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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頡剛的民族觀與民族自信

2013-02-01 08:03
中州學刊 2013年5期
關鍵詞:顧頡剛種族觀念

孫 喆

九一八事變使中華民族面臨著亡國滅種的危險,這不僅給當時的中國知識界帶來了強烈的震撼,而且刺激著中國知識分子對民族問題進行重新思考。當時的史學界圍繞中華民族概念及民族觀問題展開了比較激烈的爭論。在這場討論中,顧頡剛“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觀點最具代表性。直到今天,有關中華民族形成方面的論著都要或多或少地涉及這個問題。如黃興濤《民族自覺與符號認同:“中華民族”觀念萌生與確立的歷史考察》,周文玖《從“一個”到“多元一體”——關于中國民族理論發(fā)展的史學史考察》,郝時遠《關于構建中華民族的幾點思考》,馬戎、周星主編的《中華民族凝聚力形成與發(fā)展》等。本文在分析顧頡剛民族觀歷史淵源的基礎上,試圖對其民族觀的提出、形成和發(fā)展變化過程做一比較全面系統(tǒng)的梳理,并揭示其民族觀所蘊含的民族精神和民族自信力。這對新的時期增強民族凝聚力、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等都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

一、顧頡剛民族觀的歷史淵源

顧頡剛對其民族觀的闡述并非側重概念的分析和各種理論的列舉、對比和解讀,而是站在歷史學家的立場上,將民族問題作為一種歷史文化現(xiàn)象來研究。并力圖從史實中尋求依據(jù),尤其注意將西方理論與中國的歷史實際相結合。追根究底,其民族觀與中國歷史上的“華夷一統(tǒng)”觀念有著深厚的淵源關系。

顧頡剛在論述種族概念時,先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角度指出“夏、商、周不是三個朝代而是三個種族”,因為春秋時期,黃河下游的人自稱為“諸夏”,而瞧不起四圍的人民,稱他們?yōu)椤靶U、夷、戎、狄”。在當時,姬姓的周、魯和姜姓的齊、許等已列于諸夏,而姬姓的驪戎和姜姓的姜戎依然是戎。由此可見“當時的諸夏和蠻夷并不是以種族分而是以文化分的”。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中國人自來只有文化觀念而沒有種族觀念”。①可見其思想深受中國歷史上以“文化”來區(qū)別“華夷”之傳統(tǒng)的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部中國古代史也是一部華夷爭斗與融合的歷史?!叭A夷一統(tǒng)”觀念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地發(fā)展、充實和提升,并自始自終被包容在王朝“大一統(tǒng)”觀念之中,在絕大部分時期為中原王朝統(tǒng)治者所接受和實施。嚴“華夷之辨”往往出現(xiàn)在華夷政權鼎革之際,而在歷史上大部分穩(wěn)定時期,并不太強調種族之別。清末民初,革命黨人出于推翻清朝政權的需要,提出“驅除韃虜”的口號,使種族問題重新成為討論的重要話題。同時,在革命和社會進化論的語境下,漢族為中國主體民族的思想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從表面看,這種變化似乎與中國歷史上屢次發(fā)生的華夷之爭并無不同,但在西方現(xiàn)代民族、國家等觀念廣為流傳,尤其是在日本武力入侵的現(xiàn)實背景下,無疑給這一問題增加了新的內涵和解決難度。如何妥善處理“華”、“夷”概念在近代的演變及其在民族國家建構中的關系,已不再是內部的問題,而是上升到“保國衛(wèi)種”的高度。顧頡剛的做法是回到歷史,從傳統(tǒng)思想、經驗中去尋找解決的途徑。

他認為,經過漫長的反復的交融,中國已不存在純粹血統(tǒng)上的種族了。各族之間早已非種族關系,而是以文化相區(qū)別,“漢人文化之中心為夏商周三代之文物,此三代似為漢族之正宗矣,殊不知夏來自北,商來自東,周來自西,皆當時之外國人”,等到秦漢一統(tǒng),蠻夷始化,及其后來的遼金元清“俱化于漢,故知漢人非種族之謂,凡能用漢文化者,即為漢矣”。②這與中國古代“用夏變夷”思想并無二致。

1939年,顧頡剛在《中華民族是一個》中繼續(xù)從中國歷史的演變中尋找其“種族”觀的證據(jù)。他指出,春秋時期的許多蠻夷到了戰(zhàn)國時期都消失了,其原因并不是絕種了,而是因文化的提高而與中原諸國合為一體了。到秦始皇統(tǒng)一,“中華民族是一個”的意識就生根發(fā)芽了。從此以后,政權的分合固有,但在秦漢的版圖里大家都是中國人了。宋朝時遼、金、元和西夏迭來侵奪,然而到了后來仍然忘記了種族的仇恨,彼此是一人了;《遼史》、《金史》、《元史》都成了中國正統(tǒng)的史書了。為什么會這樣呢?“就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種族的成見,只要能在中國疆域內受一個政府的統(tǒng)治,就會彼此承認都是同等一體的人民”③,“因為文化的力量本來可以超越種族的界限,只要文化聯(lián)成一體,那就是一個不可分解的集團了?!雹?/p>

他接著提出,中華民族不獨不組織在血統(tǒng)上,甚至也不建立在同文化上。這一結論表明其思想已開始突破并發(fā)展了“用夏變夷”的內涵,由漢文化中心觀轉向多元文化觀?!艾F(xiàn)在漢人的文化,大家說來,似乎還是承接商周的文化,其實也不對,它早因各種各族的混合而漸漸舍短取長成為一種混合的文化了”;從中國人的音樂、服飾、生活習俗的演變來看,“我們敢確定地說:漢人的生活方式所取于非漢人的一定比較漢人原有的多得多。漢人為什么肯接受非漢人的文化而且用得這樣的自然,那就為了他們沒有種族的成見”,“所以現(xiàn)有的漢人的文化是和非漢人的共同使用的,這不能稱為漢人的文化,而只能稱為‘中華民族的文化’?!雹萃瑫r,因純粹的漢人文化并不存在,故“漢人”二字也是說不通的。

由此可見,顧頡剛在闡釋民族、種族觀念時,并非簡單搬移和套用西方理論,而是繼承并發(fā)展了中國傳統(tǒng)的“華夷一統(tǒng)”觀念,將中國的歷史經驗和文化傳統(tǒng)融入到強化民族國家的工程中去。

二、顧頡剛民族觀的發(fā)展演變

顧頡剛最早闡發(fā)民族問題,緣起于其對古史的研究。1923年他在《答劉胡兩先生書》中,提出推翻信史的四項標準,其中頭兩項就涉及到民族、地域問題,即“打破民族出于一元的觀念”,“打破地域向來一統(tǒng)的觀念”。⑥顯然,此時在顧頡剛的觀念中,中國各族起源是多元的,各自有其發(fā)展演變的內在邏輯。

顧頡剛再次提及民族問題,是在6年后的1929年,他在為《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年報》作序時指出,要“把中國昔日的學術范圍和治學方法根本打破、根本換過”,“使許多人從根本上了解中華民族的各種生活狀態(tài)”。⑦但顧頡剛此時提到“中華民族”,更多是欲借用這一概念來論證民俗學和古史辨?zhèn)蔚闹匾?,對其內涵的認識與6年前并無本質區(qū)別。

1931年4月,顧頡剛與容庚、鄭德坤、林悅明等組成燕京大學考古旅行團,前往河北、山東、河南、陜西等地考察。所到之處所見民生之慘痛狀況,令其受到強烈的刺激?!氨緛砦业木袷羌性趯W問上的,但從此以后,我總覺得在研究學問之外,應當做些救國救民的事,我要學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雹鄰拇耍欘R剛對民族問題的考察開始融入更多現(xiàn)實關懷的因素。1932年,顧頡剛有感于“滿洲國”在“民族自決”的口號下成立,“總覺得這‘民族’二字不該亂用,開始慎重起來”⑨;并認為“改造中國歷史,即可以改造一般民眾的歷史觀念。第一部史應為民族史”。⑩

1934年2月,在《禹貢》半月刊發(fā)刊詞中,顧頡剛明確提出要研究中國的民族史,但同時也表示目前研究工作的重心依然是放在地理沿革史上?!懊褡迮c地理是不可分割的兩件事,我們的地理學既不發(fā)達,民族史的研究又怎樣可以取得根據(jù)呢?”(11)由此不難看出,當時社會各界對現(xiàn)實民族問題關注程度之強烈、學術界研究呼聲之高漲的情形。顧頡剛在發(fā)刊詞中特意對地理和民族的關系加以注解,顯然是看到了這一時代需求,并借以表明目前的研究工作是為將來的“致用”做準備。

《禹貢》半月刊真正對民族問題予以較多關注,始于1937年禹貢學會成員對邊疆地區(qū)的實地調查之后。1942年,顧頡剛在回顧對民族研究的緣起時說,當時他辦了一本《禹貢》雜志,本為研究中國地理史,想把中國疆域沿革整理出一個頭緒來的,因為注意到邊疆問題,就在里邊常常發(fā)表關于邊疆的文章。幾年之后,在國內漸漸造成了注意邊疆問題的風氣。不過那時候他對邊疆問題的注意點,還偏重在外患方面??箲?zhàn)發(fā)生的那一年,他到甘肅、青海一帶走了一趟,目擊當?shù)貪h族、蒙古族、回族、藏族等幾個民族人民相處的情形,方才覺得“我們的邊疆問題,不但是受外國人侵略的問題,而且是一個自己內部的問題”。(20)這里點明了他及《禹貢》半月刊的關注重點由沿革地理到邊疆史地,再及民族(尤其是邊疆民族)問題的變化過程。綜觀《禹貢》半月刊初期對民族問題的研究,主要還是從考察古代民族居住地域著手,意在打破“內華夏而外夷狄”的傳統(tǒng)觀點。可以說,自1937年起,顧頡剛的民族觀念開始有了根本性變化。

1937年1月,顧頡剛為《申報·星期論壇》作《中華民族的團結》一文,對民族、種族問題發(fā)表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血統(tǒng)相同的集團,叫做種族。有共同的歷史背景,生活方式,而又有團結一致的民族情緒的集團,叫做民族”,“我們暫不妨循著一般人的觀念,說中國有五個種族;但我們確實認定,在中國的版圖里只有一個中華民族”,“在清代以前,為了戰(zhàn)爭,征服,移徙和同化,血統(tǒng)已不知混合了多少次,區(qū)域也不知遷動了多少次。所以漢族里早已加入了其他各族的血液,而其他各族之中也都有漢族的血液,純粹的種族是找不到了”。(13)

在這篇文章中,顧頡剛開始修正自己的民族觀念,對“中華民族”這一概念及構成中華民族的五個種族進行了再定位。他試圖用種族來定義不同起源的境內各族,并提出區(qū)別種族和民族的首要標準就是看是否有共同的情緒,即對群體的認同感,這與梁啟超所提倡的“民族成立之惟一要素,在‘民族意識’之發(fā)現(xiàn)與確立”有著承襲關系。

同年4月,顧頡剛將對中國內部之民族研究列為禹貢學會的工作計劃之一。在闡釋設立這一專題的出發(fā)點時,他指出:“中國民族自血統(tǒng)言之,至為龐雜。蓋自有史之初,所稱華夏者即與夷狄雜處;秦漢而后,四夷諸族或以降服而寄處中原,或以武力而入主內部,始尚嚴客主之辨,不相混雜,稍久則畛域漸除,互通婚姻,血統(tǒng)遂融而為一。晚近治民族史者,或偏于邊地諸族之源流,或偏于漢族發(fā)展之次第,而于其萃居中原所發(fā)生各方面之影響未能為詳盡之研究,實為一大缺憾?!惫省氨緯M集合若干人力,分題研究”,“一一研究其在當時分布之情況,及其在政治上與社會間勢力之興衰起伏,與夫彼此文化交流影響,藉以明了中國整個民族發(fā)展之真相”。(14)

自此,在《禹貢》半月刊中,“民族”和“種族”的概念被區(qū)分開來,形成了有別于孫中山“五族共和”的新觀念,成為禹貢學會邊疆研究的重要理論支撐。

1938年10月,顧頡剛前往昆明,任云南大學文史系主任。昆明版的《益世報》成為抗戰(zhàn)初期,顧頡剛宣傳邊疆、民族思想的重要陣地。他先后在該報發(fā)表了兩篇文章,倡議廢棄“中國本部”和“五大民族”這兩個名詞,立即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和強烈反響,并成為這一時期探討此類問題的代表性言論。1939年1月1日,顧頡剛在《益世報》發(fā)表了《“中國本部”一名亟應廢棄》一文。在對中國歷代疆域沿革的歷史進行梳理的基礎上,首先批駁了日本締造出來的“中國本部”說,指出:“從古至明,少數(shù)朝代不及所謂‘中國本部’大,多數(shù)朝代則都廣于所謂‘中國本部’,而絕沒有一個朝代其疆域廣袤恰合于所謂‘中國本部’的。這真正是鐵一般的事實!”而“中國的歷代政府從不曾規(guī)定某一部分地方叫做‘本部’,中國的各個地理學家也不曾設想把某一部分國土定為‘本部’,在四十年前我們自己的地理書里更不曾見過這‘本部’的稱謂,然則這個名詞是從那里來的?這不消說得,是我們的鄰邦的惡意宣傳”,這一名稱使“大家感覺得‘本部’的地方是我國本有的,是痛癢相關的;除了‘本部’之外原是雜湊上去的,有之固然足喜,無之亦不足惜”,從而坐視許多邊疆地方慢慢脫離中國領土之外。

其次,他建議對因“中國本部”概念而形成的“華北”、“華中”、“華南”、“華西”等地理名詞重新進行內涵設定。“我們如果要把全國地方分作幾區(qū),可以把西伯利亞以南至陰山以北稱為華北,陰山以南至淮河、秦嶺、岷山一帶稱為華中,自此以南直到南海稱為華南,從阿爾泰山至喜馬拉雅山稱為華西。我們應依據(jù)了國家的實界和自然區(qū)域來劃分我國的全境,而不該顢頇糊涂,隨便使用別人蒙混我們的名詞,以致國家疆土尚未受到敵國武力侵略的時候竟先在自己的觀念中消失了?!保?5)通過改變區(qū)劃,將“華”的傳統(tǒng)內涵擴展到華夏民族以外的居住區(qū),以此打破內地和邊疆地域、民族、文化上的藩籬,將其整合在一個中國、一個中華民族的旗幟之下。

1939年2月9日,顧頡剛又發(fā)表《中華民族是一個》,開篇即提出,凡中國人都是中華民族的一份子,在中華民族之內絕不該再析出什么民族來。因為“中華民族是一個”既是一種信念,也是一種事實。“中國本部”一詞是敵人用來分化中國人制造出來的,而“五大民族”則非敵人所造,卻是中國人自己作繭自縛。自古以來,中國人本來就只有文化的觀念而沒有種族的觀念。他進而又強調,中華民族不組織在血統(tǒng)上,也不建立在同文化上?,F(xiàn)有的漢人的文化是和非漢人的共同使用的,這不能稱為漢人的文化,而只能稱為“中華民族的文化”;非但漢人文化不能稱為漢人文化,就是這“漢人”二字也可以斷然說它不通?!拔覀冎皇窃谝粋€政府下營共同生活的人,我們決不該在中華民族之外再有別的稱謂”,而“知識分子表示自己能用新名詞,隨口就把‘漢民族、回民族、藏民族、擺夷民族’亂嚷出來,自己的心理上既起了分化作用,外人的謀我者也就得到了一條下手分化我們的捷徑了。”(16)“中國之內決沒有五大民族和許多小民族,中國人也沒有分為若干種族的必要(因為種族以血統(tǒng)為主,而中國人的血統(tǒng)錯綜萬狀,已沒有單純的血統(tǒng)可言)?!保?7)

顧頡剛在這篇文章中,再次修訂了自己的民族觀,既否定了其先前提出的中國有五個種族的說法,也否認了漢族為中國主體民族及漢文化為主流文化的觀點,而最終形成了“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觀念。

從當時的抗戰(zhàn)形勢出發(fā),學者們對顧頡剛“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觀點大多表示贊同,認為這一觀點對于增強民族凝聚力,抵御外侮有著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但同時,以費孝通為代表的一部分學者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見。費孝通提出,如果大家的目的在于建設一個現(xiàn)代民主國家,那么,文化、語言、體質上沒有混一的必要。若國家真能做到五族共和,組成國家的分子都能享受平等,大家都能因為有一個統(tǒng)一的政治團體得到切身的利益,這個國家一定會受各分子的愛護。故他主張應承認中國國內多民族并立的事實,并認為唯有從事實上認識邊疆,才能保有邊疆。

為回應費孝通的觀點,顧頡剛連續(xù)發(fā)表了《我為什么要寫“中華民族是一個”》和《續(xù)論“民族”的意義和中國邊疆問題》。在這兩篇文章中,顧頡剛除再次強調民族意識是民族形成和存在的關鍵因素外,還表達了自己欲通過理論構建來解決現(xiàn)實困境的想法。在他看來,各族之間之所以造成隔膜,歸根結底還是‘民族’二字在作祟。

顧頡剛對古史的研究,重在打破民族出于一統(tǒng)、地域向來一統(tǒng)、古史人化等觀念。而通過梳理其民族觀發(fā)展演變的過程,我們發(fā)現(xiàn),他對民族問題的研究,也在試圖打破當時流行的兩個觀念:一是種族主義觀念。顧頡剛由最初承認中國國內有“五大種族”存在,到隨后提出中國早已不存在任何純粹血統(tǒng)的種族,應放棄這一與中國傳統(tǒng)不符的觀念,打破了清末以來革命黨人的種族主義觀念。二是漢族中心觀。1934年,顧頡剛開始著手進行中國疆域沿革史研究時,尚以漢族的活動為中國歷史發(fā)展的重心,但到抗戰(zhàn)以后,其觀念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先是宣稱“漢”不是一個種族的稱謂,而是漢文化之意,只要接受漢文化,都可稱為“漢”;接著提出中華民族是建立在混合文化,而非漢文化的基礎上;再指出“漢人”這一詞匯不科學,應放棄使用。從而對梁啟超、孫中山、傅斯年等以漢族和漢族文化為中國歷史發(fā)展主體的種族進化論思想提出了挑戰(zhàn)。

三、顧頡剛民族觀蘊含的民族自信

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抵抗外敵侵略的屢戰(zhàn)屢敗及中國現(xiàn)代化道路上的挫折,使中國人的民族自信心遭受沉重打擊,引發(fā)了國人對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質疑。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中國知識界在震驚于國土淪喪、日本帝國主義明目張膽之侵略行徑的同時,開始覺悟到通過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培育民族精神,增強民族自信心來抵御外侮的重要性。在此背景下,顧頡剛提出了“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觀點,并試圖從中國歷史發(fā)展道路中尋求民族自信力的源泉。

顧頡剛甫一開始接觸民族問題,就強調培育和發(fā)揚民族精神的意義,將其視為激發(fā)民族自信心、自尊心的重要力量。1929年,顧頡剛為商務印書館所編的《現(xiàn)代初中本國史教科書》被南京國民政府查禁。理由是此書中不承認三皇五帝為事實,“非圣無法”;戴季陶也認為“學者的討論是可以的,但不能在教科書上這樣說,否則動搖了民族的自信力,必于國家不利”,“中國所以能團結為一體,全由于人民共信自己為出于一個祖先”。顧頡剛對此反駁說:“我們民族的自信力真是建筑在三皇五帝上的嗎?”“我們的民族自信力應當建立于理性上。”“如果我們要團結這民族,那么我們民族經過多少次的磨難,這磨難中的犧牲人物正可喚起全民眾的愛國精神?!保?8)在他看來,漢族在與其他民族的交鋒中雖屢經磨難,但在危機和憂患中孕育起來的愛國主義精神則是彌足珍貴的,是全體中國人的共同財富,也是維系、協(xié)調和推動民族發(fā)展的巨大力量。

民族精神熔鑄于民族意識之中,是民族意識中先進和精華的部分。顧頡剛對民族精神曾作過這樣的表述:“國于天地之間必有輿立。輿立者何?其恃以生存之物質及其所以生存之精神是也?!焙沃^精神?“凡我先民艱難創(chuàng)業(yè)之事實與我民族相昫相濡之扶助意識,得之則博合為一,失之則渙離其本。”(19)因此,他在對民族概念進行闡釋時,多次強調真正構成民族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團結的情緒”。因為它既是民族意識的精華,也是中華民族精神最突出的特征之一。

“中華民族是一個”這一觀點提出不久就引起了一場學術爭論。苗族人魯格夫爾提出:“值此全面抗戰(zhàn)之時,宣傳固應以認清國家、提高民族意識為主”,但“要想團結各民族一致抗日,對變相的大漢族主義之宣傳須絕對禁止,以免引起民族間之摩擦,予敵人以分化之口實?!薄敖袢找獔F結苗夷共赴國難,并無須學究們來大唱特唱同源論”;“苗夷自己決不承認是與漢族同源的?!鳖欘R剛對此立即作出了回應。他認為,既然帝國主義者的侵略使全國人民共同受到壓迫,我們的抗戰(zhàn)就是全國人民共同求生存的奮斗。我們團結的基礎就是建筑在同仇敵愾的愛國情緒上,而不是建筑在一個種族上,更不建筑在一個祖先上。漢族和苗族如果同源,固然很好;即便不同源,彼此團結的情緒也是不會發(fā)生一點影響的。緊接著,他又從學術上對漢、苗的起源做了剖析,然后指出黃帝雖然是全中國漢人的祖先,但和亞當是全人類的祖先一樣,只不過是含有宗教性的符號而已。對這樣一個“歷史上的問題,我們管也可以,不管也無妨”。(20)因為民族的構成是精神的,非物質的;是主觀的,非客觀的。一個有團結情緒的人群,能同安樂、共患難,這就完成了一個民族的條件。中華民族就是在這種團結統(tǒng)一精神的帶動下,在各族人民互相交往中及共同抵御外侮的斗爭中,逐漸融匯形成的。

顧頡剛認為,“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觀念在中國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顧炎武所言:“有亡國,有亡天下”,“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沖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薄笆枪手L煜氯缓笾F鋰?。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就表達了這樣一種思想,即“民族是人民自己組織起來的,所以保持民族精神乃是每個人民應盡的責任;國家是由武力造成的,所以保國的事不妨僅由上層人物去擔當;但是這些上層人物也必須認識了民族精神才保得住他們的國家,因為民族乃是國家的根本呵!”他指出,這里的“天下”與“民族精神”的內涵是一致的,等于中華民族或中國人;而“國”等于中央或地方的政府。因此,“要不是久已有了我們這個中華民族,古人是不會顯現(xiàn)這種民族意識的”。(21)雖然在顧炎武的時代,這個中華民族還主要是以漢族為主體,但它不過是中華民族的先進者,而滿、蒙、回、藏、苗等便是中華民族之后進者。“他們都在一條路上走,有的先到,有的遲至,雖有快慢的差異,卻無方向的殊別。一般保存原有的風俗習慣而體質較為純粹的邊民,他們也正在一步步朝著這個目標進行?!保?2)

在顧頡剛看來,中國國家和民族的形成,并非革命的產物,即使其概念引自西方,但其形制在中國早已存在,并按中國自身的歷史邏輯在演繹著?!啊腥A民族是一個’,這話固然到了現(xiàn)在才說出口來,但默默地實行卻已有了二千數(shù)百年的歷史了?!保?3)“中國自從秦皇統(tǒng)一之后,朝代雖有變更,種族雖有進退,但‘一個民族’總是一個民族,任憑外面的壓力有多么大總不能把它破裂,新加入的分子無論怎么多也總能容受,好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遂得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大民族”(24)。因此,帝國主義者針對中國散布的民族分裂言論是站不住腳的。

顧頡剛曾提出一個設問:“中國民族的生存年齡太長久了,為什么別的古老民族早已亡卻而中國卻能支持下去,這一定有一個理由在內。”他認為,正是這種團結的精神,使得內外各族的不斷融合,使得中華民族獲得了自我更新的能力,即“常有淺化而強壯的異族血液滲透進去,使得這個已經衰老了的民族時時可以回復到少壯,所以整部的中國歷史的主要問題就是內外各族的融合問題?!保?5)“融合”包括血統(tǒng)上的融合和文化上的融合。中華民族通過血統(tǒng)上的融合,從而“吸收了各系的新血液,使后裔們的體格日益健壯。”(26)通過文化上的不斷融合,使得文明程度日益提高,個人能力亦不斷發(fā)展。

而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夠歷經幾千年而綿延不絕,與中華民族精神博大的包容性和非凡的凝聚力是分不開的,“中國人民是最寬大最無偏見的,所以他在歷史上能糅合許多相異的種族成為一個頂大的民族,能混合種種不同的文化成為一個兼容并包的文化”。(27)中華民族精神又是與時俱進的,“融化的工作至今不曾停止?,F(xiàn)在強寇壓境,我們團結的情緒更加高漲起來,要求這工作做得快,又做得好”。(28)換言之,只要弘揚民族精神,保持團結的信念,中華民族和中華文化就會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和活力,就會長久延續(xù)下去,這是從中國的歷史實際中樹立起來的一種自信。因而,即便是對于西方文化,顧頡剛認為同樣應報以融合的態(tài)度?!敖鼇韲鴥扔腥酥鲝埲P西化的,反對他們這一說的就主張恢復中國本位文化,其實全是多事。西洋文化如果適合于今日中國的需要,當然該加采取。中國固有文化如果還適合于今日社會,當然該加保存。哪能執(zhí)其一端而賅全體!”(29)由此不難看出,顧頡剛對中華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及其發(fā)展前途充滿信心。

顧頡剛民族觀點的提出與時代局勢緊密相關,但它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為挽救危亡而出臺的時政性理論。顧頡剛在重視意識因素對民族共同體形成意義的同時,亦強調中國的民族問題要從中國歷史上去尋找答案。他指出,民族“這個名詞是中國向來所沒有的。滿清政府統(tǒng)治二百余年,在他們的隔離政策之下,使得國內很清楚的分出‘滿、漢、蒙、回、藏’五個部分來,恰好清末傳進了‘民族’的名詞,于是辛亥革命之后就有‘五族共和’的口號,好像中華民國之內真有這五個民族似的。全國人受了這個口號的暗示,每以一人一事的不滿而賅括全體,漸漸分出彼此的疆界”。(30)西方的民族觀念在反帝話語下是不適用的,但它在中國已流傳了數(shù)十年,將其消除并不可取也不現(xiàn)實,唯有將其轉化為適合中國國情的觀念才是可行之道。顧頡剛選擇的方式,就是回到中國的歷史文化中去尋找重新詮釋的基礎。當然,他并不是倒退回文化封閉主義,而是力求將西方的理論和中國的歷史實際相結合,并充分吸收中國近代以來有關民族研究的理論成果。

盡管顧頡剛的民族觀受時代所限,有其不完善之處,但其思想核心及研究方法在很大程度上為后來的學者所接受和繼承。民族學家李紹明指出,費孝通從最初反對顧頡剛的“中華民族是一個”,到后來回頭提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這里面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31)這一觀念對弘揚民族精神、強化民族自信力所發(fā)揮的作用,不能不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注釋

① (28) (29)顧頡剛:《如何可使中華民族團結起來——在伊斯蘭學會的講演詞》,《寶樹園文存》卷四,中華書局,2011年,第59—60、59、62頁。②《顧頡剛先生對臨洮教育界講演稿》,新臨洮日報社編《顧頡剛先生在臨洮之言論》(油印本),1937 年。③④⑤ (16) (17) (26)顧頡剛:《中華民族是一個》,《益世報·邊疆周刊》第9期,1939年2月13日。⑥顧頡剛:《古史辨自序》(上冊),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2頁。⑦⑩ (18)顧潮:《顧頡剛年譜》(增訂本),中華書局,2011年,第191—192、224、193—194頁。⑧《顧頡剛自述》,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60頁。⑨ (25)顧頡剛:《我為什么要寫“中華民族是一個”》,《益世報·邊疆周刊》第20期,1939年5月 10日。 (11)《發(fā)刊詞》,《禹貢》半月刊,第1 卷第1 期,1934 年 2 月。 (20)顧頡剛:《中國邊疆問題及其對策》(講演稿),《寶樹園文存》卷四,中華書局,2011年,第172—173頁。 (13)顧頡剛:《中華民族的團結》,《申報·星期論壇》1937年1月10日。 (14)《本會此后三年中工作計劃》,《禹貢》半月刊,第7 卷第 1、2、3 合期,1937 年 4 月。 (15)顧頡剛:《“中國本部”一名亟應廢棄》,《益世報·星期評論》1939年1月1日。 (19)顧頡剛:《中國史地學社緣起》,《寶樹園文存》卷二,中華書局,2011年,第355頁。 (20)顧頡剛:《答魯格夫爾君》,《益世報·邊疆周刊》第21期,1939 年 5 月 15 日。 (21) (22) (23) (24)顧頡剛:《續(xù)論“民族”的意義和中國邊疆問題》,《益世報·邊疆周刊》第23期,1939年5月29日。 (27)顧頡剛:《我們?yōu)槭裁吹轿鞅薄罚妒澜缛請蟆っ駠晔钇谖鞅笨疾靾F特刊》1937年6月27日。 (30)顧頡剛:《西北回民應有的覺悟》,《寶樹園文存》卷四,中華書局,2011 年,第 66 頁。 (31)《20 世紀上半葉的中國邊疆和邊政研究——李紹明先生訪談錄》,《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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