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風(fēng)（澳門）

向 前

云朵在向前飛，時間在向前飛

不論你怎么了

它們都一刻不停地向前飛

我也無法留在原地

無法留在你給我的那張白紙上

你曾用夜色的窗簾隔開世界

你讓心靈學(xué)習(xí)如何

傍在肉體的肩頭流淚

誰可以分辨命運與宿命

我們在樹的軀干里看見了簇葉落盡

我們聽見一朵花抱住自己的根哭泣

明 亮

大海上

一朵浪花追逐另外一朵朵浪花

尋找著自己的情人

在浪花最易碎的部分

陽光如此的明亮

命 運

命運有時浩大、遙遠(yuǎn)，有時虛無、神秘

不可預(yù)知

無數(shù)大道朝它延伸

但決定命運的

往往是迷路之后見到的小路

或者是弗羅斯特沒有選中的那條路

或者不是路

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滴眼淚

一個詞語，一個電話，一道掠過心間的閃電

一場沖進(jìn)窗內(nèi)的暴雨

抑或只是一個瞬間，一個動作

命運就在須臾之間，就是一念之差

命運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如果光緒皇帝沒有喝掉慈禧準(zhǔn)備的那杯鳩酒

如果塞巴斯蒂昂國王果真在霧靄彌漫的清晨返回里斯本

如果懷上希特勒的母親突然在大雪紛飛的夜晚流產(chǎn)

如果戴安娜王妃那晚沒有與埃及情人幽會

那么，一個王朝、一個國家或者一個人

就會有另外的命運

就像在那一年，在那一個瞬間

一個回眸，固定了一顆行星的軌跡和方向

就像在此時：夜晚十點三十分，窗外的宇宙

茫然得充滿了廢墟的靜謐

一縷星光，經(jīng)過十億光年的旅行

最終抵達(dá)了我們的臉龐

馬頭琴

馬一仰起頭，就走進(jìn)了馬頭琴

沿著琴弦的路，向前疾馳

大地延伸，遠(yuǎn)山起伏

都是為了容納

一匹馬，一個人

遼遠(yuǎn)，蒼茫，更多的是憂傷

你的心里，還有一顆心

嗒嗒馬蹄，怎么也跑不出身體

怎么跑不出這顆心

當(dāng)夜幕降臨，琴聲喑啞

一輪皓月，在馬的眼睛中升起

渾圓，清澈

如一滴無法逃跑的淚水

如草葉上一滴露水的孤獨

最后的晚餐

宗教的禁欲并沒有減少邪惡

卻增加了菜譜上的美食

嘉謨修道院的鱈魚和甜品——

修女們的杰作，遠(yuǎn)近聞名

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

你們是如何鏟除潛伏心間的撒旦

如何一低頭或者一轉(zhuǎn)身

驅(qū)趕從窗前走過的唐璜的身影

無數(shù)次，走神的繡花針

刺進(jìn)了安娜或者茵內(nèi)斯的手指

十指連心

但你們繡出的依然是血紅的十字

愛天主吧，然后把余下的愛

獻(xiàn)給美食

因此我確信，最后的晚餐

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晚餐

臥龍賓館清晨賞銀杏

早起的人，一走出房門

就看見

院子里兩株高大的銀杏樹。

但我并不知曉這些樹木的奧秘：

為什么他們向著天空和陽光不停地生長？

莫非那里沒有死亡？

他們?nèi)缜閭H一般，長相廝守數(shù)百年，

大風(fēng)吹走了群山，

難道他們還不曾厭倦？

我從樹下走過，走向那些等待開會的人

那些須臾的肉體

一枚枚在晨光中抖動黃金的樹葉

在我的頭頂飄落。

我寧愿把這飄落視為安慰

而不是消逝。

討論浪漫主義的會議

即將開始。

陪蓋瑞·施耐德參拜媽祖廟

陽光兇猛，施耐德迷著眼睛

走到香爐前

端坐在神龕里的天后娘娘

一動不動，天氣炎熱

她也沒有擦一把臉上的汗

神也是不自由的

比人還不自由

自由的是施耐德

他可以遠(yuǎn)離上帝的懷抱

在龜島凝視水面的波紋

跑到日本的寺廟修身

或者來到澳門的媽祖廟

燒香拜神

信仰讓人更自由嗎

一個無神論者，如我

只有沉默

他捧起一炷香，虔誠地俯首

嘴里念念有詞（英文里的媽祖是什么模樣？）

眼睛里那抹溪水般的灰藍(lán)色

驟然變得深邃而寧靜

噼里啪啦，有人為喜事在燃放鞭炮

他猛然抬頭，從寧靜中驚醒

仿佛從神的跟前又回到人間

*蓋瑞·施耐德（GarySnyder)，美國詩人、作家，生于1930年，曾到過日本修習(xí)禪宗?！幾?/p>

（本輯作品均為本刊特約稿）

·責(zé)編游錦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