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夢醒,趙振軍
(1.泰山職業(yè)技術學院,山東 泰安 271000;2.泰山學院 中小城市社區(qū)研究所,山東 泰安 271021)
改革開放30年來,農地制度改革始終是學術研究的熱點領域。但毋庸置疑的是,無論是對農地制度的現實分析還是歷史回顧,包括不同研究者的多樣化的研究結論,這些分析絕大多數都不過是“理論研究”,因而也就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帶有研究者主觀臆想的成份。直接面對和承擔現行土地制度后果的農民是怎么想的呢?我們的分析和研究可靠嗎?同樣毋庸置疑的是,我國現行的農地集體所有制的出發(fā)點顯然也是為農民利益著想的,但這種制度設計的初衷與農民的利益是否一致?它是否得到了農民的認可?換句話說,這種“善意”被農民接受了嗎?
為了了解農民的土地概念和真實的土地制度現狀,也為了增加研究者的感性認識,2009年底-2010年春我們組織泰山學院社會工作專業(yè)的高年級學生對山東省泰安、濱州、淄博三地的部分農民進行了系統的“農村土地問題”抽樣問卷調查。此次調查共發(fā)放問卷600份,收回有效問卷552份,問卷有效回收率92%。調查的統計結果如下:
問卷設計了5個問題以了解農民的土地觀念:土地所有權;土地繼承權;農民對土地侵權事件的態(tài)度;土地處置權以及農民對土地處置權的態(tài)度。問卷統計結果表明,農民對土地所有權的概念是極為模糊的。
關于土地所有權。憲法規(guī)定,農村土地集體所有。但一方面,這是一個極為模糊和很難操作的概念,[1]另一方面,我們也想知道,對此農民是怎么理解的。調查結果如下表:
表1 你現在耕種的土地是誰的?
也就是說,模糊的政策和專家們都不能準確界定的法律問題在農民那里并沒有“船到橋頭自然直”。相反,對于“農地集體所有”這樣一個連法律和政策專家也不能清楚界定和準確操作的概念,在農民那里造成的混亂就更嚴重。
表2 你認為你現在的承包地能繼承嗎?
土地繼承權是對所有權的深化。對所有權的模糊認識必然導致對繼承權的錯誤判斷。如果農民認為土地是自己的,他自然就會產生繼承權的訴求;相反,他自然也就不會奢望繼承權。當然,實際過程可能比這要復雜:一方面,當前土地制度下,農民的土地所有權是模糊的;另一方面,中央又有明確規(guī)定,“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在許多地方也約定俗成,形成了慣例,這自然有助于強化農民的繼承欲望。這一問題設計的意義也正在于此:既可以了解農民真實的土地觀念,也有助于發(fā)現真實的土地過程中不同地方土地政策的實際狀況。
表3 當發(fā)生土地侵權事件時,你是否做了堅決和有效的抗爭?
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如果他認定土地是自己的,對來自外部的土地侵權,他就不可能無動于衷;相反,如果他不能確定土地與自己的明確隸屬關系,他就很難或者不敢做決絕的抗爭。調查結果表明,仍有39·3%的農民不能堅決抵抗來自外部的土地侵權。實際過程可能比回答一紙問卷要嚴重得多。作為農地保護的一道有力屏障,現行農地制度實際上大大削弱了農民保護耕地的動力。
關于土地的處置權力。問卷設計了兩個問題:你認為你有處置土地(如土地買賣、轉讓、出租等)的權力嗎?你認為土地處置應該由誰說了算?統計結果如下:
表4 你認為你有處置土地(如土地買賣、轉讓、出租等)的權力嗎?
表5 你認為土地處置應該由誰說了算?
57·25%的農民不認為自己有處置土地的權力,這既是土地制度造成的,更是現實造成的:在實際的經濟過程中,農民對土地處置的無權狀態(tài)甚至比這更嚴重。在回答關于“誰有權處置土地”這一問題時,“國家”獲得了最高的認同。同樣,這首先基于實際過程的總結,也與現行農地制度的弊端有關:在這種矛盾的土地制度中,農民很難產生理直氣壯的土地主人意識。如果不是自己掌握的實實在在的土地使用權,農民回答自己以外的權力主持人的頻率可能比這還要高出許多。農民對土地處置權的認識實際上是對前四項問題的深化。
真實的土地過程這一部分調查的結論與農民的土地觀念并不完全一致。表面看來似乎不可思議,實際上恰好相反,這正是現行土地制度自身矛盾的真實反映:一方面,現行土地制度造成了農民模糊的土地觀念;但真實的生產過程和經濟利益追求又要求農民獲得充分的自主權,誘使農民千方百計爭取對土地的處置權力。
表6 在過去已經發(fā)生的土地處置事件中,實際上是誰說了算?
表7 土地調整的時間和方案是由誰決定的?
上述兩項中,回答“村委會”的頻率都在50%以上(分別是52·83%和56·73%)。既可以理解為村民自治的發(fā)展成果,也包含著土地集體腐敗的巨大隱患。因為“在現行操作過程中,將農民土地收益劃歸農民集體經濟組織,看似由農民自主決定土地收益的分配,實質上是將支配權交給了少數村干部”。[2]
表8 在國家規(guī)定的承包期內,你所承包的土地是否被調整過?
表9 如果你所承包的土地被調整過,調整的原因是什么?
表10 你們村里土地調整和分配的主要根據是什么?
由此看來,所謂“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盡管初衷是好的,但實際上很難得到執(zhí)行。因為在農村,土地畢竟是農民最主要的生產資料,也是他賴以謀生的基本條件。
表11 你對有關土地政策和政府相關政策是否了解?
表12 你是否愿意種地?
66·42%的農民愿意種地,2005年以來的農業(yè)政策調整功不可沒,這也與表13的調查數據相互印證;但同時仍有近四分之一(23·72%)的農民不愿種地,值得深思。
表13 你對現行土地承包政策是否滿意?
與表12的數據相聯系,都表明,大多數(分別是66·42%和72·86%)農民認可當前的農村政策。但也有四分之一左右的農民需要關注(分別是23·72%和27·14%)。
表14 你認為當前的土地制度怎樣?
兩項合計,認為當前的農地制度需要改進的占了81·58%,值得深思。改革農地制度既是現實經濟過程的要求,也是農民的愿望。
表15 如果要改革當前的土地制度,你認為最好的辦法是什么?
認同“集體所有,個人承包”的當前農地制度的不足三分之一(29·06%),但不認同農地集體所有制不一定意味著主張私有化——認同“土地完全歸個人所有”的所占比例也沒有超過三分之一(恰好也是29·06%);而主張“國家所有,個人使用”的比例最高,占了41·89%。這是一個讓我們最感到興奮的數據:與本課題組研究的基本結論——國家與個體農民共同所有的農地股份制具有高度相關!換句話說,課題組的理論研究與農民的現實訴求在相當程度上不謀而合,殊途同歸,研究具有高度的現實契合性和實際意義。
囿于對公有制模式的僵化理解,相當一部分關于農地制度問題的研究都只是在農地集體所有制的具體實現形式上兜圈子。但實際上當前農地制度的癥結恰恰在于集體所有制本身:當前的問題不是集體所有制具體實現形式的問題,而是公有制實現形式的問題。正是由于長期以來的農地研究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所左右,[3]陷于公有制與私有制的簡單二元對立不能自拔,始終不能跳出僵化的公有制理解模式,人為阻滯了農地制度的創(chuàng)新?!霸趧澏ǖ娜ψ永锾琛钡闹苯雍蠊寝r地改革遍地開花,但“三農”問題依舊,學術研究的巨大進展不能推動實際生活的同步改善。盡管農地制度改革是30年來的熱點,但并沒有通過農地制度改革為農村發(fā)展提供基礎性解決方案。農地制度改革表面繁榮,基于土地制度造成的農村問題依舊。
更嚴重的問題是,農地制度是中國農村最基本的經濟制度,也是最基本的社會制度,農地改革理應以農業(yè)的發(fā)展、農村的繁榮和農民的福祉為依歸。農地改革必須考慮主流意識形態(tài)、基本國情、社會心理、傳統習慣等各種制約和限制,兼顧生產發(fā)展與社會和諧、經濟繁榮與文化保持的雙重目標。但當前“熱鬧”的農地研究卻與農民無關,作為土地主人的農民基本上沒有機會和渠道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在事關自己身家性命的土地制度問題上,主人們完全沒有話語權。農地改革基本上是兩種聲音在說話:一方是學者,特別是主流學者;另一方是政府或官方,包括地方政府。與農地制度關系最密切的農民反而完全成了局外人,沒有人真正關心農民的感受和要求,農地改革成了被綁架的玩偶。
關于中國農村研究(包括農地研究)的“門檻”問題的討論曾經一度引起廣泛共鳴。[4]確實,學術研究與現實生活畢竟不同,對農村研究的學理反思不可或缺。但理論歸根到底來源于生活,也注定必須回歸生活。只有扎根現實,深植于生活的研究才是有生命力的。人為割裂學術探討與實際經驗的關系,過分拘泥于所謂的門檻或方法問題,單純執(zhí)著于所謂的學理探討,忽略了實際生活的邏輯才可能是最大的誤區(qū)。
[1]夏鋒,張娟.農村土地制度問卷調查[J].理論參考,2009,(1):56 -58.
[2]張永田,宋繼山.濰坊市土地征收工作與維護群眾利益的調查報告[J].山東國土資源,2008,(4):14-17.
[3]靳相木.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村土地制度研究的述評[J].中國農村觀察,2003,(2):14-24.
[4]徐勇.當前中國農村研究方法論問題的反思[J].河北學刊,2006,(2):55 -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