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娓娓

自古紅顏多薄命，縱觀歷史上一些著名的美女，確是命途坎坷，最終沒有什么好的收場。到了《水滸傳》里，這句話也被作者奉為信條，不加折扣地予以執(zhí)行。百二十回本《水滸傳》中出現(xiàn)過的女性有76位，其中略為提及不作具體描寫的有47人。而全書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有577個，有姓無名的有99個，有名無姓的9個，共寫了685個人物。書中提到但未出場的人物還有102個，所以全書共787個人物?！端疂G傳》中的女性只占全書人物總數(shù)787人的10%，這個比例應(yīng)該是很少的。但就是這么幾個人，除卻一些不起眼的陪襯和顧大嫂、瓊英等幾個“修成正果”者，其他的人莫不是以“死”收場。然而也正是她們的死，間接或直接將身邊的人或與之有關(guān)系的人一個個送上梁山、逼上梁山。筆者試將《水滸傳》中死去的女子分為以下幾個類別：

一、罪有應(yīng)得者——潘金蓮和賈氏

自古來“萬惡淫為首”，《水滸傳》中潘金蓮、盧俊義妻賈氏，即因淫而死，而且死后被破腹挖心，死得非常悲慘。

潘金蓮家住清河縣，相貌出眾，妙齡之年卻下嫁于“三寸丁谷樹皮”武大郎。應(yīng)該說她在剛登場時是值得人們同情的，在張大戶家做婢女期間因拒絕張大戶逼奸而被倒陪房奩，白白地嫁給武大郎。此時的潘金蓮以弱女子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只是一個在封建枷鎖統(tǒng)治壓迫下的犧牲品。婚后她猶如一潭死水，麻木而了無生機。面對浮浪子弟們的騷擾，她還是整天足不出戶，與武大郎過著安生的日子。而武松這個與武大郎完全不同的威武男子走進(jìn)了這個家，讓潘金蓮得以有如此近距離的和一個真正的男人接觸，猶如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塊石子，勾起了她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勾起了她對獲得一個女性應(yīng)有的享受幸福的權(quán)利的渴望。平靜被打破后，便再也難以平靜了，最終在王婆的設(shè)計下，在西門慶的誘惑下，潘金蓮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與西門慶私通，乃至于毒殺親夫。若非她的毒殺親夫，潘金蓮都還罪不至死，但同樣是身處社會底層的她卻害死了比她更弱小的武大，不管是哪朝哪代，這個罪名就足以讓人犯下死罪。所以潘金蓮最后不得不死在武松的手里，只見武松“兩只腳踏住他兩只胳膊，扯開胸脯衣裳?！鸭獾度バ厍爸灰回?，口里銜著刀，雙手去斡開胸脯，取出心肝五臟……胳查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保ǖ诙寤兀┡私鹕彾竞φ煞虻拇_是錯了，可也不該讓她死得如此凄慘與血腥，這樣的死法未免太過于殘忍了，而至此武松也被迫一步步走上了梁山。

相比潘金蓮的“鮮花插在牛糞上”，盧俊義之妻賈氏應(yīng)該算幸福得多了。嫁了個巨富，衣食無憂，過著優(yōu)于常人的少奶奶生活。雖說丈夫能文能武，又年輕多金，可怎奈“平昔只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使得年方二十五歲的賈氏對盧俊義心懷不滿。這便讓管家李固有機可趁，兩人勾搭成奸。又因為梁山泊軍師吳用的暗中安排設(shè)計和挑唆攛掇，以及賈氏的膽小怕事，擔(dān)心盧俊義上梁山之事若被官府察覺自身性命不保，索性先下手為強，舉報了盧俊義，使堂堂盧員外險些命喪黃泉。后來盧俊義被梁山好漢“智取大名府”救出監(jiān)獄，這才真正上了梁山。賈氏和李固被押下囚車，“拖在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柱上”，“盧員外拿短刀，自下堂來，大罵潑婦賊奴，就將二人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尸首”（第六十六回）。

二、罪不至死者——閻婆惜、潘巧云、劉高妻、白秀英

比起“該死”的女人，《水滸傳》中更多的是那些有罪過，但罪不至死，卻被書中的男人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殺死的女人。

先說閻婆惜，用她母親的話說是“長得好模樣，又會唱曲兒。省得諸般耍笑”。閻婆惜隨父母流落到濟州鄆城縣，后其父得病身亡，無錢安葬，得到宋江的幫助，因此由其母做主嫁給宋江做外室。可是“宋江是個好漢，只愛使槍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根本就沒把閻婆惜當(dāng)回事。開始還有點新鮮感，“夜夜與閻婆惜一處歇臥”，后“漸漸來得慢了”，“半月十日，去走得一趟”，甚至“幾個月不去”。 這就為閻婆惜所厭，結(jié)果閻婆惜喜歡上同為押司的張三，并勾搭成奸。此時的閻婆惜對宋江已經(jīng)沒有半點情分，只將其視作眼中釘，當(dāng)她抓住宋江通“賊”的把柄后，就以此勒逼宋江，開出三個條件：自由改嫁張三，所有衣服、房屋、器物全部送她，“還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還你這招文袋里的款狀！”可惜宋江只拿得其中一錠，一時間湊不出百兩金子，而閻婆惜步步緊逼，不依不饒，將宋江逼到了死路。雙方在搶奪罪證時，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人也！”一句話倒提醒了宋江殺人滅口。只見宋江“去那婆娘嗓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復(fù)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保ǖ诙兀┧罓钇鄳K。在那個時代，殺個小妾罪名可比私通梁山要輕多了。過分的貪婪導(dǎo)致了閻婆惜的死于非命，縱然她并沒有犯下滔天的罪過。宋江通往梁山之路也隨著閻婆惜的死而漸漸便得明朗了。

再看潘巧云，“那眾僧都在法壇上，看見了這婦人，自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時間愚迷了佛性禪心，拴不定心猿意馬?！泵利惒豢煞轿?，但卻因為和和尚表哥通奸、“壞了兄弟情分”慘遭殺害，被斡舌，破腹，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手段何其殘忍。（第四十五回）可是從頭到尾潘巧云卻不曾害過一個人，只是犯了通奸和挑唆這兩個道德上的“罪行”而已，而且她之所以要誣陷石秀，也是因為石秀先向楊雄告發(fā)她與和尚裴如海的奸情，為求自保，她不得不反咬一口，再者，她的目的也并非欲置石秀于死地，而是將他趕走而已。殺了人的楊雄衙門的差事自然當(dāng)不成了，只得與石秀同上梁山，逃避刑罰。

清風(fēng)寨的文知寨劉高之妻也是天資秀麗，卻因為她仗勢欺人，忘恩負(fù)義，預(yù)置宋江等于死地而挑起了禍端，將武知寨花榮擒拿與宋江一并押解青州，宋、花二人在半路上為清風(fēng)山好漢救下并擒殺劉高，而劉高妻也被燕順一刀揮成了兩段。（第三十四回）而這一下子又賺得了花榮和秦明兩個“朝廷的人”入伙。劉高妻的確有她的不是，從宋江一幫人角度看，她就是個忘恩負(fù)義，又愛搬弄是非的人，死不足惜?？蓮牧硪还偌业慕嵌瓤矗谓桥c其丈夫?qū)α⒌馁\匪的朋友，那自然不會是什么好人，而且這賊人還敢在丈夫的地盤上招搖過市，實在可惡，就應(yīng)該滅了他。如此看來，劉高妻本不該死，而朝廷還應(yīng)該給她頒發(fā)一個“烈婦”獎。

而白秀英雖仗勢欺人，卻不該給個如此嚴(yán)厲的懲罰。她錯在不該得寸進(jìn)尺，進(jìn)而與雷橫的母親發(fā)生爭執(zhí)，并把雷母摔了個跟頭。又趕上去，“老大耳光子只顧打?！蹦抢讬M是個孝子，自己受了編排尚能忍，一見母親受了委屈，頓時怒從心發(fā)，扯起枷來，望著白秀英腦蓋上打?qū)⑾聛?，那一枷打了個正著，劈開了腦蓋，打得白秀英腦漿迸流，眼珠突出，一命嗚呼。（第五十回）按說這白秀英狂是狂了點，但也不至于便被拍死。她的死無非是為雷橫創(chuàng)造條件，讓他下定決心上梁山而已。

三、無辜而死者——張氏和玉蘭

張氏——林沖娘子，其相貌、出身、品行各方面都很出色。她出身于中級軍官家庭，又嫁給林沖這樣一個武藝高強很有發(fā)展前途的青年軍官，可以說夫妻和睦，家庭小康，面對高衙內(nèi)的威逼利誘，始終不改對丈夫的癡心，終于自縊而死。而林沖也因為娘子的死，徹底斷了念想，安心做他的“強盜”了。

玉蘭可以說是死得挺委屈的，她只不過是張都監(jiān)家一個小小養(yǎng)娘，論其身份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大丫鬟而已。蔣門神買通張都監(jiān)預(yù)置武松死地，張都監(jiān)知道武松狠勇，無人力敵，便用美人計設(shè)計陷害，把養(yǎng)娘玉蘭許配給武松為妻室，以便日后方便行事。哪知道陷害不成，反被武松殺了個回馬槍，玉蘭也在血濺鴛鴦樓的大屠殺中被武松所殺。武二郎留下了“殺人者武松”的題字，跑了。其實，在這一回中，不僅僅是玉蘭，還有很多和武松之間無冤無仇，不知姓名的女人被武松所濫殺，那武松只殺得刀刃都砍卷了，以至“切頭不入”，換刀再殺！（第三十回）連帶玉蘭在內(nèi)，共計九名女子就這樣香消玉殞了。在張都監(jiān)使美人計的過程中，玉蘭只不過是一顆小小的任人擺布的棋子而已，她是不能夠有自己的任何想法的，而且書里也并未明說她參與誣陷武松偷盜。而那些不知名姓的丫鬟則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枉死城中的新鬼，其冤又可向誰訴？

四、死得其所者——扈三娘和孫二娘

《水滸傳》一百單八將中只有三名女性：扈三娘、顧大嫂和孫二娘。單從稱呼上來看，這三人似乎很是湊巧，大嫂、二娘和三娘。也許作者根本就無意給她們起個好名，于是乎就這么著稱呼了，而女人在封建社會里也是不應(yīng)該有自己的名姓的。三人里除卻顧大嫂外，扈三娘和孫二娘都在征討方臘時壯烈犧牲，她倆是《水滸傳》女性當(dāng)中死得其所者。

扈三娘高挑美麗，武藝高強，她出身富裕之家，可惜命運不濟，先是全家遭殺，后又嫁給了矮腳虎這樣好色丑陋、品行不堪的人。而這一切的源頭不是造化弄人，而是宋江的亂點鴛鴦譜。第四十九回，“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退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 只因頭領(lǐng)的“義氣深重”，想借女人來籠絡(luò)王矮虎，便斷送了如花女兒的一生幸福，征討方臘時終于夫妻雙雙死在做妖法的鄭魔君手里。對于扈三娘的死，書中只有寥寥幾語，“一丈青要報丈夫之仇，急趕將來。鄭魔君歇住鐵槍，舒手去身邊錦袋內(nèi)，摸出一塊鍍金銅磚，扭回身，看著一丈青面門上只一磚，打落下馬而死?？蓱z能戰(zhàn)佳人，到此一場春夢?！保ǖ谝话僖皇呋兀┖苁橇什?，但與其與一個沒有感情又愛拈花惹草的男人過一輩子，這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總算是死得其所。

孫二娘，張青之妻。書中給孫二娘安排的營生是讓夫妻二人在十字坡開店，專殺惡人，做人肉包子賣，以至于魯智深和武松也差點壞在她手上。但就是這樣的女人，卻有著一身的義氣，為了拜把子兄弟武松，寧舍棄自己的家業(yè)，同張青上山落草。最后孫二娘夫婦也死在征討方臘時，先是張青死于與龐萬春的交戰(zhàn)中，孫二娘“見丈夫死了，著令手下軍人，尋得尸首燒化，痛哭了一場”。（第一百一十八回）緊接著就在攻打清溪縣時，被敵將杜微的飛刀所傷，不治身亡。死后加封旌德郡君。

結(jié)語

《水滸傳》作為我國的四大名著之一，是一部眾所周知的英雄傳奇小說，是一部男權(quán)社會男性創(chuàng)作的以男性為主題的英雄贊歌。它主要是為了展現(xiàn)一個男性的世界，女性在其中說得不好聽些，只是點綴，是眾多血性男兒的陪襯而已。因此那么多“該死”的和“不該死”的女性在這部寫男人的書中，讓她們前前后后都死了。

在她們身上，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幾個相似點：一是從外貌上看，這些女性都是屬于長得好模好樣，讓男人一看就會動心的那種，即便是母夜叉孫二娘，那也是“梁山妖艷第一”，這就讓她們有資本或是與人勾搭成奸，或是狂妄自大，或是被人看上而引起事端，凡此種種，有助于順利的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二是《水滸傳》中女性的死或是給她們身邊的人創(chuàng)造了上梁山的機會，（像上述所說的閻婆惜、 潘金蓮和潘巧云的風(fēng)流淫蕩便是宋江、武松和楊雄等好漢上梁山的直接原因），或是“夫死婦隨”讓她們九泉下的男人不再孤單（如扈三娘和孫二娘）。她們對于男性來說，只不過是陪襯或鋪墊而已。三是書中一律安排她們沒有子嗣，這就沒有了家庭的牽累，她們的死就來得更為方便了。說白了，在施耐庵眼中，“紅顏皆禍水”，這個世界就應(yīng)該是個男人的世界，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注定就是一個悲劇。

究其原因，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男強女弱”、“男尊女卑”等基本理念便如緊箍咒般緊緊地禁錮著女性，發(fā)展到宋明之際的程朱理學(xué)，更是宣揚“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等觀念，對婦女的要求進(jìn)一步苛刻?！端疂G傳》成書過程與封建理學(xué)的成熟期基本一致，必然也受到理學(xué)思想的嚴(yán)重影響，從而形成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價值評判體系。 女性在婚姻與家庭中無法擁有和男性對等的權(quán)力，男子是一家之主，女性應(yīng)該依附于男性而生存。男性可以用錢買笑，一夫多妻而為旁人艷羨，女性則不能對自己的婚姻狀況不滿，而背叛丈夫去追求肉欲的愉悅那就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名，該“浸豬籠”。所以，在施耐庵筆下，女性也只有屈服于自己的命運，只有符合男性設(shè)定的規(guī)范才能受到贊揚，一旦觸犯男性權(quán)益就會遭到嚴(yán)厲的懲罰——非死即亡。

［1］李秋晨．男權(quán)視野下的《水滸傳》女性形象［J］.菏澤學(xué)院學(xué)報，2009．7．

［2］喻進(jìn)芳．《水滸傳》：男性英雄視野下的女性觀［J］.探索與爭鳴理論月刊，2009．7．

［3］劉玉秀．血淚的河流 卑微的身影——淺析《水滸傳》中女性形象［J］.滄桑，2008．2．

［4］吳璇．從《水滸傳》女性人物形象看作者的女性觀［J］.惠州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2．

［5］范秀君．淺析《水滸傳》中女性形象及其悲劇成因［J］.貴州文史叢刊，2007．4．

［6］郭健敏．男性視角下的偏離——試論《水滸傳》的女性描寫［J］.語文學(xué)刊，2004．2．

［7］臧國書．《水滸傳》女性群像的類化與解讀［J］.曲靖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