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王詣涵
云門舞集對上海觀眾來說,真是再熟悉不過了。然而云門2,恐怕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其實,對所有內地的云門粉絲來說,云門2既親切又陌生:親切的是林懷民既是其創(chuàng)辦者也是藝術總監(jiān),陌生的則是因為它從沒來過內地,今年11月16日才將第一次登上上海的舞臺。不同于1團,云門2的舞蹈更多來源于生活,同時旨在表現(xiàn)生活,因此它將更加親民、鮮活、年輕。
青春的生猛與自由
依舊消瘦,依舊黑衫,依舊熱情,盡管自嘲“幾個月前剛領到老人證”,但林懷民帶著他的云門舞集2團員們來到上海的那一刻,大家還是情不自禁為這段華人舞壇的經(jīng)典傳奇鼓掌雀躍。與之同行的,還有云門2的編舞布拉瑞揚及助理總監(jiān)鄭宗龍——兩位活力四射的青年編舞家。
近年頻頻涉足內地演出的云門1,總是給人沉穩(wěn)雋永,韻味無窮的美感。無論是《水月》、《行草》,還是《流浪者之歌》,往往在現(xiàn)代舞中滲入一點書法、太極等中華元素,林懷民的舞蹈總以內斂細膩的中國式美學來感動人。而云門2則不同,與其說是云門1 的繼承,不如說是展現(xiàn)云門1無法兼顧的“自由、生猛”的另一面美感。
對于云門2即將在上海的演出,林懷民笑著對《新民周刊》記者說道:“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可口。人們總說云門舞集的作品發(fā)人深醒,但是這一次我想會非??煽??!痹崎T2是由年輕的編舞家、年輕的舞者組成的,林懷民認為,這支年輕的隊伍沒有傳統(tǒng)的包袱,他們生活在網(wǎng)絡的浪潮上,是有許多活潑潑現(xiàn)實生活與情感的人。因此他們的作品更有張力,更通俗,也更貼近生活。
然而現(xiàn)代舞對大陸觀眾來說仍是有點陌生的新事物,很多觀眾感到現(xiàn)代舞難以理解,常常不知所云。對此,林懷民解釋道,現(xiàn)代舞是肢體的語言,敘事能力很低,“它最好的狀況就是簡單。觀眾如果帶著‘求知欲來看舞蹈就會很辛苦?!本拖衤犚魳芬粯樱絼≡翰皇莵砩险n,享受就好,“如果作品讓觀眾感覺岔氣、不安和煩躁,這不是現(xiàn)代舞和非現(xiàn)代舞的差別,而是作品好壞之間的差別?!睙o獨有偶,編舞家布拉瑞揚更加坦率地呼吁:“誰說一定要看懂,舞蹈不應該限制想象。”
云門兩個舞團常一起上課,但訓練方式稍有不同。“1團是演繹林懷民的作品,所有舞者的塑造都出自林懷民的審美喜好;2團是很多年輕編導在創(chuàng)作,有更多的可能性。”鄭宗龍說,兩個舞團的美學需求和對舞者的身體需求不同?!?團的舞者因為修禪,練習內家拳和氣功,身體充滿張力;2團舞者的身體則輕松自在,他們是普通人的身體。”林懷民總結說。
不一樣的身體塑造了不一樣的舞蹈,不一樣的編舞家,風格也不一樣。云門2的舞蹈更加多樣性、生活化,這是與云門1最大的不同。
如赤腳醫(yī)生行走在藝術空白地帶
云門2的創(chuàng)立追根溯源還要回到林懷民辦舞團的初衷:“‘文革時候,當時我在美國看到《人民畫報》上的‘赤腳醫(yī)生,讓我非常感動,覺得文化、藝術也要這樣普及。財富也許沒有辦法真正均分,但文化要能夠普及。”1973年林懷民成立了云門舞集來完成他的夢想,“基本上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到基層到社區(qū),為基層民眾,為學校學生表演?!睅啄觊g,云門的足跡踏遍了臺灣大大小小的城市、鄉(xiāng)村。時至今日,它早已成為臺灣文化的重要圖騰。
到90年代以后,云門舞集因巡演太忙,沒辦法頻繁深入社區(qū)民間,林懷民萌生再建新團的想法。于是,1999年云門舞集2成立。2團的任務有兩個:培養(yǎng)年輕編舞家,同時到社區(qū)到學校去演出。似乎是命運的安排,云門舞集2成立兩星期后,臺灣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地震——“9·21”大地震。還在上課的團員們便奔赴山區(qū),在殘破的學校里,搬開墜落的磚瓦,翩翩起舞,創(chuàng)團首演就在災區(qū)小學的穿堂中誕生。
自成立以來,云門2頻繁地奔走在臺灣各山區(qū)縣城,駐校、駐縣、駐市,教非舞蹈??频膶W生跳舞,為社區(qū)群眾表演。云門2舞蹈總監(jiān)鄭宗龍透露:“2團每年都會花六七個月在全臺灣跑,剩余時間在團里創(chuàng)作。”云門2的團員們也一直期望可以走到更多沒有去過的地方,為那些需要藝術滋養(yǎng)的地方帶去快樂。
不同于粗制濫造的“下鄉(xiāng)演出”,林懷民始終感到,舞團越是往基層走,作品就越要精良,“因為老太太和小孩看著喜歡就專注地坐下來了,不喜歡就會溜邊走掉,或者小朋友打鬧起來?!弊屃謶衙袷烛湴恋氖?, 1團、2團在紐約、倫敦歌劇院演出的舞蹈與在農(nóng)村水泥臺上的表演沒有任何差別,也許唯一的不同是與村民、社區(qū)居民開心地互動,群眾們熱情、大方的回饋是團員們最大的動力。
云門2成立12年以來,去年是第一次在香港舉行商演,今年又陸續(xù)在美國、德國各城市商演,《紐約時報》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才華洋溢,技術超群……云門舞集2的卓越應與世界分享!”
林懷民把編舞看做是“手藝”,需要每天練習,在這個被網(wǎng)絡、娛樂充斥的時代,他力圖為年輕編舞家開拓一片天空。布拉瑞揚,是云門2特約編舞家,他有著濃黑的劍眉,深陷的雙眸,挺直的鼻梁,黝黑的皮膚,怎么看都像一個“洋人”。林懷民打趣說:“在晚上你不大容易找得到他,因為他太黑了?!笔聦嵣喜祭饟P是地道的臺灣原住民,屬于臺灣14個少數(shù)民族之一的“排灣族”,布拉瑞揚意為“快樂的勇士”。云門2在上海的演出,他帶來了早年的作品《出游》?!冻鲇巍访枥L了一段神奇的夢境,1999年仍在紐約的布拉瑞揚接到一通電話,邀請他回云門編舞,當他興沖沖地回到臺灣,踏進云門舞集的大門時,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當晚他不停地做惡夢,這個惡夢便成為了創(chuàng)作的元素。
另一位編舞家鄭宗龍,同時也是云門舞集2的助理藝術總監(jiān),他成長在臺北的街頭,父親開著一家拖鞋廠,鄭宗龍很小就帶著大包的拖鞋在街上叫賣,享受著沒有人約束的下午,看著街上的行人,想象他們的生活。也許是這樣的經(jīng)歷,讓鄭宗龍的作品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他的舞蹈《墻》刻畫了“撞墻期”的心理歷程,那份緊張,無法與人溝通的苦悶,都好似一堵墻橫擋在眼前。強烈的音樂,繁復的隊形轉換迸發(fā)出震撼的效果。
談到與林懷民的師生關系時,鄭宗龍十分敬佩:“林老師是24小時的百科全書,心靈導師。有次半夜3點有個問題想不通,雖然電話那頭老師的聲音是睡意正濃,但還是會給你指引?!?而在布拉瑞揚眼中,林懷民是孩提時的偶像,如今則像是父親。沒有舞蹈基礎而被錄取的布拉瑞揚一直受到林懷民的厚愛,“離開舞團了,有時候他也會電話或簡訊關心,擔心著生活過得好不好。這跟他在排練場的威嚴的確差異很大,所以也就特別讓人感到溫暖?!?/p>
2012年9月18日,云門舞集在臺北“國家戲劇院”迎來了第2000場演出——《九歌》。池水、金魚、荷花、荷葉,如此真實的布景令觀眾們興奮不已;合影、簽名、蓋章,林懷民一直工作到夜里11點。這樣的輝煌和盛況對于林懷民來說好像做夢一樣,“當年我們糊里糊涂地就辦了云門,它是個個體戶,到今天為止仍是,你永遠不知道明年它還在不在,還能不能演下去?!?/p>
“現(xiàn)在我要擔心的是明天是不是湊得夠錢?!绷謶衙裥χf,很多朋友勸他不要搞個體,林懷民說,“全世界的個體戶都很艱難,但是臺灣的觀眾給我們掌聲和支持,好歹也要認真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