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畫作古韻猶存,技法甚至超越前人。生逢亂世,他依然追尋藝術(shù)的大千世界。
他半生漂泊海外,在西裝革履的人群中始終長髯飄逸、馬褂加身。有人說他的形象總給人以仙風道骨之感,仿佛來自世外桃源;也有人說他的畫作無論怎么抽象,都深深地植根于傳統(tǒng)。但是,這樣一份對古代文人理想的堅守卻并沒有讓他與世隔絕,相反,他的作品深受現(xiàn)代觀眾的喜愛。
他就是張大千—中國極負盛名的國畫大師。
從臨摹仿古到潑墨潑彩的藝術(shù)創(chuàng)新,張大千是如何實現(xiàn)這奇跡般的突破的呢?
究竟是什么樣的力量讓張大千的筆墨自由地游走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又是怎樣的命運書寫了一代繪畫大師不朽的人生傳奇?
南張北溥
四川內(nèi)江是張大千的故鄉(xiāng)。如今,這位國畫大師幾乎成了這座城市的文化標志。
1990年,張大千紀念館在內(nèi)江東桐路圓頂山建成。盡管大師上世紀40年代離開家鄉(xiāng)以后再也未能重回這片故土,但內(nèi)江人依然把他看做家鄉(xiāng)的驕傲。人們不僅熟知他是一位世界級的國畫大師,還知道他是一位美食家。聲名遠揚的“大千風味菜”在內(nèi)江深受歡迎,人們在品嘗大師發(fā)明的獨到佳肴時,也品味著這位同鄉(xiāng)的生活情趣,談論著關(guān)于他的各種傳奇故事。
1899年5月10日,張大千出生在內(nèi)江老城區(qū)內(nèi)的一棟民宅里。在家中的孩子里,他排行第八。張大千的祖父是廣東番禺人,在內(nèi)江的家境還比較好。到了他父親這一代,由于戰(zhàn)亂,家境慢慢衰落。到了張大千這一代,他們只能靠母親給別人繡花為生。
張大千的父親張懷忠一直希望家族人丁興旺,將來復興家業(yè)。而張大千出生時的一些神秘跡象讓張懷忠相信,這個孩子一定非比尋常。張大千的母親曾友貞生張大千之前,夢見一個老和尚給了她一個銅盤,里面放了一只小猿。第二天,張大千就出生了。
張大千原名張正權(quán),母親的夢讓家人都覺得他就是黑猿轉(zhuǎn)世。而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張大千本人也對此深信不疑,以至于后來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由張正權(quán)改成了張爰。他一生都愛猿、養(yǎng)猿、畫猿,他的天性似乎都帶著與黑猿相近的無拘無束與灑脫不羈。
1918年,張大千的母親曾友貞繪了一幅《耄耋圖》。從畫作中不難看出,曾友貞的靈巧已然超越了當時一般民間畫師的水平。這位知書達理又從小學習過女工的中國傳統(tǒng)婦女擅長繪畫和刺繡。應該說,張大千最早的美術(shù)熏陶主要來自母親。
張大千的幾位兄長也是他重要的啟蒙老師。二哥張善子擅長畫虎,三哥張麗誠經(jīng)商,四哥張文修從醫(yī)。每個人都闖出了一番天地。在兄長的引領(lǐng)下,1914年,少年張大千來到當時的重慶求精中學讀書。
那時正值辛亥革命后軍閥混戰(zhàn)時期,學校被迫停課放假。沒有錢回家的張大千決定約幾個同學徒步200多公里走回內(nèi)江。沒想到,他們走到半路,不幸被土匪綁架??杉依餂]有錢,土匪就把張大千給關(guān)了起來。后來土匪看見張大千字寫得好,就讓張大千做起了師爺。
雖然張大千憑著一手好字挽救了自己的性命,卻被迫與土匪為伍,還必須與他們一同下山搶劫。一次,他們?nèi)尳僖粋€大戶人家。按照黑道的規(guī)矩,空手而歸是要犯忌的。不甘墮落又迫于無奈的張大千在威逼之下只好拿了一本名叫《詩學涵英》的書。此后,張大千在匪巢內(nèi)有了學習詩詞的啟蒙讀物,一有閑暇就拿著《詩學涵英》反復研讀。
當時,一位被綁架上山的前清進士正在等待家人籌款前來救贖。無意中,他發(fā)現(xiàn)土匪窩里居然還有這么一個好學的小師爺,問明真相以后,這位學養(yǎng)深厚的文人便以滿腹經(jīng)綸相授。除了繪畫,在詩詞方面同樣造詣非凡的張大千,其作詩的功底就是在匪巢里打下的。
盡管有了一位老師的陪伴,但是,年僅16歲的張大千還是日夜盼望著回到親人的身邊繼續(xù)學業(yè)。他并不甘心淪為真正的土匪。之后,在家人的斡旋下,張大千被接回家中。
經(jīng)過“百日師爺”那番歷險,驚魂未定的張家決定讓二哥張善子帶著張大千遠赴日本學習染織,學成之后與家人一同開辦染織作坊,走實業(yè)致富之路。張善子嫉惡如仇、個性剛烈,曾積極參與推翻帝制的辛亥革命。雖然他是民國初年的革命功臣,但他的性格難以在官場立足,最后張善子不得不離鄉(xiāng)背井,東渡扶桑。
在日本期間,張善子發(fā)現(xiàn)比自己小17歲的弟弟在繪畫上極有天賦,于是竭盡全力引導和培養(yǎng)張大千。正是在此時,張大千真正走上了繪畫的道路,而他的啟蒙老師就是擅長畫虎的二哥張善子。
張大千在日本有了二哥這樣的嚴師,繪畫技法大為長進。1918年,張大千所繪的水墨紙本在日本一家博物館展出時,竟被人誤認為是中國古代名家的筆墨。臨摹名家作品、“師古人”,在那時就已經(jīng)是張大千研習繪畫的一種方式了。
1918年,一個噩耗從家鄉(xiāng)傳來—張大千的未婚妻去世了。原來,在他赴日本讀書之前,家里早已為他定了一門親事。這個未過門的姑娘是他青梅竹馬的謝舜華。張大千與她感情篤深,如今天人相隔,如晴天霹靂。他立即啟程回鄉(xiāng)奔喪,卻趕上張勛復辟。國內(nèi)一片混亂,只得滯留上海。不久,在二哥的催促下,張大千返回日本。
1919年,張大千帶著無盡的哀傷完成了在日本的學業(yè),與二哥一同返回上海。但對于未婚妻的思念無法釋懷,張大千萌生了遁入空門的念頭。
帶著一位好友父親的親筆書信,張大千來到了當時的松江禪定寺,住持逸林法師為他取法號“大千”。這個法號來自佛家經(jīng)典《長阿含經(jīng)》中的“三千大千世界”一語。
張大千雖然在佛門過著吃齋念佛的日子,但心中卻始終惦念著鮮活的塵世。在《仿李伯時羅漢圖》中,他筆下的出家人也充滿了世俗的意趣。這似乎就是當時“大千居士”本人的真實寫照。
畫家葉淺予曾畫過一幅張大千像。畫中的張大千用自己的胡子來畫畫,足見大師俏皮的一面。也許深信自己是“黑猿轉(zhuǎn)世”的張大千,也像黑猿有著熱愛自由的天性。三個月后,最終因接受不了佛門的“燒戒”,張大千在剃度大典前夜悄然離開。
紅塵中究竟還有什么讓他放不下呢?那時才21歲的張大千并不知道腳下的路會將他帶向何方。
1920年,張大千被二哥張善子押送回了四川老家。此時,父母又為他定了一門親事,新娘名叫曾正榮。新婚后的張大千并不留戀家里安排的一切。年紀輕輕就做過土匪與和尚,這樣非同尋常的經(jīng)歷,讓他的骨子里開始有了一份超出他本人實際年齡的成熟與膽識。為了繼續(xù)學習書畫,張大千重返上海。他真正獨立的闖蕩從此開始。
1920年的上海灘,聚集著一批前清遺老遺少,他們當中名家薈萃。在二哥張善子的安排下,張大千拜在了前清名士曾熙與李瑞清的門下。這兩位是當時寓居上海的著名書畫大師,十分偏好石濤、八大山人的作品。深受影響的張大千從一開始效法的就是石濤的山水和八大山人的花鳥。
石濤和八大山人是明末清初中國畫壇上最杰出的一代大家,他們的畫作兼具革新與獨特個性,石濤更與梅清等明末文人畫家共同開創(chuàng)了“黃山畫派”,對后世影響極大。石濤的山水意境透著一份隱居生活的空寂,兼具入世與出世思想的張大千深刻地理解了其中的況味,因此他臨摹石濤畫作時,氣韻、筆墨、情景與意境都惟妙惟肖,甚至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美術(shù)史學家、鑒賞家黃賓虹可以說是最早被張大千的畫技蒙騙,未能識別出真假石濤的著名人物之一。上世紀20年代,黃賓虹有一次在城隍廟古玩街看見一幅石濤山水長卷,覺得跟幾天前在張大千的老師李瑞清家中所見真跡不相上下,甚至在技法上還略勝一籌,于是以一百元買下,直奔李瑞清家請其觀賞。不料,站在一旁的張大千發(fā)現(xiàn)那正是自己仿制的作品。為了不讓黃賓虹蒙受損失,張大千恭敬地將一百元呈給黃賓虹,并向他說明個中原委。黃賓虹在驚訝之余,對張大千的才能大加贊賞。
遍臨歷代名家,直至高古,張大千的傳統(tǒng)繪畫技法日臻爐火純青,可是,人才濟濟的大上海何處才能找到自己事業(yè)的落腳點呢?秋英會成了張大千真正嶄露頭角的地方。20世紀20年代的上海,有不少由專業(yè)人士組織的文學藝術(shù)團體,秋英會就是其中之一,并且在圈內(nèi)很有影響力。青年人如能在此得到大家的賞識,便能在上海灘占據(jù)一席之地。早已練就一身絕技的張大千抓住了這樣的機會。他不僅在秋英會上得到了前清遺老以及海派大師吳昌碩等名家的賞識,并在各類文人雅集上鋒芒畢露。
雖然張大千在上海的名聲越來越響,但這還不能讓他真正以賣畫為生,他在上海的生活費用都靠幾位兄長接濟。而張大千此時已經(jīng)娶了第二位夫人黃凝素,還添了不少子嗣。養(yǎng)家糊口的壓力無形中讓剛剛在上海打開局面的張大千感到一片茫然。
1925年,27歲的張大千結(jié)識了寧波富商李茂昌。因為此人的賞識和贊助,張大千在上海“寧波同鄉(xiāng)會館”舉辦了平生第一次個人畫展。讓人沒想到的是,畫展的作品全部售罄。自此,張大千從一名文人畫家變成了一位職業(yè)畫家。
隨著張大千在上海聲名鵲起,他開始將目光投向另一個名家薈萃的地方—北平。當時名震京城的溥心畬是前清王孫,學養(yǎng)深厚,極富書卷氣,他的畫作以清雅明麗的風格雄踞北方畫壇。張大千雖然立足于南方,但每年都北上與這位同道切磋技藝。六七年后,兩人在書畫上各自都更為精進,一南一北,特色鮮明,旗鼓相當,“南張北溥”就這樣成了那個年代畫界的美談。
在溥心畬的引薦下,1936年,張大千花費巨資租下了頤和園的聽鸝館。在這個慈禧太后曾經(jīng)聽過戲的庭院里,皇家園林的景致為張大千打開了書畫之外的人文世界,他開始將目光從臨摹仿古轉(zhuǎn)向萬物造化。但是,不到一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了,北平淪陷,張大千被困在了頤和園。
國難當頭,亂世之下,張大千將如何繼續(xù)自己對中國書畫的探索呢?
亂世面壁
位于北京琉璃廠的榮寶齋是一家專營書畫古玩的百年老店,馳名中外。這里至今還珍藏著一幅張大千于1936年繪制的作品《華山云海圖》。這幅作品長4米多,是用中國傳統(tǒng)的青綠山水畫法創(chuàng)作的。
青綠山水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山水畫的一種,據(jù)說,到了張大千那個時代,它的繪畫技法幾乎已經(jīng)失傳。張大千在臨摹歷代大家的基礎(chǔ)上,通過對自然山水的真實體驗,揣摩古法,用石青、石綠、朱砂等礦物質(zhì)顏料恢復了這種傳統(tǒng)技法。這幅《華山云海圖》仿佛為我們再造了一個古樸雅致的世界。
《華山云海圖》誕生的年代正是張大千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他不僅在當時的畫壇上享有“南張北溥”的美譽,還是北平畫壇的領(lǐng)軍人物。
然而,正當他的技法不斷純熟,在藝術(shù)的道路上大展宏圖的時候,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卻讓他的命運發(fā)生了重大的逆轉(zhuǎn)。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不久,北平淪陷,當時正租住在頤和園內(nèi)的張大千被困在了聽鸝館。此時已經(jīng)在畫壇上聲震南北的張大千成了日本人想拉攏的文化名人之一。日本人給出了優(yōu)厚的條件,請他出任日偽統(tǒng)治下的北平藝專校長。
最終,張大千拒絕了日本人的要求。惱羞成怒的日本人雖然不敢輕取他的性命,但并沒有放過他。此時,身陷北平的不僅僅是張大千,還有他的遠房表弟晏濟元。兩人在頤和園畫了一個月畫,然后賣畫籌錢?;I夠錢以后,晏濟元帶著張大千的兩個孩子和張大千的一些東西,從上海繞道香港回到了四川。
送走了家人和孩子之后,張大千獨自一人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終逃離了虎口。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張大千被迫離開了淪陷的北平,離開他賴以生存的文化大都會。
1938年年底,張大千帶著全家人來到了中國的道教名山—四川青城山。秀麗的蜀地景致和蔥蘢起伏的山巒使青城山享有“青城天下幽”的美譽。他們就寄居在山頂幽靜的上清宮。
隱居青城山的兩年中,張大千畫了1000多幅作品。他一邊想方設(shè)法托人將作品帶到山下賣畫養(yǎng)家,一邊讓二哥張善子將部分畫作帶到海外義賣,為抗戰(zhàn)籌款。
那時陪伴在張大千身邊、為他磨墨掌燈的是他的三位夫人。大夫人曾正榮雖與張大千感情平淡,但她勤儉持家,心地善良。二夫人黃凝素為張大千生育的子女最多,曾經(jīng)是丈夫筆下不少仕女圖的模特。三夫人楊宛君是張大千從北平帶出來的,曾經(jīng)是北平城南小有名氣的曲藝演員。她隨張大千一塊兒從北平逃出后,來到了四川。三位夫人姐妹相稱,共同照顧打理全家的生活。
張大千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山水畫作品,大多將水墨與青綠色彩相融合,筆墨厚重,抓住了蜀中山水的特征與神韻。幽幽青城山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家鄉(xiāng)美麗自然風光的典范,他將青城山這種蔥蘢青翠的獨特氣象揮灑在了畫紙上。
雖然浸潤著自然山水的靈光,張大千的青綠山水畫作不斷擺脫過去臨摹仿古的束縛,然而,進入壯年時期的張大千卻感到了一絲走到山窮水盡的落寞。
從走上繪畫之路開始,張大千就處于一個中國社會與文化激烈變革的時代。畫壇上關(guān)于中國繪畫如何改良一直爭執(zhí)不休。雖然對中國美術(shù)史有很深研究的張大千沒有參與這場論爭,但張大千走的是中國文人畫從“師古人”到“師造化”的傳統(tǒng)之路,因此,他實際上正處于這場爭論的旋渦中心。長久的沉默之后,他最終的選擇是遠離這場無休止的論戰(zhàn),遠赴黃沙漫漫的敦煌。
1941年,張大千一行人踏上了西去敦煌的漫漫長路。這已經(jīng)是他第二次出行了。就在半年前,他第一次出發(fā)后不久,還沒有走出四川,剛到了廣元,家中就傳來噩耗:他的二哥—將他引上繪畫道路的張善子,不幸病逝。張大千立即半途折返,回重慶奔喪。
二哥的離去讓張大千悲痛萬分,因為他即將做的事情將是他藝術(shù)生涯中重要的轉(zhuǎn)折點,而這位既是恩師又是手足的親人卻再也無法見證他的足跡了。
辦完喪事之后,張大千帶領(lǐng)三夫人楊婉君和兒子張心智等一行人,再次從成都出發(fā)前往2000多公里以外的敦煌。他們沿著河西走廊的荒原戈壁,越過了風沙彌漫的茫茫大漠,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艱苦跋涉,終于抵達了敦煌的莫高窟。
敦煌,對于張大千來說其實并不陌生。20世紀20年代初,他就從老師曾熙那里聽說過敦煌發(fā)現(xiàn)了文書經(jīng)卷。而他對敦煌真正產(chǎn)生興趣則源于他的好友葉公綽。這位曾擔任過北洋政府交通總長的著名文人和收藏家,是少有的幾位了解敦煌壁畫價值的人之一。早在20世紀30年代,他就建議張大千專攻人物畫,并且告誡他,要重振人物畫數(shù)百年的頹風就一定要去敦煌。從那時起,“敦煌”二字就在張大千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張大千在莫高窟看到了真正的中古時代的壁畫時,那金碧輝煌的色彩、宏大瑰麗的場面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徹底征服了他。他終于找到了掙脫傳統(tǒng)藩籬、實現(xiàn)自我突破的法門。
從此之后,張大千在敦煌過起了苦行僧般的生活。用他自己的話說叫做“面壁”,而他這次“面壁”的時間竟然長達三年。按照他的愿望,他要把每一個洞窟的壁畫都臨摹下來。
那時,清晨入洞、夕陽西下離開,成了張大千每日的常態(tài),不修邊幅乃至蓬頭垢面就是他當時的寫照。三年的工作不僅極其艱苦,而且花費驚人。有些畫幅的尺寸巨大,為此,他專程從青海塔爾寺請來了喇嘛畫僧為他縫制畫布,石青、石綠等顏料都是用昂貴的綠松石研磨而成的。
在臨摹過程中,張大千盡量擺脫以前文人畫的方法,全身心地投入,去感悟唐代那種博大的藝術(shù)氣象。張大千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藝術(shù)的寶庫,而且發(fā)現(xiàn)了能夠洞開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使自己的藝術(shù)攀上另外一座高峰的路徑。這對他以前的傳統(tǒng)繪畫觀念是一次徹底的顛覆。
或許,有“舍”才有“得”。正值壯年的張大千仿佛再度出家一般,耐住了大漠中單調(diào)而寂寞的生活,另辟蹊徑。他不僅細致臨摹,還寫下了平生唯一一篇學術(shù)論文,創(chuàng)立了中國畫壇上的“敦煌畫學”。
三年中,張大千臨摹了276幅畫作,僅顏料就用了上千斤。這樣的做法可謂史無前例。從戈壁荒漠回到青山綠水的蜀中,債臺高筑的張大千一邊作畫還債,一邊不停地往返于成都、重慶和全國各地,舉辦敦煌臨摹畫展。一股“敦煌熱”隨之悄然興起,國人也通過張大千的畫筆一睹敦煌藝術(shù)的瑰麗。后來很多研究敦煌的文化學者都是因為看到張大千的敦煌臨摹畫展之后才萌生去敦煌的念頭。
經(jīng)過8年的浴血奮戰(zhàn),1945年8月15日,中國人民終于迎來了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同年11月,張大千重新回到了北平。此時,徐悲鴻等許多同時代的藝術(shù)家們也都聚集到了這座人文薈萃的古都。
對于北平文化界,張大千并不陌生。早在抗戰(zhàn)爆發(fā)前,他就與這里的文化名人過從甚密。而他的藝術(shù)造詣也贏得了當時北平畫壇的一致稱贊,就連一直致力于用西洋畫法改良傳統(tǒng)中國畫的領(lǐng)軍人物徐悲鴻都對他評價極高,說他是“五百年來第一人”。
重返北平的張大千又恢復了往日與文化名流們切磋技藝、坐而論道的生活,青城山寫生的歷練、敦煌臨摹的成功,讓這時的張大千已然走進了中國畫壇大師的行列。然而不久,戰(zhàn)爭的陰云再次降臨了,張大千只得選擇離開。
1948年年底,張大千去香港開辦畫展,隨行的是他新娶的四夫人—徐雯波。這位來自于四川成都的同鄉(xiāng),最終成了張大千四位夫人中陪伴他時間最長的一位。
沒過多久,北平和平解放。此時,徐悲鴻托人捎信給身在香港的張大千,邀請他返回北平共謀大業(yè)??墒?,新中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一直靠賣畫養(yǎng)活全家的張大千卻不免顧慮重重。
1950年,張大千最終沒有回到北京,而是接受了舉辦畫展的邀請,從香港去了印度。臨行前,張大千特意囑咐兒子張心智,萬一回不來,就把留在四川家中的兩百多幅臨摹的敦煌壁畫全部交給政府保管。他沒有想到,此話竟被言中,他這一去就真的再也沒能回到祖國大陸。后來,這批畫作被他的家人悉數(shù)捐給了四川省博物館。
匆匆離開的張大千從此浪跡天涯,漂泊海外。這一漂就從滿頭青絲漂到了兩鬢斑白。
始終不改濃重鄉(xiāng)音,并執(zhí)著地保持著中國傳統(tǒng)生活方式的張大千,究竟是如何僅僅憑著一支畫筆在異國他鄉(xiāng)生活和立足的呢?
東張西畢
美國加州的西海岸。太平洋的季風將岸邊的松柏雕琢得風骨嶙峋、姿態(tài)非同一般。
一條松林掩映的沿海公路通向舊金山附近的蒙特雷。41年前,國畫大師張大千來此地游歷時,看到的也是這般景象:俊朗挺拔的松林充滿詩情畫意,讓他甚為歡喜。于是,當時已經(jīng)旅居巴西16年的張大千決定在這里買下一處房產(chǎn)。
一生熱愛自然山水的張大千,在旅居海外的漫長歲月里,每到一地,似乎總會竭盡一切可能尋覓那些與故土相似、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意境相通的環(huán)境。
在著名攝影家郎靜山的鏡頭里,晚年的張大千仿佛依然身處故鄉(xiāng)的天地之中,盡管這些照片都是在美國拍攝的。張大千在異國他鄉(xiāng)刻意營造出的是蕭疏幽淡的古雅氛圍,而他也始終保持著一個中國文人的形象,儼然自己筆下的古代高士。
在美國,張大千也曾實地建造過一個中國式的園林,名叫“環(huán)蓽庵”。遺憾的是,今天,我們只能從張大千的兒子張保羅所繪的畫作中看到它昔日的景象了。
事實上,環(huán)蓽庵并不是張大千在海外建造的第一座園林。他在美國只生活了短短三年,而這個在美國人眼中已經(jīng)相當別致的中國式園林,比起他之前在巴西歷經(jīng)數(shù)年、嘔心瀝血打造的“八德園”來說,可算是相形見絀了。
1953年,張大千在離開祖國大陸并輾轉(zhuǎn)漂泊于印度、阿根廷之后,終于在南美洲定居了下來。他在異國的這片曾經(jīng)的種植園里大興土木,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中國文人理想中的樂園。半生漂泊的張大千,終于過上了寧靜的生活。他在這里一住就是15年。他的創(chuàng)作也因此進入了高產(chǎn)時期。從他這一時期的畫作中可以看到,張大千已將中國文人畫和敦煌藝術(shù)的精華融合得更加完美,精準的線條和濃墨重彩讓他作品中的人物顯得華貴而不艷俗。
整個20世紀50年代,張大千不斷地在世界各地舉辦畫展。他的繪畫作品逐漸登上了國際舞臺。但是,由于東西方地域文化的差異,真正愿意購買、收藏他畫作的大多還是旅居海外的華僑。當時西方畫壇推崇的是立體派、未來主義和超現(xiàn)實主義,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出發(fā)的張大千盡管在海外展覽不斷,但仍不可避免地面對巨大的文化鴻溝。
1956年,從未給在世的中國畫家辦過個展的法國巴黎羅浮宮向張大千發(fā)出了邀請。這意味著張大千已步入了國際一流畫家的行列。張大千聽說畢加索也在法國辦展覽,很想去見他一下,可是所有藝術(shù)界人士通通反對。在當時的西方畫壇,畢加索的心高氣傲是出了名的。朋友們都擔心,已經(jīng)在法國引起極高關(guān)注的張大千,如果在這個時候主動拜訪,一旦被畢加索拒絕,將是一件很丟面子的事情,因此都不愿出面替他張羅安排。誰知,張大千竟然自己找了一位翻譯,直接去了畢加索舉辦展覽的城市—法國南部著名的海濱度假城市尼斯。
一位是東方傳統(tǒng)的國畫大師,一位是西方最前衛(wèi)的畫壇領(lǐng)袖,這兩位從未有過任何聯(lián)系的人物居然站在了一起,這令當時的西方新聞界轟動一時,也深感好奇。
當他們終于在畫展上相見時,據(jù)說76歲的畢加索被58歲的張大千撲面而來的從容淡定和與眾不同的東方氣質(zhì)吸引,于是,他熱情地邀請張大千夫婦到他的別墅做客。當時畢加索拿了很多自己畫的中國畫給張大千看,張大千跟畢加索說你的畫很好,可是,你的工具不對?!耙嬛袊?,要用中國的毛筆,可以墨分五色,毛筆可以剛?cè)岵??!碑吋铀髀犃朔浅Y澟?,感慨地說:“我認為全世界只有中國人有藝術(shù)。我搞不懂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中國人遠到巴黎來學習西洋藝術(shù)?!?/p>
一位頂尖的西方藝術(shù)大師竟然發(fā)出如此感慨,張大千以他深厚的學養(yǎng)讓畢加索重新認識了中國藝術(shù)的魅力。這次會面很快被新聞媒體譽為“中西藝術(shù)界的高峰會晤”,更有甚者,直接把這兩位分別代表東西方藝術(shù)高峰的大師概括為“東張西畢”。
上世紀50年代后期,張大千在國際上的聲譽已經(jīng)達到他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頂峰。他的畫作深受收藏家的青睞,售價屢創(chuàng)新高。此時,八德園的營建也越來越有規(guī)模,有些景觀布置,他往往事無巨細,親自動手。有一次,他搬石頭時不小心摔了下去。這次意外使張大千的視力嚴重受損,幾近失明。這一切對于正步入事業(yè)巔峰的張大千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一向以線條精準、筆法細膩而著稱的張大千,此時連下筆的位置都看不清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是在這樣看似絕望的情形下,張大千的繪畫藝術(shù)卻奇跡般地突出重圍,涅槃重生了。
1959年的一個大雨滂沱之夜,正在養(yǎng)病的張大千無意中模模糊糊地看到雨中的八德園一片淋漓朦朧。突然間,他像是悟出了什么,立即返回畫室,提起筆來,飽蘸濃墨,在紙上即興潑灑起來,一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山園驟雨圖》就這樣誕生了。
《山園驟雨圖》是張大千潑墨山水畫的代表作。正是這幅畫作使他終于掙脫了羈絆,開創(chuàng)了自己藝術(shù)的嶄新時代。在潑墨的基礎(chǔ)上,張大千又開始加入色彩,最終形成了具有自己獨特畫面構(gòu)成的潑墨潑彩技法。
經(jīng)過幾年的潛心探索,張大千的畫作實現(xiàn)了具象與抽象之間的完美融合,把古老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現(xiàn)代境界。
1970年,八德園所在的區(qū)域?qū)⑿藿ㄋ畮?,萬般無奈之下,張大千放棄了這座用大半生精力建造的園林,舉家遷往美國。幾年輾轉(zhuǎn)之后,年逾八十的張大千于1978年回到了臺灣。“想來想去,還是我們自己的地方好。我一下了飛機,我看到這些個朋友啊,我說我不回去,我不再回去,我就整個回來了。”
跟隨張大千漂泊海外大半生的敦煌臨摹畫作和收藏精品,也在寶島找到了歸宿。張大千將它們捐給了臺北故宮博物院。
坐落在臺北市士林區(qū)至善路二段342巷2號的院落,是張大千生前的最后一處居所,他將這里命名為“摩耶精舍”。這個寧靜致遠的所在,也是張大千有生之年親自營建的最后一座園林式庭院。
晚年的張大千在這里創(chuàng)作、會友、讀書,其樂融融。正是這些看似尋常卻又趣味無窮的細節(jié),讓人們體味著回到臺灣的張大千是如何盡情地享受著落葉歸根的喜悅的。好友來訪,興高采烈的張大千有時還會親自下廚,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川菜。張大千在席間的談笑風生被朋友們津津樂道,就連他為招待客人而親手書寫的菜單,都成了大家競相收藏的書法作品。
但這一切仍無法填補晚年張大千思鄉(xiāng)的惆悵。當客人散去,大師總是獨自一人來到長廊長久地佇立,濃濃的鄉(xiāng)愁只能隨外雙溪潺潺的流水漂向遠方。
在臺灣,張大千本該頤養(yǎng)天年,但園林養(yǎng)護和一家人生活的龐大開支,全要靠他手中的一支畫筆。1981年,一位在日本經(jīng)商的朋友想請張大千創(chuàng)作巨幅中國山水畫來裝點他新落成的酒店大堂。83歲高齡、健康每況愈下的張大千接受了這一委托,開始創(chuàng)作他生命中最后一幅鴻篇巨制《廬山圖》。由于畫幅巨大,張大千不得不頗費周折地從日本訂購了特制的整幅絹帛,還不惜對畫室進行改造,拆除了屋內(nèi)的柱子。
開筆后,張大千的健康狀況時好時壞,創(chuàng)作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前后歷時整整三年。這幅寬12米、高1.8米,尺幅罕見的《廬山圖》,是張大千晚年潑墨潑彩的代表作,被評論界譽為中國現(xiàn)代山水畫中最具創(chuàng)新精神、最具影響力的作品之一。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可以說是對張大千生命極限的一次挑戰(zhàn)。僅僅用拖把一般的大筆來回揮灑,就足以讓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精疲力竭,細部點染的難度就更不用說了。
《廬山圖》的創(chuàng)作引起了人們的極大關(guān)注??墒?,1983年初春,作品還未最終完成,張大千就病倒了。此時,臺灣歷史博物館提前向公眾展出了還沒有題跋的《廬山圖》。
人們沒有想到這一巨幅山水畫作的創(chuàng)作者、國畫大師張大千竟然未能目睹展覽的盛況。他再也沒有機會為自己嘔心瀝血的巨作題跋了。
1983年4月2日,張大千在臺北榮民總醫(yī)院與世長辭,享年85歲。自此,摩耶精舍所有的鐘表永遠地停在了這一時刻:上午8點15分。
張大千曾說:“我一生致力于藝術(shù),就是畫到死為止,從來不改動。我的生活習慣、我的志向,通通不改變。我就是當了和尚還是個畫畫的和尚?!边@或許是他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創(chuàng)作于1945年的《文會圖》是國畫大師張大千的代表作之一。有誰能夠想到,這般恬淡祥和的畫面竟是在日本侵華的炮火聲中完成的。
當時,張大千居住在四川成都,他的畫室附近沒有防空洞。日軍戰(zhàn)機常在上空盤旋,隨時對這座城市進行狂轟濫炸。后來成為他四太太的徐雯波便請他到自己的姑母家避難。
《文會圖》背景中的椿樹﹑槐樹和開花的芭蕉都取自徐雯波姑母家的庭園景物。畫中人物仿佛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張大千甚至還把自己也畫進了作品中。長髯飄逸的他猶如深居桃花源中,自得其樂。
國難當頭,同時代的絕大多數(shù)畫家都用畫筆表現(xiàn)民族大義、激發(fā)愛國情懷,甚至連他的二哥也以“虎嘯”來表達民族義憤,可張大千卻選擇了這樣一種與他身處的現(xiàn)實世界完全不同的題材?!段臅D》的筆觸細膩平和,場景安逸閑適,難道這個世界發(fā)生的一切真的與張大千無關(guān)嗎?
實際上,危難之中,依然能夠保持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與向往,保持對理想世界的精神追求,歷來是中國文人的一種傳統(tǒng)。對于張大千這樣一位從傳統(tǒng)文人畫進入藝術(shù)殿堂的畫家來說,超越現(xiàn)實苦難、尋求民族文脈似乎才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訴求。
精神的世界或許能夠通過畫筆去表達,但是,張大千畢竟身處戰(zhàn)亂年代。在這樣一個無法逃避的現(xiàn)實世界里,他將如何選擇自己的藝術(shù)之路呢?
張大千與畢加索合影
2010年5月17日,北京嘉德春季拍賣會上,張大千晚年的巨幅絹畫《愛痕湖》經(jīng)過現(xiàn)場60多輪激烈的競價,最終以1.008億元的天價成交。張大千也成為首位作品拍賣突破億元大關(guān)的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大師。
這幅拍出天價的《愛痕湖》完成于1968年,畫幅間那大團的寶藍色透出一股幽幽的神秘感。在這幅極具抽象意境的畫作中,張大千用自己獨創(chuàng)的潑墨潑彩手法,將古老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shù)帶入了現(xiàn)代。
《愛痕湖》的創(chuàng)作靈感其實源自于張大千在瑞士亞琛湖的親身體驗,而瑞士僅僅是這位東方繪畫大師周游世界時所停留過的一站。自從1949年離開中國大陸,直到1983年去世,張大千在這34年中,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他用一支畫筆點石成金,創(chuàng)造了一個中國藝術(shù)家在海外叱咤風云的傳奇。
專家評
劉大為
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主席
張大千先生確實是百年來中國文化藝術(shù)領(lǐng)域的一位巨匠,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最后一個巨匠。他對傳統(tǒng)的理解、認識和研究是比較全面的。山水、人物、花鳥、書法,樣樣精通。這樣一位比較全面的、有非常鮮明的藝術(shù)特征的巨匠,其影響是深遠的。張大千始終在把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shù)往前推進。雖然他在海外生活了很多年,也看了不少西畫,但張大千的筆墨精神還是中國傳統(tǒng)的,其潑彩潑墨仍然有強烈的中國文化精神內(nèi)涵在里面??梢哉f,中華文化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腦海里。在南美洲植被繁茂、天空晴朗的自然環(huán)境下,他把傳統(tǒng)藝術(shù)的筆墨和對生活環(huán)境的感受用石青、石綠的潑彩表現(xiàn)了出來,形成了一種非常有特色的畫面構(gòu)成。這是他對傳統(tǒng)中國山水畫的推進、提升,也是他個人的創(chuàng)新。這影響了一代人。
楊曉陽
中國國家畫院院長
中國的畫家有兩種非常突出的類型,比如說像石濤、八大山人這樣的,最后留給后人的是不同凡響的獨特的創(chuàng)造性。而像張大千這種是集大成者,他對宋元以來的繪畫研究得非常系統(tǒng)。他臨摹也罷,他自己創(chuàng)作也罷,對中國技法的研究、繼承、保留和最后的綜合是非常突出的。他的技法非常全面,花卉、人物、山水、書法,哪一方面都行。他不但是集大成者,而且晚年在潑彩方面的突破也不容忽視??梢哉f,方方面面的優(yōu)勢他都具備。我覺得張大千是不可多得的。
現(xiàn)在,我們理性認識他,他可能有缺點,他到晚年認識到這一點以后,也像齊白石有了一定的突破。但是即使他沒有晚年的突破,他對于研究傳統(tǒng),繼承傳統(tǒng),詩、書、畫、藝多位一體,在中國繪畫史上也是不能代替的。很多畫家處于他那樣的背景之下可能就一籌莫展,但是他如魚得水。他既有跟各種政府合作的技巧,也有跟商人打成一片的能耐,還有搶救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一面,當然也有投機取巧的一面。張大千也了不得。他在中國近代繪畫史上的地位無可取代,他對傳統(tǒng)技法的研究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能相媲美。他對中華民族文化的傳播發(fā)揚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傅申
臺灣張大千研究學者
我研究張大千,一方面是想了解他作的歷代的古畫。他的畫就是一部中國繪畫史,所以你對中國繪畫史不了解的話,對張大千就沒有辦法了解透徹。他的作品非常豐富,沒有一個畫家臨摹過這么多的作品,他等于是一部繪畫史,是畫家中的畫家。在當時的畫壇,在技術(shù)層面、繪畫修養(yǎng)方面,也包括格局跟氣韻上,很少有畫家比得過他。他是一個非常聰明、技術(shù)很好的畫家。他的畫山水、人物都有,他即便只畫一樣,仍是一個大家。
潑墨潑彩,我認為是他獨創(chuàng)的。當然潑墨過去就有,但是沒有他這種大潑墨。張大千把中國繪畫帶到了現(xiàn)代。當然,在那一時期也有很多跟隨者,但是都沒有他成功。潑墨是需要技巧的,別人一潑就很難看。他對色彩的運用也是別人掌握不了的。真正的石青、石綠效果是像寶石一樣的感覺,那真是要很好的顏料、技法。畫潑彩比畫傳統(tǒng)更費時,而且不可預測:讓色彩往哪里流動?流動干了以后怎么處理?這要費很多的精力?,F(xiàn)在時??吹綕娔珴姴?,他的影子到處都是,但是都沒有他成功,所以潑墨潑彩變成他的獨門絕活了。
巴東
臺灣歷史博物館研究員
張大千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風格,我個人認為,第一個特色就是他的裝飾性很強。張大千的裝飾是一個藝術(shù)創(chuàng)作體系,主要受敦煌佛教藝術(shù)的影響。敦煌佛教藝術(shù)金碧輝煌,讓人看到之后沒有不感動的。張大千的作品里,把五光十色的璀璨跟華麗呈現(xiàn)了出來,同時又有一種文人的清雅。另外一個特色就是他掌握形式的能力很強。什么叫掌握形式的能力?就是他知道怎樣在畫面上做結(jié)構(gòu)的安排,讓視覺效果達到一個高度。也就是說,他知道怎樣用色彩、怎樣構(gòu)圖、怎樣用筆墨,甚至他的裝裱、落款、蓋章的位置,都有他的法度跟規(guī)矩,不像很多畫家落款蓋章很隨性,像揚州八怪的這種風格他覺得是一種很江湖習氣的東西。對于張大千來說,裝飾跟形式是他的創(chuàng)作特色,可是背后有非常深厚的底蘊做基礎(chǔ),因此他形成的是一個龐大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風格跟體系,這是跟一般畫家最大的不同。
在藝術(shù)創(chuàng)造方面,張大千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成就。第一個就是色彩。中國自古有重色、重彩的傳統(tǒng),用石青、石綠等非常鮮艷的顏色,可是后來失傳了,后來的畫家即使用這些顏色也用得非常俗氣。可張大千的青綠潑彩像寶石一樣華麗,有一種深邃的空間跟厚度。就色彩所達到的境界來講,近代中國畫家是無人能夠企及的。另外一點就是他能畫大畫。畫大畫是對一個藝術(shù)家最大的挑戰(zhàn),就這點來講,從他的大畫成就可以看到他的氣魄和他的能耐。
林木
四川美術(shù)學院教授
張大千對中國美術(shù)史的貢獻有兩點。第一點,他在中國美術(shù)史上是集整個中國美術(shù)傳統(tǒng)于一身的第一人。在古代,清代可能還有一個人勉強可以跟他相比,就是“四王”里邊的王石谷。對文人畫里邊的各家各派,張大千都有精到的研究。他為什么仿石濤仿得那么像?他對石濤每一筆的起筆、收筆方向都了如指掌。他把石濤研究到這個程度,一般的專家要去鑒定,怎么鑒定?也就是說,在張大千身上,他把中國美術(shù)傳統(tǒng)的方方面面做了相當精到的研究。
但是,作為一個當代的人,他總得有一些自己獨到的創(chuàng)造,那么這個就是張大千對中國美術(shù)史的第二個貢獻。他把中國傳統(tǒng)的東西吃透以后游走世界,逐漸對以前的技法進行總結(jié)和升華,從而實現(xiàn)了另一個突破。張大千在中國繪畫史上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真了不起。
魏學峰
四川博物院副院長
張大千既是傳統(tǒng)繪畫的傳承者,也是借古以開今的大家,他的一生對中國畫的整理做了巨大的貢獻,而且在這個基礎(chǔ)上開創(chuàng)了一個前無古人的新畫風。毫無疑問,張大千是中國現(xiàn)代繪畫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一代宗師。
張大千的藝術(shù)大概可分為三個時期。一個是他開始學畫到去敦煌以前。這個時期他從學習石濤到明再到元,對傳統(tǒng)進行了系統(tǒng)學習和整理。有人說張大千的繪畫是宋元明清大合唱,而張大千則是合出的一個時代的巨子。第二個時期就是敦煌時期。敦煌壁畫應該說是張大千藝術(shù)的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他從一個學習傳統(tǒng)的畫家開始塑造自我,做一個具有文人氣質(zhì)的職業(yè)畫家。第三個時期就是他在海外開創(chuàng)潑墨潑彩的時期。這一時期,遍游歐美的張大千要考慮自己在海外的生存環(huán)境,考慮怎么跟國際藝術(shù)接軌。他進一步在中國的繪畫傳統(tǒng)里面找一些大寫意的繪畫,比如說潑墨的方法、潑彩的方法。尤其到了晚年,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語言跟潑墨潑彩的結(jié)合。色彩跟墨色的碰撞所表現(xiàn)出的奇幻世界,仍然能讓我們感覺到傳統(tǒng)古老文化的回音。
白雪石
著名畫家
當時人們稱贊“南張北溥”,南邊張大千,北邊溥心畬,都是畫壇的頂尖人物。畫山水的,很難說最崇拜某一個人,大多是喜歡哪個就學一點。但張大千我確實非常喜歡,遺憾的是一直也沒有機會向他請教。他的畫是數(shù)百年來頂尖級的,他早年臨摹了大量的名家名作,筆墨功力十分深厚,而他對繪畫的悟性、領(lǐng)悟也都是獨一無二的。
周功鑫
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
大千先生于1983年去世后,張夫人徐雯波以大風堂的名義捐給臺北故宮75幅書畫、19件文玩以及紙筆,一共是94件。1993年,張夫人把大千先生最大的一件遺作《廬山圖》捐給了臺北故宮。這幅作品是張大千為李海天董事長畫的,后來李董事長又把它回贈給了張夫人。
大千先生的藝術(shù)成就,在近現(xiàn)代的水墨藝術(shù)家中來講,是領(lǐng)先的。他本身的繪畫造詣高、功夫下得非常深,然后他從傳統(tǒng)中自我創(chuàng)新,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畫風。這在水墨畫界是被公認的。
大千先生是一個很懂得生活的藝術(shù)家,也是一個很有修養(yǎng)的藝術(shù)家。我閱讀他的東西,發(fā)現(xiàn)他天分極高??墒撬麑ψ约河幸螅恢狈浅E?,非常勤奮。他常說自己是三分在天,七分在人。他在繪畫上的成就,來自于他對古畫的深入的理解,然后從中走出了自己獨創(chuàng)的一條路。這是很難得的。
杜祿榮
臺灣摩耶精舍
張大千紀念館館長
摩耶精舍是大千先生生前最后一處居所。1983年4月2日上午8點15分,張大千病逝。遵照大千的遺囑,其家人把它捐贈給了臺北故宮?,F(xiàn)在這里成立了一個張大千紀念館,由臺北故宮管理。這里陳列的所有文物都是大千先生生前使用過的,包括筆、紙、墨、硯。
雖然離開了摩耶精舍,張夫人徐雯波當時還住在臺北。后來一年多時間都住在美國。每年4月2日大千先生忌日的時候,包括張夫人在內(nèi)的家屬會回來。每次來到大千先生的墓前,張夫人都很激動。我們可以看出她眼眶泛紅。我覺得張夫人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
在大千先生捐贈的文物里,除了一些文房四寶、奇石奇木外,主要是75幅古畫。古畫當中最重要的是兩幅隋朝的畫。因為臺北故宮所藏最久的書畫是唐朝的,張大千的捐贈使得臺北故宮的書畫收藏往前推了一個朝代。
林百里
著名收藏家
最初收藏張大千的畫作的時候,我對他了解并不是特別多。那時剛好去成都,覺得他的潑墨畫非常棒,被震住了。中國畫畫得幽是很難的,幽雅、幽靜,這種意境在張大千筆下表現(xiàn)得非常徹底,讓欣賞的人產(chǎn)生共鳴。那是我開始收藏后的第三年,我看拍賣目錄,怎么這個潑墨山水能夠把成都畫得這么漂亮,畫出這樣的氣魄。當時我不能參加拍賣會,整個禮拜都倍感煎熬,最終我是托一個朋友幫我買下的。后來我又陸續(xù)收藏了張大千的一些畫作。他的畫作字里行間、一筆一畫都有感情存在,這樣的畫才是最高境界的。
晏濟元
(晏秉??谑觯?/p>
張大千比我父親大兩歲,兩人是發(fā)小。當時他們都住在北京,日本人動員張大千出來做事。我父親跟張大千說千萬不能去,干了你就是漢奸了,我們不能賣國的。他們兩個在頤和園畫了一個月的畫,然后就賣,籌了錢以后我父親就帶著張大千的兩個孩子和張大千的一些東西,從上海繞香港回到四川了。張大千之后也從香港繞道回到了四川。
雷振方
榮寶齋藝術(shù)總監(jiān)
張大千在中國近現(xiàn)代繪畫史上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有人說張大千是天才,但張大千自己說是七分人力三分天。意思是說,天分要有,但關(guān)鍵是下苦功。
張大千二十多歲時就非常有名了。當時就有“南張北溥”的說法。在這個情況下,他去敦煌,主要是想更多地吸取中國古代繪畫的精華。敦煌壁畫里有很多外來的文化,他想吸取五代的,特別是隋唐以來的繪畫技法和顏色。
張大千肯定是一位鑒賞家。若不是鑒賞家,他怎么有那么多收藏呢?他不僅從朋友那看到很多真跡,也花錢買了一些真跡。若沒有看到真跡,他怎么去研究古人的筆墨呢?今天我們從臺北故宮可以看到他的收藏。
梅葆玖
京劇大師梅蘭芳之子
我父親和張大千大師是很好的朋友,那個時候紅星胡同的一些書畫家、文人常常在一起活動。張大千和我父親討論京劇,我父親向他請教書畫。我不記得當時有沒有見過張大千大師,但是看到過我父親那里保留的他的畫,現(xiàn)在已經(jīng)捐給了紀念館。
我沒有正式學過畫,但我覺得張大千的畫非常美,讓人看了能體會到神韻。他的畫有靈魂,有文化內(nèi)涵,一下就能抓住我。他畫出來的東西不是臨摹的,是真正把他長期以來的想法融進了畫里面,所以成為大師不是那么簡單的,不僅僅是技巧就夠的。
龍國屏
張大千弟子
我拜入張大千老師門下的時候他在上清宮住著,當時拜師是要三跪九叩的,還要拜見他的家人。他的子女張心志、張心瑞等都在他身邊,二師母、三師母在山上,大師母住在城里。張先生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子女一樣關(guān)切。拜師以后我每星期都上山學習。
當時應該是張先生生活最艱苦的時候。因為剛回四川,家里人也多。山上供應差,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買洋白菜還要下山去,晚上就靠點蠟燭畫畫。大千先生常常整個晚上一直畫。
張先生的教學方法和現(xiàn)在不同,他注重當面教。他教畫就在他畫畫的時候,你看他畫畫,畫到什么地方,都會給你提建議,比如說這個地方要注意筆法,那個地方筆畫該重。因為跟張先生學畫的人基本都有基礎(chǔ),張先生也沒有時間從頭講起,他一般上課主要是在實地。有時候和他一起到山上去,他也會指點一下,這個景色好,可以畫畫。他是在一種自然的情況下進行指導。
孫家勤
張大千弟子
張老師是一個職業(yè)畫家,他是靠賣畫吃飯的。我覺得他是藝術(shù)家之龍。他的精力特別旺盛。在巴西,我?guī)退k了一個展覽,把我差點沒急死。日期定了,請?zhí)舶l(fā)出去了,可離開幕只有一個禮拜了,他還一張都沒畫呢。等到展覽會前兩天要布置了,他馬上拿出二十多張來。原來,他兩天兩夜沒睡覺,給趕了出來。
張老師一生是貧無立錐,富可敵國。張老師收藏之富,很少人能比得了,可他又沒什么錢。一次,他在日本人的農(nóng)場里看到兩棵夫婦樹,一棵赤松,一棵黑松。然后他就說要買,日本人不賣。頭一年不賣,第二年不賣,第三年他來了,每一次加一倍,一定要買到為止。你想他能有錢嗎?他都花了。但是他真正想要買什么東西的時候,他有的是地方借錢。他不但按時還錢,又送東西又送畫,借錢當然沒問題。
張正雍
張大千弟子
我是1946年拜師的。當時我還小,但不少師兄已經(jīng)成家了。進入大風堂,老師對我們衣食住行都管,連我們畫畫用的紙、筆都是老師的。
他每天讓我們這些小孩們出去寫生,主要是到后山畫松樹。碰著開花的季節(jié)就是畫花,或者上前面河塘寫生,然后還會教我們應該怎么寫生。那些大師兄們就在家里幫他勾稿子。到了中午,我們幾個“小蹦豆”寫生回來了,就把作業(yè)給老師看。老師會評價一番。
張大千老師能把畫畫講得十分透。他一邊畫,一邊說故事。教學方法生動活潑,活學活用。哪些筆用的哪些皴法,哪些古畫的構(gòu)圖是什么,他爛熟于胸,張口就來。一邊畫一邊說,畫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他沒有大套說理論上應該怎么著,什么叫構(gòu)圖,三角構(gòu)圖、黃金構(gòu)圖、黃金切割,沒這個,用不著。
胡紅雨
內(nèi)江張大千紀念館館長
張大千1899年出生于內(nèi)江。他在內(nèi)江度過的青年時代,奠定了一生的繪畫基礎(chǔ)。為了紀念這位從內(nèi)江走出去的大畫家,內(nèi)江市政府于1992年建立了張大千紀念館。在征集資料的過程中,張大千的親屬、門人給了我們最大的支持。相對來說,我們收集的資料是比較完整的。
內(nèi)江交通比較便利,能進能出。內(nèi)江人耿直、勤奮、敢想敢做,張大千跟普通內(nèi)江人一樣,通過自學,一步步走進了藝術(shù)的殿堂。他在藝術(shù)上取得的成就,則是他的藝術(shù)天分。我覺得,張大千能夠達到如此高的藝術(shù)境界,關(guān)鍵在于他的勤奮和天賦。
親友說
張保羅
張大千兒子
父親是個好學的人。我覺得父親藝術(shù)的精髓是他把他所學到的都用上了。他先是學中文,后來跟老師們學字,再后來就研究畫。既然是畫畫,就要一層一層往上追啊,所以即使是敦煌那么苦的地方,他也去學。實際上,一直到后來他仍在學,從未間斷。最初去敦煌,他想連去帶回也就三四個月,可是到了敦煌才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太偉大了,三四個月連看都看不完,于是就說一年。結(jié)果一年也不行了,還得待下去,于是就一直待在敦煌。
在我心里,父親是非常偉大的。他為中國藝術(shù)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局面,非常了不起。父親對藝術(shù)非常執(zhí)著,沒見過的一朵花、一棵草,他都要仔細、反復去看;看見好山好水,他都停下來仔細瀏覽。他的記憶力非常強。所以他整個人生就是追求藝術(shù)。
他為人非常豪爽,幾乎有求必應。實際上,他自己沒有錢財,從來沒有為自己做什么,也沒有給子女留下一幅畫或一點錢財。敦煌題材的畫,一共是幾百幅,很大的留在大陸了,剩下的大部分留在臺北,他只帶了小部分??伤簧紱]賣過。他后來說:“我留給子孫干什么呢,這是我一輩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我要找個好的地方安頓它們?!彼杂职阉鼈兙枇顺鋈ァ?/p>
父親的眼睛不好是因為糖尿病的關(guān)系,并不能說眼睛不好才畫潑墨畫。他畫潑墨畫主要還是因為有了相當?shù)墓αα?,已?jīng)見了這么多東西了,需要另外一種表現(xiàn)方法。《廬山圖》是在臺北時應李海先先生邀請畫的一幅大畫。這幅畫畫起來不容易,因為要把它攤在桌上。畫室里邊的擺設(shè)全拆光了,只擺了一張定做的大桌子,父親要趴在上面畫。當時他本來已經(jīng)很累了,身體情形不是太好,因為有心臟病、糖尿病、高血壓。最后就缺了一點點沒有完成。1983年過完年,我就回美國了。我回美國的頭一天陪父親去醫(yī)院。醫(yī)院的副院長是心臟專科醫(yī)生,他跟我說你放心回去好了,一切我們會照應。我回美國不久,父親就又進醫(yī)院了。我沒來得及趕回臺灣,剛訂好票父親就已經(jīng)昏迷了。然后,我陪了他十幾天,每天去醫(yī)院,可是父親一直沒醒過來。
張心嫻
張大千女兒
我來巴西的時候還小,不到11歲。我記得爸爸總是穿長衫,有金黃色的,有藍色的。爸爸很愛我,喜歡帶我和妹妹兩個玩。我跟妹妹一起去念書,也是爸爸把我們送去。
我覺得我爸爸是很了不起的,因為我覺得他要畫什么都可以畫得很好。爸爸不是只畫山水,還畫花卉、畫人。我爸爸畫什么都在他的腦子里,畫得很快。他有時候畫一個花,畫好多,自己慢慢看,每一張都不同。我真的很佩服我的爸爸。
爸爸畫潑彩、潑墨畫,也不是看不到在這里亂畫,其實畫一張畫,他已經(jīng)是腦子里先有了。他說,有時候畫畫一定要想它是最美的地方,你不要說看什么不好,你說這張畫有這個山,山有些地方不好,就不要畫出來,你總是要想它美的地方。爸爸的畫什么都集中在美。
張心瑞
張大千女兒
我的祖籍是廣東番禺,到了我祖父這一代已經(jīng)遷到內(nèi)江了。我祖父跟朋友到內(nèi)江開鹽井,可是我祖父不太會理財,讓人家騙了,鹽井生意做垮了,家境就衰敗了下來。那個時候就是靠我祖母給人家繡花維生。我大姑也跟著祖母畫。我父親畫畫可能跟我祖母以及他這個姐姐,就是我大姑有關(guān)系。雖然我們子女不好說自己父親怎么好,可是我感覺到父親確實在藝術(shù)方面還是有天分的。
我父親在20多歲就已經(jīng)打開了局面。因為他看了很多名畫。他自己非常用心觀摩。我父親做假畫,實際上是他要挑戰(zhàn)前人,就是說我也能畫到你這個程度。他說他那個時候年輕氣盛,好像總覺得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當然,他自己也一頭扎進他喜歡的繪畫事業(yè)了。
我覺得父親不太愿意讓子女到社會上去做事。女孩子嘛,在那種社會,普遍都有這么一個說法,好像是擺一個花瓶在那兒。對男孩子,他說現(xiàn)在社會很亂,弄不好就學壞了。所以讓我的哥哥跟他學畫,覺得社會太黑暗了,他們在外面不行。到后來我們子女大了,都沒有出去做事。他就覺得我們會很容易被社會這種不好的風氣影響,這可能與他小時候的生活有關(guān)。
張心慶
張大千女兒
在我心中,爸爸很了不起。他說過,一個人沒有開闊的心胸,就畫不出雄偉壯麗的山河;不熱愛動物飛禽,就畫不出奔騰的駿馬、可愛的小鳥;不熱愛大自然,就畫不出參天的大樹、美麗的花朵。我覺得是。我并不是爸爸最愛的孩子,但是我愛他就行了。我覺得他不是我一個人的爸爸,他是屬于中國的,屬于東方的,屬于世界的。
我最傷心也最忘不了的是跟爸爸通電話。兩次通電話,我在美國,他在臺灣。第一次跟我通電話的時候,他就說:“十一,你說話說大聲一點,我聽見你說話就好像是40年前聽見你娘的聲音。你娘是奶奶討的媳婦,跟我沒有感情。為了彌補心靈上的痛苦,我特別愛你,悄悄地愛你。你恨爸爸嗎?”我說:“我見你都見不著我怎么恨你呢?我不恨你?!彼驮谀沁吙蓿揖驮谶@邊哭。他說很對不起,“我沒有和你媽媽很好地相處,你媽媽死后連棺木都沒有買一副,我深感良心的譴責?!蔽液芨袆?。
爸爸一輩子雖然很樂觀,但他真的夠累。我記得有一次,他畫累了在睡覺。我就把我爸的手指頭掰開,我說:“爸,你這兒怎么了?”他握筆的幾個手指頭都有繭。我說你疼不疼???那個時候我大概10歲。爸爸看了一下我說:“我的傻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都知道疼我了,都曉得心疼爸爸的手了?!彼f他已經(jīng)習慣了,他說你想一想,爸爸不畫畫能養(yǎng)得活這一大家人嗎?
張梟
張大千兒子
父親一輩子過得很辛苦。他看起來很瀟灑,舍得花錢,其實他一輩子不斷在欠賬。他養(yǎng)的人太多了,只能靠自己的畫筆來還債。父親的內(nèi)心也很孤獨。我的4個母親對他肯定不是很理解的。她們在藝術(shù)上不可能給我父親很多的幫助。事實上也沒有很多的幫助。至于我們做子女的,可能也不是很理解他。
另一方面,父親在繪畫方面確實很有成就。他研究、臨摹中國畫,那么年輕就能夠把專家給騙了。這就是說,父親的功底已經(jīng)到了一定的高度。從敦煌回來以后,他的繪畫有了一個飛躍,開始有自己的風格了。這對很多藝術(shù)家來說是不容易做到的。我是搞音樂的,到了一定程度想突破一下,確實太難了??墒歉赣H卻能夠一直往上走。
張心廉
張大千侄子
我的祖籍是廣東省番禺縣。我是第十一代。我的老祖宗曾任湖北省馬青縣縣令,卸任以后沒有返回廣東老家,就住在馬青。當時逢湖廣填四川,所以張家就遷到了內(nèi)江,一直在內(nèi)江定居。
我父親這一輩有9個兒子1個女兒。張大千小時候非常好動。我祖母原來說過,她生張大千前夢見一個黑猿入懷。所以取名張爰,就諧音那個猿。我父親說他水性很好,在沱江河里隨便翻騰游泳。以前內(nèi)江有城墻,城墻上有用來防守的城垛。他在城垛上跳來跳去,膽子很大。后頭再大一點,我父親就讓他讀書,我二伯教他作畫。因此張大千對幾個哥哥非常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