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聊齋俚曲中記載了十八種骨牌游戲的牌名，這些牌名主要是依據(jù)牌點的組合的象形性、牌點的數(shù)量、顏色以及道法象征來命名的。明清時期骨牌游戲的功用已分化，既可當作休閑雅戲，亦也可用于賭錢，有的還將骨牌用于行酒令。

關(guān)鍵詞：聊齋俚曲；骨牌；牌名；打法；功用

中圖分類號：Ｉ２０７．37文獻標識碼：Ａ

用方言土語寫成的聊齋俚曲 ①，非常貼近百姓生活，曲中多次寫到了博戲活動，生動地記錄了當時的賭博場面，為我們研究明清之際山東一帶、甚至整個北方的賭博風俗提供了很有價值的參考。其中的博戲描寫主要集中在《翻魘殃》、《禳妒咒》、《俊夜叉》、《增補幸云曲》和《蓬萊宴》等曲目當中，涉及的博戲種類有五木之戲、圍棋、雙陸、打馬、擲骰子、骨牌、葉子戲、馬吊、跌成、蹴鞠和投壺等多種，其中對打骨牌的描寫最為細致，運用了大量的博戲用語。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當今的人們已無法很好地理解這些博戲用語，以至于在閱讀聊齋俚曲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不少語言障礙。為解決以上問題，我們對俚曲中的骨牌博戲作些探討。

一、聊齋俚曲中的骨牌博戲

聊齋俚曲《禳妒咒》第二十六回中對打骨牌的情景有大段的描寫，記錄了多種骨牌博戲的牌名：

江城云：“你那不在家霎，我悶了就合春香抹牌，覺著和他不如你呢?！惫釉?“你是贏什么來呢?”江城云：“我輸了一柱一個錢，他輸了一柱一瓜子。咱今日還和春香抹，咱倆贏瓜子，還給春香錢?！惫诱f：“咱都一柱一個錢罷，看瓜子有爭競?！苯钦f：“誰沒見過倆錢呢?你從頭里這個那個的!我只賭瓜子，我輸了該著，你輸了我可打你?！惫有υ疲骸熬褪沁@么。咱分一樁兒，六到底，該春香?！?/p>

［滿調(diào)］揭起牌來個樁，馬兒不在柱子上。卻是春香，卻是春香，你運氣強不強？若是強，贏幾錢來買梳妝。

春香搖頭云：“嗄呀！俺老爺先戲把人?！苯谴蚱鹋苼碓疲骸捌咴谑?。”春香云：“俺不用看了，我是孤紅。”公子云：“這妮子運氣好，該我樁哩?！贝合阍疲骸拔掖蚓诺降??！?/p>

江城唱：打個臨老入花叢，又見霞天一只鴻。柳綠桃紅，柳綠桃紅，你看我這禿爪龍不同，還是巫山十二峰。

春香唱：你看打個錦屏風，打個楚漢大爭鋒。眨眼烏龍，眨眼烏龍，紛紛落花滿地紅。晝夜停，又是劈破老蓮蓬。

公子唱：你看五岳去朝天，一心打個八珠環(huán)。二士入桃園，二士入桃園，蘇秦背著七星劍?；馃挼?，打個人牌也不難。

其中的“孤紅”、“臨老入花叢”、“火煉丹”“人牌”等等都是牌名。因為骨牌這種博戲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消失，所以當今的人們對這些打骨牌的術(shù)語非常陌生，讀到這段文字時往往是一頭霧水，如果考察骨牌的來源與流變，這些疑惑將會渙然冰釋。

二、骨牌的源流與打法

骨牌，早期以象牙制成，故稱牙牌，后改為用牛骨或竹木制作，才有現(xiàn)名。骨牌的形制為長方體小塊，與當今麻將牌相似，但長而較薄。每張牌稱為一扇，牌的正面刻有圓點，每扇牌的牌面都由骰子的兩個面上下排列拼合而成，很明顯骨牌是從骰子演化而來。清人汪師韓《談書錄》載：“骨牌之戲，乃骰子之變，故宣和牌譜以三牌之率，三牌乃六面也。” ［1］正是說的骨牌與骰子的淵源關(guān)系。關(guān)于骨牌之戲的起源，明代張自烈在《正字通》巳集中“牌”字下說：“牙牌，今戲具。俗傳宋宣和二年，臣某疏請高牙牌三十二扇，計點一百二十有七，以按星宿布列之?！咦跁r詔如式頒行天下，今謂之骨牌，然皆博塞格五之類，非必自宣和始也。” ［2］ （P76）可見，張氏對骨牌“自宣和始”持懷疑態(tài)度，他認為在宋代宣和年間以前就已有骨牌，具體起源時代無從考證，但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宣和時骨牌之戲已經(jīng)流行確為事實，因此又將骨牌稱為宣和牌。這種博戲曾于明清時期大為流行。十幾年前筆者還在魯西一帶見過有人打骨牌，近年來骨牌之戲似乎已不易見到。

骨牌牌名繁多，還得依牌色計籌，故而玩法比較復雜。明人謝肇淛記載了當時骨牌的打法：“對者十二，為正牌，不對者八，為雜牌，三色成牌，兩牌成而后出色以相賽。” ［3］ （P120）明人余象斗的《新刻天下四民便覽三臺萬用正宗》的記載更為詳細：“凡牙牌三人同鋪，每人以八片為率，信手派牌已定，即先過莊各出一牌，余二牌要取色牌出，若論點數(shù)，亦要取極多者為勝，其牌勢取三色者為定，若合湊雜色，要十四點以上至于十八點方可成牌，如十三點以下，則八不搭五，十不搭三，謂之亡牌?；蛴霭敕旨昂笕V五常以下正牌，勢不在點數(shù)取也?！?［4］從中可知，其玩法大體如下：三人共博，每人隨機分牌八扇，正牌對子兩扇牌可配成一副，其余各種均由每三扇組成一副牌，每副牌都有如“火煉丹”之類的特定牌名，雜色牌要配十四點至十八點才能成牌，十三點以下的稱為亡牌。鋪好牌后，從莊家開始，三家依次各打出一張未配成副的牌，其余兩家可吃牌，以與自己手中的牌組合成副，最后按成副的牌配上不成副的雜色牌來計賞。具體計賞規(guī)則是：天不同、地不同、八黑不紅等牌色賞十籌；孤紅、斷么、絕六、孤么、八不就等賞五籌；天、地、人、和四牌賞四籌。其下賞籌依次減少?？梢姟肮录t”屬于賞籌比較多的牌，所以春香的牌成了“孤紅”，就基本上穩(wěn)操勝券了。另外，從以上所引《禳妒咒》內(nèi)容來看，骨牌博戲中的莊家是以隨機翻牌數(shù)點來定的，故有“咱分一樁兒，六到底，該春香”、“揭起牌來個樁，馬兒不在柱子上”、“七在手”以及“九到底”等說法。說明此時的骨牌博戲中已不見了骰子的影子。

三、骨牌之戲中的牌名解析

俚曲中共記載了“孤紅”、“臨老入花叢”、“霞天一只鴻”、“桃紅柳綠”、“禿爪龍”、“巫山十二峰”、“錦屏風”、“楚漢爭鋒”、“烏龍眨眼”、“落花滿地紅”、“晝夜停”、“劈破蓮蓬”、“五岳朝天”、“八珠環(huán)”、“二士入桃園”、“蘇秦背劍”、“火煉丹”、“人牌”等十八個牌名，雖然只是骨牌牌名的一少部分，但足以讓我們眼花繚亂。為便于理解，現(xiàn)將這各牌名的譜式依類排列如下（實心點代表黑色，空心點代表紅色）： ①

①這組圖片全部采自余象斗《新刻天下四民便覽三臺萬用正宗》卷十《五譜門·鋪牌體格》，明萬歷雙峰堂刊本。

1、正牌對子牌名：

2、三扇組合牌牌名：

3、成套牌牌名（由四副牌組成，共八扇）：

從以上各牌圖式我們可以看出，骨牌牌名的命名，主要有四種方式：

A、從象形的角度命名。如“錦屏風”由一對四六組成，形狀正像豎立的屏風；“楚漢爭鋒”由一對五六組成，像楚漢雙方勢均力敵的對陣；“烏龍眨眼”中間一扇牌的兩點像兩只眼睛。類似的還有“劈破蓮蓬”、“蘇秦背劍”、“禿爪龍”等。

B、依據(jù)點的數(shù)量命名。“五岳朝天”包括五個五點和一個六點，六點最大，故稱天；“巫山十二峰”由一對三三組成，正有十二點；“八珠環(huán)”由一對么么組成，共計八點。

C、依據(jù)點的顏色命名。如“臨老入花叢”三扇牌中六點由五個紅四包圍，像落入紅色花叢，六為大數(shù)，故說老。這一類的還有“霞天一只鴻”、“桃紅柳綠”、“落花滿地紅”、“晝夜?！?、“二士入桃園”、“火煉丹”、“孤紅一捻香”。

D、以天、地、人、和等道法名稱命名。如“人牌”十六點，“象夫人之仁義禮智、人性之剛，發(fā)而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4］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孤紅一捻香”，這個牌名多被簡稱為“孤紅”，在《金瓶梅詞話》第六十回中也有用例：“天上飛來一仙鶴，落在園中吃鮮桃。卻被孤紅拿住了，將去獻與一提學?！?［5］（P832）其命名理據(jù)是整套八扇牌中只出現(xiàn)一個紅四點，其余點數(shù)都是黑色。而《金瓶梅詞典》卻將“孤紅”解釋為：“指骨牌點數(shù)中的一點，紅色?！?［6］ （P185）實為不妥。骨牌牌名中有“孤么鶴頂珠”（如上圖），指整套牌中只一點為紅色，其余數(shù)點全黑。雖然一點和四點同為紅色，但“孤么”跟“孤紅”實屬兩式，二者之間存在很大差別，不能混為一談。

四、俚曲中骨牌之戲的功用

《禳妒咒》中描寫的打骨牌是家主夫婦和丫鬟之間的游戲，其賭注為“瓜子”或是“一柱一個錢”，玩耍的目的不是贏錢，而是為了消磨時光，屬于閨閣休閑游戲，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賭博。而在《增補幸云曲》第六回中，骨牌又被用作博徒賭錢的工具，如：“咱上那十字街前，打掃干凈，擺下桌酒，或抹骨牌，或打雙陸，引的好耍的子弟上了咱的當，哄他幾兩銀子，咱好花費花費，好不好?”又“有王龍惱心懷，一心里抹骨牌?？罩邢裼泄砩裨?，天地人和偏向主，青黃雜牌推過來，王龍輸了沒的賴。王蠻子抹了又抹，邪骨牌有些怪哉!”在俚曲以外的文獻中，還有用骨牌當作酒令的例子，如在《紅樓夢》第四十回“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用骨牌行酒令的情景就描寫得特別詳細。由此看來，明清之際骨牌的游戲功能已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點。

參考文獻：

［1］（清）汪師韓.談書錄（卷二十一，骨牌）［A］.昭代叢書己集［M］.編修勵守謙

家藏本.

［2］（明）張自烈撰，（清）廖文英續(xù).正字通［A］.續(xù)修四庫全書（二三五，經(jīng)部·小

學類）［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3］（明）謝肇淛.五雜俎（卷六，人部二）［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4］（明）余象斗.新刻天下四民便覽三臺萬用正宗（卷十，五譜門·鋪牌體格）

［M］.明萬歷雙峰堂刊本.

［5］（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6］白維國.金瓶梅詞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1.

（責任編輯譚瑩）

收稿日期：２０11-11-15

作者簡介：李登橋（1972－ ），男，山東冠縣人，銅仁學院中文系、黔東地緣語言與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與民俗。

①本文所援引的聊齋俚曲語句皆出自蒲先明整理、鄒宗良校注的《聊齋俚曲集》，國際文化公司199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