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春明[吉林華僑外國語學院漢學院, 長春 130017]
新世紀以來,隨著國家對“三農”問題的不斷重視,整個電視劇領域涌現(xiàn)出一股農村題材創(chuàng)作熱潮,佳作頻出可圈可點。這其中受眾最為廣泛、反響最為熱烈的當屬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從潘長江、高秀敏、程煜、閻學晶等人創(chuàng)作表演的《別拿豆包不當干糧》《清凌凌的水藍瑩瑩的天》《希望的田野》《都市外鄉(xiāng)人》《圣水湖畔》《種啥得啥》和《插樹嶺》,到以趙本山、范偉、小沈陽、王小利等人為亮點的《劉老根》《馬大帥》和《鄉(xiāng)村愛情》,都以詼諧的創(chuàng)作基調、濃郁的時代氣息和獨特的地域風情引人注目。如《劉老根》自2002年3月5日起播出,即以10.01%的平均收視率榮登央視當年收視冠軍寶座;《圣水湖畔》自2005年4月3日起播出繼《劉老根》之后再次創(chuàng)造了央視當年最高收視率,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股東北風的熱潮,已經迅速刮遍大江南北。
隨著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在央視黃金檔的不斷播出和作品收視率的持續(xù)攀升,足以看出這種東北黑土地氣息濃厚的題材模式正在被越來越多的群眾所廣泛接受與普遍認同。如《別拿豆包不當干糧》講述了一個由潘長江扮演的另類村主任帶領鄉(xiāng)親致富的故事;《插樹嶺》表現(xiàn)了進城務工農民在國家富民政策的鼓舞下,帶著思想與技術的雙豐收重返家園的心路歷程;《鄉(xiāng)村愛情》系列則以農村當代大學生謝永強與同村女青年王小蒙的愛情生活為主線,通過幾對年輕人的愛情生活、創(chuàng)業(yè)故事,多角度地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當代農村青年的愛情生活畫卷。此外,《圣水湖畔》《希望的田野》《劉老根》等也是東北農村題材中的優(yōu)秀之作。這些作品塑造了新時期優(yōu)秀農民的良好形象和進取風貌,贏得了觀眾的喜愛。近年來的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依托著特色鮮明的黑土地文化,正成為電視熒屏的生力軍,給盲目追捧港臺劇、日韓劇和歐美劇的觀眾和長期充斥著“穿越劇”“苦情劇”和“虐戀劇”的熒屏,帶來了一股難得的時代鄉(xiāng)土氣息。
然而要想保持一種影視類型的藝術生命力,光靠一時的參與熱情和局部的名人效應是遠遠不夠的。在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輝煌的背后,還明顯地存在著小品傾向嚴重、人物塑造簡單、劇情相似重復,以及思想深度不夠和藝術高度不足的缺欠,形成了數(shù)量上的繁榮和質量上的缺失之間的矛盾,其中的諸多隱憂需要我們細細考量。
“小品”作為綜藝晚會中必不可少的表演樣式,固然有其廣泛的受眾群體和極大的舞臺魅力,但如果將電視劇也一味“小品化”,所營造出的藝術效果則要重新審視。目前電視劇的“小品化”已成為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所普遍具有的一種創(chuàng)作傾向,而且在創(chuàng)作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重視和擔憂。雖然,我們并不反對在電視劇創(chuàng)作中適當?shù)慕梃b小品在表演形式的輕松幽默、語言技巧的詼諧搞笑等方面所具有的優(yōu)勢。但電視劇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手段非常多樣,表現(xiàn)形式十分豐富,拍攝流程非常系統(tǒng)的藝術樣式,在人物塑造的精度、戲劇沖突的密度、敘事框架的廣度和思想內涵的深度等方面,都有小品所難以承載和表現(xiàn)的內容。
中國傳媒大學藝術研究院院長仲呈祥曾撰文指出:如今的一些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大都以笑料貫穿全劇,更像是“加長版小品”,主要是搞笑,農民的壓力、痛苦、追求,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因此無法從中讀懂農民,無法從中看清農村,達不到為農民寫心的程度,只是一道快餐。
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如果要想良性發(fā)展,就必須對近年來“小品化”日趨嚴重的傾向,予以足夠警惕。否則這種電視劇過度“小品化”的傾向,必將導致作品對農村現(xiàn)實問題的反映與揭示,或格調偏低,盲目從俗,或一味拔高,假大虛空,或流于表層,淺嘗輒止,或插科打諢,無關痛癢,或急功近利,粗制濫造,或荒誕不經,胡編亂造。這都是當前農村題材作品無法達到應有的思想深度和藝術高度的重要原因。過去優(yōu)秀農村電視作品中那種將個人之榮辱與社會之興衰緊密結合,將現(xiàn)實主義與批判精神有機融合的創(chuàng)作格局和藝術境界,難以在今天重現(xiàn)。這種沒有深層觸及農業(yè)生產的具體問題、沒有深入思考農民生存的真實困境、沒有深刻揭示農村生活的客觀矛盾,僅靠拼湊噱頭、賣弄笑點、一味投機取巧的“三無”作品,要想引發(fā)觀眾的普遍認同、廣泛思考和持久共鳴是難以想象的。
盡管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中已經有了不少新一代農民的形象,像《圣水湖畔》里的馬蓮、《希望的田野》里的徐大地、《清凌凌的水藍瑩瑩的天》里的錢大寶、《劉老根》中的劉老根。但總體來看,劇中很多人物的塑造仍過于簡單,甚至有刻意丑化農民形象之嫌。
在劇本安排中,每每把人物的丟人現(xiàn)眼看成司空見慣,往往把角色的無理取鬧視作習以為常。人物性格不是愛慕虛榮、貪小便宜,就是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不是自作聰明、見異思遷,就是打情罵俏、爭風吃醋。人物形象往往是斗雞眼、結巴嘴、歪脖頸、羅圈腿,不是嘴歪眼斜,就是腿腳不靈。例如《鄉(xiāng)村愛情》系列中的王大拿和王木生都是頭腦簡單一根筋;劉大腦袋則是裝腔作勢總受傷;謝廣坤一貫胡攪蠻纏愛攀比;劉能則是貪小便宜傳閑話;李大國經常游手好閑惡作劇,王天來則是不甘寂寞神經質。在該劇中,幾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有或多或少身心方面的問題,像王木生的大舌頭、劉大腦袋的大小眼、王天來的娘娘腔、趙四的歪嘴、劉能的結巴等。言行以放大人物劣根為能,外表以夸大人物缺陷為樂,人物常常都是劣跡不斷、丑態(tài)百出。這種人物形象塑造的類型化,在近年來的東北農村電視劇中比比皆是。
農民身份和農村生活這兩種生動的文化符號并不只是用一個“通俗”就能體現(xiàn)的,而農民也不會只是滿足“淺”和“俗”。我們的某些編導還沒有真正理解農村和農民,一味地把人物類型化、簡單化,甚至庸俗化和丑化,放棄了對其審美價值的追求,使劇中人物形象缺少內涵,沒有底蘊,雖然搞笑卻矯揉膚淺,雖然滑稽卻造作難堪。從人物性格來說,電視劇中雖然不能缺少扁平人物,但如果一個劇里全是扁平人物,可能就有問題了。某些編導自以為已經與農村和農民貼近時,卻恰恰曲解了農民,誤導了觀眾。
近年來,有相當數(shù)量的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往往采取預先設定主題、臨時拼湊素材和隨機添加情節(jié)的創(chuàng)作模式,其結果必然是材料凌亂、結構松散、主題跟風、敘事雷同、劇情相似、創(chuàng)意缺失。從《劉老根》《馬大帥》,到《鄉(xiāng)村愛情》系列都有倉促上馬的報道,在被問及對《馬大帥》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時,范偉說:“《馬大帥》創(chuàng)作的過程是這樣的,先寫了三集,然后就開始拍,整個來說很倉促,略顯粗糙吧。”與此相似的電視劇不在少數(shù),里面的內容東拼西湊、結構支離破碎、人物性格反復、語言表述重復、劇情發(fā)展虎頭蛇尾、主題設置模糊不清。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被碎片化的敘事肢解得面目全非,經不起觀眾細細地推敲和慢慢地回味。究其原因,還是劇情創(chuàng)作的模式化惹的禍。誤會多了就是虛,巧合多了就是假,枝蔓多了就是散,噱頭多了就是空。戲劇沖突中必要的設懸、解懸、鋪墊、抑揚都不復存在,代之以無關痛癢的瑣碎、刻意為之的誤會、牽強附會的巧合,整個結構像是在各家各戶展開的小品接龍,缺乏總的戲劇沖突支撐,流于表面化和片段化。
與此同時,編劇似乎異常喜歡夸大和宣揚農村的婚外戀和三角戀,沒完沒了總會有情感糾葛,有事沒事總要有第三者插足。例如王小蒙與謝永強之間總是離不開傳言和誤會;謝大腳和王長貴總是不斷有巧合與緋聞;王大拿和王木生總是一廂情愿地單相思;劉大腦袋與謝廣坤總是吃著碗里望著鍋里。這種把情感紛爭的復雜性等同于農村生活的復雜性,把兜售家長里短等同于反映農村現(xiàn)狀的做法,情節(jié)固然花哨,可實質上卻歪曲了農村生活的本來面貌,形式上也沖淡了農村題材的質樸底色。
實踐證明,電視工作者只有深入生活、關注現(xiàn)實、貼近群眾,緊扣時代脈搏,自覺拓寬戲路,才能拍攝出更多把握主流,鼓舞人心,真正融思想性、藝術性和觀賞性為一體的好作品。面對輝煌背后的諸多問題,我們必須要充分考慮當前的時代背景和文化走向,必須以發(fā)展的眼光來探討農村深層的問題,必須始終立足于解決農村基層的實際需求,必須牢固著眼于提升廣大群眾的審美情操。惟其如此,方有可能令東北農村題材電視劇永遠激濁揚清,不斷推陳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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