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迎建,劉詩頻
(1.江西省社科院贛鄱文化研究所 江西 南昌 330046;2.蓮花城廂中學 江西 萍鄉(xiāng) 337100)
論朱熹詞
胡迎建1,劉詩頻2
(1.江西省社科院贛鄱文化研究所 江西 南昌 330046;2.蓮花城廂中學 江西 萍鄉(xiāng) 337100)
朱熹乃曠世大儒,平生浸淫學術(shù),雅好詩文,亦偶發(fā)詞興。其詞作雖僅18首,但在宋代理學家中比較起來,朱熹詞作水平不俗。其內(nèi)容題材或游歷,或詠物,或抒情,或送別,或唱和,或題贈,各臻其妙;其風格或氣骨豪邁,或清逸空靈,或俊朗雅潔,或婉轉(zhuǎn)蒼涼。手法嫻熟,詞旨深微,頗得詞之精妙。
朱熹;理學家;詞作;風格;成就
朱熹生平作詞僅十八首,《朱文公文集》卷十載詞十六首,唐圭璋輯《全宋詞》,輯錄朱熹詞十八首,謂“以上俱見《宋元十五家詞》本中《晦庵詞》”。較《朱文公文集》增《憶秦娥》二首。數(shù)量很少,與詩作數(shù)量不相稱。但雖少而影響不少,這是因為人們慣常認為理學家不愛作詞,而朱熹也能作得很不錯;二是其詞褒貶不一,更引起人們的好奇。
朱熹作詞始于紹興年間,終于慶元晚年遭偽學之禁時,可說是從早年直到晚年均作詞。他對詞這一小道的詞牌詞調(diào)、章法,過片、領(lǐng)字以及詞中用對仗、排比、襯跌等手法無不嫻熟。清代焦循說:“談?wù)叨嘀^詞不可學,以其妨詩、古文,尤非說經(jīng)尚古者所宜。余謂古人一室潛修,不廢嘯歌,其旨深微,非得陰陽之理,未足與知也。朱晦翁、真西山俱不廢詞,詞何不可學之有?”[1]認為朱熹作為一位大學者、理學家,潛心學術(shù),也愛好作詞,能作好詞,則其他人有何理由不能學好詞。清代張德瀛認為理學家能詞,亦時代環(huán)境所造成,他說:“真西山(真德秀)、朱晦庵,大儒也,而皆工于詞……蓋風會所趨,非必浸淫于此,乃能之也。 ”[2]
至于具體論朱熹詞,則見于清代《讀書續(xù)錄》:“晦庵先生詞,幾于家弦戶誦矣。其檃括杜牧之九日齊山登高詩《水調(diào)歌頭》一闋,氣骨豪邁,則俯視蘇、辛;音韻諧和,則仆命秦、柳,洗盡千古頭巾俗態(tài)?!盵3]對朱熹詞評價相當高,據(jù)此,“家弦戶誦”,則可知影響之大?!邦^巾俗套”,是對讀書人迂腐的譏評。陳廷焯說:“《詞綜》所錄朱晦翁《水調(diào)歌頭》、真西山《蝶戀花》,雖非高作,卻不沉悶,固知不是腐儒。”[4]評價雖算不太高,卻還是說好話的。
近代學者王易在他的《詞曲史·衍流第四》列“南宋詞流類紀”一節(jié),舉了理學家中有三人工詞,首先提到“理學能詞者,朱熹《晦庵詞》無論矣?!盵5]其次真德秀,其三魏了翁。并錄朱熹《水調(diào)歌頭·檃括杜牧之九日齊州詩》一詞,但無具體評論。
當代少有人論朱熹詞,《唐宋詞鑒賞辭典》未選朱熹詞,《宋詞鑒賞大辭典》選了《水調(diào)歌頭》一首??娿X先生燭照犀利,早就有《宋詞與理學家一兼論朱熹詩詞》[6]一文,論述過朱熹詞,認為朱熹“不但能作詩,而且還作了十幾首詞,這在理學家中是很特殊的”。但又說:“按說他是應(yīng)當善于填詞的了,但其實不然。”認為朱熹不擅長作詞,卻又認為,朱熹詞中亦有佳作,舉了《鷓鴣天·江檻詞》與《水調(diào)歌頭·次袁機仲韻》二首詞為例,認為“都有清逸空靈之致。如‘鳴橈細雨滄洲遠,系舸斜陽畫閣明?!瘜懢扒妍惾绠?。又如‘今夕不知何夕,得共寒潭煙艇,一笑俯空明?!H有蘇東坡詞之意境,確是佳句。不過,可惜《晦庵詞》中這類作品甚少。至于《水調(diào)歌頭》中之‘富貴有馀樂,貧賤不堪憂。誰知天路幽險,倚伏互相酬?!段鹘隆分兄砝闲拈e益壯,形臞道勝還肥。’則都不免象‘語錄講義之押韻者’,有些頭巾氣?!?/p>
其實,繆鉞先生所舉《水調(diào)歌頭》“富貴有馀樂”一詞,是以老莊哲學寫人生無常,故不如退隱以避禍的思想,作于同安離任后,其時尚未下定決心研究理學,受佛道思想影響極大。朱熹一生,超世隱退思想始終存在,此詞用種種典故說明應(yīng)功成身退、隱居江湖中尋求“吾道”,故富貴不必樂、貧賤也不必憂,世事轉(zhuǎn)化無窮。上闋以李斯、陸機為例,說明禍到臨頭,抱恨無窮。下闋以范蠡為例,說明應(yīng)早早隱退,歸結(jié)到自身。從正反兩個方面證明了禍福相倚的道理,并極力歌頌范蠡功成抽身、激流勇退的英明與豁達,以此作為自己效法的典范,從而體現(xiàn)了自己的人生觀。此詞以意氣驅(qū)辭,一氣流轉(zhuǎn),音節(jié)華暢,但又非坦蕩平直,而是斡轉(zhuǎn)回蕩,一波三折,如用“誰知”反“富貴”兩句意,又以“請看東門黃犬,更聽華亭清唳”對仗舉例。舉例有力,精警。后闋中的“春晝五湖煙浪,秋夜一天云月”,也能寫景鮮明。并非“語錄講義之押韻者”,“有些頭巾氣?!薄吨袊糯膶W通論·宋代卷》一書中說:“另外,如朱熹的《水調(diào)歌頭》(富貴有余樂)之豪邁激越,真德秀《蝶戀花》之婉媚俊逸,皆可見出理學家頗具文人氣的一面?!盵7]對此詞評價也很高。
繆鉞先生還認為:“朱熹作詩很多,也有才情,為什么在作詞方面沒有能表現(xiàn)出來呢?”他分析其原因,是因為北宋以來“文壇輿論上,詞仍然是受到輕視的?!薄白鳛槔韺W家的朱熹,不便于多作詞以發(fā)揮其才情,也就可以理解了。”第二個原因是:“宋代理學家之所以難以與詞接觸,……嚴正的理學家是不肯見歌妓的,即便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偶爾相見,也必須是‘目中有妓,心中無妓’。所以理學家是很少聽唱詞的,更不要說作詞了?!彼运慕Y(jié)論是:“宋代理學家中,作詩出色的尚有其人,而作詞出色的幾乎無有?!毖韵轮?,理學家中,朱熹作詩出色,但作詞卻不出色。
從現(xiàn)存的朱熹詞的題材、內(nèi)容上看,這些詞主要有游歷、詠懷、唱和、詠物等內(nèi)容,詞中言理的成份并不多,絕大多數(shù)寫懷抱、頌情誼。無論內(nèi)容還是風格,與其詩均相近,清明雅潔,更見婉暢,應(yīng)是出色而不俗。下面分別言之:
朱熹詞擅長以景寫別離之情,如《南歌子·次張安國韻》云:
落日照樓船,穩(wěn)過澄江一片天。珍重使君留客意,依然。風月從今別一川。
離緒悄危弦,永夜清霜透幕氈。明日回頭江樹遠,懷賢。目斷晴空雁字連。
張安國即張孝祥,時知潭州,官至荊南湖北路安撫使。此詞為乾道三年(1167)將游衡山,由潭州城渡湘江之前,張孝祥設(shè)餞席歡送時所作,抒發(fā)與張孝祥的離情別緒。張孝祥有《南鄉(xiāng)子·送朱元晦行,張欽夫、邢少連同集》詞。《南歌子》當為《南鄉(xiāng)子》。
上闋“落日”兩句寫湘江日暮時之景。第三句“使君”點出送行者張孝祥設(shè)宴送行,珍重其留客之意。風月依然,而人卻各在一方。下闋“離緒”句寫夜晚宴會將要結(jié)束時愁緒郁結(jié),奏起急促的弦聲,更斷人腸。悄,即憂傷義?!对姟り愶L·月出》:“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毛傳》:“悄,憂也?!蔽O遥簶菲髟诟呶粫r發(fā)出的急促尖銳聲。張協(xié)《七命》:“撫促柱則酸鼻,揮危弦則涕流?!贝巳ラL夜,清霜寒氣,沁透帷幕氈席。想到從此人各一方,情意眷戀。離情從眼前說到以后?!懊魅铡焙髷?shù)句寫別后情景,我當回頭遙望,江邊樹林遠去,但我懷念、渴慕你這位賢德之情不已,望斷晴空,惟見大雁連成人字。
洪力行說:“鳳逸云:‘此留別使君之作。’起寫別后之景,次追想其留客情深,雖依然如故,而其奈風月各天,即今夕已然矣。此際之離緒悄然,獨理危弦,而覺清霜透幕,其無聊之況何如也。明日去此愈遠,回首追懷,惟望雁書之至,而勞我目耳。兩層夾寫,字字銷魂?!盵8]“字字銷魂”,說明朱熹以景言別情而達到動人魂魄的程度?!皟蓪訆A寫”,實際上我以為不僅二層,而是寫了三層景,以景寓情,即別后之情景、追憶留客情景,想見明日愈遠時之情景。
朱熹告別張栻,返回途中,大雪紛飛,懷念張栻,作《憶秦娥·詠梅雪長沙道中作》。其一,以雪之迷濛寓懷念之凄迷:
云垂幕,陰風慘淡天花落。天花落。千林瓊玖,一空鸞鶴。
征車渺渺穿華薄,路迷迷路增離索。增離索,剡溪山月,碧湘樓閣。
此首詞在《東歸亂稿》詞題作《雪、梅二闋懷張敬夫》。此按淳熙本。上闋寫雪景與梅花。寒云如垂帷幕,陰風慘淡,雪花飄落。天花即喻雪花。傳說梁武帝時云光法師講經(jīng),感動了上天,天上紛紛落下花來。《心地觀經(jīng)·序品》:“六欲諸天來供養(yǎng),天華(花)亂墜遍虛空。”視角從仰天轉(zhuǎn)到平視。千林被冰雪裹著,如瓊玖般晶瑩??上鞖夂?,鸞鶴一空而不見。
下闋寫行路之所思,在大雪茫茫處,一輛征車顯得渺渺微微,穿過叢薄,路途迷茫,更易迷路,愈增離愁索寞之感。華?。夯ú輼淠緟采?。至此,轉(zhuǎn)寫想像之景。忽然想起東晉王徽之雪夜乘舟至剡溪訪友人戴逵的故事。眼前卻又浮現(xiàn)訪張栻于潭州樓閣中的情景。洪力行 “上半寫雪,下半寫懷,一空鸞鶴,巳逗起路迷迷路之意。后乃相承側(cè)注懷敬夫上,溪山樓閣,悠然神往?!盵9]《憶秦娥》其二,借詠梅寓懷友之情:
梅花發(fā),寒梢掛著瑤臺月?,幣_月,和羹心事,履霜時節(jié)。
野橋流水聲嗚咽。行人立馬空愁絕??粘罱^。為誰凝佇,為誰攀折。
上半闋寫寒梅與生發(fā)的聯(lián)想。梅花開放時,寒梅樹梢掛著瑤臺月輪。聯(lián)想起梅可作羹料,觸動誰可治國的心事,也念及此時履霜而堅冰至的形勢?!昂透?,配以不同調(diào)味品作成的羹湯?!渡袝ふf命下》:“若作和羹,爾惟鹽梅?!笨讉鳎骸胞},咸;梅,醋。羹須咸醋以和之。”后用以喻大臣輔助君主治理國家。此處言下之意,有誰能調(diào)理好國家大事,意矚張栻。 “履霜”,《易·坤卦》:“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贝擞鲊倚蝿萏幱谖ky之中。
下闋寫行程,車經(jīng)過野外小橋,橋下流水嗚咽,行人立馬在橋頭,極為悲愁,但徒然愁極,在此為誰凝思佇望,為誰攀折梅花而遙寄呢?末句仍扣梅而生發(fā)。其實,兩個“誰”字均指張栻,故意設(shè)問。折梅寄友,出自晉代陸凱《贈范曄》:“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币饧纳钸h,正是詞的要眇宜修的高妙處。
王柏《跋文公梅詞真跡》曰:“昔南軒先生與先大父石筍翁在長沙賞梅,分韻有曰:‘平生佳絕處,心事付寒梅?!裼肢@拜觀文公先生懷南軒之句,曰‘和羹心事,履霜時節(jié)’。由是知二先生之心事,與梅花一也。然此八字雖甚平熟,極有深意。蓋‘和羹’之用,正自‘履霜’中來。自昔賢人君子有大力量、立大功業(yè)者,必有孤潔挺特之操,百煉于奇窮困厄之中而不變者也。異時先生又曰:‘絕艷誰憐,真心自保。’所以指示學者尤親切。梅花與二先生之心,果何心哉?不過保一‘真’字而已。天臺呂居中,學朱子者也,保愛此詞,如護拱璧。惟獨為其推所以知愛之道,昔朱子嘗書寇忠愍《陽關(guān)詞》而題于后,欲使百世之下有以知先生與萊公之意,繼之以‘於戲悲乎’,予于此詞亦云。”[10]此言朱熹此詞之深意乃在勉勵對方堅貞其志節(jié),他日能治國成大業(yè)。
此詞風格凄婉蒼涼,上下闋末兩句或用對仗,或用排比。洪力行:“‘和羹’二句,喻敬夫具君父報仇苦心,而當國家艱難之際,‘行人’乃先生自謂,言己立馬看花,益不能不懷敬夫也。兩‘為誰’語婉情深。鳳逸云:‘此調(diào)李青蓮為絕唱,千載詞場,難為嗣音矣。今讀此二闋,聲情滿紙,即舉以示晏同叔、秦少游輩,當莫辨其工拙’?!盵11]認為與晏殊、秦觀詞相比難分上下。朱熹詞作總體水平未必如晏、秦,但就這兩首詞相比,誠如所言。
朱熹還有《江檻詞》二首,作于離別筵席上,以景寓離別之情懷,其一云:
暮雨朝云不自憐,放教春漲綠浮天。只今畫閣臨無地,宿昔新詩滿系船。
青鳥外,白鷗前,幾生香火舊因緣。酒闌山月移雕檻,歌罷江風拂玳筵。
此詞用鷓鴣天調(diào)。江檻即臨江檻欄。淳熙六年(1179),朱熹奉命赴任南康軍,春正月啟行,經(jīng)鉛山、弋陽、貴溪水路西去,與此詞時令、路線相合。三月到南康軍。郭齊《朱熹詩詞編年箋注》以為是南康軍“當?shù)亓艑偈坑褳槠湓O(shè)筵洗塵后作。詞中表達了不安仕宦的無奈心情和對隱逸生活的留念?!盵12]我以為,從詞中看,當為朱熹由信江經(jīng)過南昌時受到南昌友人接待時所作。因為詞中所言語境與南昌江邊的滕王閣相合,化自王勃 《滕王閣詩》中意甚多?!澳河瓿啤奔措[括王勃《滕王閣》詩:“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畫閣臨無地”即出自“滕王高閣臨江渚”與《滕王閣序》中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熬脐@”句出自“檻外長江空自流”。而南康軍治星子縣城一帶既無大江,也無畫閣下臨無地之壯觀。
上闋言不能盡興觀看大自然景物的變化,忍讓春來江漲美景就將流逝。只是今日登上畫閣,下臨無地,怎不回憶起從前自湖湘歸來經(jīng)此作詩之多?!跋荡狈置餮院鏆w來過南昌情景。
下闋“青鳥外,白鷗前”,仍是寫贛江水漲景色?!芭f因緣”仍是回憶從前湘贛之游。“酒闌”兩句轉(zhuǎn)寫當下,“酒闌”,酒興將盡。月光移過雕檻,可見筵席久久未散。吟唱完畢,唯有江風吹拂著筵席?!扮轶邸奔匆早殍Qb飾桌座的筵席,指豪華、珍貴筵席。
朱熹匆匆過南昌,迫于行程,不能多流連,極悵怏而作此,流露出盼望在江湖中自由自在生活的思想。詞風飄逸靈動,洪力行引(林)鳳逸云:“此乃寄想之辭。言江上雨云陰合,而春漲浮天,此中畫閣巍然,昔日曾系船于此而賦詩其上矣。斯時鷗鳥為緣,月移風拂,不記得酒闌歌罷時乎?”[13]林鳳逸所析,應(yīng)是以為此詞作于贛江畔滕王閣上?!督瓩懺~》其二云:
已分江湖寄此生,長蓑短笠任陰晴。鳴橈細雨滄洲遠,系舸斜陽畫閣明。
奇絕處,未忘情,幾時還得去尋盟?江妃定許捐雙佩,漁父何勞笑獨醒?
此詞主旨與前一首詞同,上闋言早曾料想自己能在江湖上寄寓此生,作一披長蓑、戴短笠的漁父?!傍Q橈”一聯(lián)是江湖寄此生的具體寫照,隱居滄洲之生活情景。下闋寫他出仕而不能忘情隱居之樂,不知何時還能去尋得與山盟約。想必江妃定能捐雙佩為贈,漁父也不至于嘲笑我“獨醒”。劉向《列仙傳》載,江妃二女游于江漢之濱,解其玉佩贈鄭交甫。此言二女將喜其來歸?!皾O父”句,《楚辭·漁父》載屈原自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甚不以為然。此用其事,言如果歸隱,則免于置身是非、身罹其害而不致于遭漁父嘲笑。
這二首詞頗有清遠之神,每首詞上下闋后兩句均用對仗,或以景作結(jié),或以問句作結(jié)。洪力行云:“上是追舊,此是愿游。言欲終老江湖,陰則細雨鳴橈,晴則斜陽系船,滄洲遠而畫閣明也。此我所未忘者,不知何時得去,慰此生江湖之愿耳。幾時得去,正是不得去。先生憂國憂民,尚有幾多心事,故終不能作江湖散人也。江妃漁父,固借江上生情,定許何勞,卻于言外見意?!盵14]認為一寫既望,一寫來日?!皫讜r得去”而又不能去的心跡,卻能借景和盤托出。
被《讀書續(xù)錄》評為“氣骨豪邁”的《水調(diào)歌頭·檃括杜牧之九日齊山詩》一詞,作于淳熙九年(1182)。朱熹在浙東常平司任上彈劾貪吏無用,接連上書告歸,在出巡至管內(nèi)邊界衢州、信州之間待命交印。重九日,與金華等地來會的友人在玉山登高。其經(jīng)過見朱熹與長子朱塾書。詞曰:
江水浸云影,鴻雁又南飛。攜壺結(jié)客何處,空翠眇煙霏。塵世難逢一笑,況有紫萸黃菊,堪插滿頭歸。風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 酬佳節(jié),須酩酊,莫相違。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暉?無盡今來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得有危機?與問牛山客,何必淚沾衣。
詞題中的“檃括”,即依某種文體原有的內(nèi)容辭句改寫成另一種體裁。杜牧在牛李黨爭中被排斥出朝,任黃州刺史,境內(nèi)有齊山,因唐代刺史齊暎得名。杜牧在此有《九日齊山登高》一名作。
首二句化用杜牧詩句:“江涵秋影雁初飛?!鼻锝鲀簦櫻隳巷w,點明時令。第三、四句“攜壺結(jié)客何處,空翠渺煙霏”,檃括杜牧“與客攜壺上翠微。”但改用設(shè)問“客何處”。“空翠渺煙霏”句言飲宴所見景色,更是杜牧詩中“翠微”的推展。五、六句檃括“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言菊更增紫萸一物。紫萸,落葉喬木,果實紫赤色,重陽節(jié)有插朱萸的習俗?!帮L景”二句則檃括陶淵明《歸去來辭》:“覺今是而昨非?!毖燥L景依然如舊,但身世與昔人已不同了。
下闋“酬佳節(jié),須酩酊,莫相違”,檃括杜牧“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詩句。酩酊即飲酒大醉?!叭松缂摹保松q如寄寓世間?!妒印罚骸袄先R子曰:‘人生于天地之間,寄也?!薄昂问滦量嘣剐睍煟俊焙缶錂a括杜牧“不用登臨嘆落暉”詩句。最后五句檃括而推展杜牧“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詩句,增以“多少春花秋月”句與“無盡今來古往”相對仗,更用反問句“那得有危機”。牛山在山東淄博城東,事見《晏子春秋·諫上》:“景公游于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當時同他在一起的艾孔和梁丘據(jù)都跟著哭,晏子卻獨自在旁冷笑。齊景公揩淚說,我今日游此而悲,他們兩人哭,你獨自笑何故?晏子答道,如果讓賢者永遠在世,則太公、桓公今天尚在;如果威勇者永遠不死,則莊公、靈公還活在人間,你怎么可以得到君主之位呢?所以我覺得好笑。引用此典故,說明人不必因生死而悲。
朱熹借重九登山而遣愁懷。全詞化用杜牧詩,別有一番清奇流暢之氣,其曠懷逸致,生發(fā)無遺。頗似東坡詞。故陳廷焯評曰:“筆意頗近坡仙?!盵15]粗看其詞,只是移植鋪衍杜牧詩而已,細讀卻能見出這位哲學家以其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一掃原詩的消極傷感情緒,灌注了嶄新的意義?!盁o盡今來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更有危機”,在他看來,宇宙天命流行,充滿勃勃生機,有限的人生“寄”寓無限生機之中,只有樂趣,哪有泣下沾衣的煩惱!詞人贊美人生,崇尚自然,充分體現(xiàn)了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詞中言理趣卻不落理障,無怪乎《讀書續(xù)錄》評曰:“洗盡千古頭巾俗態(tài)?!焙榱π修D(zhuǎn)引林鳳逸所云:‘全用杜詩融會,葉調(diào)諧聲,敲金戛玉,彌覺自然,樊川之風流俊逸,亦不得不為俯首矣。杜云:‘塵世難逢開口笑’,先生云:‘古今那更有危機’,識解又高一層?!盵16]
回文詩、回文詞向被視為文字游戲,耗時費精力,但朱夫子居然有興趣作了二首回文詞。鄒祗謨說:“詞有檃括體,有回文體?;匚闹途浠卣?,自東坡、晦庵始也。其通體回者,自義仍始也?!盵17]若按此文說,東坡、晦庵作回文詞,在宋詞中是頗有開創(chuàng)與示范意義的。《次圭父回文韻》二首,第一首詞云:
暮江寒碧縈長路。路長縈碧寒江暮?;▔]夕陽斜。斜陽夕塢花。
客愁無勝集。集勝無愁客。醒似醉多情,情多醉似醒。
用的詞牌應(yīng)是《菩薩蠻》,運用回文,每兩句互為顛倒,八句共四對,十分自然和諧,毫不牽強,而且借江之碧、路之長、夕陽照花塢以寫客愁。末兩句言醉醒頗有趣味。意境、構(gòu)思之精巧極矣,也足可見朱熹對語言的駕馭能力?!恫萏迷娾拧穭e集卷一沈際飛評:“回文詞不有,有亦多牽合,公居勝場。”洪力行引鳳逸云:“言江上看花客愁聊解,此時情緒,似醉似醒,蓋有幾許流連,付之夕陽之際耳?!盵18]第二首詞云:
晚紅飛盡春寒淺,淺寒春盡飛紅晚。尊酒綠陰繁,繁陰綠酒尊。
老仙詩句好,好句詩仙老。長恨送年芳,芳年送恨長。
此詞寫暮春之景,飲酒之樂,推崇謫仙、坡仙詩句之好。但此詞稍遜于前一首。從他極口稱贊東坡來看,很可能他作回文詞,也是受東坡啟發(fā)的。
朱熹的詠物詞自成一格,俊逸雅潔。他愛梅之高潔,前所析《憶秦娥》第二首即借梅懷人。《念奴嬌·用傅安道和朱希真梅詞韻》詠梅更是形神兼?zhèn)?,俊逸秀雅,清空一氣?/p>
臨風一笑,問群芳、誰是真香純白?獨立無朋,算只有、姑射山頭仙客。絕艷誰憐,真心自保,邈與塵緣隔。天然殊勝,不關(guān)風露冰雪。 應(yīng)笑俗李粗桃,無言翻引得、狂蜂輕蝶。爭似黃昏閑弄影,清淺一溪霜月。畫角吹殘、瑤臺夢斷,直下成休歇。綠陰青子,莫教容易披折。
借梅花的卓爾不群以寓高潔之情志?!芭R風一笑”,便見其用擬人法。接用問句喝起,以群花與梅相比較,只有梅花其氣味是“真香”,其膚色是“純白”,可惜獨立孤傲無友。歷數(shù)種種,以“算只有”領(lǐng)起,惟姑射仙人可與梅為伍。姑射山:傳說為仙女所居。事見《莊子·逍遙游》。梅花之美艷無與倫比,卻有誰憐惜,真心不變,惟有自保,用一組對仗:“絕艷誰憐,真心自保?!边h與塵世相隔。梅花天生不同凡俗的潔質(zhì),豈是風露冰雪所造就。
下片用“應(yīng)”字逗起桃李之粗俗反襯梅之高潔。那些桃李,贏不了人們片言只語的贊賞,反而招引輕狂蜂蝶紛紛而至。哪里如梅花之身姿,在月色黃昏下,倒映入清淺一溪水中,化用北宋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詠梅詩句。末四句嘆惜,只恐那畫角吹殘梅花,夢斷瑤臺,玉姿消歇。待梅花結(jié)子青青,莫讓人折取。后二句出自杜牧詠梅子詩句:“綠葉成陰子滿枝?!卞某隽魉?、孤傲不群的梅花,正是峻潔之士的品格操守的外化。
朱熹 《浣溪沙·次秀野酴醿韻》也是一首詠物詞,詞云:
壓架年來雪作堆,珍叢也是近移栽??狭钊菀追糯夯兀?/p>
卻恐陰晴無定度,從教紅白一時開。多情蜂蝶早飛來。
酴醿花開時,如白雪成堆,壓在籬架上。然后補敘此一珍叢是近年移栽成功的,它遲遲不謝,怎肯輕易放春天回去呢?但是酴醿也擔心陰晴變化無常,只好紅的花、白的花都趕在這時開放,那些多情的蜂蝶也早早飛來了。寫得如此詼諧風趣,運用擬人法,將花設(shè)想成有情有義,議論不著痕跡。
也有的詠物詞用以說理。朱熹、張栻一行人同游南岳衡山。過方廣寺,正逢寺中長老守榮死,朱熹作七絕嘲此長老無實學。后又睹其地有羅漢松枯木,接著兩人聯(lián)句填詞,借題發(fā)揮,以表達其理學見解?!端{(diào)歌頭·聯(lián)句問訊羅漢同張敬夫》云:
雪月兩相映,水石互悲鳴。不知巖上枯木,今夜若為情?應(yīng)見塵中膠擾,便道山間空曠,與么了平生。與么平生了,天命不流行。起披衣,瞻碧漢,
露華清。寥寥千載,此事本分明。若向乾坤識易,便信行藏無間,處處總圓成。記取淵冰語,莫錯定盤星。
上闋為朱熹所作,起兩句以對仗寫雪夜之景,雪映皓月,月照皓雪。水激石鳴,石束水響。而巖上枯木卻無情感。也許見到了塵世擾擾紛爭,認為山間空曠,就在此了結(jié)平生。真要如此,則上天賦予的生命就夭折了,天理未能流行。這是批判佛學逃避現(xiàn)實、虛無寂滅的出世觀。張栻接著說,千年以來,這道理本來就清楚,假若識得宇宙世界的運動變化,便應(yīng)相信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其實并無區(qū)別。要記得《詩經(jīng)·小雅小旻》詩句:“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睍r時警惕自己要謹慎,不要弄錯了定盤星。定盤星以喻為人處世的準則。
兩人能借物喻理,生發(fā)議論,以文為詞,不避俚語,展示了各自的才華。其實寫枯木卻是影射逝者長老守榮的無所作為,觀朱熹《夜宿方廣,聞長老守榮化去,敬夫感而賦詩,因次其韻》詩即可知。
朱熹的唱和贈答詞,在其詞中篇幅最多。較早的一首詞《好事近》是贈宰相陳康伯的,表達其抗金愛國情懷,既祝賀同時也鼓舞、激勵對方:
春色欲來時,先散滿天風雪。坐使七閩松竹,變珠幢玉節(jié)。
中原佳氣郁蔥蔥,河山壯宮闋。丞相功成千載,映黃流清澈。
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軍南侵,朝臣紛紛遣家眷避難,宰相陳康伯獨將家眷迎入臨安,又薦虞允文參謀軍事,力主抗金。十一月,虞允文在采石磯大敗金兵,完顏亮被部下所殺,南宋轉(zhuǎn)危為安。陳康伯功不可滅。朱熹早識陳康伯,聞大捷喜而填此詞呈寄對方。冬末大雪紛飛,卻是春色欲來時。令我們想起英國詩人雪萊的名句:“冬天已經(jīng)到來,春天還會遠嗎?”請看,閩地松竹,冰雪覆蓋的枝干,全變作珠幢玉節(jié),仿佛朝廷威嚴氣象。上闋以景寫意,渲染了捷報不脛而走的喜慶氣象。下闋北望中原宋皇陵,佳氣郁郁蔥蔥。大好河山,宮闋更顯壯麗。正是丞相您成就千秋大業(yè)大好時機。中原黃流亂注,終有清澈的一天。
此詩以意驅(qū)辭,以景寫意。向來以為 “歡愉之詞難工”,況此詞申祝賀之詞,很容易落套,但朱熹別出心裁,不露多少議論圭角。
朱熹與劉秀野唱和最多,其詩見于拙書“上編”第十一章“唱和詩”中所分析。又《和西江月》其一云:
睡處林風瑟瑟,覺來山月團團。身心無累久輕安,況有清涼池館。
句穩(wěn)翻嫌白俗,情高卻笑郊寒。蘭膏元自少陵殘,好處金章不換。
上闋言秀野隱居山林生活的安逸,身心的悠然自得與自信。首兩句一睡一醒,睡于山林池館中,林風蕭瑟。睡處涼寒,覺來已是月上高山。雖然清苦,但在這里身心無掛牽,況且居住條件也不錯,有清涼的館屋。
下闋稱贊秀野詩之典雅,沒有白居易的淺俗,孟郊的苦寒。言讀到您的詞,句律穩(wěn)切,反而使我嫌白居易詩俗氣;情致高昂,不免嘲笑孟郊詩的寒苦。蘇軾《祭柳子玉文》中有“元輕白俗,郊寒島瘦”之說。最后二句大意說,您不想沾丐前人的殘膏剩澤,自成一家。熱衷于創(chuàng)作的好處,就是給金章官印您也不肯換?!疤m膏”,古時用澤蘭煉成油脂以點燈,有香氣,泛指香脂。此句言杜詩遺澤也覺凋殘。反用元稹《杜工部墓志銘》“蘭膏桂馥,沾丐后人”意。金章,丞相印章,以銅制。這里代指高官。楊契玄詩:“直饒紫綬金章貴,未肯輕輕博換伊?!惫R以為金章指“華麗的詩文”,[19]似隔礙不通。
此詞氣象安雅,對仗工切。洪力行說:“此贈人之作也。言此君隱居林下,身心無累。池館清涼,正可覓句陶情,自成雅韻,不惟遠勝于白俗郊寒,即少陵殘膏,亦用不著矣。末句總結(jié)隱居,有如許好處,何須出仕耶!鳳逸云:‘上半闋起二句,正虛畫三四句。睡去覺來,身心可驗;林風山月,何等清涼。先虛后實,詞法備之’?!盵20]《和西江月》其二云:
堂下水浮新綠,門前樹長交枝。晚涼快寫一篇詩。不說人間憂喜。
身老心閑益壯,形臞道勝還肥。軟輪加璧未應(yīng)遲。莫道前非今是。
這一首詞不如前一首,通俗直白,但繆鉞先生引其中兩句而說是“有些頭巾氣”則似乎有些勉強。上闋寫秀野居地環(huán)境變化,寓意樂此閑逸生活。更有吟詩之樂,懶得說什么人世間的憂喜。下闋言身老心閑而心愈壯,形體肥胖而道更肥。末兩句言,將有一天,朝廷將重禮徵用您出山,您不要像陶淵明那樣,“覺今是而昨非”,不要遲疑,還是出仕吧!勸人委婉而灑脫?!败涊啞本溆脻h代故事,漢朝廷征賢士,以蒲裹車輪,使車不顛簸?!稘h書·武帝紀》:“遣使者安車蒲輪,束帛加璧,徵魯申公。”
朱熹還有一首《滿江紅·劉知郡生朝》,是為慶賀劉秀野而作。從詞中看,秀野已出仕十年,歸來做壽,其家為“朱門舊隱”,在“綠槐新陌”旁。宴席場面華貴而熱鬧:“金釭玉斝開瑤席”,眾人紛紛作詩,“更流傳、麗藻借江天,留春色?!痹诶锷?,與兒侄輩談及往事舊跡而傷感。幸好鏡中人的您,如同過去一樣年輕,鬢綠瞳亮:“兩鬢全欺煙樹綠,方瞳好映寒潭碧。”鬢綠欺樹綠,方瞳清而映碧潭,比譬警妙。
此詞以白描手法寫人事,敘事有跳躍性而不滯,勾勒筆觸簡煉。
繆鉞先生頗為贊賞的《水調(diào)歌頭·次袁機仲韻》,也是一首唱和詞:
長記與君別,丹鳳九重城。歸來故里,愁思悵望渺難平。今夕不知何夕,得共寒潭煙艇,一笑俯空明。有酒徑須醉,無事莫關(guān)情。
尋梅去,疏竹外,一枝橫。與君吟弄風月,端不負平生。何處車塵不到,有個江天如許,爭肯換浮名。只恐買山隱,卻要煉丹成。
袁樞,字機仲,建安(今福建建甌)人,官至國史院編修、工部侍郎,所著《通鑒記事本末》開記事本末體。朱熹與他論學,多次書信往來,雖見解不同,卻是文人相重,交情很深,屢有唱和。此詞回憶淳熙八年冬在臨安城告別情景,“丹鳳九重城”即京城。杜甫 《送覃二判官》:“永懷丹鳳城。”而今歸來故里更加深深懷念,渺渺人遠。不知何日能在一起泛舟,俯鑒空明潭水。他也勸對方,有酒就醉,不須掛事在心。下半闋與君相約,去竹外尋梅,吟弄風月,方不負平生所學。不知何處車塵不到,有一方江天,能如此潔凈,則怎肯舍棄去搏得浮名。但擔心您買山隱居,卻要去煉丹。此詞情意盎然,以情融景,而情調(diào)樂觀豁達,不作悲嘆之語,章法上一波三折,婉轉(zhuǎn)達意。
慶元五年(1199),道士甘叔懷來看望困境中的朱熹,準備離建陽前往廬山。朱熹作詞以送行,兼呈章穎。章穎號茂獻,江西臨江軍人,仕至權(quán)兵部侍郎,也因黨人案罷歸。詞題為《叔懷嘗夢飛仙,為之賦此,歸日以呈茂獻侍郎當發(fā)一笑》,未著調(diào)名,應(yīng)為“鷓鴣天”。 詞云:
脫卻儒冠著羽衣,青山綠水浩然歸??闯啥?nèi)真龍虎,管甚人間閑是非。
生羽翼,上煙扉?;仡^只見冢累累。來尋跨鳳吹簫侶,且伴孤云獨鶴歸。
起兩句言甘叔懷棄儒改作道士,浩然歸來青山綠水間。儒冠即儒士帽。羽衣,道士所穿衣?!翱闯啥?nèi)真龍虎”,言看到以鼎煉丹如何化成,龍虎指煉丹之水火、鉛汞。管什么人間是是非非?!吧鹨?,上煙扉?!钡朗可梢玻忠曰仡櫲耸婪囱a襯,世人皆化為墳?zāi)估劾?。末兩句用晉代太子王子喬“跨鶴吹簫“的神話故事,言甘叔懷終將成為王子喬的道侶。
朱熹早年對道籍非常精通,所贈對象為道士,自然多用這方面典故。既為友人將前往廬山尋仙而高興,也因黨錮未解,來日無多,藉以表達其超然出世之情。這首詞可能是他生前最后一首詞。
總括此類詞,切合對方性情、身份,又往往提出勉勵、建議之意,能以景映襯人。語言詼諧,富有幽默感。
朱熹詞作不多,可見他未將精力用此。然而不多的詞,也足以使他在理學家詞中位居第一,這是無可非議的。陳霆說:“詞曲于道末矣,纖言麗語,大雅是病。然以東坡、六一之賢,累篇有作;晦庵朱子,世大儒也,江水浸云、晚朝飛畫等調(diào),曾不諱言。用是而觀,大賢君子,類亦不淺矣?!盵21]他的詞并未超出其詩的地位,其數(shù)量與質(zhì)量在詞壇不足以稱第一流,但絕對是一位高手。
[1]焦循.雕菰樓詞話.轉(zhuǎn)引《朱熹詩詞編年箋注》“附錄”:945
[2]張德瀛.詞徵(卷五)“宋名臣大儒工詞”.轉(zhuǎn)引《朱熹詩詞編年箋注》“附錄”:949
[3]王奕清等.歷代詩馀(卷117)引《讀書續(xù)錄》
[4]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八).
[5]王易.詞曲史[M].上海書店出版社,1989.12:142
[6]繆鉞.宋詞與理學家一兼論朱熹詩詞[J].四川大學學報,1989(2).
[7]劉揚忠.中國古代文學通論·宋代卷(第六章)[M].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5:359.
[8]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9]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10]王柏.魯齋集(卷11)[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并載郭齊.朱熹詩詞編年箋注(卷5下):476.
[11]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卷五),詩馀續(xù)鈔.
[12]郭齊.朱熹詩詞編年箋注(卷10):904
[13]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14]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15]陳廷焯.詞則·放歌集(卷二)[M].轉(zhuǎn)引:朱熹詩詞編年箋注(卷10):910
[16]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17]鄒祗謨.遠志齋詞衷[M]轉(zhuǎn)引:朱熹詩詞編年箋注:945.
[18]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19]朱熹詩詞編年箋注(卷10):903
[20]洪力行.朱子可聞詩集·詩馀續(xù)鈔(卷五).
[21]陳霆.渚山堂詞話序[M].轉(zhuǎn)引:朱熹詩詞編年箋注:940.
I207.23
A
1008-3537(2012)03-0019-07
2012-06-23
胡迎建,男,江西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省古籍整理規(guī)劃辦公室副主任,研究方向:古籍整理、古代文學;
劉詩頻,男,江西省蓮花城廂中學教師。
劉石玉
校 對:紅 農(n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