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坤坤

（中國海洋大學，山東青島，266100）

王蒙在五十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創(chuàng)作了包括小說、散文、詩歌等大量文學作品及文學評論。其作品反映了中國人民在前進道路上的坎坷歷程。最能代表其創(chuàng)作個性的就是改革開放后的傷痕文學，這在他的散文《雄辯癥》中便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雄辯癥》對文化大革命中一些無理也要攪三分的黑筆桿子做了淋漓盡致的諷刺，進而充分反映出新中國成立后那漫長“黑色十年”對人民乃至國家造成的難以彌補、不可估量的創(chuàng)傷。通過查閱相關散文譯著及網站，筆者發(fā)現(xiàn)該篇散文普遍采用琥珀版的譯文。通過原文及譯文的對照，進一步發(fā)現(xiàn)譯文最精彩的莫過于對原文短短三百多字中出現(xiàn)的高達17次的“說”的翻譯，翻譯處理的比較靈活，既譯出了說話人的語氣又避免了重復，其中有4次直接譯為“said”，5次選擇不譯，8次使用了不同的動詞，包括told，asked，retorted，claimed，replied，argued，begged和answered back。并且在5次不譯的情況下，有3次是直接省略，1次進行了轉化，還有1次是為了避免重復，翻譯方法不一。本文將從語用學的角度出發(fā)，主要運用關聯(lián)理論和順應理論并結合相關翻譯理論來分析《雄辯癥》中“說”的翻譯。

一、語用學與翻譯

簡單來說，語用學的研究對象就是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話語與語境之間的互動關系。它關注的是，在什么條件下，說話人會選擇具有特定意義的某個結構或話語，以及在什么條件下，聽話人會以某種方式去理解該意義而不是以別的方式。將語用的視角引入翻譯分析，也引起國內外語言學界以及翻譯界日益廣泛的關注。在翻譯生成的過程中，翻譯和譯者的實際運作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諸多語用因素的影響和制約。關聯(lián)理論是近年來給語用學界帶來較大影響的語用學理論，是對認知系統(tǒng)的研究，旨在尋求翻譯的“生成性”。從關聯(lián)理論出發(fā)，譯文的生成語法和背景認知都應力求在語言表達上做到完全明確，而不是依靠譯者的直覺去進行翻譯創(chuàng)作。維索爾倫（1999）在他的新著《語用學新解》中集中闡釋了“順應理論”，這是他過去二十年來語用學研究及語用學思想的總結，以全新的視角解說語用學。他深入分析了語言選擇中的語境順應、結構順應、動態(tài)順應以及順應的意識程度等，為翻譯領域的語用學研究提供了一個實用的理論框架。該理論框架幾乎把過去傳統(tǒng)語用學研究中的全部內容都貫穿起來，是對語言使用及研究的語用功能綜觀。此外，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的交際活動，是語言應用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所以翻譯也可從順應論的視角展開探索。

二、語用視角下“說”的翻譯

（一）關聯(lián)理論與“說”的翻譯

20世紀80年代以來，語言功能的認知研究日益成為認知語言學的重要內容。其中，影響較大的就是法國的斯珀伯和英國的威爾遜在專著《關聯(lián)性：交際與認知》（1986a，1995）中提出的關聯(lián)理論。關聯(lián)理論主要研究語言交際中的話語理解，尤其是語用信息的認知推理。最大關聯(lián)和最佳關聯(lián)的區(qū)分是關聯(lián)理論的一個重要內容。最大關聯(lián)就是聽話人理解話語時付出盡可能小的努力，去獲得最大的語境效果；而最佳關聯(lián)就是理解話語時付出有效的推理努力之后，獲得足夠的語境效果。關聯(lián)理論的翻譯觀強調，關聯(lián)原則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不可違反的一個原則。譯者應遵守關聯(lián)原則，從潛在的認知語境中選擇適當?shù)恼Z境假設，從原文的句法層、語音層、語用層和語義層等各語言交際線索中來推斷原文作者的意圖，并合理假設目的語接收者的認知語境，從而選擇合適的譯文，以使原文作者的思路與譯文讀者的解讀相吻合。翻譯時，必須找出語境與原文之間存在的最佳關聯(lián)才能獲得理解原文的語境效果，這是準確理解原文的基礎；而要尋找最佳關聯(lián)則要深刻剖析原文所包含的已知信息（包括文化背景信息、詞匯信息、邏輯信息等），并充分利用譯者的百科知識來提取有效信息，從而達到最佳關聯(lián)。例如《雄辯癥》中開頭兩句：

一位醫(yī)生向我介紹，他們在門診中接觸了一位雄辯癥病人，醫(yī)生說：“請坐?！?/p>

病人說：“為什么要坐呢？難道你要剝奪我的不坐權嗎？”

譯文：

A doctor once told me about one of his outpatients who suffered from the disease of eloquence.

“Please sit down.”the doctor told him.

“Why would I?”the patient asked.“Are you going to deprive me of my right not to sit down?”

譯文將這兩句中兩次出現(xiàn)的“說”分別譯為“told”和“asked”，而不是直譯為“said”，翻譯處理的比較靈活。要確切譯出原文的含義，譯者要依靠自己的文學素養(yǎng)及雙語功底理解原文波瀾不驚的語調下所隱含的深層會話關系，進而根據自己的百科知識、利用原文提供的邏輯信息、詞匯信息、文化背景信息等，盡最大努力找到最佳關聯(lián)。在第一句話中，“說”不僅僅是醫(yī)生獨自陳述“請坐”這一句話，而是初次見面的醫(yī)生與病人展開的第一次交流，譯文將“說”譯為“told”，含有告訴、互動交際的內涵意義，且符合語用學理論的禮貌原則；在第二句話中，“說”被譯為“asked”，既含有會話互動含義，符合語境交際習慣，又暗含諷刺意味，初步刻畫出病人刁難、習慣性辯駁的特征。上例中，譯文對“說”的翻譯符合關聯(lián)理論中的最佳關聯(lián)原則，也就是說，譯文讀者在付出有效的努力之后就能夠獲得足夠的語境效果。

（二）順應理論與“說”的翻譯

作為語用學的最新理論，語言順應論關注的主要是話語的產出，包括語言交際中語言形式及策略的選擇。由于其較強的解釋力，因此給語用翻譯研究帶來了新的活力。順應視角下的翻譯研究一改傳統(tǒng)翻譯研究的分類與研究方法，指出翻譯語言選擇中的可變性、順應性與商討性，指出翻譯創(chuàng)作的過程就是不斷地進行語言選擇的過程，并分析了翻譯語言選擇中的結構順應、語境順應、動態(tài)順應及順應的意識程度等。語言使用的順應過程涉及順應交際主體的認知心理狀態(tài)、社會交往、對話題的興趣以及對事物的信念等的動態(tài)變化。譯者作為交際者先要對翻譯內容有所感知，感知到的事物還需要通過適當?shù)恼Z言表征出來，使之成為可理解的內容，且最大程度地貼合原文的會話含義及譯文目標的語境含義。作為語言的轉換過程，翻譯必然涉及到目的語的重構。目的語的重構是譯者對原語的語境、語言結構之間做出動態(tài)的順應過程。以《雄辯癥》中最后很精彩的一段對話的翻譯為例來看順應在譯文中的體現(xiàn)：

醫(yī)生毫無辦法，便嘆了口氣，換一個話題說：“今天天氣不錯?！?/p>

病人說：“純粹胡說八道！……例如北極，今天天氣就很壞……”

醫(yī)生忍不住反駁說：“我們這里并不是北極嘛。”

病人說：“但你不應該否認北極的存在。你否認北極的存在，就是歪曲事實真相，就是別有用心。”

醫(yī)生說：“你走吧?！?/p>

病人說：“你無權命令我走……”

譯文：

The doctor could not but heave a sigh and switched to another topic，“It’s fine today.”

The patient replied，“Nonsense!...At the North Pole，for example，it must be freezing...”

The doctor couldn’t help but retorted，“This is not the North Pole.”

The patient argued，“You can not deny the existence of the North Pole.If you do，you’ll be distorting facts with ulterior motives.”

Finally the doctor begged him，“Please go away.”

The patientagain answered back，“You have no rights to order me to leave...”

在這種語境下，譯文“switched to another topic”沒有順應原文的語言結構，將“轉換話題說”中的“說”選擇不譯，雖然調整了譯文詞序，卻較準確地表達了原文意思，順應了譯文的語言結構，符合譯文的表達習慣。 而將“說”分別譯成“replied”，“retorted”，“argued”，“begged”和“answered back”則順應了交際語境和語言語境?！皉eplied”是在醫(yī)生無奈之下做出的最后一次嘗試——轉換話題下得到的“回應”，這種“回應”既是病人習慣性辯駁的條件反射式映照，也讓譯文讀者如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地加深對醫(yī)生的理解和同情?！皉etorted”用來形容醫(yī)生的“說”，強而有力地將整篇散文推向諷刺的頂峰，“反駁”本一直是病人在做的事情，現(xiàn)在卻轉向了醫(yī)生，讓讀者在感受到強烈的諷刺效果的同時，自然而然地深入語境去關注“雄辯癥”這種災難性后遺癥所影射的時代背景，從而緊扣原文主旨，這正是譯者的高明之處。“argued”和“answered back”用在病人身上再貼切不過，而且鑒于有了前文的鋪墊，此時再激烈的“反駁”，用看上去波瀾不驚的“argued”和“answered back”也難掩其暗藏的驚濤駭浪般的沖擊力，譯文效果實現(xiàn)最佳化。醫(yī)治病人本是醫(yī)生的天職，在多次努力未果且無從下手的絕望中，醫(yī)生最終放棄努力，選擇“求”病人離開，譯文用“begged”來形容“雄辯癥”病人對醫(yī)生的折磨，可見“雄辯癥”危害力之強，非常貼近原文語境，緊扣原文主旨，有利于譯文讀者對原文主旨的深層理解。

原文作者在撰文時，心中構想的是他認定和本文有關并能夠讀這篇散文的讀者，他文中的語言選擇，順應了這些讀者的語言語境和交際語境。譯文處理的比較靈活，既譯出了說話人的語氣也避免了重復。而由于譯文讀者有著與原文讀者不同的指稱關系、社交規(guī)范和文化心理，在語言手段上也存在著較大的差異，譯者翻譯本段反復出現(xiàn)的“說”的過程實際也是目的語重構的過程，譯者在原語的語境和語言結構之間做出了動態(tài)的順應過程。

語用翻譯是翻譯研究的新領域。國內學者在語用學的框架下研究了指示語與語用前提、言語行為理論、會話原則、關聯(lián)理論、順應理論等對翻譯的制約與解釋力，以及跨文化語用翻譯、語用翻譯策略等，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本文從語用學的視角出發(fā)，主要運用關聯(lián)理論及順應理論并結合相關翻譯理論來分析《雄辯癥》中“說”的翻譯。同時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語用翻譯應更加注重實證性與動態(tài)翻譯過程的研究，結合中外語用翻譯研究成果，透視語用翻譯的本質，逐步建立起語用翻譯的模式與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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