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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月亮

2012-04-29 06:14:07丁東亞
長江文藝 2012年6期
關(guān)鍵詞:木匠

丁東亞

張悅?cè)?,著有短篇小說集《葵花走失在1890》、《十愛》,長篇小說《櫻桃之遠(yuǎn)》、《水仙已乘鯉魚去》、《誓鳥》,2008年開始出版由她主編的文學(xué)主題書《鯉》系列。作品已被翻譯成英語、德語、西班牙語、日語等多種文字,是中國兼具廣泛影響力和文學(xué)界認(rèn)可的青年作家。

1_

大雪于傍晚時分停了下來。天空慘白。先前停落在石板瓦上的鴿群圍著溫暖的煙囪,縮著腦袋,收緊羽毛,相互擠在一起,于半睡中微閉著眼睛相互取暖。至于此時飄升的裊裊炊煙、肖家鐵匠鋪里依稀響起的叮當(dāng)敲擊,以及順安巷口鑼鼓、胡琴與婉轉(zhuǎn)悠長的嗩吶聲,它們早已無暇顧及。我和溫沅從巷子里走過的時候,他沖著鴿群大喊了一聲,幾只受了驚嚇的鴿子從半夢中蘇醒,抖了抖翅膀,歪著腦袋靜靜傾聽了片刻,隨之又收緊羽毛,回到之前的睡態(tài)。溫沅遞給我一支煙,說了句,真他媽沒意思!我看了他一眼,從衣袋里掏出火柴。

冰冽的寒風(fēng)仿佛清澈的口哨聲,兀自響起。

順安巷的皮影戲已經(jīng)開演了一段時間。在計家喝了喜酒的老人和孩子早已圍滿了戲臺。我和溫沅來到戲臺時,舞臺上的皮影關(guān)公已斬去蔡陽的頭顱,那匹通人性的寶馬正圍著蔡陽的尸體悲鳴。那據(jù)說用水牛皮做成的皮影在燈光下栩栩如生,將癡迷的看客帶進(jìn)了一幕幕蕩氣回腸的歷史現(xiàn)場。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個曾于周代宮廷盛行的娛樂方式,已成為了小鎮(zhèn)人們自娛自樂的消遣。溫沅踩滅即將燃盡的煙頭,看了我一眼,抱起臂膀,又輕聲說了句:真他媽沒意思!

此時,戲臺上已更換了一出新影戲,皮影演唱師傅先前的男聲也已變?yōu)榱伺?。?dāng)崔鶯鶯出場,于月朗風(fēng)清之夜和出一首“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yīng)憐長嘆人”的時候,溫沅轉(zhuǎn)身離去了。我猜想此詩一定是勾起了眼前這個可憐“張生”的某段回憶。

蘇蕙明天就要成為新娘了,只是新郎不是溫沅,而是鎮(zhèn)東計木匠的兒子計小年。溫沅說他想不明白蘇蕙為什么會嫁給那個低矮粗壯的計小年。

“其實(shí)我也想不明白?!蔽腋锌f,“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p>

溫沅叼著煙,眼神迷離地靠在小巷冰冷的墻上。之后,對著漆黑的天空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一點(diǎn)也不恨蘇蕙。”扔掉煙蒂,溫沅說道,“誰讓我沒個好爹呢。”

溫沅把蘇蕙不嫁他的根源歸結(jié)到那個賣老鼠藥的父親溫三友的貧窮上,怨他沒能給自己也蓋上一處像樣的院房,不能拿出像樣的禮錢。而他自己,除了在大街上或到鎮(zhèn)外的河邊晃蕩,便只會躲進(jìn)小鎮(zhèn)私設(shè)的錄像廳,整日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有時,他也會去鎮(zhèn)長侄子曹一本的地下賭局賭上一把,盡管每次都會輸?shù)镁狻?/p>

我覺得我之所以會與溫沅這樣的“混混”成為要好的朋友,一定是因為我們在某點(diǎn)上存在著相像的地方。譬如,我們會躲在南河岸的草叢,一邊偷看鎮(zhèn)上的女孩們洗澡,一邊探討誰的乳房發(fā)育過早;譬如,我們會聯(lián)合起來報復(fù)處罰了我們的老師,悄悄地在他們的辦公室門上抹上屎尿;譬如,我們躲進(jìn)錄像廳一起看有色電影,在街邊對著路過的女孩吹口哨。

可那似乎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不想再去見見蘇蕙嗎?也許她現(xiàn)在很想見你呢?!蔽艺f,“如果你們真的……”。

“見我?”溫沅苦笑道,“見了又能怎么樣呢?她不還是要嫁給那狗日的計小年?!?/p>

從巷口吹進(jìn)的冷風(fēng)使我不由地用力跺了跺腳。腳下沒了腳踝的積雪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向前延伸,阿福推車沿街叫賣的悅耳聲從不遠(yuǎn)處的街道傳來:“包子,又大又熱的包子……”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溫沅還不如那個沿街叫賣的阿福,不管如何,他亦是自食其力。

“隨它去吧!”溫沅說,“我們?nèi)ズ染瓢?。我請客?!闭f著,向巷口走去。

此時,不知誰家的看門狗在黑夜里低聲吠叫起來。

那晚,我和溫沅從吳阿大的小酒館里走出來時,他已醉了七分。我攙扶著他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你不知道,”溫沅已醉得口齒不清起來,“其實(shí)、其實(shí)蘇蕙早就是我的女人了?!闭f著,他連連打了幾個酒嗝,刺鼻的氣息使我一陣作嘔。

“她還不是一樣要嫁給別人?!蔽也恍嫉卣f道。

溫沅松開我,歪歪地站在原地望著我,之后指著我,說:“何備,你他媽、他媽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呀,”見溫沅生氣,我慌忙解釋,“我是覺得她對你太薄情了而已?!?/p>

溫沅沒有說話。片刻,他讓我先走,說自己一個人可以回家。

我轉(zhuǎn)身離開了。在拐進(jìn)我家居住的唐子巷口時,我回頭看見溫沅蹲在街道旁的雪地里,將頭深深地埋進(jìn)了臂膀。

溫沅十歲那年,他的母親秦英蘭就跟著一個外來養(yǎng)蜂的男人跑了。溫沅曾悄悄地告訴我,其實(shí)他在一個夏日的午后看到過秦英蘭走進(jìn)了養(yǎng)蜂人的帳篷。溫沅說,起初他以為秦英蘭是去買蜂蜜的,后來,當(dāng)他在帳篷外聽到了秦英蘭愉悅的呻吟聲,才知道她是去與那個養(yǎng)蜂的男人私會的。溫沅說,秦英蘭只有夜晚與他的父親一起的時候,才會發(fā)出那種愉悅的呻吟。

秦英蘭跟著養(yǎng)蜂人私奔的那個秋日,我和溫沅正興致勃勃地在田黑子家的胡蘿卜地里挖蘿卜。田野上,一望無際的玉米田在秋風(fēng)中簌簌作響,仿佛是在歌唱。一些早熟的玉米,莖葉已開始枯黃,雌穗苞葉也已由綠變?yōu)榱它S白??删驮谖液蜏劂湟贿叧灾}卜往家趕,一邊嬉笑著數(shù)學(xué)老師的褲子突然在講臺上掉下來的時候,溫沅的嬸子王氏迎面跑了過來。她肥胖的身子在奔跑中左右搖晃,猶如一只臨近下崽的母豬。

“狗娃,狗娃,你狗日的還吃呢,你娘跟人家跑了!”

我看了一眼溫沅,說:“狗娃,你嬸子喊你呢?”不禁大笑起來。

溫沅的小臉?biāo)查g羞得通紅。他將手中吃了一半的胡蘿卜扔掉,沒好氣地乜了我一眼。此時,溫沅的嬸子已經(jīng)跑到了我們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狗娃,你娘跟人跑了!”

溫沅冷冷地說道:“跟誰跑了?”

王氏罵了一句:“你狗日的怎么和你爹一個德性?”

“我爹怎么了?”溫沅不屑的眼神望向不遠(yuǎn)處一群覓食的麻雀。

王氏憤憤地說:“你爹沒怎么,就是和你一樣,不冷不熱的。老婆跟人跑了還能有心思去賣老鼠藥?!?/p>

溫沅小聲說道:“跑就跑了唄,沒了正好?!?/p>

我看了看溫沅,又看了看王氏,停止了咀嚼。

“你狗日的,活該沒娘!”王氏罵了一句,扭著肥肥的身子淚眼朦朧地走開了。走了不遠(yuǎn),又回過頭來罵了一句什么。

我望著溫沅,很是吃驚他對母親私奔的事情竟會表現(xiàn)得如此冷漠。

2_

蘇蕙要嫁給計小年的消息在小鎮(zhèn)傳來后,流言也隨即蔓延開來。有人說,蘇半瞎(據(jù)說蘇半瞎瞎了的一只眼,是因為他年輕時太混,打傷了自己的親爹,被他爹一怒之下用錐子扎瞎的)將女兒嫁給計小年,一定是看上了計木匠的家業(yè)。也有人說,蘇蕙能嫁到計家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無論流言怎么流傳,事實(shí)卻無法改變。

提起計木匠,在鎮(zhèn)上幾乎無人不知。他的木匠活精湛精巧,制作的坐臥用具或是衣櫥,都輕重恰當(dāng),高低適中,可謂是巧奪天工。至于他在木制品上雕刻的花紋,花朵、蝴蝶、鳳凰或魚狀物,鮮活異常,可堪稱一絕。計木匠曾向人夸口,他爺爺?shù)臓敔斣敲鞒瘜m廷的御用工匠,而那究竟是真是假,無人去深究計較。小鎮(zhèn)上誰家的女兒要嫁人了,準(zhǔn)會去請計木匠上門做活,并早早地備好酒菜。計木匠也不客氣,三杯酒下肚,臉上有了精神,他便抄起家伙開始干活,整晌也不言語一聲,只專注于自己手中所需的木材和刀具。

我曾有幸目睹過計木匠干活時候的專注模樣。他會一遍遍用手撫摸著手中的木材,仿佛感受一個女人一樣,興致勃勃;或是舉著刀具,對著尚未完成的花紋一陣呆望。有時,他還會對著一塊剛剛刨好、光滑的木頭癡癡地笑出聲來。

在小鎮(zhèn)上有了名望,周邊村子有錢的人家嫁女的時候也會來請計木匠過去做活,盡管酬勞高些,但心里還是高興的。漸漸地,計木匠就富裕了起來,富有了,計木匠也會偶爾幫助四鄰遠(yuǎn)親,并找人推倒了原來的老房子,蓋了一處嶄新的房院??闪钊瞬唤獾氖?,計木匠二十八歲那年娶了鎮(zhèn)北的一個又兇又丑的婆娘曲氏。翌年,曲氏便為他生下了一個又黑又小的兒子。

只是計小年出生不久,曲氏便受了風(fēng)寒一病嗚呼了。為了生計,計木匠偶爾也會出去做活,將孩子寄托給鄰居胡嫂。日子久了,一些流言便在順安巷傳開,人們私下紛紛猜測,計木匠一定和胡嫂有了見不得人的事。為了避嫌,計木匠只好自己留在家里照顧孩子,只是他發(fā)現(xiàn)胡嫂開始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了。

二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當(dāng)計木匠在燈下看著就要成家的兒子,兩顆豆大的熱淚不由地滾落在地。他覺得自己辛苦了這么多年值了。

計小年蹲在門檻前,無聲地望著父親。

蘇蕙出嫁那日,溫沅沒有在婚禮現(xiàn)場出現(xiàn)。我猜想他一定是躲到小鎮(zhèn)某個地方暗自難過去了。也許他是去了錄像廳,在那里看無聊的電影。那時,我似乎還不能確定,溫沅與蘇蕙之間是否真的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情感。

我在計家見到蘇蕙時,她一身紅緞旗袍端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宛若一團(tuán)熱烈的火,瞬間就將我點(diǎn)燃了。我望著她微含羞澀的圓圓的小臉,在心里不禁嫉妒地罵了一聲撿了便宜的計小年。

我知道此前蘇蕙一定將自己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畢竟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而就在蘇蕙從花車上下來的那一刻,我在擁擠的人群中看到了孫寡婦悄悄地將手伸進(jìn)了肖鐵匠的褲襠里,并一臉壞笑地望著他。我在人群中默默地看著孫寡婦,在心里罵了一聲,騷貨!這個不久前從我父親的床上倉皇逃走的女人,不知何時又勾搭上了肖鐵匠。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細(xì)雨,淅淅瀝瀝的雨絲輕打著屋檐和計家院子里的一株梅花。這一刻,我站在屋檐下,腦海忽然浮現(xiàn)了我的瘸子哥哥的死相。他是被人殺死后吊在小鎮(zhèn)外荒地上的一棵槐樹上的,一把銳利的斧頭嵌進(jìn)他的后腦勺,如同一張引人遐想的圖片,嘴巴空張著,雙眸里充滿了恐慌和絕望。埋葬哥哥那天,天空似乎也飄著冷冷的細(xì)雨,一棵開滿花朵的臘梅在哥哥墳?zāi)共贿h(yuǎn)處的寒風(fēng)中傲立。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寒風(fēng)中蕩來蕩去,仿佛一把無形的利刃。我站在哥哥墳前,輕輕地喊了一聲,哥哥。

我不知道何人會對我的瘸子哥哥下此毒手,甚至我想象不出我的瘸子哥哥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兇手如此勞費(fèi)心機(jī)地將他殺掉??傊业母绺缢赖蒙跏窃幃?。

匆匆吃了喜宴,我便離開了計家。出門的時候,蘇蕙與我打了個照面。她沖我笑了笑,眉間的笑意,使她看上去更漂亮了一些。那一刻,我竟心生了一絲莫名的喜歡。

走出順安巷,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了溫沅。他站在一家小賣部的門前,抽著煙,無望地凝望著灰白的天空。我猶豫了片刻,向他走了過去。

那天我和溫沅在南河分開回到家時,已近黃昏。推開那扇早已黑斑點(diǎn)點(diǎn)的老院門,我看見父親正在院子里劈柴。他手中揚(yáng)起落下的斧頭,使我不由想起了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晌抑牢腋赣H不過是鎮(zhèn)政府里一個跑腿的蝦兵,除了整天埋頭為那些無能的領(lǐng)導(dǎo)寫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報告,或是偶爾在小報上發(fā)表幾篇文字聊以自慰,他還是會像小鎮(zhèn)上那些懦弱的男人一樣,幫我母親料理家務(wù),劈柴、喂豬,被我母親罵得狗血噴頭。自從他和孫寡婦偷情的事情敗露后,我發(fā)現(xiàn)父親做起家務(wù)更加勤快起來。

究竟孫寡婦為何選中我父親這樣老實(shí)巴交的角色作為偷情的對象,我不得而知。

“又和那個溫沅出去瞎晃悠了?”父親停止劈柴,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燃上,憤憤地說道,“就不能學(xué)點(diǎn)好?”

“誰不學(xué)好?”我冷冷地低聲回道,“我哪里不學(xué)好了?”說完,進(jìn)了屋。父親嗔咒的話語被我沉沉的關(guān)門聲擋在了門外。

片刻,我便聽到了窗外母親斥責(zé)父親的聲音:“他就是再不學(xué)好也不會像你,除了會和寡婦勾勾搭搭,你還能干出些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就你本事大,你有本事也弄個鎮(zhèn)長當(dāng)當(dāng)呀。”

母親此時對父親的責(zé)難,使我不禁寬慰了一些。

我躺在床上,再次想起我那死去的瘸子哥哥。我覺得若是他還活著的話,我就不會成為父親眼中唯一的一個不學(xué)好的人了。

夜晚睡覺前,孫寡婦將手伸進(jìn)肖鐵匠褲襠里的一幕再次浮現(xiàn)腦海。我暗自猜想,那個年過半百的肖鐵匠此刻一定是被孫寡婦騎在身上,正與她歡快地茍合。想著想著,我便渾身躁動起來。此后,我又想起了孫寡婦與我的父親,疑惑起孫寡婦究竟是否是袒胸露乳地從我父親的房間倉皇逃走的。

窗外,夜寒幽寂。黑暗處,覓食的老鼠沿著墻根■地自由爬行。

當(dāng)我在混亂的遐想中結(jié)束此前的躁動,我又陷入了瞬間襲來的輕飄飄的幻感。那一刻,蘇蕙在黑暗里微笑著望著我,一聲不響。

我覺得自己似乎已喜歡上了蘇蕙。

3_

一大早,溫沅便在我家院墻外吹響了口哨。那是他約我出去的暗號。我用被子將自己緊緊地包住,假裝沒有聽到。自從昨晚我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蘇蕙,我暗自決定不再與溫沅往來了。溫沅在墻外又連續(xù)吹了幾聲口哨。

等我再次從睡夢中醒來,新的一天又已過了一半。在院子里的水井邊洗刷時,母親從門外走進(jìn)來,自言自語地說道,怎么就被人偷了呢?我回身看了一眼母親,漱了口,問道,“誰家被人偷了?”

母親沒好氣地看了看我,喝道:“誰家被偷了也不干你的事!”又罵道:“像你這樣的懶人,就是做賊也遲早得餓死?!?/p>

我不再言語。洗刷完畢,出門直奔溫沅家而去。

溫沅告訴我的確是他偷了計小年家。他說,他是打聽好了計木匠和計小年出外做活去了,才趁夜翻墻進(jìn)了計家行竊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我感到十分氣憤,真想給溫沅一拳??墒俏覜]有那么做。

“你一大早在墻外吹口哨喚我,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偷了計小年家?”

“嗯?!睖劂渫嵩诖采希卣f道,“其實(shí)也不是?!?/p>

“那你一大早喚我干什么?”我不以為然地問道。

“我是想告訴你,我在蘇蕙的床上躺了好長一段時間?!睖劂渥穑吐曊f道,“我還親了她一口呢?!?/p>

“你就不怕她忽然醒了?”

“怕?”溫沅笑了笑,說,“我要是怕,我還會去嗎?”

我一時無語,不知如何繼續(xù)我們的對話。房間里,沉寂的氣息使人想要窒息。我覺得溫沅這樣做其實(shí)是在傷害蘇蕙。

“我還會再去的?!睖劂湔f道,仿佛自己已經(jīng)再次出現(xiàn)在了熟睡中的蘇蕙的床邊,“下次我一定要鉆進(jìn)蘇蕙的被窩,和她一起睡。”

我起身拉門而去。我想去告訴那些早晨在計家調(diào)查的警察,是溫沅偷了計小年家。可當(dāng)我一想起這么多年了他們都沒能查清楚我哥哥遇害的事,我便取消了念頭,轉(zhuǎn)身回家了。

此后數(shù)天,我再沒有和溫沅見面,而是去了鎮(zhèn)外的南河看田黑子打漁,或是一個人沿著河岸晃悠,有時我也會跑到幾里外的山下,對著一塊堅硬突兀的石頭發(fā)呆,或在野地里盡情地跑上一陣。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父親說得很對,我的確是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浪蕩子,遲早會成為一匹害群之馬。有時我竟還會不由地想起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講過的害群之馬的故事,不覺地一邊搖頭一邊傻笑。

田黑子此時正沿著河面依次敲開靠近岸邊的薄冰,完事后,他便在河水中撒上早已備好的魚餌。當(dāng)覓食的魚兒爭先恐后地前來吞吃時,他會迅速地將一根帶電的細(xì)竿插向魚群,瞬間便會有幾只魚兒翻著白肚漂浮上來。我有時候也想學(xué)田黑子,也在南河打漁謀生,可當(dāng)我得知他忙活了一天,才掙到三五塊錢時,便又毅然放棄了這種想法。

一次從南河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順安巷,我看到蘇蕙靠在院門外,對著墻根發(fā)呆。

“何備?!本驮谖掖掖业乜戳怂谎巯胍唛_時,蘇蕙喊住了我。我停住,回過神望著她。

“有事?”我問道。

“沒什么事?!?/p>

我“哦”了一聲。屋檐上,一串冰柱跌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面。

“能陪我說說話嗎?”

我想了想,笑著說,“當(dāng)然可以呀。”

蘇蕙的眼睛匆忙掃過小巷兩頭,輕聲問道,“那你晚上過來行嗎?”

我猶豫不已。

忽然,胡嫂打開院門走了出來。我急忙低著頭走開了。走到巷口,我又充滿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前的蘇蕙。

她為什么要我晚上去和她說話呢?難道她是想跟我打聽是誰偷了她家的錢財?或者計小年打了她,她是想向我傾訴,又或許是……我甚為困惑。那晚,我在胡亂的猜想中不知何時竟睡去了。

睡夢中,我看到一座廢棄的破廟。破廟前,一些蜘蛛網(wǎng)零落地浮在風(fēng)中,在陽光下一閃一閃,仿佛一縷縷微細(xì)的銀線。忽然,從破廟里傳來幾聲嬰兒的哭聲。

我向破廟走去。當(dāng)我輕輕地推開破廟殘破的木門,向里望去。一個滿臉臟兮衣衫襤褸,袒露著胸部正在給懷中的嬰兒喂奶的女人出現(xiàn)在眼前。她干瘦的身子以及干癟而下垂的奶子讓我心生憐意。我不知道她們?yōu)楹螘魂P(guān)進(jìn)這破爛不堪的破廟里。

當(dāng)我從紊亂的思緒蘇醒過來,突然看見那女人懷里的嬰兒竟然長著一條短短的尾巴,周圍還有許多粗粗細(xì)細(xì)的絨毛。我一時驚慌,便弄出了聲響。那女人抬起臉傻呵呵地望著我。

蘇蕙?我“啊”地一聲從睡夢中醒來。

窗外,那輪冰潔的月亮高高掛在天空。一絲游進(jìn)房間的月光,仿佛覓尋溫暖的孩子,迷失在黑夜。

我再無半點(diǎn)睡意。

4_

每年一度的廟會是從臘月的第一天開始的,一連七天。這個時候,小鎮(zhèn)上的皮影戲班會在鎮(zhèn)政府門前搭上一個大大的戲臺,更為賣力地輪番表演,試圖將小鎮(zhèn)的傳統(tǒng)文化發(fā)揚(yáng)光大。皮影戲師傅那高亢、悠長的旋律,對女人而言,仿佛男人剜心的愛情傾訴;對于男人自己,宛如心靈的吶喊,無須明白的文字或唱詞。若你在群山環(huán)抱的田野扯開嗓子吼上幾聲,那源自內(nèi)心的痛苦、希望或期盼,頃刻便噴薄而出,那痛快、酣暢與柔情,足令山川為之動容。

只是這些年來,一些外來的歌舞劇團(tuán)和馬戲團(tuán)逐漸替代皮影戲,成為了小鎮(zhèn)人們的新寵。在那五彩炫麗的燈光下,馬戲團(tuán)里搞笑的小丑,老虎鉆火圈以及空中飛人的表演,引來孩子們一陣陣雀躍的歡呼和笑聲。而那所謂的歌舞劇團(tuán)此時一改往日的傳統(tǒng),歌舞表演變成了脫衣舞秀。當(dāng)那些衣衫整齊的妖冶美女們在舞臺上一件件脫去衣物,臺下圍觀的男人們早已亢奮不已。

溫沅帶著滿身煙味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正站在皮影戲臺下發(fā)愣。

“發(fā)什么呆呢?”溫沅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剛從錄像廳出來的溫沅,說了句:“沒什么?!?/p>

之后,溫沅從兜里掏出一張歌舞劇團(tuán)的票,壞笑著遞給我。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過來。只是當(dāng)我站在臺下看完一個赤裸裸的女人將夾在私密處的一支煙扔向臺下的一個老頭時,我毅然決然地在一片嘲弄般的嬉笑中離開了。

出門那一刻,我再次想到了蘇蕙,想起溫沅不久前的一個午后告訴我說,他睡了孫寡婦那個騷貨。

“你睡了孫寡婦?”我感到詫異,問道,“你真的睡了那個騷貨?”

“是她勾搭的我。”溫沅說,“你說得對,她真他媽是個騷貨?!?/p>

“知道她是個騷貨你也睡?!蔽也恍嫉卣f道。

“不睡白不睡!”溫沅不以為然。

我抬頭望向遠(yuǎn)處,早已廢棄的土窯上,那根聳入灰蒙蒙天空的煙囪,仿佛男人褲襠的陽具,挺拔得突兀。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也在一個夜晚表演一次翻墻入室的絕活,悄無聲息地走到蘇蕙的床邊,像個被邀請的情人一樣,和蘇蕙安靜地躺在一起說說話,或者像溫沅奢望的一樣,和她美美地睡上一覺??晌覀兙烤褂謺哪睦镩_始,說些什么呢?遐想間,我已不知不覺地走進(jìn)了蘇蕙所在的順安巷。蘇蕙家的大門緊閉,一把大鎖將我此前于內(nèi)心滋長的欲望深鎖在了心底。我想,蘇蕙一定是去幫她的那個瞎了一只眼的爹蘇堂冒打燒餅去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嘈雜的叫賣和討價還價聲在街頭此起彼伏。我走在石磨街上,尋找著蘇蕙的蹤跡。我想要告訴她,溫沅已經(jīng)和孫寡婦那個騷貨勾搭在一起了。

只是那天我?guī)缀跽冶榱诵℃?zhèn)上所有的街道,也沒能發(fā)現(xiàn)蘇蕙的蹤跡。只在仿古街的街口見到了蘇半瞎的燒餅攤和攤位上的一堆狗肉。我不知道蘇半瞎什么時候開始也做起了屠狗的營生。

我沒能尋見蘇蕙。在返回家中的巷口,當(dāng)我看到鄰居曹秋懷中的女嬰,那晚有關(guān)破廟和蘇蕙哺乳長有尾巴嬰兒的噩夢再次涌入腦海。

5_

新年在一陣又一陣的鞭炮聲中來了又去。父親醉了酒,或是忘了購買家中生活所需物,依然會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我依舊和溫沅混在一起,沿著大街或南河岸閑晃,一副吊兒郎當(dāng)樣。日子,便在這漫無目的生活中流逝了。

一轉(zhuǎn)眼,春天就到了。

再次見到蘇蕙,她的肚子已經(jīng)大了起來。我們在街上迎面而過的時候,她忽然對我說,你為什么不來?說完,她徑直走開了。跟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計小年,正樂呵呵地與祝賀他的街坊搭訕。我匆匆回頭看了蘇蕙一眼。

就在這天黃昏,胡嫂在修剪后院的柿子樹時,一不小心從凳子上摔下來,死掉了。她早年癱瘓在床的丈夫托人給計木匠,讓他幫忙做副好棺材。后來蘇蕙告訴我說,計木匠聽到胡嫂死了的消息,蹲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言語。

我已記不清我翻墻跳進(jìn)計小年家的院子時,那只蜷臥在墻角的黑狗是否真的咬了我。當(dāng)我發(fā)覺我在回憶中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影子時,我便只能假設(shè)自己存在于那段記憶,以此表示自己是個在場者。于是,我猜想我右腿上的那個傷疤一定是我從墻頭跳下時被計小年家的黑狗咬傷的。它仿佛一種病痛跟著我,每次看到它,我便會想起我第一次私會蘇蕙的那個夜晚。

蘇蕙聽到狗叫聲開門走出來時,我正疼痛地咬緊牙關(guān),與月光下那只兇巴巴的黑狗對峙。等到蘇蕙喝退黑狗,讓我進(jìn)來屋,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管已沾滿了血跡。

“我以為你真的不敢來?!碧K蕙遞上來一條干凈的毛巾,說,“先包上傷口?!?/p>

我接過毛巾,埋怨蘇蕙怎么養(yǎng)了一條惡狗。

“計小年他爹養(yǎng)的?!碧K蕙說,“還不是因為上次失竊的事情鬧的?!?/p>

我不禁在心里詛咒起溫沅。

五月的暖風(fēng)從容地從窗口吹進(jìn)來,我坐在蘇蕙的對面,在蟬翼般薄薄的月光下興奮而不安地望著她挺高的小腹。之后,我們不知道怎么就談起了計木匠和胡嫂。

“那個老東西喜歡胡嫂?!碧K蕙恨恨地說道,“為了給胡嫂做出一副好棺,他竟然兩天兩夜都不睡覺?!?/p>

蘇蕙說,計木匠是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候為胡嫂做好的棺材。晚霞掛在西天,被落日染得通紅。計木匠低著頭抽著煙,紅腫的眼睛直盯著地面。蘇蕙說她和計小年站在一旁,不敢言語。蘇慧說,計木匠抽完一袋煙,起了身,圍著棺材左右轉(zhuǎn)了三圈,連連說道,好,好,好呀!之后讓計小年搬來一條板凳。計木匠踩著板凳爬進(jìn)棺材的一刻,計小年忽然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從他那張狹長的臉頰上滾落在地。蘇蕙說,沒人知道計木匠想要做什么。

計木匠在棺材里躺了大概半個時辰,又喚去了計小年。計小年望著棺材里緊閉著眼睛的父親,不知如何是好。計木匠說,小年,幫我蓋上棺材。計小年愣了愣,望了一眼地上的棺材蓋,沒敢吱聲。蘇蕙說,后來還是她幫著計小年將棺材蓋抬起來的。

計木匠從棺材里爬出來的那晚,吃了四個饅頭,喝了三碗稀飯。吃飽了,他又指著院子里的棺材對計小年說道,兒呀,將來我死了,你也得給你爹我打個一模一樣的棺材,一寸不能大,一寸不能小。計小年將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蘇蕙說,計木匠做給胡嫂的那副棺材,其實(shí)是給他自己做的。蘇蕙說計木匠躺進(jìn)去就是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和胡嫂躺在一個棺材里了。

那一刻,我恍惚真的看見了門外院子里放著一副新刷了紅漆的棺木,計木匠正吃力地向棺材外爬出。不禁毛骨悚然。

“你不相信?”見我疑惑的表情,蘇蕙冷冷地笑了笑,說,“你以為我在騙你?他就是個老混蛋!”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沒有?!蔽颐忉?,說,“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倍丝虖奶K蕙身上散發(fā)的甜膩的奶香味使我渴望上前抱住她。

“從我第一天嫁到計家,那個老混蛋就開始躲在窗外偷聽了?!逼?,蘇蕙又說道,“起初我沒有發(fā)覺,一次和計小年剛做完那事,忽然尿急,拉開房門,就看到了他正試圖從窗口處逃向暗處。”蘇蕙說她當(dāng)時嚇了一跳。

“怎么會?”我甚為驚訝和惱怒,罵了一聲,“老流氓!”

蘇慧還說計小年告訴她,他早就知道他爹在窗外偷聽的事情了,只是一直沒敢對她講。蘇蕙說,自那之后,她再和計小年有房事的時候,她就把窗戶打開,叫得更大聲。

我起身坐到了蘇蕙的身邊。腿上的疼痛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小鎮(zhèn)的公雞已開始叫第三遍時,蘇蕙起身走到窗口拉上窗簾,說道,“你該走了?!贝饲拔覇柕剿蜏劂涞氖?,被蘇蕙的逐客令遮蔽在黑暗里。她似乎不愿談及她和溫沅的事情。

我忍著疼痛起身準(zhǔn)備離開,蘇蕙忽然問道,“他是不是跟你說我已經(jīng)是他的女人了?”

我回身點(diǎn)點(diǎn)頭。

“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蘇蕙說,“那天我們在破窯里,他差點(diǎn)……”說著,深嘆了一口氣。

一陣死寂。

“他是不是還說是他偷了我的銀手鐲和戒指?”此時,蘇蕙已側(cè)躺進(jìn)了床上的被窩。

“難道不是他偷的?”我感到訝異。

蘇蕙猶豫了片刻,緩緩說道,“他根本就沒有來過,是我自己將首飾藏起來的。

我拉開門走出時,碎碎的月光宛若被撕碎的紙片輕落地面。

那一刻,我覺得月光也不真實(shí)起來。

6_

溫沅要去當(dāng)兵了。他在五月的那個黃昏出現(xiàn)在我家時,我正躺在房間那張窄小的小床上想念蘇蕙。她甜甜的笑臉仿佛空氣中飛升的流沙,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溫沅敲門進(jìn)來,在臨窗的那張已炸了線的藤椅上坐下,低著頭抽煙。我將枕邊的一支煙扔給他,問道,“怎么了?”

溫沅撿起地上的煙,從口袋里掏出火柴,說, “我后天就走了。”

“走?”我有些驚奇,問道,“準(zhǔn)備去哪兒?”

“去部隊當(dāng)兵?!?/p>

“當(dāng)兵?”我起身坐起,說,“你也要去當(dāng)兵?”

溫沅抬眼看了看我,說,“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p>

我“哦”了一聲,繼續(xù)斜躺在床上,忽然感到無比沮喪。我從沒想過溫沅那副尖嘴猴腮的人樣也夠當(dāng)兵的條件。

那晚,我和溫沅再次去了吳阿大的小酒館。只是那晚我們誰都不愿多說話,只連連碰杯,希望早點(diǎn)喝醉。

從小酒館出來,夜已深沉。躁動的暖風(fēng)使我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那一刻,我驚訝自己對溫沅竟忽然產(chǎn)生了難舍之情。

“何備,”在拐進(jìn)唐子巷的時候,溫沅突然停下來,說,“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p>

“什么事?”

“你發(fā)誓會保守秘密?!睖劂渥眭铬傅卣f道。

“你不相信我就別告訴我?!?/p>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溫沅欲言又止。之后又繼續(xù)道,“你知道嗎?蘇蕙肚子里的孩子其實(shí)是我的。”

“蘇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我望著溫沅信誓旦旦的樣子,差點(diǎn)笑出聲來。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睖劂淝榫w低落起來,說,“可那的確是真的?!?/p>

“你憑什么讓我相信?”

“憑什么?憑什么?”溫沅兀自冷笑道,“就憑計小年他是個無能的家伙?!?/p>

“他是個無能的家伙?”我不屑地說道,“溫沅,你別再自欺欺人了,蘇蕙根本就不愛你,她也不會是你的女人,更別說……”

“你可以不信?!睖劂鋺嵑薜卣f道,“我知道你他媽就從來沒有信過我。從來沒有過。”

我本想告訴他,蘇蕙說你根本就沒有碰過她??稍挼阶爝?,我又止住了。

之后,溫沅歪倒在一堆玉米秸稈前,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我站在一旁,默默地凝望著遠(yuǎn)處懸于天際的繁星。

難道蘇蕙懷的真是溫沅的孩子?一顆流星劃燃半空。我看了一眼身邊此時已半睡半夢的溫沅,無法相信他的話語。于是,我的回憶再次涌現(xiàn)私會蘇蕙的那個夜晚。蘇蕙倒了一杯開水給我,斜靠在沙發(fā)上,微笑地望著我。她清澈眼眸的愛意使我感到無比溫暖。

溫沅坐車離開的那個清晨,天空陰沉。汽車開動的一刻,我忽然看到了站在對面不遠(yuǎn)處的蘇蕙。她隆起的小腹似乎更大了一些。不久之后,她便在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中住進(jìn)了小鎮(zhèn)上的醫(yī)院。

秋雨落下來時,我像往常一樣,沿著南河岸漫無目的地閑晃。雨點(diǎn)垂直落到靜謐的河面,微弱清晰的響聲從水面?zhèn)鏖_,漾起一圈圈漣漪。我想起不久前我和溫沅還坐在河岸的一棵柳樹下,悠哉地注視著河面于微風(fēng)中輕搖的浮漂。那時,遠(yuǎn)處的河面一片霧狀,一群晚歸的鳥兒從河流上空低低飛過。

在我的記憶中,溫沅似乎就是在那群鳥兒飛過時候消失不見的。

我記得就是在那個秋天,蘇蕙突然于醫(yī)院毫無征兆地瘋掉的。據(jù)說她發(fā)瘋的那個夜晚,還咬傷了同一病房的一個女人。等值班的醫(yī)生趕到,她已被那個被咬傷的女人的丈夫打倒在地,躺在地上一直哭叫。那歇斯底里的哭叫聲,仿佛一只待宰的母狗的哀哭。多年后,當(dāng)年值班醫(yī)生竟還都能詳敘蘇蕙那凄厲而絕望的嘶叫模樣。

再后來,蘇蕙走在大街上,總是樂呵呵地傻笑,有時她會忽然沖到一個孩子的面前,抱起孩子就跑。當(dāng)然,更多時候她會被孩子的父母追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甚至還會挨上一拳或是一個巴掌。這個時候,那個面色憂郁而低矮總是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會及時上前阻攔或勸阻。不知什么時候,計小年已瘦得不成樣子。

有人說,蘇蕙在醫(yī)院生下了一個帶尾巴的嬰兒,沒幾天就斷氣死掉了,被計木匠扔進(jìn)了山崖。有人還說自己親眼見到了計木匠將那嬰兒扔在十里外山崖下的一幕??僧?dāng)我去那個斷崖下尋找那個長有尾巴的嬰兒時,卻什么也沒有找到。于是,我只能一遍遍地,在夢里試圖看清那個長有尾巴的嬰兒究竟是什么樣子。

溫沅來信那日,天空飄起了雪花。當(dāng)我看到溫沅那歪歪斜斜的字跡,忽然十分想念起他來。回信中,我沒有告訴溫沅孩子沒了,也不曾提及蘇蕙瘋掉的事情,只在信里夾了一張?zhí)K蕙的照片。那是私會蘇蕙那晚,我從她的相冊中悄悄拿走的。

從郵局出來,大街上忽然響起警笛聲。在那個飄著雪花的午后,有人報了案,說是胡嫂的墳不知何時被人挖了,尸骨已沒了蹤影。

責(zé)任編輯 何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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