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緋

我收藏有一套1924年中華書局印制的《準南集證》，翻檢之余，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套書的每冊封底內頁上，都印制著中華書局當年的書籍廣告。全套十冊，除了最后一冊為版權頁面之外，其余九冊均刊載有各式書籍廣告，只有一種重復，共計八種。

這一組88年前的廣告，真實地再現(xiàn)了以中華書局為代表的老牌出版社如何將“國學普及”這一概念全力推廣，在那個沒有互聯(lián)網和“百家講壇”的年代，在那個已經開始追隨德先生與賽先生的摩登年代，“國學普及”概念的推廣并非易事，看看這一組廣告就可見一斑。

書籍廣告中濃墨重彩推出的是中華書局的《四部備要》叢書，這套以聚珍仿宋版印制的民國國學經典，想來翻閱過的人對其?？辟|量和印制品質都頗有認同感。但當年的推廣語仍然非常懇切，沒有絲毫擺架子的意思。廣告中開篇語是：

四部之書浩如煙海，讀者選擇既難，購置亦復不易，本書選人人當讀之四部名著，用聚珍仿宋版精印，業(yè)已出版。

緊接著，還是應用偶像效應，借助榜樣力量。在開篇語后是梁啟超開出的一份書單。廣告中說明：梁任公先生告清華學校同學，治國學最緊要的書如后面的書單，就是按經、史、子、集四部精選出來的《四部備要》，標明全書四百冊，定價一百六十元。每本均價四毛錢，著實不貴。還特意為追求精致藏書人士說明，可以為這套書定做兩只書箱，共計十四元?？芍^無微不至，服務周到。

在推薦《文學精華》叢書時，廣告上的宣傳語則更簡單直白，“刪繁就簡+時半功倍”，幾乎就像是白領充電的培訓班標語。而且二十二種一套的書，也才定價八元零五分。

而在推薦以聚珍仿宋版精印的一些經典國學版本時，廣告中則又處處透露出專家指導的專業(yè)姿態(tài)。譬如《相臺本五經古注》，廣告中說明：此系單行古注，為治經學者最便之讀本，梁任公極推重此書。賽宋紙印三十冊，定價八元二角。賽宋紙是品質低于白宣紙、連史紙的一種竹紙，雖然書的內容非常專業(yè)經典，但在“普及”上下工夫的中華書局，選擇了成本較低廉的用紙，將售價有效地控制在每冊均價三毛以下，可謂用心良苦。

還有重點推出的梁啟超所著《常識文范》，當年的號召力和銷量絕不亞于現(xiàn)在于丹著的《(論語)心得》等。廣告特意在一頁正中飾以一橢圓鏡框，框中文字對梁先生這部著作的點評也極富感染力。文日：自來觀于常識之文字，易涉晦澀，往往讀未終篇即沉悶欲睡。惟梁先生所作之文顯豁呈露，引人入勝。是編所選，均梁先生歷年名作，而于各種科學及道德、倫理、風俗、宗教、政治、經濟諸端，不獨可增普通之智識，兼可進窺文章之規(guī)范。每文之下附以紀年，借識時變以便參考。學校充作讀本，學生用以自修，均極相宜。這樣百科全書式的必備書，四本的售價也才一元四角，普通家庭大概都會買上一套吧。

至于仍然是用聚珍仿宋版精印的集部經典，韓、柳、歐、蘇、李、杜、白、陸的大名，但凡知道中國古典詩文的，無一不對此頂禮捧讀的。事實上，中華書局當年用了三種紙張來印制這些集部經典，滿足不同消費層次的需要。精連史紙、平連史紙和賽宋紙，各有各的價格，市場定位明確。在眼前的這頁廣告中，除了例行的用一兩句話概括這套書比坊間通行版本的好處之外，統(tǒng)統(tǒng)只標注了賽宋紙的價格，把“普及”放在了第一位。

至于最常見、最普通的舊式官方國學教材，所謂的“監(jiān)本”系列，中華書局的廣告更加簡明了然。單單從《監(jiān)本四書》六冊四角，《監(jiān)本詩經》四冊三角五分，《監(jiān)本易經》四冊三角等價格列表來看，每冊幾分錢的均價，普通和普及在這里都可以成為“國學”的代名詞。

關于直接研究文字本身的“小學”，也是“國學”基礎之一種，中華書局推出了楊譽龍著《文字通詮》，內容簡介寫得非常明確，曰：是書分像天、像地、像人、像體、像事、像器、像植物、像動物八類。每類復分綱目，每條首一字為綱，多以形象言。其下連類附注其目，兼以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言。凡研究文字源流者，得是書考證，則思過半矣。這套類似于看圖說話的文字學說明書，四冊一元的價格，想必即使初學者也可以試著讀一讀。

中華書局教科書一系的臺柱——從1914年開始主持中華書局教科圖書部的杭州人張相(1877～1945年)(原名廷相，字獻之，浙江杭州人，中國語言文字學家。他是晚清著名詞人譚復堂的學生，天分很高，駢文詩詞都有“錢塘才子”之稱。1902年后擔任杭州安定學堂、府中學堂、宗文學堂的文史講席，很多學生受到他的熏陶、教誨，中華書局編輯所金兆梓等都是他的學生，徐志摩是他的及門弟子)，除了眾所熟知的那本《詩詞曲語辭匯釋》之外，還寫過一部《古今文綜》。中華書局對這部書的推廣也頗看重，專門印制了廣告加以宣傳。廣告中將這部書譽為“最精最備之古文選本”，緊接著介紹說：本書為杭州張相所輯，分六部十二類，每類又依體制作法，分若干目。古今名文應有盡有，各種體裁無不具備，且于每類每目之前，略敘文體源流，而于體制作法尤為注意，洵空備之古文選本。這部被稱為“最精最備”的書，共計三十六綱，四百五十五目，選文二千三百四十四篇之多。然而定價并不高，從普及角度講還是很能讓普通讀者接受的?？偣菜氖畠运暮b一套的《古今文綜》，中華書局仍然選用了兩種紙張印制，一種是稍好一點的連史紙，一套售價十五元；一種是低廉的有光紙，一套售價八元。均價為兩毛或三毛多錢，讓所有普通讀者都能享受到徐志摩老師的國學心得。

在經、史、子、集的出版發(fā)行過程中，中華書局不遺余力地出版各種精華選本，方便初學者盡快掌握各部要領?！吨T子精華》便是當年中華書局力推的一種“國學普及型”圖書。在廣告中，對該書的編選緣由作了明確闡述，曰：治古文者，義理采之于經，事實求之于史，而骨干彩色，必擷之諸子百家。顧百帙繁多，不易卒讀。故本局特將各書繁者約之，駁者汰之，奧晦者疏譯之。擷其精華，期合時用?！皵X其精華，期合時用”一語道破該書旨趣，手冊式的快讀指南，對初學者有著莫大的鼓舞。最便宜的《老子精華》一毛錢一本，最貴的《管子精華》和《韓非子精華》也才兩毛五一本，可謂把諸子百家普及到家了。

這一組九張、八種不同、88年前的圖書廣告，不啻是一組風景獨特的“國學普及”之存照。從名家推薦的經典讀本、名家讀書作文心得，到涉及國學經、史、子、集四部的精華快讀選本、常用的國學教材等，無一不透露著以中華書局為代表的老字號出版機構的國學情懷和傾力推行的普及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