩藝自然傳不開也留不住。所以錢穆總結(jié)說: “文學之特富于普遍性者遂亦稱為雅,俗則指其限于地域性而言。又自此引申,凡文學之特富傳統(tǒng)性者亦稱雅,俗則指其限于時間性而言?!?/p>

文采保證了中國文化與文學的“雅”——傳播既廣且傳承久遠,這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特點。將文采的重要性提高到如此高度,這是錢穆的發(fā)現(xiàn)。

為了使自己的文章“可大而可久”,既傳得廣 (大)又留得住 (久),因而古人無論從事何種學科 (盡管當時還沒有“學科”的分類)的研究,何種文類的撰著,只要是提筆屬文,就必然將文采顯于首要之務。所謂“筆札之思,歷年廢寢”,“一名之立,旬月躊躇”;所謂“踏破鐵鞋”“千錘百煉”,“倒海探珠,傾琨取琰”;所謂“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沈浸釀郁,含英咀華”;所謂“下字貴響,造語貴圓”,“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fā)”。因而我們今天閱讀古人寫的有關(guān)哲學、政治學、經(jīng)濟學、歷史學、軍事學、社會學、教育學等論文,還是時政評論、社會批評,抑或是奏章、公牘、傳狀、書信、贈序、箴銘、碑志、哀祭等,都會感覺作者使出渾身解數(shù),上窮碧綠下黃泉,務使文章精彩生動,文采飛揚,可讀性強,“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且不說孔孟老莊,也不說《左傳》《史記》,光是《古文觀止》中所選錄的古代學術(shù)論文,就使人嘆為觀止,美不勝收。如賈誼的《過秦論》 《治安策》,晁錯的《論貴粟疏》,諸葛亮的前后《出師表》,韓愈的《師說》 《諱辯》 《爭臣論》,歐陽修的《朋覺論》《縱囚論》,蘇洵的《管仲論》《辨奸論》,蘇軾的《范增論》《賈誼論》,蘇轍的《六國論》,方孝儒的《豫讓論》,王世貞的《完璧歸趙論》等。這些探討治國方略、社會管理、經(jīng)濟軍事、教育實業(yè)等的論文,無不寫得生動感人,文采洋溢。試看賈誼《過秦論》之氣勢:“秦孝公據(jù)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表n愈《師說》之辨析: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 “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彪y怪今天的古典文學教授都把它們作為古代散文、美文的典范與樣板,寫進教案講稿,傳教莘莘學子。

文學是情感的藝術(shù),語言的藝術(shù),對于文學研究,古代的學術(shù)論文則更是文采斑斕,千錘百煉。曹丕的《典論·論文》、陸機的《文賦》、劉勰的《文心雕龍》、鐘嶸的《詩品》、蕭統(tǒng)的《文選序》、韓愈的《答李翊書》、柳宗元的《答韋中立論師道書》、嚴羽的《滄浪詩話》、金圣嘆的《水滸傳序》、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等,真可謂如入珍寶館中,滿目精華,珠圍翠繞;又如臨華堂盛宴,珍饈玉液,齒頰生香。這些古代文論,學術(shù)含金量既高,但同時也使人得到審美趣味的滿足,篇篇菁華,瑯瑯上口,不僅啟迪理智,而且陶冶性情。讀著這樣美文一般的“文藝學學術(shù)論文”,心里是什么感覺呢? “不能名言,唯有贊嘆;贊嘆不出,唯有喜歡?!薄獙⒂崞讲倪@話移用過來作為對美的學術(shù)論文的評價,似也恰切。

學術(shù)論文講究文采的傳統(tǒng),如長江活水源源不斷地流貫至20世紀初葉,在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中達至高潮。誰能說《人間詞話》不是學術(shù)?不是論文?學術(shù)論文難道只有一種刻板的寫作模式?顯然不是。無論是西方文論,還是中國古代、近代、現(xiàn)代文論,從來都是不拘一格、不是刻板一塊的。從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詩學》、柏拉圖的《理想國》,到前蘇聯(lián)康·巴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多賓的《論題材提煉》,國外文論無不形式各異,甚至有“學術(shù)論文文學化”的傾向。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存有深邃的美學內(nèi)涵,特別是他提出的“意境說”,揭開了一代美學研究與文藝理論研究的大門。但《人間詞話》同樣又是爐火純青、形象生動的美文,是中國“學術(shù)論文文學化”的典范。著名學者胡繩曾深有感慨地寫道:“讀一篇極精彩的論文時,每每能浮起讀文學作品的興趣,而從偉大的文學作品中又似乎能讀出一篇論文來?!保?]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論文曾有過講究文采的時代與記憶,周作人更是熱烈提倡把論文寫成“美文”。他在 1921年 5月《晨報》上發(fā)表的《美文》一文,曾這樣激賞外國論文的“美文”屬性:“外國文學里有一種所謂論文,其中大約可以分作兩類,一批評的,是學術(shù)性的。二記述的,是藝術(shù)性的,又稱作美文。”外國美文傳統(tǒng)在英語世界里最發(fā)達,周作人列舉了愛迪生、蘭姆、歐文、霍桑等。周作人感到:“讀好的論文,如讀散文詩,因為他實在是詩與散文中間的橋。中國古文里的序、記與說等,也可以說是美文的一種。”周作人是一個有心人,他不但倡導將美文因素融入學術(shù)論文,形成一種“學術(shù)美文”,期待中國文脈注重文采的傳統(tǒng)生生不息,因而他熱切地“希望大家卷土重來,給新文學開辟出一塊新的土地來”;同時又身體力行,在他選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中,將他認為具有美文性質(zhì)的學術(shù)論文毫不猶豫地收了進去,這有郭沫若的《神話的世界》、郁達夫的《文藝鑒賞上的偏愛價值》、俞平伯的《與紹原論祓》、劉半農(nóng)的《國語問題中一個大爭點》等,這些論文涉及神話學、文藝學、民俗學、語言學等學科。

現(xiàn)代學術(shù)論文的“文采”追求與“美文”品質(zhì)還深刻地體現(xiàn)在一批強調(diào)感性的、印象的、具體的、生動的“現(xiàn)代感悟批評”的批評家身上。他們以王國維為范式,以周作人、李健吾、李長之、沈從文、朱光潛為代表,與那些以理性的、邏輯的、抽象的與科學的“刻板式”文學批評形成鮮明對照。這有周作人的《自己的園地》《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李健吾的《咀華集》 《咀華二集》,李長之的《魯迅批判》 《苦霧集》,沈從文的《沫沫集》《廢郵存底》,朱光潛的《悲劇心理學》《詩論》,以及后起學者李廣田的《詩的藝術(shù)》,王朝聞的《以一當十》,艾青的《詩論》,秦牧的《藝海拾貝》,周振甫的《詩詞例話》等。這些學術(shù)論文都十分注重文采與“美文”品性,體現(xiàn)出學術(shù)論文文學化的取向,一眼就能看出與刻板的學院派論文判然有別。畢竟文學批評的對象是充滿靈性的具有生命熱度和蓬勃創(chuàng)造力的文學作品,批評家對文學之批評,如果缺乏感性、缺乏文采,只作冷冰冰的抽象辨析,自然難以有說服力與感染力。

如果作一番印象式的掃描,大概從上個世紀90年代起,我國的學術(shù)論文開始逐步淡化“文采”,崇尚“格式”。到了今天,則已完全不講文采,只講“格式”了。如同今天的城市化房地產(chǎn)開發(fā)一樣,從黑龍江的漠河到海南三亞,城市建筑已經(jīng)千篇一律,一覺醒來,所見的都是一樣的樓房,一樣的馬路,有區(qū)別的只不過是城市體量的大小而已。今天的學術(shù)論文也已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發(fā)表在《北京大學學報》上的論文格式、行文套路與任何地級市高校,例如《咸陽師范學院學報》《紹興文理學院學報》,完全如出一轍,如有區(qū)別,只是作者頭銜大小的不同而已。今天的學術(shù)論文已經(jīng)沒有個性,不講文采,而個性的集中體現(xiàn)就是文采。

更糟糕的是,今天我們已經(jīng)幾乎忘記了還有“文采”二字,無論是高校的教授博導,還是學術(shù)刊物的編輯,我們只聽到他們對論文寫作的規(guī)范與格式要求,從來沒有對文采的要求。中國文化與學術(shù)的文采傳統(tǒng)已有被中斷的危險。這種被“中斷”,并非危言聳聽,我們只須試看今日中國學術(shù)論文之“共性”,便可知曉。

(一)形制統(tǒng)一,格式刻板。

不知從何年何月何地何處開始,中國所有學術(shù)論文都要求有統(tǒng)一的格式:從論文標題字數(shù)多少、內(nèi)容提要、關(guān)鍵詞到參考文獻,連注釋都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定。于是這就出現(xiàn)一個滑稽現(xiàn)象:一篇沒有任何創(chuàng)意更沒有文采的“論文”,經(jīng)過這番穿靴戴帽、化妝打扮,儼然就有了學術(shù)性;而另一篇生機勃勃、充滿創(chuàng)意與文采飛揚的論文,一經(jīng)穿靴戴帽,就顯得平庸滑稽,論文的鋒芒與個性大為消減。試想一下,如果將魯迅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按照現(xiàn)在通行的學報規(guī)范格式發(fā)表出來,要有多別扭就有多別扭。而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顯然只能拒登,因為連最起碼的格式都不具備。

必須說明,我這樣寫并不是反對學術(shù)論文不要規(guī)范,不需格式。學術(shù)論文之為論文顯然不同于文學作品,論文顯然需要問題準確、論證嚴謹、邏輯性強、理論扎實、結(jié)構(gòu)完整、結(jié)論清晰、資料翔實。但至于論文如何寫作,完全沒有必要統(tǒng)一格式,造成新的八股。

(二)故作高深,玄而又玄

將論文寫得使人看不懂,這幾乎已成了當下的一種“時尚”,特別是博士學位論文。每年四五月間,我都會收到數(shù)篇外校寄來請我評審的博士學位論文,同時也有我指導的博士學位論文外送請人評審。說句實話,每次審讀此類論文實在苦不堪言,蓋因?qū)嵲陔y讀,不禁懷疑自己究竟是跟不上學術(shù)發(fā)展還是精力不濟?不料碰到同行友人,交談起來都有同感,一致的看法是有的博士學位論文實在“看不懂”,自然更遑談文采與可讀性了。下面摘錄一段今年我看過的北京某名牌大學中文系的一篇博士學位論文中的一節(jié):

“驅(qū)力在無法獲得滿足之處所設置的(理想)功能,發(fā)揮出了替代和補償作用。它同時是一個源于對自我的非對象性的自戀組織,又是一個必須依靠對象認同將外物理想化的過程。由于理想化本身意味著對某個唯一與無可替代物的堅持,自我理想并不會滿足于將投注于對象的力比多轉(zhuǎn)回自身,阻止了自戀化。但是,它還強迫外物去符合自我理想。正是借由這個過程,主體在面對與外在現(xiàn)實的沖突時,否認自身的不完滿與拒絕對物的依賴,確保自身自戀式的自足感與全能感,導致整個觀念或思想體系的運作產(chǎn)生僵化,成為某個理想的附屬之物。這便是“混沌——自我理想/自戀——意識形態(tài)的蛻變之路”。

這樣的文字估計連作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說清楚什么。似乎只有寫得使人看不懂,才能顯出自己的高水準,因而論文越寫越玄,甚至成了天書,這已成為當下學術(shù)論文的一大弊病。使人看不懂的常見手法是:簡單問題復雜講,清楚問題繞著講,兩句話可以說清的非用兩頁話來講,中國人能講清的非找外國人來講,而且癖好國外的“新名詞”乃至無人知曉的“險惡之辭”。

中國文論歷來主張“文從字順各識職”(韓愈),“文以辨潔為能,不以繁縟為巧;事以明核為美,不以深隱為奇”(劉勰);主張明明自己把話說清楚,干凈簡潔, “豐而不余一言,約而不失一辭”(韓愈),“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顏之推);主張言近而旨遠,辭淺而義深,辭達而理舉,反對疊床架屋,繁縟兜圈,更反對使用詭異之體、險惡之辭。古代也有文人好用險惡之辭,好以奇僻之字替換平易之字,如不用“夢”而用“寐”,不用 “吉”而用 “庥”,不用“祥”而用“禎”,以示其高深博學,而為士林嗤笑。今天這種賣弄才華,以震其艱深者則比比皆是,不過是換用了一套手法,搬運來大量國外的新名詞、新術(shù)語、“力必多”、“硬幣的兩面”,用以拉大論文與讀者之間的距離,以示其不同凡響的學理奧義。實際上卻事與愿違。清代葉燮《原詩》說:“志高則言潔,志大則辭宏,志遠則旨永?!焙唵蚊鲀舻奈淖植攀歉咧巧痰捏w現(xiàn)。胡適在《<蕙的風>·序》中也表示過同樣的意見: “論詩的深度,有三個階段:淺而淺出者為下,深而深出者勝之,深而淺出者為上?!蔽覍W術(shù)論文的評價也是如此。

(三)老外幫襯,以壯聲威

這是大家見慣了的學術(shù)論文的另一通病?,F(xiàn)在,一篇學術(shù)論文如果不拉幾位老外作“親友團”幫忙,不羅列一堆老外的引文,或者偽注,就不算論文。更有甚者,通篇都是老外在那里發(fā)聲,康德怎么說,拉康怎么說,薩義德怎么說,唯獨不見作者自己怎么說。巴赫金提出“狂歡化”理論,中國論文也跟著一片“狂歡”。一忽兒流行“宏大敘事”,一忽兒又搗鼓“復調(diào)” “互文”,整天盯著外國的月亮,圍著老外的屁股轉(zhuǎn)。盡管學術(shù)界對于這種“惡性西化”,言必“解構(gòu)”、文必“后殖”所造成的“失語癥”現(xiàn)象早有批評,但似乎收效不大。其原因,我認為這是缺乏學術(shù)自信,不敢對自己的言論負責,因而拉幾位老外幫襯,既省心省力,又用以唬人。

國內(nèi)學者,我所欽佩者之一為王富仁先生。王富仁先生的學術(shù)論文有三大特點:一是幾乎從來不引用老外的話;因而二,文后參考文獻、引文注釋極少,甚至一篇萬字論文,沒有一條注釋;三是行文洋洋灑灑,酣暢淋漓,直抒胸臆,有時讀了四五頁還沒見分段。王富仁先生的學術(shù)論文,思想之流暢、文采之辨潔、學理之深邃,尤其是高度的學術(shù)自信,在國內(nèi)學界堪稱一杰。如果我們有更多的“王富仁式”的論文,那么學術(shù)創(chuàng)新、學術(shù)自信與學術(shù)文采自然可以樂觀其成。

(四)“無我”寫作,冷漠干枯

學術(shù)論文之寫作,本是一種最能體現(xiàn)出作者之思想、襟抱、情感、才思的獨創(chuàng)性精神勞動,因而必須投入作者的真情實感、性氣才情、體悟悲喜,將自己充分地投注于學術(shù)研究的對象之中。這就是“有我”的研究,“有我”的論著, “有我”的寫作。古人所謂“文章須自出機抒,成一家風骨”(《魏書·祖瑩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清人沈德潛在《說詩晬語》中強調(diào)“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崇尚的也是“有我”的寫作。錢穆更是將文中“有其人”即“有我”,作為中國人文精神的道統(tǒng)和命脈來看待的。他說:“中國文學的一個特征,常是把作者本人表現(xiàn)在他的作品里。我們常說文以載道,其實也如此。茍非其人,道不虛行,故載道必能載入此作者之本人始得?!保?]又說: “中國文化精神,端在其人文主義,而中國傳統(tǒng)之人文主義,乃主由每一個人之真修實踐中而表達出人生之全部最高真理。故曰:‘人能宏道,非道宏我’?!保?]因而“在中國,則讀其書貴能知其人,如《論語》 《孟子》是矣?!保?]

“有我”是學術(shù)研究誠信的體現(xiàn),也是對自己的論著言說負責任的體現(xiàn)。中國文論從來主張“詩品出于人品”(清劉熙載《藝概·詩概》),“才有深淺,無有古今;文有真?zhèn)?,無有故新”。[5]

“有我”在20世紀初那一代學者身上依然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幾乎人人都有個性,篇篇都見真人。梁啟超的激越慷慨,章太炎的直道顯世,王國維的沉郁蒼勁,魯迅的憤激瘦硬,胡適之的酣暢直白,陳寅恪的古樸諧和,真所謂刊落聲華,擲地有聲,馨欬音容,躍然紙上。楊周翰在評價“學衡派”代表人物吳宓的學術(shù)特點時,十分推崇吳宓“有我”的做派:“吳宓的批評文章有情有理,與作品的人物水乳交融,有理不稀奇,有情卻是極可貴的,他把自已寫進了文章里,讀其文如對其人?!毙形闹链?,楊周翰筆鋒一轉(zhuǎn),深有感慨地說:“研究文學僅僅采取一種所謂‘科學’、‘客觀’的態(tài)度,也許能找出一些‘規(guī)律’,但那是冷冰冰的。文學批評也應如同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應當是有感染力的,能打動讀者感情的。”[6]

楊同翰在這里所批評的“客觀”、“冷冰冰”即“無我”,正是當今學術(shù)論文的最大弊病之所在?!盁o我”的根本原因是將學術(shù)論文作為謀取職稱福利、功名利祿的敲門磚,一旦目的達到,就暴露真相。以至于有人評教授前拼命著述,到處托人情找關(guān)系發(fā)表論文,評上教授后,就發(fā)誓再也不寫那個勞什子了。也正因為“無我”,所以只要文章拼湊成功,發(fā)表出來,才不會去管什么文采不文采、辨潔不辨潔。有的更是為了湊足數(shù)量,千方百計拉長稀釋,滿篇繁詞冗語,空洞無物。這樣的論文何來文采、含金量?自然更談不上厚積薄發(fā),千錘百煉,像曹雪芹那樣“披閱十載,增刪五次”了。

學術(shù)工作是一種純粹的精神生命活動,是學者用其獨特的富于個性化的理性探險和感性表述來展示其對人生和世界真理的生命證悟與探索,是學者作為社會的人、歷史的人、文化的人、生命的人所選擇的自身生命活動的一種特殊形式。學者這個行當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因而真正的學者所從事的創(chuàng)造性工作,必然是激情燃燒的,充滿生命人格的,有我的。學術(shù)論文是學者進行學術(shù)研究工作的具體途徑與思維結(jié)晶,是學者唯一可以用來彰顯自己的思想才智并作為“公器”與人交流的載體,因而學術(shù)論文必然是最具創(chuàng)造性的個性化的有我的,最應寫得生動辨潔、具有可讀性的,最講究文采斐然、文若春華的,最斤斤計較“文錦織成便不磨”的,最忠實踐行“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的。雖然學術(shù)工作“寂兮寥兮”,但他們依然“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心善淵,動善時,在大化流行中呈現(xiàn)出學術(shù)的生趣與光輝。

有我,永遠是真正的學者必具的品格。文采,永遠是上乘的學術(shù)論文所需要的品質(zhì)。

[1]胡繩.夜讀散記[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2][3][4]錢穆.中國文學論叢[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

[5][漢]王充.論衡·案書篇[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

[6]黃世坦.回憶吳宓先生[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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