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麗

論宮澤賢治童話作品對現(xiàn)實的批判

馬麗麗

宮澤賢治通過其童話作品，對欺凌弱小、互相殺戮的世界以及現(xiàn)實社會的剝削制度進行了猛烈的批判，但其批判卻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通過對其童話作品的分析，剖析了賢治童話作品中對官僚主義、資本主義和近代“文明”的批判，并結(jié)合大正時期的時代背景，分析了賢治批判精神存在局限性的原因。

批判精神；官僚主義；資本主義；近代文明；局限性

宮澤賢治1896年8月生于日本巖手縣。他生前鮮為人知，作品也無人問津，但死后卻聲譽鵲起，成為“代表日本的國民作家”。對于一生篤信法華經(jīng)的賢治來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本來就是相互平等的。但是，在現(xiàn)實社會中卻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沖突，這種沖突在互相殺戮及資本主義的剝削榨取中可以看到。賢治通過其作品，對欺凌弱小、互相殺戮的世界以及現(xiàn)實社會的剝削制度進行了猛烈的批判。筆者結(jié)合其文學作品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

一、對官僚主義的批判

1.諷刺官僚作風?！敦埖氖聞账肥菄@被欺負的灶貓展開描寫。灶貓想盡辦法討好嫌棄它的同事，但總是事與愿違。在他極度痛苦的時候，獅子出現(xiàn)了，獅子認為事務所的工作毫無意義，下令解散了事務所。該童話用輕微詼諧的方式對地方官僚進行了犀利的諷刺。賢治對官職低微的灶貓給予了深切同情，對官僚階級的事務長進行了諷刺。因此，對于獅子要求事務所解散的決定，賢治表示了“一半同感”。全篇童話圍繞灶貓的遭遇，對官僚制度進行了諷刺，但是從“一半同感”這樣的言語評價可以看出賢治的宗教觀，換言之，賢治雖然對官僚主義進行了批判，但是由于自己宗教信仰的原因，其批判有著一定的局限性，關于這一點，詳細情況筆者將后述。

2.批判官員傲慢?！秲蓚€官員》是描寫“我”和藤原慶次郎一同外出，看到豎著寫有“今日正值東北地區(qū)長官一行出游，游人到此止步。東北廳”字樣的牌子，兩個孩子無視牌子所警告的內(nèi)容走入禁地?？吹絻擅賳T為了討好東北長官，將已經(jīng)采摘下來的蘑菇又重新插到蘑菇根上，其滑稽可笑的行為令人捧腹。該作品通過描寫官員的滑稽行為，從側(cè)面反映出官員對上級領導的卑躬屈膝的態(tài)度，作品中的批判要素非常明顯。在這里，賢治借孩子們純真的眼睛、淳樸的語言來批判東北長官的傲慢。正如續(xù)橋達雄所說，“并非是過剩的斗志昂揚的觀念，帶有些許的幽默”，“是以對地方官僚的諷刺來描寫現(xiàn)代民間故事的作品”。

賢治用辛辣犀利的筆墨對充滿剝削和貪欲的官僚主義進行了諷刺和批判。他不僅是對官僚世界的專橫無禮進行了批判，同時也表達了其希望改變這種社會現(xiàn)象的愿望。

二、對資本主義的批判

1.肯定暴力革命?！稓W佩路和象》通過“牛倌”的形式向大家講述這樣一個故事：歐佩路是一個有錢的大地主，雇傭了十六個伙計，森林深處跑出來一頭充滿好奇心的白象，歐佩路將大象作為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毫無憐憫地使喚，白象忍無可忍，終于向伙伴們求救。大家齊心協(xié)力，最終消滅了歐佩路，救出了白象。

賢治細致入微地刻畫了大資本家的貪欲，并且希望通過白象們積極反抗的行為來喚醒十六名百姓的反抗意識。這體現(xiàn)了賢治擁有共產(chǎn)主義思想，可以說該作品傳達了賢治作為社會主義實踐者對社會的關心。正如丹慶英五郎所說：“我一直在推測賢治是否讀過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chǎn)黨宣言》。但‘萬國的勞動者，團結(jié)起來。你們應該獲得全世界。你們失去的僅僅是鐵鎖。’這最后一節(jié)，他應該是讀過吧。應該說他一定是讀過的。我有這種感覺。正因為如此，在他創(chuàng)作《歐佩路和象》的時候，或許這樣的語言就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過了?！?/p>

在賢治的藏書目錄中，有馬克思的《資本論》，布哈林的《唯物史觀》以及蓋斯特的《無產(chǎn)階級的哲學》。所以，賢治對社會現(xiàn)實的積極關心是理所當然、毋庸置疑的。因此，賢治對大象們團結(jié)起來解救白象并處罰歐佩路的精神是十分贊賞的。同時，筆者也認為賢治對于勞動者采取暴力方式進行革命的做法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

2.批判剝削制度。眾所周知，賢治是當鋪的長子，其家業(yè)是靠剝削榨取當?shù)剞r(nóng)民致富的。他卻認為世間太不公平，因而討厭父親的家業(yè)，最終沒有繼承家業(yè)。童話《滑床山的熊》描繪了熊、小十郎與雜貨店老板三者之間殺戮與剝削的關系。熊被小十郎槍殺，熊膽和熊皮又被賣給雜貨店老板，而小十郎本人卻又遭到雜貨店老板的盤剝，最后小十郎又被熊殺死。盡管賢治借旁白“不過隨著社會的進步，這種老奸巨滑的人，自然而然會銷聲匿跡的。描寫這段老實厚道的小十郎，被那可惡的店家巧妙盤剝的情景，雖花不了我多少時間，但我仍感到無比憤恨”對雜貨店老板極端榨取的手段進行了批判，但是，賢治卻讓雜貨店老板住在城里，避免了被熊咬死的厄運，這其中體現(xiàn)了賢治的局限性。富裕的經(jīng)商家庭在賢治心里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沒有繼承家業(yè)，反而投身農(nóng)業(yè)，在其短暫的生涯中，終生未娶，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他對資本主義剝削與榨取的批判。

三、對近代“文明”的批判

1.對輕視自然的批判?！兑粋€規(guī)矩繁多的飯店》是一部風格詭異、寓意深刻的童話。兩個英國紳士打扮的年輕獵人扛著鐵槍上山打獵，一樣獵物也沒有打到。饑腸轆轆的他們無意間撞見一座豪華的西洋式建筑的餐廳。他們按照餐廳的規(guī)矩，擦皮鞋、涂奶油、抹鹽……只是為了能得到一餐美味。直到最后兩個紳士終于醒悟過來，他們才是這家飯店的菜肴。幸好獵狗和獵人及時趕到，餐廳如噩夢般化為烏有，但是紳士們被嚇得扭曲的臉怎么都恢復不了。賢治通過該童話對肆意殺生的人類進行了諷刺，作家站在自然界一邊，通過人與自然之間的掠奪與報復喚醒人們要和諧的對待自然界，與自然和平相處。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出現(xiàn)的“英國式”、“鐵槍”、“金錢”、“西洋式”等詞匯都是近代文明的象征。賢治通過該作品對人類的殺戮行為以及近代文明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正如《日本近代文學大辭典》中提到：“作品反映了貧寒山村的兒童對城市文明及奢華無度的上流社會的反感?！辟t治并不是否定科學、排斥文明，他批判的是奢華無度的文明，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一方面賢治將現(xiàn)代文明積極用于改善農(nóng)業(yè)技術、提高農(nóng)民生活水平上；另一方面，他則關注機械文明的弊端。

2.對金錢觀的批判。《夜鷹之星》為賢治生前未發(fā)表作品，夜鷹因為長的丑陋，被所有的鳥類嫌棄。鷹對夜鷹名帶鷹字耿耿于懷，三番五次勒令夜鷹改名。夜鷹最終對生命絕望，下決心寧愿餓死，也不再吃蟲子。他向太陽和星星祈求，將他變成星星。最后仰天悲鳴，成為至今還燃燒著的夜鷹之星。值得注意的是，夜鷹在祈求其他星星援助的過程中所遭受到的現(xiàn)實社會的冷遇——“別說傻話啦！你算什么東西??？”“不行，根本不可能！那成何體統(tǒng)！要成為星星，必須有恰如其分的身份才行，而且還需要有很多錢?！薄t治通過夜鷹的命運對日本近代社會的弱肉強食及以貌取人進行了批判。特別是從忠告“要成為星星，必須有恰如其分的身份才行，而且還需要有很多錢”可以看出，賢治對日本近代社會的金錢觀持猛烈地批判觀點。賢治的諷刺精神，受到梅原猛的高度評價：“宮澤賢治是近代日本文學者中，最具有諷刺精神的人?！?/p>

四、賢治批判精神的局限性

賢治利用童話作品對官僚制度、資本主義制度以及近代文明進行了猛烈的批判，特別是對資本主義唯利是圖的本性進行了犀利的批判，但是，這種批判是不徹底的。賢治批判精神的局限性主要體現(xiàn)在家庭出身和宗教信仰兩個方面。

1.家庭出身的局限性。在童話《滑床山的熊》中，賢治描述了雜貨店主人與小十郎之間的剝削榨取關系。小十郎以極低的價格把熊皮和熊膽賣給雜貨店主人，他自己也意識到價格低得離譜，但是，對于小十郎為什么不把熊皮賣給別人而是甘愿賣給這家雜貨店，賢治的解釋是日本有一種狐拳，劃拳時，狐貍輸給獵人，獵人又輸給店家，店家再輸給狐貍。所以，雖然熊是被小十郎槍殺了，但小十郎本人卻又遭到雜貨店老板盤剝，而雜貨店老板因為住在城里，不可能被熊咬死。雖然賢治借旁白“不過隨著社會的進步，這種老奸巨滑的人，自然而然會銷聲匿跡的”表達了他的期望，但是他卻讓雜貨店老板住在城里，用狐拳的輪回方式來拯救了店主被懲罰的命運，這便是出生商業(yè)世家的賢治思想局限性的體現(xiàn)。這種消極性還體現(xiàn)在其作品《夜鷹之星》中，面對老鷹要挾其改名的命運，夜鷹感慨道：“每天晚上都有許多飛蟲被我殺死?？蛇@次輪到我要被老鷹殺死啦！我再也不吃蟲子了，餓死算了！”在這里，夜鷹并沒有反抗老鷹，而是選擇了消極的逃避。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來賢治痛恨其家庭出身，卻無法與家人斗爭，只能借投身農(nóng)業(yè)，消極避讓。

大正時期的日本，封建家長制度根深蒂固。賢治的父親希望作為長子的他能夠繼承家業(yè)，娶妻生子。然而賢治卻厭惡其出身，為改善農(nóng)業(yè)技術孤身投身農(nóng)村。正因為如此，賢治對資本家的剝削榨取和金錢觀進行了猛烈的抨擊。然而，賢治一生都無法擺脫父親在經(jīng)濟上支援的命運，他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是不徹底的。賢治懷著崇高的理想，過著幾乎禁欲的生活，忍受疾病，堅持素食主義，這不僅是宗教上的實踐，更是他內(nèi)心矛盾的體現(xiàn)。

2.宗教信仰的局限性。賢治自從18歲時拜讀了凈土真宗的學僧島地大等翻譯編輯的《法華經(jīng)》，此后一生篤信法華經(jīng)。也正是由于對法華經(jīng)信仰的加深，他與父親在宗教信仰觀上產(chǎn)生分歧，加深了其與父親的對立。

《貓的事務所》中，賢治對獅子的做法表示了“一半同感”，即賢治雖然是對官僚主義進行了批判，但是，由于賢治信仰佛教的緣故，相信因果輪回，即“前世的罪，今世來償還”的消極的宗教觀，因此，賢治的批判不夠徹底。在《歐佩路和象》中，賢治批判了資本家對勞動人民的壓榨，通過尖利的筆鋒來喚醒無產(chǎn)階級的反抗意識，即只有大家團結(jié)起來，敢于反抗，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但是，由于賢治主張忍耐，提倡大乘佛教的自我犧牲精神，對于暴力采取佛教的隱忍方式對待，盡管對勞苦大眾的生活現(xiàn)狀有所了解，對造成這種悲慘現(xiàn)狀的階級和社會根源卻沒有深刻的認識，希望依靠宗教來解救農(nóng)民的困苦。尤其到了后期，賢治階級出身和世界觀的局限更加明顯。

在童話《銀河鐵道指之夜》中，賢治表達自己為了世界上所有人幸福而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的覺悟和信念。但是，賢治本人對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如何實現(xiàn)幸福卻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把人類的幸福歸為宗教信仰上的輪回，這是在殘酷的現(xiàn)實與夢幻的童真中尋找幸福，是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而且，從該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贊美耶和華聲音“哈利路亞”中，不難發(fā)現(xiàn)賢治晚年對基督教救贖的信仰，并且上升到對全人類的宗教性的寬容。

賢治通過天真無邪的童話，用犀利的語言和尖刻的描寫對現(xiàn)實的社會現(xiàn)象進行了深刻的描寫和冷峻的刻畫，尤其對官僚主義和以人類為中心的近代文明進行了諷刺和批判，同時，對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制度、資本家的剝削榨取以及貪婪的本性進行了批判。由于作者的家庭出身和宗教觀的局限所在，其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力度則顯得有些薄弱，但也體現(xiàn)了賢治對現(xiàn)實社會的關心、對農(nóng)民的同情和對改善農(nóng)業(yè)的努力，這都證明了他為實現(xiàn)理想所付出的努力。正是由于賢治的童話中對現(xiàn)實的批判，印證了賢治文學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釋放的不容忽視的獨特的藝術魅力。

[1]宮沢賢治.宮沢賢治全集[M].筑摩書房，1972.

[2]宮沢賢治農(nóng)民蕓術概論綱要.校本宮沢賢治全集第十二巻[M].筑摩書房，1974.

[3]原子朗.宮沢賢治とはだれか[M].早稲田大學出版部，1999.

[4]丹慶英五郎.オツペルと象.高村光太郎·宮沢賢治[M].有精堂，1976.

[5]鄒菊云.宮澤賢治童話的宗教性與思想意識——以“夜鷹星座”為中心[J].日語學習與研究，2007，（1）.

[6]王敏.宮澤賢治研究五十年[J].日本文學，1986，（16）.

責任編輯：姚 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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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2）07-0042-02

馬麗麗/華南理工大學廣州學院外語系助教，碩士（廣東廣州510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