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麗

摘要：本文借圣?？诵跖謇锏膫髌嫱挕缎⊥踝印罚懻撊齻€問題：什么是審美的觀看方式；什么樣的生活是審美的生活；審美和生活世界的關(guān)系。審美的觀看方式，是出于本然的實際觀看方式，但我們需要努力才能找回這種觀看方式。審美的生活也是一種日常生活，是不是審美的生活要由生存的周邊情況來界定。審美照亮生活世界。

關(guān)鍵詞：《小王子》；審美的觀看；審美的生活；生活世界

圣?？诵跖謇锏膫髌嫱挕缎⊥踝印穥1}打動過很多人，人們從中獲得多種啟示，本文把它作為一個關(guān)于審美的故事來解讀。

小王子心愛的玫瑰花敏感、多疑、虛榮，他為此煩惱不已，離開自己的星球，云游宇宙，到過許多星球，見過許多人，經(jīng)過很多事，他發(fā)現(xiàn)大人們?nèi)跓o事忙，為了占有、權(quán)力、虛榮、職守、學(xué)問之類莫名其妙的東西活著。那個命令太陽在日落時下降的國王，那個請求小王子為他不斷鼓掌的虛榮迷，那個熱衷于統(tǒng)計星星的數(shù)目并將數(shù)字鎖進抽屜里的商人，那個從不出門旅行的地理學(xué)家……

有了這番經(jīng)歷，小王子最終領(lǐng)悟到自己心愛的玫瑰花的珍貴與美麗。

一、什么是審美的觀看方式

《小王子》一書開頭寫道：

當(dāng)我還只有六歲的時候，在一本描寫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實的故事》的書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畫，畫的是一條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獸。

……

當(dāng)時，我對叢林中的奇遇想得很多，于是，我也用彩色鉛筆畫出了我的第一副圖畫。我的第一號作品。它是這樣的：

■

我把我的這幅杰作拿給大人看，我問他們我的畫是不是叫他們害怕。

他們回答我說：“一頂帽子有什么可怕的？”

我畫的不是帽子，是一條巨蟒在消化著一頭大象。于是我又把巨蟒肚子里的情況畫了出來，以便讓大人們能夠看懂。這些大人總是需要解釋。我的第二號作品是這樣的：

■

大人們勸我把這些畫著開著肚皮的，或閉上肚皮的蟒蛇的圖畫放在一邊，還是把興趣放在地理、歷史、算術(shù)、語法上。就這樣，在六歲的那年，我就放棄了當(dāng)畫家這一美好的職業(yè)。我的第一號、第二號作品的不成功，使我泄了氣。這些大人們，靠他們自己什么也弄不懂，還得老是不斷地給他們作解釋。這真叫孩子們膩味。

人們都是從小孩子長成大人的，但是小孩子觀看世界的方式在我們長大之后常常被遺忘。在某種層面上，我們會說孩子的觀看方式是一種審美的觀看方式，這種觀看方式是一種天真的、情趣的、浪漫的、非功利的、自然的觀看方式。當(dāng)我們長大之后，只有在審美時才會想起這種觀看世界的方式，而且通常認(rèn)為這種觀看方式是脫離生存實際的，甚至是逃離實際生存的、與實際生存對抗的一種方式。

看了圣?？诵跖謇锏倪@段文字，喚起我們已有的一種觀看世界的方式，同時也讓我們重新反思這種觀看方式。

圣?？诵跖謇镆罁?jù)一本《真實的故事》畫了一幅畫，但是大人們卻看不出這個真實的場景:一條巨蟒正在消化著一頭大象，一幅開著肚皮（里面有頭大象）的蟒蛇畫。閉著肚皮的蟒蛇畫和開著肚皮的蟒蛇畫，哪一個更真實？對于成年人來說，當(dāng)然是閉著肚皮的蟒蛇畫更真實，因為閉著肚皮的蟒蛇才是我們眼中能看到的真實場景。而我們用肉眼幾乎看不到敞開肚皮的蟒蛇，只能“想象”這種場景，或者用X光透視鏡“看”到。如此說來兒童眼中的世界才是我們的真實世界，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這種真實的觀看方式被遮蔽了，需要解釋更需要我們自己的努力才能重新發(fā)現(xiàn)這種觀看方式。而在發(fā)現(xiàn)這種觀看方式的過程中，我們有可能走向錯誤的思考道路，比如，我們會誤以為這種觀看方式是一種脫離生存實際的，或者是對生存實際的一種逃離抑或超越。其實不然，兒童的觀看方式或者審美的觀看方式是讓我們回到我們的生存實際，讓我們回到真實生活，回到真實的觀看。

中國古人也這樣說過，從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現(xiàn)在得“道”后依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這是相通的道理。小時候，我們眼中的山山水水，就是我們所居的世界，我們在有山有水的世界中生活。長大之后，我們眼中的山水，會因為某種生活因為某種觀念，變成我們要利用的對象，我們要克服的對象，我們要研究的對象，我們要保護的對象，我們要欣賞的對象，等等?！吧剿弊兂伞皩ο蟆保@幾乎是每個人也是人類成長的必經(jīng)階段，無所謂對錯，問題是我們?nèi)绻浟藘簳r眼中的山水世界，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還好我們還在成長，某一刻，我們又會看到兒時眼中的山水世界，這一刻就是我們說的回到審美的觀看方式的那一刻——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回到審美的觀看方式——真實的觀看，的確需要我們不斷的努力。即便我們知道了這種觀看方式是真實的，是我們實際的觀看方式，我們依然有可能認(rèn)為這種觀看方式并不重要。比如，圣?？诵跖謇镏車拇笕藗?，他們勸說小孩子“把閉上肚皮的蟒蛇的圖畫放在一邊，還是把興趣放在地理、歷史、算術(shù)、語法上”。就是說，即便承認(rèn)審美的觀看方式是一種真實的觀看方式，大人們依然認(rèn)為這種真實在實際生活中并不重要，而“地理、歷史、算術(shù)、語法”這些才更重要。這些的確重要，正如圣?？诵跖謇镎f地理學(xué)在他的飛行生涯中幫了他很大的忙：“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中國和亞里桑那。要是夜里迷失了航向，這是很有用的。”在大人們看來，比“地理、歷史、算術(shù)、語法”次一級重要的是“橋牌、高爾夫球、政治、領(lǐng)帶”這些事情，因為談?wù)撨@些事情是一種良好生活的表現(xiàn)——通情達理。而那種審美的觀看方式是生活中可有可無的事兒。

當(dāng)你對大人們講起你的一個新朋友時，他們從來不問：“他說話聲音如何??？他喜愛什么樣的游戲啊？他是否收集蝴蝶標(biāo)本呀？”而問你：“他多大年紀(jì)呀？弟兄幾個呀？體重多少呀？他父親掙多少錢呀？”大人們以為這樣才算了解朋友。

如果你對大人們說：“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磚蓋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戶上有天竺葵，屋頂上還有鴿子……”他們怎么也想象不出這種房子有多么好。必須對他們說：“我看見了一幢價值十萬法郎的房子?！蹦敲此麄兙腕@叫道：“多么漂亮的房子??！”

“他說話聲音如何??？他喜愛什么樣的游戲啊？他是否收集蝴蝶標(biāo)本呀？”“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磚蓋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戶上有天竺葵，屋頂上還有鴿子……”現(xiàn)在我們承認(rèn)這些是我們看待朋友和房子的真實方式，至少和“他多大年紀(jì)呀？弟兄幾個呀？體重多少呀？他父親掙多少錢呀？”以及“我看見了一幢價值十萬法郎的房子”一樣真實?，F(xiàn)在我們的問題是，前一種真實不重要嗎？或者說前一種觀看方式?jīng)]有后一種觀看方式重要嗎？審美的觀看方式不重要嗎？在生活中可有可無嗎？的確，當(dāng)你了解一個陌生的人時，知道一些概念性的東西——年紀(jì)、兄弟幾個、體重、賺多少錢等——有助于你了解這個人。你買賣一幢房子時，房子的價格非常重要。但是，你為什么要了解一個與你陌生或者無關(guān)的人的一些指標(biāo)呢？街上的人那么多，你要了解他們中的每一個嗎？說得不客氣些，只有警察抓嫌疑犯時，才會關(guān)注每個嫌疑人的上述指標(biāo)。一個人不買賣房子，不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生意，看見一幢房子就估價，這不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嗎？有時知道這些數(shù)字和指標(biāo)才是我們生活中可有可無的事情。想想我們到底是如何看待我們的朋友和親人，如何看待我們的居室。如果你愛你的朋友、善待你的親人，你就會關(guān)心他們的喜好，關(guān)心他們的一言一行，關(guān)心他們的心靈，當(dāng)然，也會因為某種特殊目的，關(guān)心他們的身高、體重以及工資單。你的居室，你不是經(jīng)常地打掃、布置嗎？而不會時常想到這間居室價值幾何，只有當(dāng)你想買賣的時候，才會考慮這幢房子值多少錢。后一種關(guān)心、后一種觀看，真實而且重要，但必須在前一種關(guān)心、前一種觀看——審美的觀看方式根基之上才會生出后一種觀看。

我們到商店買衣服時，是先看著喜歡，或者款式好，或者顏色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讓我們喜歡，之后我們才去看價格嗎？看了價格之后，如果覺得合適或者自己能夠買得起，真的要買時，我們會再仔細(xì)地查看這件衣服的各項指標(biāo)——面料、產(chǎn)地等等?！翱粗矚g”——審美的觀看方式怎能說不重要呢？

還有那些一見鐘情的戀人們，可能因為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神情、一個動作，也可能因為對方的說話聲音、搜集蝴蝶標(biāo)本等等，他們相愛了。這之后的相互了解的過程中，當(dāng)然要知道對方的身高、體重、兄弟幾個、賺多少錢、有沒有房子等等。最初的喜歡，最初的觀看方式，怎能說不重要呢？當(dāng)然有這種可能，你到婚姻介紹所去登記，說出自己的一些指標(biāo)——身高、體重、學(xué)歷、工資等等，也說出要找的結(jié)婚對象的一些指標(biāo)，這時，這些數(shù)字化的指標(biāo)非常重要。但是當(dāng)你與對方相見，依然是那種本然的觀看方式——審美的觀看方式?jīng)Q定了你是否要與對方交往下去，這種觀看方式才是我們生活的動力和行動的指南。

審美的觀看方式在我們的實際生活中也是重要的觀看方式，甚至可以說是更重要的觀看方式。這么說不算錯，但還是會誤導(dǎo)我們。這種說法似乎在說審美的觀看方式，和其他的觀看方式是一種平行的觀看方式，與這些觀看方式相比，審美的觀看世界的方式更重要。不是這樣，審美的觀看方式與其他的觀看方式不是并列的觀看方式，而是其他觀看方式的基礎(chǔ)，沒有任何一種觀看方式與其平行，審美的觀看方式就是我們本然的觀看方式，因為我們有了審美的觀看方式，才會生出其他種種觀看方式。因此，我們說“審美的觀看方式是更重要的觀看方式”這句話沒有多大意義，因為重要是相比較而言才稱其為重要，而沒有與審美觀看方式相比較的觀看方式。在審美的觀看方式這里，沒有重要不重要的問題，我們原本就是這樣觀看世界的，這對我們?nèi)祟悂碚f是一個事實。只不過這個事實常處于被遮蔽狀態(tài)，而且這種遮蔽非常之深，需要我們十分努力才能回到這樣一種觀看方式。當(dāng)圣艾克絮佩里說：“小王子存在的證據(jù)就是他非常漂亮，他笑著，想要一只羊。他想要一只小羊，這就是他存在的證明?！蔽覀兌鄶?shù)成年人會如作家所想象的那樣聳聳肩膀，把他當(dāng)做孩子看待。

我們的初步結(jié)論是：審美的觀看方式，和小王子的觀看方式相通，都是出于本然的實際觀看方式，是我們生活中自然而然的觀看方式。但不因為其出于本然，我們就能始終保持這種觀看方式，我們需要努力修煉才能回到這種觀看方式。

二、什么樣的生活是審美的生活

什么樣的生活是審美的生活？我們先跟著小王子云游宇宙吧，看看什么樣的生活不是審美的生活。

我到過一個星球，上面住著一個紅臉先生。他從來沒聞過一朵花。他從來沒有看過一顆星星。他什么人也沒有喜歡過。除了算賬以外，他什么也沒有做過。

生活中你見過這樣的人嗎？也許我們還會評價他/她為“一個嚴(yán)肅的人”、“一個認(rèn)真工作的人”。饒了我們吧，我們誰也不想做這樣的人，不想與這樣的人交朋友。小王子說：“這算不得一個人，他是個蘑菇。”這個評價經(jīng)典，蘑菇由能活動的菌類繁生，卻長成不能動的類植物。原本是一個人，卻僅僅做機器做的事兒——算賬。這是一種典型的非審美的生活，不是人這類生物該有的生活。“異化”這詞用在紅臉先生這里最合適。

在小王子的星球附近的宇宙中，還有325、326、327、328、329、330等幾顆小行星。他就開始訪問這幾顆星球，想在那里找點事兒干，并且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第一顆星球上住著一個國王。國王穿著用紫紅色和白底黑花的毛皮做成的大禮服，坐在一個很簡單卻又十分威嚴(yán)的寶座上。

當(dāng)他看見小王子時，喊了起來：

“啊，來了一個臣民。”

國王十分驕傲，因為他終于成了某個人的國王，他對小王子說道：“靠近些，好讓我好好看看你?！?/p>

在國王這樣的人眼里，世界非常簡單——由國王和臣民構(gòu)成，而且他是國王，其他人都是臣民。世界上有國王和國王的臣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眼中只有這一種模式。那么，你就只能看見國王和臣民，看不見愛情、友情、親情等等人與人之間多姿多彩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你也不會經(jīng)歷仇恨、復(fù)仇、嫉妒等等復(fù)雜混合的情感。愛恨情仇原本是人生的底色，單獨求其一都構(gòu)不成人生。小王子遇到的那個國王是那么可笑，這樣的人，我們也叫做“單向度的人”。他們不是在經(jīng)驗人生，簡直是在糟蹋人生。再華麗的袍子、再大的權(quán)力也裝飾不出審美的生活。

尼采說得好：“幻覺、欺騙、誤解原是有感情的存在物的生存條件?！闭驗槲覀兪怯星楦械膭游?，我們才會憂傷，才會痛苦，也因此才會有歡樂和幸福。人，唯其脆弱，才有力量，才有美。審美的生活不是單向度的生活，也不是洗去痛苦和憂傷的生活，而是我們?nèi)巳私?jīng)歷的五味雜陳的生活，只是對這五味雜陳的紛紛揚揚的生活的體味。

第二個行星上住著一個愛虛榮的人。

“喔?。∫粋€崇拜我的人來拜訪了！”這個愛虛榮的人一見到小王子，老遠(yuǎn)就叫喊起來。

在那些愛虛榮的人眼里，別人都成了他們的崇拜者，而且這樣的人只聽得進贊美的話。這樣的人多么孤獨，又是多么可憐，所有的事兒都得一個人扛著，沒有人分擔(dān)他/她的憂傷，也沒有人分享他/她的歡樂，當(dāng)然，這種人也許根本沒有憂傷和快樂，只是另一個品種的蘑菇而已。

小王子所訪問的下一個星球上住著一個酒鬼。

“你在干什么？”小王子問酒鬼，這個酒鬼默默地坐在那里，面前有一堆酒瓶子，有的裝著酒，有的是空的。

“我喝酒?！彼幊翍n郁地回答道。

“你為什么喝酒？”小王子問道。

“為了忘卻。”酒鬼回答。

小王子已經(jīng)有些可憐酒鬼。他問道：“忘卻什么呢？”

酒鬼垂下腦袋坦白道：“為了忘卻我的羞愧?！?/p>

“你羞愧什么呢？”小王子很想救助他。

“我羞愧我喝酒?！本乒碚f完以后就再也不開口了。

酒鬼的生活真迷惑人，讓我們以為他有心靈，懂得痛苦、憂傷、羞愧等這些人類的細(xì)微情感。有這樣一種生活，他/她憂郁如拜倫，他/她狂放如米芾，他/她痛苦如梵高，他們在形式上模仿一種藝術(shù)的生活，也許有時還做得惟妙惟肖，但是你只要與他/她說上三五句話，就會知道這種惟妙惟肖的形式背后是多么的蒼白，這種生活和審美的生活一點兒邊都不搭，更可悲的是他們自己的生活在模仿中和自欺中也消失不見了，這種生活真應(yīng)了“一生真?zhèn)斡姓l知”這句話了。

第四個星球住著一個實業(yè)家。這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小王子到來的時候，他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我住在這個星球上五十四年以來，只被打攪過三次。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 不知從哪里跑來了一只金龜子來打攪我。它發(fā)出一種可怕的噪音，使我在一筆賬目中出了四個差錯。第二次，在十一年前，是風(fēng)濕病發(fā)作，因為我缺乏鍛煉所致。 我沒有功夫閑逛。我可是個嚴(yán)肅的人?，F(xiàn)在……這是第三次！我計算的結(jié)果是五億一百萬……”

……

“我經(jīng)營管理這些星星。我一遍又一遍地計算它們的數(shù)目。這是一件困難的事。但我是一個嚴(yán)肅認(rèn)真的人！”

……

“我把星星的數(shù)目寫在一片小紙頭上，然后把這片紙頭鎖在一個抽屜里?！?/p>

小王子想道：“真好玩。這倒蠻有詩意，可是，并不算是了不起的正經(jīng)事?！?/p>

實業(yè)家的生活真實嗎？他花了畢生的精力數(shù)數(shù)字，然后把這些數(shù)字寫在一張小紙片上，鎖在一個抽屜里。這聽起來真是海外奇談，超級神話，誰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但是生活中我們多多少少在過著這樣的日子，只是不自知罷了。股民們在交易所中“擁有”的數(shù)字太抽象了，似乎除了兌換數(shù)字之外，不再能兌換任何東西，我們銀行中或多或少的存款數(shù)，對于我們存款人來說也足夠抽象，不知在給哪家房地產(chǎn)商用呢？這里絕沒有不讓諸位炒股、存款的意思，這些本來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沒有日常生活只有審美生活，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那才真慘呢！梵高那種只有審美生活沒有日常生活的人，我們普通人是消受不了的，當(dāng)然，梵高這么偉大的藝術(shù)家也沒能享用多久，最后只好自殺了結(jié)。但是，我們本來日常的生活，有時會消失其日常性，變得很抽象，就像小王子見到的那個實業(yè)家，甚至忘了數(shù)字后的東西是什么。生活如果失去了日常性，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也就失去了審美生活的依托，失去和審美生活相遇的場景，在抽象中我們得不到任何的完滿，永遠(yuǎn)有比我們擁有的數(shù)字更大的數(shù)字在前面等著我們?nèi)ゾ鹑　?/p>

小王子在第五顆星球上，見到一位忠于職守的點燈人，這顆星每分鐘轉(zhuǎn)一圈，每分鐘這個點燈人就要點一次燈，熄一次燈。小王子很同情他，給了他一個建議：

“你的這顆行星這樣小，你三步就可以繞它一圈。你只要慢慢地走，就可以一直在太陽的照耀下，你想休息的時候，你就這樣走……那么，你要白天有多長它就有多長?！?/p>

“這辦法幫不了我多大忙，生活中我喜歡的就是睡覺?！秉c燈人說。

多么枯燥的生活都有縫隙，都為審美的生活敞開著，都有創(chuàng)造的可能性，問題是自己想不想這樣做。如果有人說他/她熱愛生活，因為他/她特別愛睡覺，我們只有無語了。哎，又一顆蘑菇。

小王子到的第六顆星上面住著一位老先生——從來沒有離開過辦公室的地理學(xué)家。他們是這樣對話的：

“我的星球上還有一朵花?！?/p>

“我們是不記載花卉的?！钡乩韺W(xué)家說。

“這是為什么？花是最美麗的東西?！?/p>

“因為花卉是短暫的?！?/p>

“什么叫短暫？”

“地理學(xué)書籍是所有書中最嚴(yán)肅的書?！钡乩韺W(xué)家說道，“這類書是從不會過時的。很少會發(fā)生一座山變換了位置，很少會出現(xiàn)一個海洋干涸的現(xiàn)象。我們要寫永恒的東西?！?/p>

“但是熄滅的火山也可能會再復(fù)蘇的?！毙⊥踝哟驍嗔说乩韺W(xué)家?！笆裁唇卸虝?？”

“火山是熄滅了的也好，蘇醒的也好，這對我們這些人來講都是一回事?！?地理學(xué)家說，“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山。山是不會變換位置的。”

“我的花是很快就會消失的嗎？”

“那當(dāng)然?！?/p>

小王子自言自語地說：“我的花是短暫的，而且她只有四根刺來防御外侮！ 可我還把她獨自留在家里！”

這是他第一次產(chǎn)生了后悔，他一邊走一邊想著他的花。

如果一個人不懂得短暫的可貴，就不會知道有一種生活，叫做審美的生活。曇花一現(xiàn)，不會因其短暫，就被我們忽視，領(lǐng)略了曇花綻放那一刻的美麗，這種美麗將永存心間，瞬間即永恒。

科學(xué)關(guān)心永恒的事物，沒有錯，但科學(xué)這種常在的永恒不能取代我們?nèi)粘Ｉ钪械乃查g永恒。在我們?nèi)粘Ｉ钪?，常在的東西未必永恒，而讓人惦念的東西才會永恒。對生活有領(lǐng)悟的人，就會感到這種永恒。

最后，小王子到了地球。我們大家居住的星球。

地球可不是一顆普通的行星！它上面有一百一十一個國王（當(dāng)然，沒有漏掉黑人國王），七千個地理學(xué)家，九十萬個實業(yè)家，七百五十萬個酒鬼，三億一千一百萬個愛虛榮的人，也就是說，大約有二十億的大人。

原來我們活在二十億顆蘑菇中間，也許我們就是這二十億分之一……感謝小王子，讓我們看到我們自己的生活，讓我們反省我們的生活。

小王子告訴了我們什么樣的生活不是審美的生活，這對我們是一個提醒。但是什么樣的生活是審美的生活呢？小王子那種有著真實牽掛、實際操勞的生活是一種審美的生活：

我有一朵花，我每天都給她澆水。我還有三座火山，我每星期把它們?nèi)即驋咭槐?。連死火山也打掃。誰知道它會不會再復(fù)活。我擁有火山和花，這對我的火山有益處，對我的花也有益處。

審美的生活不特指讀詩、聽音樂會、看畫展，洗碗、收拾房間、侍奉病人、為朋友跑跑腿，只要貫徹著悟性，充沛著精神，就是審美的生活。審美不領(lǐng)我們到生活之外，審美深化我們的生活。審美的生活不是日常生活之外的另一種生活，也沒有什么外在標(biāo)志告訴我們什么樣的生活是審美的生活。我們?nèi)粘；顒泳褪且恍┦浪谆顒?，收拾房間、炒股票、存款、算賬、看電影、讀詩、去教堂等等，所有這些都是世俗活動，我們不能脫離日常生活去追尋審美生活。審美的生活也是一種日常生活，而是不是審美的生活要由生存的具體情況來界定。子路問孔子：“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1}

如果管仲這種人不仁，就沒有“仁”了，這是孔子看問題的智慧。孤零零的一種生活，我們無法判定這是不是一種審美的生活，必須在具體的處境中才能看出這是什么樣的生活。在管仲那里，不自殺殉主，沖鋒躲在后面，也是仁。因為齊國召集各諸侯國的盟會，不用武力停止了戰(zhàn)爭，這都是管仲的力量，這就是管仲的仁德。每天讀詩、看小說、到美術(shù)館參觀、到音樂廳欣賞音樂，未必是審美的生活，這也許是很浮華的生活。而不讀詩，不聽音樂，完全可以是很豐滿的生活，審美的生活。審美的生活不可能寫成公式廣而告之，而需要每個人在自己的生活實踐中探尋。

三、審美照亮生活世界

有一件事情讓小王子黯然神傷。

他經(jīng)過一個玫瑰盛開的花園，發(fā)現(xiàn)這里的玫瑰花和那朵讓他魂牽夢縈的玫瑰花一模一樣。 他感到自己非常不幸，他曾認(rèn)為他的玫瑰花是整個宇宙中獨一無二的一種花，可是，事實上卻是與這座花園里千百萬朵玫瑰花完全一樣。而他自己曾因牽掛那朵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具有意義，在那朵獨一無二的玫瑰花身上發(fā)現(xiàn)自身的意義。在云游宇宙時，小王子因為自己對于獨一無二的玫瑰的思念，區(qū)別于那個國王、愛慕虛榮的人、酒鬼、實業(yè)家、點燈的人和地理學(xué)家，但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愛戀的玫瑰花是那么的普通、平常，他對自己也產(chǎn)生了懷疑。

“我還以為我有一朵獨一無二的花呢，我有的僅是一朵普通的花。這朵花，再加上三座只有我膝蓋那么高的火山，而且其中一座還可能是永遠(yuǎn)熄滅了的，這一切不會使我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王子……”于是，他躺在草叢中哭泣起來。

我們的生活中也有這樣的時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的普通，只不過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存在與消失對這個世界毫無影響。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最在意的東西竟是那么的普通尋常，發(fā)現(xiàn)自己肯為之付出生命的東西竟是那么的虛幻。曾經(jīng)飽滿的生活世界，意義流失了，變得干癟無趣甚至令人厭惡。生活世界的意義不斷地被磨損著，沮喪中的我們也會像小王子一樣躺在草叢中哭泣。那么，什么才能挽救這一切，重新給我們生活世界注入意義？

小王子是幸運的，他很快就遇到了狐貍。狐貍“馴服”了他，讓他重新發(fā)現(xiàn)他的玫瑰花的珍貴、他自己生活世界的意義。

“來和我一起玩吧，”小王子建議道，“我很苦惱……”

“我不能和你一起玩，”狐貍說，“我還沒有被馴服呢?！?/p>

“??！真對不起?！毙⊥踝诱f。

思索了一會兒，他又說道：

“什么叫‘馴服呀？”

“這是已經(jīng)早就被人遺忘了的事情，”狐貍說，“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聯(lián)系?！?/p>

“建立聯(lián)系？”

“一點不錯，”狐貍說，“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千萬個小男孩一樣。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樣用不著我。對你來說，我也不過是一只狐貍，和其他千萬只狐貍一樣。但是，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惟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惟一的了。”

“我有點明白了。”小王子說，“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馴服了……”

小王子又來到玫瑰園去看那些玫瑰。他發(fā)現(xiàn)這些玫瑰一點兒也不像自己牽掛的那朵玫瑰。自己牽掛的那朵玫瑰，是那么與眾不同，他曾經(jīng)澆灌過她，保護過她，傾聽過她的怨艾和自詡，甚至聆聽過她的沉默，而玫瑰園里的玫瑰和他沒有關(guān)系，這里的千萬朵玫瑰才真的是一模一樣沒有差別。因為他與那朵玫瑰曾經(jīng)相互“馴服”，那朵玫瑰對于小王子來說依然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相互馴服”不僅能讓小王子看到一朵獨一無二的玫瑰，看到一只獨一無二的狐貍，而且還能牽連出一個有意義的世界，狐貍不僅看到獨一無二的小王子，而且還讓他看到了麥田，看到了周遭世界。

我的生活很單調(diào)。我捕捉雞，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雞全都一樣，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樣。因此，我感到有些厭煩了。但是，你要是馴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我會辨認(rèn)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腳步聲就會像音樂一樣讓我從洞里走出來。再說，你看！你看到那邊的麥田沒有？我不吃面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我對麥田無動于衷。而這，真使人掃興。但是，你有著金黃色的頭發(fā)。那么，一旦你馴服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就會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xí)矚g那風(fēng)吹麥浪的聲音……

因為小王子和狐貍相互“馴服”，他們分別時很憂傷。但小王子懂得了他那朵玫瑰花之所以珍貴，不是因為外表與眾不同，而是因為自己為她花費了時間，自己對她肩負(fù)責(zé)任，而且更重要的是，因此在小王子的眼中，星空很美很美，因為有一朵讓他牽腸掛肚的玫瑰花居住在某一顆星上。這種馴服，不僅讓小王子看到了那朵玫瑰花的意義，也讓他看到了星空的意義、朋友的意義、生活世界的意義。他對那朵玫瑰花的愛戀，照亮了他的生活世界。狐貍因為小王子的離開而哭泣，但他的生活會從此有了牽掛，因為懷念小王子金黃色的頭發(fā)，他會欣賞麥田的顏色，而以前他對麥田無動于衷。狐貍對小王子的思念，也照亮了他的周遭世界。

圣?？诵跖謇镎f，當(dāng)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我住在一座古老的房子里，而且傳說，這個房子里埋藏著一個寶貝。當(dāng)然，從來沒有任何人能發(fā)現(xiàn)這個寶貝，可能，甚至也沒有人去尋找過。但是，這個寶貝使整個房子如同有了魔力。我家的房子在它的心靈深處隱藏著一個秘密……

在我小的時候，圣誕樹的燈光，午夜的彌撒的音樂，甜蜜的微笑，這一切都使圣誕節(jié)時我收到的禮品輝映著幸福的光彩。

小王子的美，是他對那朵玫瑰花的忠誠，是在他身上閃爍的那朵玫瑰花的形象。這朵玫瑰花，即使在小王子睡著了的時候，也像一盞燈的火焰一樣在他身上閃耀著光輝……

嬌弱的玫瑰花，閃爍的星空，金色的麥田，寂靜的沙漠，神秘的老屋，溫馨的圣誕禮物，忠誠的小王子，他們都是美好的，但這份美好并不僅僅在他們身上，更在于他們所牽連出的一個情感世界。我們?nèi)绻凰麄兯Z服，我們欣賞到的就不僅僅是他們自身的美好，而更能通過他們看到一個充滿意義的世界。玫瑰花、星空、麥田、沙漠、老屋、圣誕禮物、小王子，會照亮我們的生活世界，讓我們看到一個有情有義、值得珍惜和愛護的生活世界。

【責(zé)任編輯付國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