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祥
七十年前,朱光潛先生談美,提出“我們對于一棵古松的三種態(tài)度”——實用的、科學的、美感的。他舉例說,一個木材商看一棵古松,想的只是做什么用,值多少錢,架屋還是制器,怎么買它、砍它、運它;若是植物學家,就注意它的枝葉花果、生態(tài)特征,以便分類;畫家不管這些,只欣賞它的顏色線條、氣概神韻。
現(xiàn)如今,如果又來到一棵古松面前,國有木材企業(yè)、經(jīng)營木材的私商不用說了,就是職在營林造林的部門,職在護林的人員,當?shù)赜嘘P(guān)部門的官員、干部,眼睛盯著這棵樹,想的竟也都是怎么把它賣出高價來。最怕的是環(huán)保部門也陷入這種態(tài)度。
畫家呢,也總有一部分人拿著畫筆,盤算著畫出來能夠標多少價碼。
植物學家和其他科學家在這棵古松前,有幾位能不屈從于長官意志和紅包,堅持科學態(tài)度,就值得我們舉手敬禮了。
一棵古松,只是臨時取來打個比方,它也可以被理解為一片原始森林、一片湖泊、一個城市中的貧民區(qū),或是古城郊外的一片廢墟……現(xiàn)在通稱為資源。但在人們眼里,不是科學研究的資源,也不是審美感受的資源,而成了一些人借以“創(chuàng)收”的“財源”,要變著法兒地竭澤而漁,把子孫幾代的那一份也搶先來透支了。
不知從幾時起,三種態(tài)度并做了一種眼光,就是能賣多少錢。連科學和美感的價值也已經(jīng)以金錢為量化標準時,還奢談三種態(tài)度,談美,談科學,無乃過迂乎?
(生如夏花摘自漓江出版社《中國年度隨筆》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