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良
(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黃毓祺抗清事跡疏證
——兼論“柳如是犒師”說
方良
(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通過梳理,理清楚忠貞人士黃毓祺的抗清行跡,澄清其初次起義地、再次起義時間、被捕原因、策動錢謙益抗清等抗清事跡史實。
黃毓祺;抗清;再次起義;錢謙益;柳如是
黃毓祺(1589-1649①牧云《嬾齋別集》記載:黃毓祺卒于己丑歲春莫[17]230;《光緒江陰縣志》卷十六“人物忠義”記載:“時年六十有一?!保?]467),字介子,明南直隸常州府江陰縣人,忠貞義士,抗清事敗身俘,捐軀殉節(jié),其事跡為后世廣泛流傳。只是各種清史材料記錄不盡一致,要傳播其真實事跡,尚需甄別,選其可信內(nèi)容,棄其可疑內(nèi)容。
寫作于清初的《鹿樵紀聞》云:“貢生黃毓祺者,好學有盛名,尤精釋氏學,與門人徐趨舉兵行塘,與城中相應?!保?]592附錄于黃毓祺《大愚集》的《寰鏡廬野乘》亦云:“明黃毓祺,字介茲,江陰人,貢生,與弟毓礽好學有威名,其門人徐趨,字佩玉,亦以氣節(jié)著聞。江陰城守,乃共起兵行塘以應?!保?]661“舉兵行塘”說,分別為《南疆逸史》、《明史》、《小腆紀年附考》、《爝火錄》等多種清史材料所采納。在江陰地名中找不到“行塘”。此“行塘”或許與“行堂”(即居士宅所)諧音,而誤作“行塘”。
黃毓祺本是江陰城內(nèi)富人家。據(jù)《江上孤忠錄》引述《甲乙事實》:黃毓祺家居江陰東城內(nèi),“今萬佛林,是黃所建。其園故址也”。[3]389《光緒江陰縣志》云:“萃渙園,在花園巷。明黃道所構(gòu)。道承父鑾志,慷慨好義。孫毓祺、毓礽俱以文藝名。所居引水鑿池,亭館錯列,以延四方名士?!Ω锖?,園廢,基存。毓祺舍為萬佛林。今入火神廟?!保?]630該志描述萃渙園的所在位置是:“(縣城)大街之東有高巷、花園巷等。高巷之東曰火神廟巷。”[4]92黃毓祺與其門人徐趨、客鄧大林等舉兵“行堂”,呼應城內(nèi)各股義師,十分順當。其聚義地,后舍為佛寺,傳者將“行堂”訛作“行塘”,很有可能。
另一部寫作于清初的《雪交亭正氣錄》云:“(黃毓祺)欲倡義起兵,或危之;公慨然曰:‘吾不忍世界子女受此慘禍;雖毒及家門,不恤也?!焱旃吘哿x于竹堂?!保?]84“聚義竹堂”,可備一說。此“竹堂”,可能與“行堂”形近而誤傳。
還有一種推測。《光緒江陰縣志》記:古地名“筑塘”市,與現(xiàn)有“祝塘鎮(zhèn)”,是一地異名。此“竹堂”,可能與“筑塘”(即“祝塘”)諧音而寫錯?!靶刑痢睘椤爸裉谩敝灒爸裉谩庇譃椤爸痢保础白L痢保┲?,未免拐彎多了。再考慮到祝塘鎮(zhèn)在“縣東南五十里”[4]94,黃毓祺僅是鄉(xiāng)紳,要到祝塘去發(fā)動起義,勢力難以到達。因而懷疑此推測可能性不大?!睹骷灸下浴酚涊d:江陰城起義于乙酉歲閏六月初一日,“舊典史閻應元善捕盜,見林令(之驥)歸,挈家出城,寓祝塘。(閏)六月十五日,典史陳明遇遣邑人迎入城為主,……祝塘少年六百送應元入城”。[6]245由此可判斷,黃毓祺于祝塘首義可能性極小。
對于黃毓祺逃出江陰圍城,各種材料記載一致;但對黃毓祺出逃方式的表述則不同。有的記載黃毓祺乘亂逃出,如《江上孤忠錄》云:“貢生黃毓祺于八月廿一,溷于逃人內(nèi),出城。”[3]389有的只記結(jié)果,不及過程,如《鹿樵紀聞》:“及城破,兩人逸去?!保?]592(按:此兩人指黃毓祺與其門人徐趨。)
《忠義錄》則記黃毓祺在城破之前,承擔求援使命,夜縋出城,所謂“清師日至,毓祺夜縋下請救,鎮(zhèn)南伯勿聽。會城陷,清帥名捕毓祺。久之,乃解”。[7]583此說不可信。此時“鎮(zhèn)南伯”應指明總兵黃蜚。據(jù)《南疆繹史》記載,黃蜚于乙酉歲四月,因率兵阻擋左良玉部東進,受封“鎮(zhèn)南伯”。[8]385當江陰城守之際,黃蜚與另一位明將吳之葵率部游弋于蘇松地區(qū)(先是吳江,后在泖河)。黃蜚有可能成為圍城義師的求援對象。問題是求援者是誰?
據(jù)其他材料記載,出城求援的不是黃毓祺,而另有他人。據(jù)《甲乙事案》,求援者是程璧?!伴c六月初一日,(江陰起義)……以徽商邵康公嫻武事,共推轂為將,邵亦招兵自衛(wèi)?!丈坛惕等氤?,盡傾所有與(陳)明遇充餉,而自往黃蜚、吳志葵處求援。黃、吳不應,程遂祝發(fā)為僧?!保?]567《江上孤忠錄》亦云:“上舍程璧于勸輸時,捐三萬五千金為倡。外作招降書射城,許璧知縣事。璧作不降書拒之。且請自往,借援于田仰,及總兵吳志葵?!保?]376又云:“(城破多死難者,)程璧先以請兵出為僧?!保?]389
又據(jù)《甲乙事案》記載,吳志葵、黃蜚兵聚松江泖河。當年七月十一日,清兵“襲吳志葵、黃蜚于泖河,俱擒以歸”。[9]566《忠義錄》云“清師日至”之時,黃毓祺去向“鎮(zhèn)南伯”求援,恐怕此時吳、黃倆人已經(jīng)被俘。所以,《忠義錄》記載只是采自傳聞,并不確切,存疑。
黃毓祺、徐趨在江陰城破之后,又一次組織發(fā)動起義,多種材料有記載,但時間表述不盡一致。
隨著時代的變化,現(xiàn)如今的中學生大都有著較差的獨立性,因此不管是在個人衛(wèi)生方面還是在學習中的集體衛(wèi)生方面都做得不到位,這樣的壞習慣也為傳染性疾病提供了有力的條件。其次現(xiàn)階段的中學生有較強的懶惰性,不注重身體的鍛煉,也使得自身的身體素質(zhì)較差,很容易被疾病感染。所以在教學中教師可以采取有效的教學手段,培養(yǎng)學生養(yǎng)成良好的衛(wèi)生和生活習慣,加強學生對于疾病的防范意識。
有的記作“丙戌冬”(1646年冬)。《鹿樵紀聞》云:“丙戌冬,偵江陰無備,率壯土十四人襲之,不克,(徐)趨死;(黃)毓祺遁避江北,其子大湛、大洪被收。”[1]592《南忠紀》云:“黃毓祺,字介子,江陰人。……于丙戌冬十一月集兵,期一夕襲取江陰、武進、無錫三城。不克。”[10]131《南疆逸史》云:“江陰破,毓祺亡命淮南,趨與其黨棲山中。明年冬,率王春等十四人襲江陰。十四人俱死。趨被獲,……丁亥正月八日,殺之?!保?]257此數(shù)則材料一致記載再次起義的時間在“丙戌冬”。
有的記作“丙戌秋”?!吨伊x錄》載:“毓祺浮湛江海,專結(jié)客,圖起兵恢復?!T假號慕其名,請受約束,期以丙戌九月,三吳并起內(nèi)外。事泄,毓祺門人徐趨,遂率眾攻江陰,敗。”[7]584《江上孤忠錄》重訂者引《甲乙事實》云:“后,(黃)介子欲恢復江陰,約眾八月十五半夜殺入兵備道署。因黃昏放銃太早。兵備道陳服遠賞月未臥,糾兵殺出。”[3]389《爝火錄》云:“(八月)十八日庚寅。黃毓祺、徐趨偵江陰無備,率壯士十四人襲之。不克,趨被執(zhí),毓祺復逸去,避江北?!保?1]707此數(shù)則所說“丙戌秋”再次起義,是有問題的。
根據(jù)清政府檔案材料記載,黃、徐于丙戌歲十一月發(fā)動第二次起義?!督险袚岷槌挟狀}本》云:“(順治)叁年十一月十一日夜,賊眾隱跡梯城入內(nèi)。比時,巡守職分皆該楊宇。因而楊宇親自血戰(zhàn),賊即奔潰。當獲為首徐佩玉等。庫獄居民安然無恙。隨該前任知縣劉景綽與都司楊宇等備由申報?!保?2]128可證《鹿樵紀聞》與《南忠紀》記錄可靠?!吨伊x錄》雖屬清早期材料,卻未必樣樣寫實,所記事項可商榷。
多種材料記載黃毓祺被捕地點在淮南江北(有云:通州;或為泰州)。《明季南略》云:“事敗,變姓名逋于淮南,為人首發(fā),捕至金陵戮死?!保?]251《南忠紀》云:“毓祺往揚州,設(shè)絳帳于諸富商家。戊子被執(zhí)于泰州。”[10]131官方緝捕黃毓祺后,將此案定性為“敕印”案(即秘密設(shè)立南明官署問題)?!堵归约o聞》云:“毓祺遁避江北,其子大湛、大洪被收;兄弟方爭死,而毓祺以‘敕印’事發(fā),逮系江寧獄?!保?]592《清史列傳錢謙益?zhèn)鳌吩疲骸拔迥晁脑?,鳳陽巡撫陳之龍擒江陰黃毓祺于通州法寶寺,搜出偽總督印及悖逆詩詞?!保?3]6557
黃毓祺被人告發(fā)而被捕,告發(fā)誘因與金錢有關(guān)?!跺剧R廬野乘》云:“毓祺偽為卜者,與常熟武舉許彥遠游通州,……將起義,遣江陰徐摩書曉(錢)謙益提銀五千,用巡撫印鈐之。謙益心知事不密,必敗,遂卻之。特空箱返。摩之友人徽州洪淳一謂摩返必挾重貲,奇之,可得厚利。遂詣營告變。毓祺遂與牽連□□□就江寧獄?!保?]661《明季南略》采納通州王園夫口述:“毓祺將起義,遣徐摩往常熟錢謙益處提銀五千,用巡撫印。摩又與徽州江某善,江嗜賄而食利,素與清兵往還,窺知毓祺事,謂徐摩返必挾重貲,發(fā)之可得厚利。及摩至常熟,錢謙益心知事不密,必敗,遂卻之。摩持空函還。江某詣營告變,遂執(zhí)毓祺及薛生一門,解于南京部院,悉殺之?!保?]251告發(fā)人洪某(或江某)謀財害人,交待清楚,情節(jié)可信。
另有一些材料,涉及被人告發(fā)的其他原因?!赌辖菔贰酚洠骸拔熳?,毓祺在泰州,寄書其所善江純一者,用故時官印識之,而為純一之客所得。純一懼禍,遂告變。毓祺見執(zhí)入江寧獄。”[8]258此言“江純一”因“懼禍”告發(fā)?!吨伊x錄》記:“毓祺亡命,變姓名,著道士冠,歷名山,托言求仙;或衣敝補為不潔,乞食市路,所在輒陰結(jié)客。如皋薛繼周慕其名,遣子以信迎,舍養(yǎng)之。以信亦學生。毓祺客素怨繼周,告言清帥,捕致按察使夏一鶚,極刑治?!保?]584此言告發(fā)者因積怨報復而告發(fā)。這些記載各有傳聞渠道,可置疑信之間。
黃毓祺被捕前之行跡,有一點值得注意,即策動錢謙益參與反清活動。有的記載,黃毓祺策動錢謙益反清,遭到錢謙益巧妙應對,如前述《寰鏡廬野乘》與《明季南略》?!堆┙煌ふ龤怃洝吩疲骸肮g行之淮安,淮人薛繼周留之。千三者,博徒也;素與公交?!嘏c錢謙益厚,謙益雖降清家居,公知其心尚可與言,欲乞以餉,為書往。三往至,謙益謬為恭敬,延之密室,厚款三;私作書,言三不可信狀。次日,謬為答書,許以期至;實乘間易以詐書矣。三歸,公覽畢,即火其書;及期,而餉不至。三頻詢公,公屢卻以他辭;三乃以公背己,遂首之清?!保?]85此數(shù)則材料皆稱黃毓祺用南明巡撫印,派人到常熟向錢謙益要求資助,遭到回絕;但錢謙益并沒有告發(fā)這種反政府行為,構(gòu)成包庇罪,即《清史稿》云“謙益坐與交通”。[14]10125
《清史列傳錢謙益?zhèn)鳌吩疲骸埃P陽巡撫陳之龍)以謙益曾留黃毓祺宿其家,且許助資招兵入奏?!保?3]6557陳之龍奏折與《甲乙史》、《寰鏡廬野乘》記載相比,錢謙益多出“曾留宿”與“許助資”的行為,構(gòu)成直接參與抵抗活動的罪名。陳之龍未查實情節(jié)就上報邀功領(lǐng)賞可能性較大。
首先,分析錢謙益當時心理狀態(tài)。他與清政府消極合作心思有余,而參與武裝抵抗清政府活動愿望不足。清軍下江南之際,王鐸、錢謙益等人率十余萬部眾投降清軍,表明其缺乏抵抗清政府勇氣。降清后,他在北京短暫任職,主動告病辭職歸里,表明其缺乏服務清政府之熱情。隨后,他有過一次短暫被捕(時間是丁亥歲3月底),被押往北京刑部審查。審查結(jié)果是(當年5月)無罪釋放,仍然保留在籍朝廷大臣的身份。清總督馬國柱上疏北京語:“謙益以內(nèi)院大臣歸老山林?!保?3]6557表明其能夠享有清政府某些利益,缺乏與清政府決裂的動力?!肚迨妨袀麇X謙益?zhèn)鳌吩疲骸爸t益至江寧訴辯,前此供職內(nèi)院,邀沐恩榮,圖報不遑”[13]6557;或《寰鏡廬野乘》云“錢謙益以答書左袒□□(疑是‘胡虜’兩字)得免”,[2]661皆可信。
其次,分析當時江南局勢。政壇老手錢謙益明了江南武裝抵抗活動的結(jié)局,只能為此做出有限的同情姿態(tài),但不可能為此付出重大代價。
清初蘇南地區(qū)的反清武裝,除江陰城守之役具備相當?shù)牡挚鼓芰?,其他地方武裝抵抗活動幾同兒戲,驟起驟滅。如黃毓祺在蘇南武裝抗清活動已經(jīng)沉寂的情況下,無視寡不敵眾的軍事形勢,再次舉幟起義,斗志固堅,行事固勇,其效甚微。錢謙益工于心計,“心知事不密,必敗,遂卻之”,順理成章?!霸S助資,”并無實據(jù),“曾留宿”,即使有,也可解釋成舊友相待之禮。本來,錢、黃結(jié)識于明季,年齡相仿,同好佛經(jīng)翻譯與宣傳;但因社會地位有天壤之別,所以在講究身份的晚明,兩人關(guān)系并不密切。
錢謙益自記: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天童密云禪師歿后,黃毓祺“裁書介天童上座某屬余為塔銘”。但是,錢謙益沒有響應,直到清順治戊戌歲(1658年),應天童傳人木陳和尚的懇請,才寫出密云禪師塔銘。[16]1260錢謙益所說“天童上座某”,隱去其名,從密云禪師逝世之后黃毓祺與天童僧人交往情況看,這個“天童上座某”很可能是僧通門(即牧云禪師)。牧云《懶齋別集》有《寄石幢禪師》,云:“未幾扶壇(從天臺)歸天童,諸事紛紛,接與南兄翰,知駐錫江上,與黃介老為法喜游。慰慰。聞介老欲與老人作行狀,乃山中所望也?!保?7]153可知黃毓祺樂意參與悼念密云禪師。牧云在崇禎晚期與黃毓祺有多次直接交往,留存多篇來往書信與贈答詩作。黃毓祺殉難前,“手書一扇,囑門人鄧生者相寄至(牧云)”。牧云作《悼黃介老》八首紀念之[17]230,可見兩人親密關(guān)系。牧云與錢謙益同邑,關(guān)系良好,充當錢謙益與黃毓祺中介,恰當。
再者,分析錢謙益利益訴求。他還在向清政府努力尋求新的利益源,看不出他有反抗清政府的必要性。錢謙益歸里當年,江南秋闈一試,常熟一邑有八人中舉,其中有錢謙益嗣子錢孫愛(又名孺飴)、族孫錢裔僖、族曾孫錢召。[18]256常熟八名新舉人,尤其是錢氏三子弟得益于錢謙益不謂不多。
據(jù)上,陳之龍所言“留宿”、“許資”事,可疑不可信。清江南總督馬國柱斷案語云:“謙益以內(nèi)院大臣歸老山林。子侄三人新列科目,必不喪心負恩?!保?3]6557
黃毓祺被捕前之行跡,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即聯(lián)絡(luò)舟山海師?!吨伊x錄》記載:“(再次起義)敗。毓祺乞兵舟山,入江,颶風作,舟覆,溺水者甚多。毓祺墜水,勇士石政負毓祺亂流五里,始及岸。”[7]584此記黃毓祺有過“乞兵舟山”舉動。“入江”的解釋有歧義。一種可能是在江面上,未及海面就遭致颶風,舟覆,人溺。此解說明“乞兵舟山”并未成功;另一種可能是在返程路上,由海入江,遭颶風。此解說明“乞兵舟山”固然沒有成功,但黃毓祺有過領(lǐng)引“海師”進發(fā)長江的事情。
此事無旁證,僅于《山陽錄》得到一點呼應?!埃S毓祺)杜康橋下,豈無痛飲之人。黃歇冢前,時有悲秋之客。蓋故園流浪者又十余年。北走淮,南走海。流離瑣尾而卒以死?!保?9]616只是此“南走?!?,未必可以佐證黃毓祺聯(lián)絡(luò)海上義師。
《明季南略》引通州王園夫口述:“(黃毓祺避居江北,)凡游擊參將自海上來見者,外雖滿服,及入謁,俱青衣垂手?!保?]253僅記載黃毓祺是在淮南江北與海上義師溝通、對方來謁者多人次的情況,并沒有說“兵發(fā)舟山”的情況。大量的清初浙江地區(qū)的抗清材料,也找不到黃毓祺發(fā)兵舟山的記錄。僧通門《嬾齋別集》有《與黃介子居士》書信,寫于丙戌歲盛夏,內(nèi)中云:“自禾過吳,道路難行??辔吹贸谓环骸_m體白從雪竇歸探母,草數(shù)字附候統(tǒng)□詳示,以慰馳想。”[17]157此透露當時黃毓祺尚逗留江陰(別稱澄江)。又有《悼黃介老》詩八首,寫于己丑歲(1649年)初秋,有詩句:“百劫肝腸藏碧血,三年流寓隔滄波?!保?7]230其中“三年流寓”,只說流離顛沛,并不能產(chǎn)生乞兵舟山的聯(lián)想。所以《忠義錄》所說的“乞兵舟山”事,當作未遂事件,比較合適。
祝純嘏所纂《孤忠后錄》增補《忠義錄》,問題更大。其云:“守城之役,(黃毓祺)與友人參將張宿、上舍程璧等,歃血固盟,協(xié)力拒守。至八月城破,毓祺潛渡海,謀請兵于鎮(zhèn)南伯。有僧浪仙,泄其事于武弁王瓏,瓏以邑人殺其家口,銜恨刺骨。嗾官兵火搜。毓祺賴先出,得免。”[20]393此將“潛渡?!睍r間放在再次起義之前,與諸家記載不同,可疑不可信;其云“乞兵”對象是“鎮(zhèn)南伯”,可能性微乎其微。清初,被南明諸王封作“鎮(zhèn)南伯”的有鄭斌與黃蜚兩人。從時間看,假如黃毓祺“潛渡海”在江陰城破(乙酉歲八月)之時,鄭斌(閩帥鄭彩之弟)受封為鎮(zhèn)南伯至少在一年之后。[21]96黃蜚受封雖早,但于江陰城破之前已經(jīng)被清軍俘虜,也不可能成為“乞兵”對象。
《孤忠后錄》又云:“(順治四年丁亥)正月,毓祺糾合師徒,自舟山進發(fā)。常熟錢謙益,命其妻艷妓柳如是,至海上犒師。適颶風大作,海艘多飄沒。毓祺溺于海,賴勇士石負之,始得登岸?!保?0]394其中三個細節(jié)存在問題:
一是“糾合師徒”,與上述多種材料記載黃毓祺“再次起義”失敗后孤身潛逃的情況不合。
二是更改《忠義錄》“溺于江”為“溺于?!?,“舟覆”增寫成“海艘多飄沒”。
三是“常熟錢謙益,命其妻艷妓柳如是,至海上犒師”更有問題。據(jù)《侯岐曾日記》,“柳如是海上犒師說”更可疑。該《日記》從丁亥歲元月十四日到同年二月十七日,有五次記載與常熟方面人士往來,沒有記錄海師入江之事。[15]593-637但“丁亥歲四月廿九日”條記載:“我舟師閣淺福山,五百人俱被獲,盡殲之跨塘橋,陳尸數(shù)畝。天果醉耶夢耶?”[15]637此記沈廷揚水師進入長江之事,另可見清初多種材料?!赌辖菔贰吩疲骸岸『ニ脑?,沈廷揚(崇明人)率總兵蔡聰?shù)攘儆嗳耍瑥闹凵降殖J旄I?。十四日抵荒苑,夜分颶風發(fā),舟膠于沙,遂見執(zhí)?!运乐?。無一降者。”[8]101疑祝純嘏將沈廷揚所做事安放在黃毓祺身上。該《日記》于丙戌歲十一月十一日、十四日、丁亥歲四月初四日三處記載中,皆指出錢謙益居住在蘇州的行蹤。[15]593-637
其他材料亦有呼應。錢謙益《答邑友》簡云:“不佞犬羊賤質(zhì),狗馬余生。項領(lǐng)計窮,不免謀生于稻雁;首丘心切,敢云托興于蓴鱸。即次吳門,類賈胡之留滯;僦居皋廡,忽歲籥之洊更。”[22]385“首丘心切”,透露本簡寫于錢氏從清京南歸之時;“即次吳門”,表明住所。曹溶《跋絳云樓書目》記:“丁亥,予攜家寓閶門。宗伯先在拙政園。”[23]710時間地點交待清楚。嚴熊《和馮定遠吊馬湘蘭墓四絕句》詩,題記:“墓在虎山橋,或云在金陵。”自注:“丁叟繼之丁亥(1647年)春,曾同牧公訪(馬)湘蘭墓?!保?4]60回顧當年丁繼之與錢牧齋訪蘇州虎山橋馬墓事(有詩句“虎山橋畔青青?!保?。這些關(guān)于錢謙益(柳如是隨從)居住蘇州的記錄,有助于理解“柳如是海上犒師說”的不可靠性。
前述《忠義錄》“乞兵舟山”成行與否,都是問題;《孤忠后錄》,增寫三個有問題的細節(jié),更不可信?!豆轮液箐洝纷髡呱瓴辉敚豆饩w江陰縣志》記:“祝純嘏字岵斯,諸生,父早卒,孝事其母,性好編纂,江邑掌故尤多所訂正,嘗蒐輯鼎革時殉義姓氏事實,錄為一編。……既歿,逾年,學使朱方增為文表其墓。”[4]526該志記朱方增于嘉慶八年任學使。[4]72故可推斷祝純嘏卒于嘉慶初年。祝純嘏卒年距“鼎革時殉義姓氏”百余年,所纂《孤忠后錄》不錄所引前人著述名稱,所增細節(jié)更不知依據(jù)何在?雖不能斷定《孤忠后錄》作者捕風捉影,編造歷史,貽誤后人,但將此類材料當作“足以征信”的鐵證,非學人讀書應取之慎重態(tài)度。清初文秉著《甲乙事案小敘》云:“竊聞訛以傳訛,誤當年之見聞者小,而淆千古之是非者大。”[9]426當為史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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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on Huang Yuqi’s Uprising against the Qing Dynasty: A Discussion of Liu Rushi Rewarding the Army
FANG Liang
(School of Humanities,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Through studies and investigation,it has been proved that the place and the time of Huang Yuqi’s up?rising against the Qing Dynasty,and also the reason for his arrest.Some historical facts have also been clarified that Huang Yuqi instigated Qian Qianyi to revolt against the Qing Dynasty.
Huang Yuqi;fight against the Qing Dynasty;uprising;Qian Qianyi;Liu Rushi
K249.1
A
1008-2794(2012)01-0120-05
(責任編輯:顧勁松)
2011-09-28
2010年度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常熟藏書文化研究”(10LSC010)
方良(1953—),男,浙江江山人,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明清蘇南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