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寬
書信,也稱信札、書札、手札,古時名稱還有很多。人們用這種形式傳遞消息、傳遞情感,西方人曾稱之為“最溫柔的藝術”。對于熱愛書法的中國人,一件信札也許就是一個人性的桃花源。
晉人尺牘:文人書法的最美形式
晉人信札習慣上稱為晉人尺牘。尺牘也是信札的代稱。在紙張發(fā)明之前,用竹木或帛,制成尺把長的版面,用以記事表意,是謂尺牘。
信札作為日常交流形式,是自由書寫的藝術,在古代文人手中達到了很高的境界。尤其是以王羲之為代表的晉代書家,把信札藝術提升到了登峰造極的藝術高度,成為中國書法的經典形式。
王羲之大部分作品都是給親友的信札,其書風瀟灑而成為晉代尚“韻”書風的代表,傳達出晉人志氣平和、不激不厲的審美理想。他把隸書、章草、草書揉合為行書,強調線條的渾厚生動,以一種藝術感極強的隨機態(tài)度對待提按、頓挫,絞轉和行筆的力度、方向、節(jié)奏和空間切割,使書法作品通過線條的起伏流動,通過線條的粗細、曲直、干濕等變化,通過輕重堅柔、光潤滯濕的墨痕,傳達出自我心靈的焦灼、暢達、甜美、苦澀等情感意緒。
王羲之信札強調“意”,系指書家的心性情感對于書法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認為書法可以表現人的內心的悲喜哀樂和意緒情操。而且這“意”必須融入筆墨之中使得信札充滿意趣筆韻,具有飛動美、錯落美、中和美,使整幅作品“氣韻生動”。
古人的精神世界和人文情懷與他的筆墨相合拍。我們在王羲之眾多的信札中,可以看到魏晉時代“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精神。在《姨母帖》中可以感到王羲之悲痛之情與遲緩的行筆的張力,書作中章草橫畫仍存隸意,且多有橫勢,顯得質拙古樸,筆勢道勁,具有深邃高華之風韻和濃厚的書卷氣。無一筆失所,無一畫失節(jié),最具晉人風格。
王羲之行草《喪亂帖》最能體現王羲之的真情懷和真血性。此帖表征了喪亂時期羲之痛苦不安的心情,因無意于書,所以書法反而更自然,更顯心性個性。開始三行寫得比較平和規(guī)矩,行書筆意較濃,后兩行草意轉多,尤其是最后三行,已屬逸筆草草,但性情之真與喪亂之痛卻躍然紙上。
王羲之草書《初月帖》,作品以質樸和隨意性給人以新奇的美感和逸筆草草的魅力。全帖點畫狼藉,鋒芒畢露,或似竹葉,或似蘭蕊,尾款一點一畫皆非直過,而是窮盡變化。結字大小不一,或長或短,欹斜平正皆隨性情和字形而定,行距錯落跌宕,變化莫測,使羲之頗受壓抑的暮年感懷在筆墨之中得到盡情抒發(fā),具有氣貫神完的感人力量。
唐代張旭《肚痛帖》,六行三十字,用筆行氣出神入化,勁健清奇。前三字濃墨重筆,如高山墜石,而后行筆如虹,連綿直下,頹然天放,狂態(tài)畢現,將書法的抒情性發(fā)揮到極致。張旭變法而又創(chuàng)新法。他師承二王今草,法度謹嚴,又承張芝狂草而創(chuàng)“一筆書”。
唐代懷素《苦筍帖》僅二行十四字,字勢開張,天然縱筆,以細而富于彈性的線條占有最大的字里空間,在一筆書的流暢運行中,法度具全。
總體上看,古代信札作為視覺藝術卻具有音樂的律動感,而成為一門抒情寫意的心靈藝術。信札作為文化的過濾器,過濾掉了那些世俗之物和人格面具;信札也充分發(fā)揮了書法的抒情功能,像心電圖般,表征出心靈的頻率。
當代書壇的“偽信札”
信札的書體以行草書為主,書風大抵以自然放松、典雅平實、素樸內斂為多,具有書法原生態(tài)的明心見性。作為自然放松狀態(tài)的文人氣息的憑證,最能體現自然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然而,當代書法與文人修為脫離甚至背離以后,出現了書法家商品化、展覽視覺化、書法群體江湖化傾向。書法家成為獨門技術的“職業(yè)”人員,文人離書法日漸遠去。各類書法展成為技法較量和關系評比的戰(zhàn)場,文化含量淡薄,文人身份不彰,文化身份不明,成為了時代書法的癥候。于是乎,文壇宿老能寫一手典雅的文人信札已成為鳳毛麟角;反過來,大量知名書法家甚至著名書法家基本上與文人不搭界。這種書法與文化分離現象,值得關注,更需盡快改觀。
當代世界籠罩著一種形式化、規(guī)格化的氣氛一印刷品泛濫,電子復制使藝術日益走向形式化商品化,當代書法和其他藝術正變成不斷與自身本體脫離的標新領異,作品成為一種沒有盡頭的試驗。這種令人窒息的花樣翻新的結果是沉默和失語,藝術成為無對象的技術至上角逐,甚至成為心性缺席的走極端反文化的形式,于是,書法大展一個接一個,而日常交流的信札卻幾乎消失殆盡。如何在日益信息化的社會中,保持住人間的詩意、生命的意義和書法的人間情懷,是當代信札必得面對的問題。
盡管,今天書壇重新興起“信札熱”,信札在拍賣會上頻頻拍出高價。各類信札展和信札集出版物也多了起來。信札形式的書法作品也成為書法家創(chuàng)作的重要形式,頗能體現“文人氣質”。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信札書寫有時演變成了信札制作。為書而文,內容并非情感的自然表現,而只是為了配合書法作品的完成。書寫上自然的東西少,刻意做作,擺弄形式。筆法已經沒有了古人游刃有余的精致,只能是亂頭粗服的“率真”。不少“聰明”的書法家采用有色紙張,或用做舊手法,來營造古典的效果,顯然也是很膚淺的嘗試。現在的很多信札式書法作品,只是放大了的用于展覽的“偽信札”。
信札之美是超越時代的人性自由卷舒。今天,人們創(chuàng)作和欣賞信札,并非只是懷古之幽情或抒發(fā)林間笛音般的淡遠情思,而是以這種直指心性的藝術,把人還原成歷史、傳統、文化的傾聽者和追問者,使人們沉潛到文化的深層去對話、去問答、去釋疑。
火熱的信札收藏
最近兩年,雖然藝拍市場不再如前幾年瘋狂,但傳統類拍品依然維持著市場高點。其中,屬于古籍善本類別的文人信札,價格更是堅挺直上,隨著各項價格刷新的新聞傳出,這種小眾收藏品逐漸走進大眾眼簾。
文人信札的最大特點,是它們能真實反映文人的為人品性,記錄文人的生活點滴和當時的時代信息,書法藝術價值也很突出。信札曾是人們溝通交流的重要載體,但大多數人不會像對待瓷器、書畫那樣重視它,因此大部分信札都在歷史中散佚,現存下來的數量并不多,而具有收藏價值的珍品更少。這便是這類拍品價格高居不下的原因。
主編《2012年鑒》的收藏界著名學者張忠義認為,信札收藏除需要具備一般的審美和書法、繪畫等專業(yè)知識外,還要同時具有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社會等廣博的學問。可以說,信札收藏是收藏中的“陽春白雪”。這注定了文人信札的“小眾”性。目前這類藏品的固定收藏群體,在國內也就一百多人,而且經過多次“交手”,圈子內的人基本都認識。
但小眾也有小眾的好處,圈子小反而可以互相“保護”。比如,如果幾個人一起看中了同一件拍品,他們會經過協商解決,而不會在拍場上“擠破腦袋”,這無形中抑制了價格的瘋漲。因此文人信札的價格目前尚屬理性。
但并非所有文人信札都值得收藏。很多因素決定著信札的價值,而作者的身份和內容的稀有程度是排在第一位的。如果信中只是講些家長里短的東西,意思就小一些了。但如果里面能反映出文人的學術觀點,那便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相比之下,學者的信札要比藝術家的信札更為珍貴。近年來這個領域掀起“梁啟超熱”,反映了這一情況。信札的書法水平、紙質材料和品相等,都直接影響其收藏價值。
而信札跟書法作品相比,也有著獨特優(yōu)勢。首先,它贗品較少,因為復制的難度太大,不僅要臨摹筆跡,還要對作者生平有透徹的了解,因此偽作往往會被一眼看穿。此外,信札兼具書法和善本兩種屬性,具有交易市場“左右逢源”的優(yōu)勢。已有經驗表明,將信札放在古籍善本拍賣專場,價格會比較理性,但如果挪移到書畫專場,卻往往因為名人效應而被哄高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