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勝江

本文從各類文獻梳理中對清中葉唐英等七位文人曲家散佚劇作逐一進行考索，力求還原劇作情節(jié)原貌，為清代戲曲研究掃除一些盲點。

（一）唐英《野慶》雜劇

唐英（1682—1756），字雋公，一字叔子，號蝸寄居士、蝸寄老人，漢軍正白旗包衣。雍正間授內(nèi)務(wù)府員外郎兼佐領(lǐng)，調(diào)景德鎮(zhèn)瓷廠協(xié)理官，所督造瓷器即著名的“唐窯”。乾隆初年先后任九江關(guān)、粵海關(guān)監(jiān)督，仍掌窯務(wù)。唐英為清中葉掌管陶務(wù)和關(guān)稅的重臣，同時唐英是清代中葉著名劇作家，撰有戲曲集《燈月閑情》，現(xiàn)傳本收雜劇《梅龍鎮(zhèn)》、《面缸笑》和傳奇《轉(zhuǎn)天心》、《雙釘案》等十七種作品。

據(jù)唐英《中秋日觀演〈邯鄲夢〉暨自制野慶諸雜劇率成二首》云：

繁弦急管度中秋，興味渾忘已白頭。枕上乾坤場上夢，塵中事業(yè)掌中甌。隨緣風(fēng)景差堪取，過分林泉敢妄求。任笑癡人猶未醒，心空不慣著閑愁。

六十年來面撲塵，連朝野興薄秋旻。還山有志恩難負(fù)，涉世無方老率真。廬阜月推千嶂出，潯陽楓染幾村新。片時借景慙過望，農(nóng)圃漁樵作四鄰。①

此詩作于乾隆六年（1741），提及雜劇《野慶》，此劇已佚失，僅知其亦作于是年中秋前。

（二）張九鉞《雙虹碧》傳奇

張九鉞（1721—1803年），字度西，號陶園、紫峴、垣子，別署梅花夢叟、紅梅花長、紫峴山人等，湖南湘潭人，有《紫峴山人全集》54卷。乾隆二十七年（1762）中舉人，第二年中明通進士。乾隆二十九年（1763）起歷任江西南豐、南昌、廣東始興、保昌、海陽等縣知縣，乾隆四十一年（1776）因盜案坐詿誤去職，有政聲。與曲家董榕友善，所創(chuàng)劇作存有《六如亭》傳奇36出，另傳奇《紅蕖記》、《雙虹碧》、雜劇《竹枝緣》、《四弦詞》散佚。

《雙虹碧》乾隆十四年（1749）作，稿未成。②姚燮《今樂考證》著錄，云記長沙女子殺賊事，今無傳本。張九鉞為董榕《芝龕記》題詞第四首小注云：“余嘗擬撰《雙虹碧》傳奇，中有長沙女子殺賊一事，記中先述及之?！雹鄱旁凇吨愑洝返谖迨顺觥峨p全》記述了長沙女子忠烈遺事，詆毀李自成、張獻忠，褒揚秦良玉與沈云英。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二十三有“長沙女子”條，記崇禎十六年（1643）李自成攻破長沙時事，云：“女子不詳姓氏，年可二十，屠長沙城中。賊至城下，兵吏皆逃，唯女子執(zhí)戈登城。城陷，賊入，女即持刀擊賊。賊曰：‘眾人不守，汝一女子，何能為？’女曰：‘吾以愧天下之為男子者！’女有色，賊欲邀之。女瞋目大罵，揮刀戳賊，遂被害。只身登陴，事豈有濟，女寧不知之？顧其所為極奇。凡被賊之地，節(jié)烈婦女死者何限，而此獨以奇?zhèn)?，令須眉者聞之，能不慚死哉！”④張九鉞《雙虹碧》劇情應(yīng)與之相似。

（三）吳芾《三生石》傳奇

吳芾（1730？—1776？），字湘南，號鹿柴，南昌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舉人。著《書帶草堂詩》、《米生樂府》等。⑤

蔣士銓乾隆二十一年（1756）所作《三生石傳奇題詞為吳湘南秀才作》十首，將吳芾《三生石》與自己為褒揚婁妃，為之修墓撰寫《一片石》等傳奇相比，“才為婁妃表墓碑，自操特筆解傳疑。不知更有湖中婢，能乞仙郎薤露詞。”可見是表揚婦女貞烈之作，并有使之最后得神力救助，升天作“喜觀音”之因果報應(yīng)情節(jié)。⑥

（四）錢維喬《碧落緣》傳奇

錢維喬（1739—1806），初字樹摻，號曙川、澍川，小字阿逾。后字季本，號竹初，別署林棲居士，為乾隆十年（1745）狀元、名畫家錢維城之三弟。乾隆二十七年舉人，后五次會試落地。后得陜西巡撫畢沅等親友資助，任杭州總捕同知、鄞縣縣主事等職。與洪亮吉、錢大昕、袁枚、畢沅、王昶、趙翼等名流政要交往甚密。其詩主性靈，與袁枚相引重。著有《竹初詩抄》、《竹初文抄》。創(chuàng)作傳奇《鸚鵡媒》、《乞食圖》、《碧落緣》三種合稱《竹初樂府三種》，今存前二種。

《碧落緣》傳奇，乾隆三十三年十月作，是為了悼念亡妻?！氨搪洹奔从袢穗E落之意，演述孔雀東南飛故事。本年四月一日未時，錢維喬妻子汪氏病歿，遂衍焦仲卿夫婦同證仙果情事，以補人間遺恨。乾隆末年托名曹雪芹的《后紅樓夢》第一回蘭芝夫人告訴曹雪芹：“從其愚夫婦死別生離，人間都也曉得。到了同證仙果，卻虧了近日一位名公，譜出一部《碧落緣》樂府，世人方才得知?！雹咂洹侗搪渚墶吩疲骸氨搪渚夀蔀樽饕?曰:吾烏知其奚為而作哉!天地之大也，勞人思婦，觸之而生憂。人情有所郁結(jié)，憂忿于其中，隱曲無可告訴，不得已從而嗟嘆之，嗟嘆之不足而長言之，長言之不足而反復(fù)三致意焉。……其知者以為是有所不得已也?！雹噱X維喬妻子曾氏不得婆婆歡心：一是錢維喬沒有其兄狀元、尚書錢維城的功名、地位，在婆婆眼中當(dāng)然會偏愛大哥一家。二是自己肚皮不爭氣，未能為錢家生男嬰。因而顧影自憐，一氣之下，遂自戕身亡。⑨錢氏，對生母卻無一詩道及，亦可反襯曾夫人之死因。

（五）廖景文《玉馬墜》、《李謩裂笛記》傳奇

廖景文（1713—1787年后），字琴學(xué)、覲揚，號古檀、羨行氏、古檀氏等，婁縣人。乾隆十二年（1747）以密云籍中舉人，曾任職宮學(xué)，行走內(nèi)廷。乾隆十六（1751）至十七年（1752）間曾任職揚州。乾隆十七年至十九年（1754）任職河陽，政績卓著。乾隆十九年會試，登明通榜。乾隆二十一年至二十七年選授合肥知縣。二十七年夏被參革去官，再未出仕。著有《吟香集》六卷、《清綺集》八卷（一名《罨畫樓詩話》，為詩話匯編，同時收作者本人的《古檀詩話》）、《古檀詩草》、《盥花軒詩話》八卷等。廖景文詩書畫均擅，于音律尤精，與劇作家金兆燕友善。任職合肥期間蓄有家班，并創(chuàng)作了三種劇作上演：《遺真記》傳奇和以周瑜故事為內(nèi)容的《比槍》、《顧曲》短劇。乾隆三十八年（1773）閏三月三日其二弟廖景班在《羨行偶筆》中云：“我兄古檀亦工樂府，生平所作，有《周郎顧》、《羅浮夢》、《玉馬墜》、《小青遺真記》、《李謩裂笛記》傳奇?！雹夤势鋭∽骶鶠槭悄昵白?。

廖景文《玉馬墜》與王元壽《玉馬墜》、劉方《天馬媒》、路術(shù)淳《玉馬佩》、張堅《玉獅墜》取材相類。事本宋代佚名《北窗志異》之“黃損”條，后《醒世恒言》卷三十二《黃秀才徼靈玉馬墜》即本此。略云：秀士黃損，家世閥閱，此時敗落，有自幼隨身佩戴之玉馬墜祖?zhèn)黛`物，一日于市上遇見胡僧，將玉佩贈之。荊襄守帥慕黃損才，聘為記室。黃損于赴荊襄的江上遇一女子神態(tài)與舊時京中相好之樂戶薛瓊瓊相似，損神魂俱蕩，情不自持，然薛已入宮供奉。后知江上女子為商人女兒字玉娥，損以詞為定，相約涪州乘玉娥父入城參賽水神時商議出逃。損至帥府請假不允，遂夜中翻墻逃至涪州碼頭與玉娥相會，忽然玉娥船被大風(fēng)浪吹走，不知所去。后玉娥在漢水為薛瓊瓊母薛媼所搭救同行，認(rèn)為義女。一日胡僧將黃損玉馬墜贈玉娥，云日后有好音。黃損遍尋玉娥不得，萬念俱灰，在胡僧的棒喝下功名及第，授金部郎，彈劾權(quán)相呂用之，呂免官閑居，廣求美女姬妾，得薛媼及玉娥，強迫玉娥順從，但遭玉馬墜所化天馬踏嚙驚懼，不敢再犯。后得胡僧指點，欲將這禍害轉(zhuǎn)嫁仇人，呂用之遂將玉娥母女轉(zhuǎn)送給黃損，然經(jīng)薛媼道破，二人終得重逢。此時胡僧變幻收取玉馬墜，趁空而去。?

《李謩裂笛記》應(yīng)演述李謩吹笛奇事。李謩為開元中吹笛高手，由于他在宮墻外偷聽宮中排練，學(xué)會了吹奏被譽為“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的《紫云回》等新曲，因而為唐玄宗所賞識，收入宮中當(dāng)樂師，安史之亂后流落南方。李謩事跡，楊巨源《李謩吹笛記》?及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有載。此事又見李肇《國史補》中。

（六）徐昆《合歡竹》傳奇24出

徐昆（1747—1801年后），字后山，號柳崖，別號嘯山、柳崖居士、柳崖子。山西平陽上村人。身負(fù)異才，15歲能詩文，博聞強識。乾隆三十五年（1770）由拔貢中恩科舉人，后屢試禮部不第，不得已考教習(xí)，得官陽城縣教諭，立《學(xué)規(guī)八條》、《禁約八事》，皆言身心性命、修己治人之道，教人先器識而后文藝。乾隆四十六年（1781）進士及第，乾隆四十九年（1784）曾任正紅旗官學(xué)教習(xí)。從游日眾，選有《眉園日課制藝》22卷，一時競相傳誦。嘉慶元年（1796）五月十二日奉旨記名內(nèi)用，嘉慶二年（1797）十二月分簽升禮部精膳司主事缺，嘉慶三年（1798）任內(nèi)閣中書。接觸社會各層人士較多，名流范鶴年、楊維棟、朱筠、錢大昕對其推重。喜讀《聊齋志異》，深受其影響，乾隆五十八年（1793）著仿聊齋體志怪小說《柳崖外編》。通經(jīng)學(xué)，工詩文，又擅長詞曲。著作有《易說》、《毛詩鄭朱合參》、《書經(jīng)考》、《春秋三傳闡微》、《說文解字長箋》、《詩韻辨聲》、《春花秋月詞》、《柳崖外編》、《眉園日課制藝》等多種。?戲曲方面存有《雨花臺》傳奇32出、《碧天霞》傳奇40出。另《合歡竹》傳奇24出在其在世時已佚失。

《合歡竹》傳奇為其悼念其愛姬襄陵窈娘之作，徐昆《柳崖外編》第十六卷《花落余芬》云窈娘前生為劉姓女子，徐昆聘定未娶，然因病而亡，后窈娘托生李姓，始得歸徐昆為側(cè)室，且與其妻高氏甚為相得。窈娘賢惠并有才情，清明上墳，見其前生劉氏墳?zāi)?，淚下不止，高氏問之，窈娘曰：“記冥中臨遣時，袖得竹簽二十余枚，中有合竹九，恐此生緣止八九載，奈何！”“后從余京師竟卒于壬辰（三十七年）七月”。死時二十四歲，十五歲至二十四歲剛好九年，暗合前讖。徐昆甚為悲慟，將其安葬在陶然亭畔，同年曹生為作墓圖，題曰，“花落余芬?！敝T家題詠甚多，徐昆為紀(jì)念她，特“為作《合歡竹》傳奇二十四出，其中《哭花》、《送魂》等劇，為竹君夫子所艷賞，惜其稿片遺失矣?！?竹君夫子即朱筠（1729—1781），字美叔，號竹君，又號笥河，順天大興（今北京市大興）人。乾隆十九年（1754）進士，官翰林學(xué)士，曾督學(xué)安徽，首倡編纂《四庫全書》。徐昆中舉前后住在京城朱筠家中，甚得其提攜。

（七）嚴(yán)烺《南陽夢》傳奇

嚴(yán)烺（1765—1815年后），字存吾，號匡山，別署紅茗山人。云南宜良人，乾隆五十一年（1786）舉人，嘉慶元年進士，入翰林院最末一名（見《紅茗山房詩存》卷四《奉命入翰林院寄弟》），官蘭州三十年，官至甘肅布政使，后選武昌臬司。著有《紅茗山房詩存》。

范鶴年《書紅茗山人南陽夢院本后》小注：“山人嚴(yán)氏，名烺，云南宜良人。丙午（乾隆五十一年）解元，公車至南陽，夢其亡友而作?！?嚴(yán)烺《紅茗山房詩存》卷一有《夢宣華齋》詩序云：“華齋名尊，江南含山人，云南太守晉山先生從孫也。己亥（乾隆四十四年）入滇，余晤于郡署之春熙堂，邂逅定交，恨相識晚。甲辰（乾隆四十九年），華齋南還，明年應(yīng)童子試，郡縣拔第一，未院試而卒。丁未（乾隆五十二年），余偕計北上，河南道中屢夢之，車中有感，吊以一律。詩成而夢絕。嗟夫，玉樹生埋，靈犀不昧，未開山陽之笛已可悲矣。追働故人，并識于此?！?可知本劇為悼念亡友華齋之作。

①江華、黃聲輝《景德鎮(zhèn)市戲曲志》，內(nèi)部刊物2003年版，第336頁。

②張九鉞《芝龕記》題詞，蔡毅編著《古典戲曲序跋匯編》，齊魯書社1989年版，第1733頁。

③蔡毅《古典戲曲序跋匯編》，齊魯書社1989年版，第1733頁。

④計六奇《明季北略》，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657頁。

⑤鄧長風(fēng)《明清戲曲家考略三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53頁。

⑥蔣士銓著；邵海清、李夢生校箋《忠雅堂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494-495頁。

⑦陸萼庭《清代戲曲家叢考》，學(xué)林出版社1995年版，第94-95頁。

⑧參見周妙中《清代戲曲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89-290頁。

⑨參考朱達藝《戲劇家錢維喬——竹初研究系列之三》，《戲文》，1996年第5期。

⑩廖景文《遺真記（附題詞一卷詩話一卷）》，乾隆間愜心堂刻本。

?程毅中、薛洪勣《古體小說鈔明代卷》，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352-356頁。

?吳曾祺《舊小說·乙集二·唐》，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雙紅堂藏民國十年上海商務(wù)印書館排印本，第176-178頁。

?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0頁。

?趙景深、張增元《方志著錄元明清曲家傳略》，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318頁。

?徐昆撰，杜維沫、薛洪校點《柳崖外編》，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版，第334-338頁。

?吳書蔭《〈桃花影〉傳奇作者考辯》，《文學(xué)遺產(chǎn)》，1990年第3期。

?嚴(yán)烺《紅茗山房詩存》，見《叢書集成續(xù)編179文學(xué)類》，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3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