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良
(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廣東廣州 510665)
海南紡織史若干問題的探討
陳光良
(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廣東廣州 510665)
海南紡織業(yè)歷史悠久、遐邇聞名,黎族傳統(tǒng)紡染織繡技藝為中國棉紡織業(yè)和世界手工技藝遺產(chǎn)的傳承和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由于黎族沒有文字,歷史文獻記述又過于簡約,留下許多疑難問題,如:“穿胸民”、“廣幅布”、“吉貝”、“瓊布”,等等。論題通過對海南紡織史若干問題的考證分析,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
海南;黎族;紡織業(yè);穿胸民;廣幅布;吉貝;瓊布
黎族傳統(tǒng)紡染織繡技藝是海南省第一個世界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同時也是2009年中國三個入選聯(lián)合國《急需保護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項目之一。聯(lián)合國評審專家對居住在中國海南的黎族人民的紡織技術(shù)給予高度評價,認為這些紡織技藝源遠流長,以口傳身授的方法代代相傳,從先秦一直延續(xù)至今,影響當(dāng)代。黎族文化的鮮明特征與他們的紡織品以及紡織過程緊密相連,紡織活動成為記錄他們歷史的重要方式和一種集體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為中國棉紡織業(yè)和世界手工技藝遺產(chǎn)的傳承和發(fā)展做出重要貢獻。但由于黎族沒有文字,歷史文獻的記錄又過于簡約,存留諸多疑難問題,茲擇其主要,討論如下。
探討海南紡織業(yè)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歷史,首先要考證海南島遠古居民日常如何穿著,他們怎樣采集原料和使用工具來縫制衣服。在海南島新石器文化遺址遺物的考古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不少與制作樹皮衣有關(guān)的工具——石拍。石拍是為制作樹皮衣而裝柄打捶的主要工具,在古籍文獻中,關(guān)于“黎人績木皮為衣”的記載屢見不鮮。海南島古代居民制作和穿著樹皮衣的事實,證明他們的服飾經(jīng)歷了從無紡布到紡布發(fā)展的歷史過程。然而,樹皮衣畢竟不是紡織品,只是一種直接以植物的樹皮為原料,經(jīng)過拍打技術(shù)加工而制成可穿著的服裝。據(jù)《山海經(jīng)·海外南經(jīng)》和《淮南子·墜形》的記載,當(dāng)時在東南方有名為“穿胸民”的族群,他們的日常穿著打扮與華夏民族相比有特別之處。后來有人注釋說“穿胸民是胸前穿孔達背”,這顯然是穿鑿附會之談。
東漢時的廣州人楊孚在《異物志》中記載:“穿胸人,其衣則縫布二幅,幅合二頭,開中央,以頭貫穿,胸身不突穿。”[1]這與班固在《漢書·地理志》“民服布如單被,穿中央為貫頭”的記載是一致的。而具體指證“穿貫頭衣”之民是黎人,首推宋人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該書有一段較為生動的記述:“(生黎)無褲襦,但系裙數(shù)重,制四周合縫,以足穿而系之腰。群浴于川,先去上衣自濯,乃濯足,漸升其裙,至頂,以身串入水。浴已,則裙復(fù)自頂而下,身亦出水。”[2]157可見此裙既可自下而上“以足穿”,也可“自頂而下”從頭穿。生活于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對黎人穿著也有這樣的描寫:“蓬跣短衣及腰,以三角布掩下體……婦女率著黎衤甬,以布全幅,上與下緊連,自項至脛不接續(xù)。四圍合縫。以五色絨花刺其上,裙衩作數(shù)百細摺?!保?]239-240清人張慶長甚至對黎族支系的穿戴差別也注意區(qū)別,他在《黎岐紀聞》中記道:“下衣如竹筒,幅布對縫之,名曰黎衤甬。黎岐,長不蔽膝;別黎并長至脛;唯大廠黎長至足?;蚶C五色花以為飾,名為繡花衤甬。”[4]
上述記載海南島黎族及其先民穿著的文獻資料,跟近代民族學(xué)的調(diào)查所見大同小異。那么,他們主要用什么原材料和工具來加工紡織縫制衣服呢?
古往今來,在海南島熱帶的自然環(huán)境中,遠古先民對各種可用于紡織的資源都經(jīng)過鑒別取舍,葛、蕉、苧、棉等植物特性逐漸被人們認識并應(yīng)用于紡紗織布。因此,《尚書·禹貢》就有了“島夷卉服,厥篚織貝”的記載,表明生活在黃河流域的中原士大夫,對海島土著居民穿著“卉服”這類紡織品的關(guān)注和認識。
“卉服”是區(qū)別“獸服”、“鳥服”及絲帛織品的稱謂。許慎曰:“卉,草之總名也”,蔡沈傳認為:“卉服,葛及木棉之屬”,但“厥篚織貝”又作何解釋呢?“厥”是虛字,可當(dāng)“其”用于銜接上下文;“篚”,許慎《說文解字》注為:“篚,車笭也。從竹,匪聲,敷尾切?!斌醣玖x為竹制的車箱,原指古代車子前后兩旁遮蔽風(fēng)塵的竹簾。笭通軨,為車軾下面縱橫交結(jié)的竹木條。《辭源》注:“笭,橫在車前,織竹作之”。至宋,《廣韻》引申為:“竹器方曰筐,圓曰篚”,這就引起麻煩了,不少人將篚看作是裝東西的竹器,但與下文“織貝”有什么聯(lián)系呢?如屈大均、蔡沈傳等只好解釋為:“(織)吉貝之精者,則以入篚矣”,這難免有牽強附會之嫌。筆者主張將“厥篚織貝”注釋為:他們是使用竹子制作的一類勞動工具來紡織吉貝。此說與筆者在海南黎族地區(qū)調(diào)查所見如彈棉小竹弓、竹制腳踏紡車配件等是相符的。至于“織貝”的涵義,除個別學(xué)者如蘇東坡說成是:“南方島夷織草木為服,如今吉貝木棉之類,其斑爛如貝,故曰吉貝”之外,注家觀點趨同:“貝”應(yīng)為“吉貝”,即“紡織吉貝”。
葛,也稱葛藤和葛麻,是一種屬于豆科的藤本植物。經(jīng)加工可分離出葛纖維,這是古代先民早期用來紡織的原料之一。明《正德瓊臺志》載:“葛布,會、樂、萬、陵佳。漢書:近海多果布之湊,韋昭注:布,葛布也?!保?]可見,海南以葛為布,自漢代已有記載,至明代仍然生產(chǎn)使用。
蕉,紡織用也稱蕉麻。屈大均指出:“蕉類不一。其可為布者曰蕉麻。山生或田種,以蕉身熟踏之,煮以純灰水,漂澼令干,乃績?yōu)椴肌!保?]425海南島各地滿山遍野的芭蕉,為遠古先民采集其莖皮纖維用作紡織原料提供了取之不盡的資源。以蕉麻織成的布叫蕉布,質(zhì)地極輕,適合熱帶地區(qū)的人們穿著,故“廣人頗重蕉布”[3]425。不過,也正如《正德瓊臺志》所說:“蕉布似葛價劣”。
苧,也寫成纻,即苧麻。苧麻纖維細長堅韌,平滑而有絲光,上染牢度佳,故以苧麻纖維織成的布,具有質(zhì)輕、涼爽、挺括、不粘身、透氣性好等特點,是我國古代商周以來除蠶絲外的主要紡織原料?!稘h書》記載海南島“男子耕農(nóng),種禾稻苧麻,女子桑蠶織績”[6]。據(jù)此看來,秦漢之際,海南古代居民除了服裝穿戴與中原華夏民族有所區(qū)別外,纻麻桑蠶織績皆大致相仿。宋人王象之在《輿地紀勝》寫道:“瓊無火麻,而土產(chǎn)苧麻,歲四番收采,閩廣專用之,常得倍利?!保?]由此看來,苧麻不但產(chǎn)量高,還成為行銷閩廣的大宗利厚商品。
棉,在植物學(xué)分類屬于“錦葵科”。棉起源于近赤道的熱帶干旱地區(qū),原始類型為多年生灌木。栽培種多為一年生亞灌木,在熱帶和亞熱帶地區(qū)仍種植多年生灌木。棉的種類非常復(fù)雜,可歸納為亞洲棉、非洲棉、陸地棉、海島棉四種。印度被認為是亞洲棉的起源中心,其后亞洲棉分二路傳播:一路從印度大陸傳入地中海沿岸和歐洲;另一路傳播到東南亞、中國、朝鮮和日本南部島嶼。亞洲棉因在我國歷史上廣為種植,也稱中棉。海南島有史以來,隨著原始居民遷徙來源的多元化,特別是來自南洋群島的古代馬來人、爪哇人、安南人,等等,完全有可能將原地的棉種一起傳入本島。之后,海南居民植棉、紡紗、染整、織布的工藝水平不斷提高,棉織品在海內(nèi)外享有較高的知名度和美譽度。
西漢武帝末年(公元前87年),在海南島發(fā)生了一例跟紡織有關(guān)而導(dǎo)致政局動亂的著名史案。據(jù)《后漢書》記載:“武帝末,珠崖太守會稽孫幸調(diào)廣幅布獻之,蠻不堪役,遂攻郡殺幸?!保?]關(guān)于“廣幅布”,明《府志》有如下注釋:“調(diào)廣幅布,謂調(diào)取而増其幅也。《漢志》:(歲令)大人輸布一匹,小口二丈,謂宗貝布,則此恐即宗貝布,而幸廣其幅耳?!雹賲⒁娒魅f歷《府志》卷29。
秦漢時將南蠻西南夷作為賦稅交納的布匹稱為“宗貝布”。據(jù)考證:漢代規(guī)定匹布長40尺,幅寬2.2尺。漢尺比今市尺小,一漢尺約合今0.593市尺。一匹布的總長約合今27.7尺,幅寬約合今1.5市尺[9]。在當(dāng)時原始的生產(chǎn)力條件下,“歲令大人輸布一匹,小口二丈”,而珠崖太守更苛求當(dāng)?shù)匦U人增加布幅寬度,可想是多么沉重的負擔(dān),長年累月必然“不堪役”,官逼民反最終爆發(fā)了“蠻人”揭竿起義,“遂攻郡殺幸”。
那么,珠崖太守孫幸所調(diào)“廣幅布”到底是葛麻織品還是棉織物,史無明辨,后人也有很多推測。筆者認為:“廣幅布”應(yīng)是以“吉貝棉”為主要原料,另摻雜麻葛等紡織而成。理由如下:
1.作為貢品,從中原人士眼光來看應(yīng)是“稀為貴”,或是中央皇朝有大量的需求。我國上古文獻關(guān)于帛、布是有區(qū)分的:“帛”是一切絲織品的總稱;而稱為“布”者主要是指葛、蕉、苧、棉等織成品,如顏師古就認為《漢書》所指之“布”皆是“諸雜細布”。既然當(dāng)時朝庭官吏服裝有“三服”之別,即首服(春服)、夏服、冬服,史稱“三服官”,材料也有絲帛、細布之分,海南土著居民又掌握植棉紡織的技藝,統(tǒng)治者以作貢品征調(diào)時首先考慮的是品質(zhì)優(yōu)劣,土產(chǎn)珍稀,因此“廣幅布”為由棉麻葛類混紡而織成較為合理。
2.海南古代移民從東南亞引進多年生“吉貝棉”不會遲于夏商年代。根據(jù)海南島原始文化遺址的發(fā)掘報告,最遲到商周時代,海南原始居民已學(xué)會制作和使用紡輪,材質(zhì)有石、陶兩種,形制有“高身式”和“算珠式”[10]。紡輪是用來捻線的原始紡織工具,圓形,中間有孔,孔中插進一中心桿即可使用。紡紗的時候,先加外力使其旋轉(zhuǎn),再把纖維牽伸并加捻成紗線。海南原始居民當(dāng)時使用紡輪紡錘,除了捻線制作捕魚的釣線或網(wǎng)具外,主要是用來加工紗線應(yīng)用于織布縫衣。雖然葛苧蕉麻也需要加拈纖維才利于織布,但紡輪紡錘改進用作提高棉絮捻度的工具顯然更為適宜。延至西漢時期,將其應(yīng)用于棉紗加工織成“廣幅布”,應(yīng)已駕輕就熟。只有紡紗技術(shù)的不斷改進,織成布匹的質(zhì)量和數(shù)量才有可能提高,并成為統(tǒng)治者首肯而調(diào)取之貢品。
3.從“廣幅布”是孫幸“調(diào)取而増其幅”的含義來看,也可以看出跟黎族“吉貝”紡織的特點有關(guān)。古代黎族婦女是用原始的蹬腿“踞織式”織成“吉貝”布的?!熬峥検健辈坏蕵O其低下,布幅僅能等腰齊寬,而當(dāng)時漢朝又法定布匹幅寬為2.2尺,強迫“増其幅”如果沒有機具和技術(shù)的進步,其結(jié)果必然是釀成大禍。
4.有學(xué)者認為“廣幅布”是用“芒棉”(海南方言稱“木棉”)織成,筆者未敢茍同。原因是芒(木)棉絮絨只能紡織粗厚的被褥床單蓋褡之類,不利于紡織裁縫成日常穿用的衣服。根據(jù)黎人織布多用混紡的傳統(tǒng),將“廣幅布”認為以吉貝棉為主,摻雜其他紗線加工而成,應(yīng)是可以接受的。
對棉織品或棉株,古代比較有影響而又普遍接受的稱呼是“吉貝”。由于“吉貝”這一稱謂跟海南黎族棉紡織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筆者首先做一番考證。
史學(xué)界一般認為,我國不是“棉”或“棉花”的原產(chǎn)地。棉種大致通過西北(新疆)、西南(云貴)和海南三路傳入長江、黃河流域。我國史籍筆記關(guān)于棉織品的稱謂有:吉貝、古貝、織貝、白疊布、盤斑布、廣幅布、碁盤布、黎單、黎幔、黎布、瓊布,等等。對棉這一植物的稱呼則有:吉貝、綿花、梧桐木華、橦華、古終藤、木棉、攀枝花、娑羅木,等等。在這里要明確指出的是,古人由于缺乏植物分類的科學(xué)知識,常將屬“木棉科”的落葉高大喬木——木棉,與“錦葵科”的低矮灌木——棉,混為一談。帛、綿、棉這類跟紡織有關(guān)的漢字在創(chuàng)造和衍化的過程中,最終在“帛”字的左邊加上“木”的偏旁,以區(qū)別絲織類或葛麻類,顯示了古人的智慧,然而卻因為這“木”的偏旁,引起了棉花到底是“樹花”還是“草花”的爭議,而跟棉布相關(guān)的紡織品名稱更是莫衷一是。古人關(guān)注該植物的分類特征總是籠統(tǒng)地提到:是草本還是樹木,高度是尺計還是丈量,卻忽略種植年限是多年生還是一年生,以及可用于紡織的棉絮纖維長短優(yōu)劣的重要區(qū)別。
筆者認為,“吉貝”一名的來源,出自梵語Karpasi和馬來語Kapok的音譯。黎族學(xué)者董小俊認為,黎語稱棉花為Bu:i或Tsibu:I,含有“貝”的音節(jié),黎語在bu:i前綴加Tsi構(gòu)成一個復(fù)合詞,意思是指(棵)棉花[11]。海南漢語方言稱棉花為Gabua,其讀音與梵語和馬來語非常接近,跟黎語也有“貝”音相似,是明顯的合三為一??梢娎枵Z和漢語方言對棉花的稱呼均同源于梵語和馬來語。據(jù)此推論,古漢語寫作“吉貝”或“古貝”,顯然也是基于梵語、馬來語和黎語的音譯。語言是人類思維的“活化石”,尤其在考證諸如物產(chǎn)源流變遷遇上“山窮水復(fù)疑無路”時,語言所提供的“信源譯碼”是不可忽視的。
縱觀我國棉紡織業(yè)的發(fā)展史,學(xué)界一致肯定:海南島是我國棉紡織業(yè)的發(fā)祥地之一。在宋代以前,海南島是我國棉紡織品的主要生產(chǎn)基地,其工藝水平更是一枝獨秀,令人嘆為觀止。然而,人們卻很少探究“為什么”的問題。歷代文人也多停留在現(xiàn)象描述上,未免造成諸如“吉貝”是草花或是樹花之類的誤會訛傳。要闡明上述“為什么”的問題,關(guān)鍵是要弄清海南歷史上栽培的是多年生的“吉貝棉”(屬亞洲棉〕,而不是宋代之后我國長江流域引進種植的一年生的“亞洲棉”。多年生亞洲棉必須在月平均溫度高于15℃、冬季無霜凍的地方才能生長,海南島正好滿足這一條件,而長江流域、黃河流域在沒有引入一年生棉種前是不具備這個條件的。
多年生棉的形態(tài)特征是低矮叢生、開白花的灌木,與樹干高大、落葉紅花的喬木“芒棉樹”(海南方言稱“木棉樹”)有很大的區(qū)別。海南“吉貝棉”的纖維韌性和彈力俱佳,利于紡紗織作布服。但“芒棉樹”的絨絮短,纖維差,不宜紡紗,可用做被里枕墊的填充材料,或粗織為床上被褥。誠如屈大均辨正所言:“綿又有木棉之綿,即攀枝花也。其木高四五丈,花殷紅,朵大于杯。花落則絮蘊焉。采之,其觕(簡化字為“粗”)可以為褥。嶺外以為吉貝即木棉,非也?!保?]422
宋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一書中專門寫有“吉貝”條目,并指明“南海黎峒富有、海南所織多品?!保?2]228明人顧岕在《海槎余錄》中描寫黎人開荒種植棉花尤為具體:“黎俗,四月晴霽時,必集眾斫山木,大小相錯。更需五七日酷烈則縱火,自上而下,大小燒盡成灰,不但根干無遺,土下尺余,亦且熟透矣。徐徐轉(zhuǎn)鋤,種棉花,又曰貝花。又種早稻,曰山禾。”明代崖州進士鐘芳寫作《珠崖雜興》,詩曰:“汗漫波濤限一州,隆冬天氣似清秋……山下小園收吉貝,屋邊深處叫車句車舟?!辈坏该髦檠聦俚芈《瑫r節(jié)吉貝植株依然生長,而且還寫到專門種植吉貝的“山下小園”。丘浚也寫作《吉貝》詩,生動地描寫吉貝的來源、栽培特性、使用價值及經(jīng)濟效益,詩云:“吉貝傳從海上來,性尤溫暖易栽培。富窮貴賤皆資賴,功比桑麻更異哉?!?/p>
由上述可見:海南棉紡織業(yè)之所以在我國棉紡織史上處于領(lǐng)先地位,主要原因是古代移民首先引進了適宜海南島氣候條件生長的多年生“吉貝棉”,并發(fā)明創(chuàng)造了與此相關(guān)的紡織工具及技藝,在形成一定的生產(chǎn)規(guī)模之后,引起歷代朝野的關(guān)注和大陸市場的需求。同時在棉布質(zhì)量和花色品種方面,也贏得了經(jīng)銷商和消費者的贊譽。
據(jù)史籍記述,黎人生產(chǎn)的“吉貝”織物,多是同時配以彩色絲麻紗線混紡而成。在市場上久負盛名的有:“間以五采,異紋炳然”的黎飾[12]228,從漢人那里“得錦纟采,拆取色絲,間木綿挑織而成,每以四幅聯(lián)成一幕”的黎幕[2]101;“青紅間道,桂林人悉買以為臥具”的黎單;“用貝飾紡線,以五采繡成若錦”的黎衤甬;“五色鮮明,可以蓋文字幾案”的“鞍搭”;織成人物花鳥,濃麗燦爛,“可以為衾褥幛幕,以有金絲間錯者為上”的黎錦。還有“素花假錦、百褶而成”的“迦盤(可能是吉貝音譯)之衣”,“黎婦所制,上有花紋,黎人需為禮服”的黎襜,以及黎人“別具一格、令人注目的絞纈’(染色)技術(shù)及其生產(chǎn)的“纈花黎布”[13],等等。琳瑯滿目,美不勝收。
還要特別指出的是:包括漢人和史稱“熟黎”在內(nèi)所生產(chǎn)的吉貝精品——“盤斑布”、“白疊布”、“瓊布”等,自古以來享譽中原,名播海內(nèi)外。唐代,海南島振州的“盤斑布”和“食單”(桌布)等被列為上貢的珍品。據(jù)《宋會要輯稿》記載:紹興三年(1133年)12月17日一次上貢京師的棉紡織品凡九種,海南島就獨占五種之多,即“海南碁盤布”、“海南吉貝布”、“海南青花碁盤布單”、“海南白布”和“海南白布被單”。有織匹幅長闊而潔白細密者,有絕細而輕軟潔白服之且耐久者。宋人趙汝適特別指出:海商貿(mào)易“惟檳榔、吉貝獨盛,泉商興販,大率仰此?!保?4]
據(jù)黃佐《廣東通志》記述:“洪武末(1398年)……時郡俗:村落鹽蜑小民家婦女,多于月明中聚紡,與男子歌答為戲,凡龍岐、二水、大英、白沙、海田諸處俱有之,號曰紡場。公為思惠(村民名)所導(dǎo),亦遍游觀,因作《紡場賦》?!保?5]從這則史料可見,明代初期,海口一帶已出現(xiàn)紡場,民家婦女在月明時也聚紡,說明紡場已形成一定規(guī)模。至清初,屈大均稱贊道:“東粵之綿布,最美者白疊。其布細膩精密。皚如雪,輕如繭紙,幅廣至四五尺。吉(終)(絡(luò))為之。其織為巾者,兩頭組結(jié)方勝、葳蕤及諸物象。黃文裕賦云:‘布帛則攀枝吉貝,機杼精工。百卉千華,凌亂殷紅。疎稀薾暑,密斜弭風(fēng)。’蓋謂瓊布也?!轮萁M織綿線如布帛狀,繡人物花鳥其上,有十金一具者,名曰‘帳房’,俗稱‘儋崖二帳’?!保?]421
從上述史料可見,不但黎人的紡織品久負盛名,漢族居民紡織的“瓊布”也名聲遠播,備受市場熱捧和消費者的鐘愛。因此,可以將海南歷史上的棉織品分為“黎布”和“瓊布”,與此相應(yīng)將海南島歷史上的棉紡織業(yè),分為黎人手工生產(chǎn)和漢人(包括漢化的黎民)機杼紡織兩個層面來結(jié)論:
黎布者,百卉千華,五彩燦然。黎族婦女不計成本,長年累月沿用原始技藝精心紡織,大多為了自給自足的需要,也寄托著她們純樸的精神追求,少量外銷主要作為古代上流社會人士的家庭臥具和審美裝飾。
瓊布者,以棉花天然素色為主,也施藍靛染整,適合普通老百姓縫制衣服。由于海內(nèi)外市場對棉織品需求旺盛,刺激瓊布生產(chǎn)的商品化程度不斷提高,促進棉紡織工具的改進和創(chuàng)新,同時又使生產(chǎn)成本下降,質(zhì)量優(yōu)化,品種增加,產(chǎn)量擴大,不但朝庭詔令進貢,海舶商販也慕名采購。
研究海南乃至我國棉紡織業(yè)的發(fā)展史,必須重視黃道婆的歷史功績。黃道婆是我國歷史上杰出的棉紡織革新家。南宋末年,她從上海松江烏泥涇離家出走,輾轉(zhuǎn)飄泊,來到海南崖州地區(qū),在生活中學(xué)習(xí)到“黎布”和“瓊布”的棉紡織工藝。元貞間(1295—1297年),她又重返松江,在當(dāng)?shù)孛薏夹枨髷U大與紡織工具落后產(chǎn)生深刻矛盾的條件下,率先完成了一套有革新意義的紡織工具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同時繼承發(fā)展了“黎布”和“瓊布”的紡織技術(shù),并應(yīng)用于當(dāng)?shù)孛蘅椘返幕ㄉ贩N創(chuàng)新,促使“松江布,名天下”,對上海乃至我國廣大地區(qū)迅速推廣棉花種植,大眾百姓普遍受惠于衣被御寒及棉業(yè)產(chǎn)銷,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1]楊孚.異物志[M].吳永章,輯佚校注.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15.
[2]范成大.范成大筆記六種[M].北京:中華書局,2002.
[3]屈大均.廣東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1985.
[4]張慶長.黎岐紀聞[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118.
[5]唐胄.正德瓊臺志:卷9[M].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64.
[6]班固.漢書:卷28[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70.
[7]王象之.輿地紀勝:卷124[M].成都: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5:3931.
[8]范曄.后漢書:卷86[M].北京:中華書局,2007:835.
[9]趙翰生.中國古代紡織與印染[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15.
[10]廣東省博物館.廣東海南島原始文化遺址[J].考古學(xué)報,1960(2):128.
[11]董小?。皪u夷卉服”、“吉貝”與我國最早的棉紡織[M]∥廣東民族研究論叢(一).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100.
[12]周去非.嶺外代答:卷6[M].北京:中華書局,1999.
[13]容觀瓊.我國棉紡織史上光彩奪目的一頁——黎族棉紡織工藝[J].廣東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1987(2):14.
[14]趙汝適.諸蕃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0:186.
[15]黃佐.廣東通志[M].廣州: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1997.
A Discussion on Some Puzzles in the Textile History of Hainan
CHEN Guang-liang
(Institute of Ethnic Studies,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65,China)
With its long history and being well-known across the world,the traditional textile dyeing and weaving crafts of Hainan Li people contribute greatly to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tton textile industry and world handcraft heritages.But being without language writing system and having excessively simple records in historical literature,it also leaves some puzzles,such as“chest-holed people”,“wide-woven cloth”,“Ji Bei cloth(mixed ceiba fabric)”,“Qiong(abbreviation for Hainan)local cloth”,HUANG Dao-po(a famous Chinese lady weaving master in Yuan dynasty),etc.This article tries to offer some unique insights into the textual research and analysis of Hainan textile history.
Hainan;Li people;textiles;chest-holed people;wide-woven cloth;Ji Bei cloth;Qiong local cloth
F 129
A
1004-1710(2012)01-0001-05
2010-05-24
廣東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點基地重大項目(08JDXM85001)
陳光良(1950-),男,海南三亞人,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教授,主要從事民族經(jīng)濟學(xué)與區(qū)域經(jīng)濟史研究。
[責(zé)任編輯張文光]
海南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