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拉布里奧拉(著)萬惠琴,徐志堅(譯)
(常熟理工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1897年4月20日,羅馬
親愛的索列爾先生:
我很早就想和你通過書信來討論一些問題了。這可能是對您給我的文章寫序言的最好最恰當?shù)母兄x方式,你在序言中給我堆積的溢美之詞使我無法保持沉默。我不能簡單地通過一封私人信件表達我的感謝,也不需要通過書信互致恭維之詞,特別是這些你我都可以在未來合適場合公布的話語。更進一步的是,適當?shù)木芙^和擋開你的贊揚對我確實是有好處的,因為我的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的兩篇隨筆對你來講完全是以書的形式散布于法國粗糙的草圖,你把它以這種形式公之于世了。在我心中,我從來沒有想把它寫成一本中規(guī)中矩的書。在此意義上講,對于你們崇尚文學、在文學中陶冶古典文法的法國人來講,我的這兩篇文章就是粗糙的草圖而已。對于那些希望用原初的、適當?shù)?、簡潔的方式表述嚴肅的科學思想的人來說,我是其中對古典風格的持續(xù)狂熱感到極不方便的一類,對我來講,它就像一件合身的破外套。
略過這些恭維之詞,我來對你序言中的觀點談談自己的見解。我不打算用專論的方式,而是對之直接展開論述。我選擇書信的形式是因為它可以避免談話中持續(xù)思維出現(xiàn)的中斷、插話和思維跳躍等不到位和不和諧。若不是我要回答你在序言中似乎專注的部分疑問,我實在不想寫這么多專題性論文。①為了更好地理解我的信,我附錄了索列爾為我的兩篇論文寫的法文版序言(III)(巴黎1897,吉拉德和皮埃爾)。
但是當我將要寫出我發(fā)自內心的東西時,我并不想減少我對任何我想要說的觀點的責任心,而且還會持續(xù)地說下去。我僅僅想擺脫習慣上科學闡述不靈活且正式的負擔。現(xiàn)在,沒有一個普通的研究者,甚至微不足道的研究者,無論何時,當他把沉重的書卷、博學且錯綜復雜的專題論文奉獻給一些凌亂的思想或者偶然的觀察,或者從在教學方面有特殊天才的人那里得到啟迪時,他不會想象他正在給同代人或下代人建立一座自己的豐碑。這種印象常常會產生源于自然情感的強大的暗示力量。這種力量是給那些他們自己尋找真理或第一時間告訴別人真理的人的一份禮物。
我們清楚地知道,在這個即將結束的充滿著貿易、充滿著金錢的世紀,思想是不能自由地傳播的,除非它同樣用“崇高”的商業(yè)形式并被它認可,以便成為出版商的鈔票的合適伙伴和從空洞的吹捧到真誠的贊譽的文學廣告。在未來的社會中,我們和我們的希望共生,更與很多幻想共生,這些幻想不總是和諧安寧想象的產物,它們將產生出很多的不成比例,數(shù)量直至眾多。很多人會談論研究的神圣喜悅和我們所欽佩的柏拉圖、布魯諾、伽利略等追求真理的英雄的勇氣。也可能有成倍放大個人無限的人,就像狄德羅這樣能寫作如《宿命論者雅克同他的主人》這樣深奧和誘人并直至現(xiàn)在仍無法逾越的著作的人物。在未來的社會中,閑暇會理性地增加給每一個人,也會給予所有自由的需求、文化的財富、慵懶的權利、拉法格式的幸運發(fā)現(xiàn),每一個街道的角落都有一些天才在消磨著他們的時間,就像年老智慧的蘇格拉底一樣為了某些任務不計報酬地辛勤工作。但是現(xiàn)在,在今天的世界里,只有瘋子具有未來幸福時代的想象,許多無所事事的懶漢在通過他們沒有任何意義的文學作品剝奪著公眾的欣賞,仿佛他們通過合法的工作已經取得了這樣的權利。正因為這樣,社會主義將不得不對懶漢、開小差的和沒能力的謹慎的民眾敞開胸懷。
你抱怨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在法國的影響變得如此之小,你抱怨這些理論的傳播被偏見所阻止。而這些偏見是由于民族的自負、某些文學上的自命不凡、某些哲學上的盲目性、一些顛倒黑白的邪惡欲望、智力發(fā)展的嚴重不足,甚至于存在在社會主義者中的不足。這些事情都不能僅僅被視為偶然,而是脫離真正的人的虛榮、狂妄自大、裝腔作勢,是自己的狂躁癥,是自我的夸夸其談,是狂熱愿望的閃耀;所有這些和此外所謂“文明人的優(yōu)點”都絕不是生活中的本質,而許多相反的要素則常常構成它的本質和目的。我們知道,教會到現(xiàn)在還沒有在展現(xiàn)基督徒謙卑的實例中成功占過多數(shù),但是恰恰相反,它已經被賦予新的光榮稱號以及更多的自命不凡。那么現(xiàn)在呢……,歷史唯物主義需要那些愿意自覺而坦率公開承認它的人。換句話說,一旦我們認識到我們與人類歷史事件的過程緊密相關,并且研究其復雜的線索和曲折的道路,我們就不應當僅僅順從和默認,而應致力于一些自覺的和理性的工作,但是這是一個困難。我們要開門見山地坦誠自己的觀點,基于此,我們要緊緊接近一個顯而易見和本來的習性,這在社會機制的復雜網絡中是一個小而精致的事情,但它顯現(xiàn)給我們的又或許非常大,甚至不像一些輕率的神智論預言那樣匆匆易逝和無足輕重。我們將適應于我們的確信,我們每一個人的主觀意圖和目標常常與生活錯綜復雜過程的阻力不斷斗爭,以至于我們的規(guī)劃無路可循,或者留下一條完全不同于原初意圖的道路,原因在于它已經被伴隨的條件所改變和轉換。在這些敘述之后,我們將承認,歷史存活于我們的生活中,所以說,我們自己對歷史做貢獻,即使是一個在各種混合的、完全的、相互交替的力的交叉點上的細微因素,同樣是必不可少的。但是這些觀念對于那些想將整個宇宙限制在他們自己的視野中的人來說是真正的煩惱。因此,英雄的特殊榮耀必須保存在歷史之中,于是,矮子可以不被剝奪他們能騎在自己肩膀上的信仰,可以使他們更加顯眼于世。并且,這些必須給他們,即使他們不值得這樣,用讓·保羅的話說,達到他們自己的膝蓋。
事實上,難道就沒有人持續(xù)研究了幾百年,卻沒料到會被告知朱利葉斯·凱撒建立了一個帝國并且查理曼大帝復興了它、蘇格拉底差不多發(fā)明了邏輯、但丁大筆一揮就創(chuàng)造了意大利文學?
在僅僅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像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那樣的神話概念就被逐漸替換,這些神話概念從來不會是精確的語言,而是關于人類社會“歷史過程”的空洞范疇。難道法國革命的夙愿和發(fā)生,是不同自由主義傳奇精英的不同版本的文學虛構?他們是右派的精英、左派的精英、吉倫特黨人的精英,還是雅各賓黨人的精英?這樣的問題隨之而來,潘恩自己彷佛是一個歷史的驗證者,用自己笨重的大腦中的理所當然的想法把歷史貢獻份額歸功于對應的證物?;蛘唠S之而來的是,原有的那些爭論或許原來根本就沒有發(fā)生過。順便講一下,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對事實原初的規(guī)律毫無判斷的人會稱自己是一個實證主義者?法國精英們是無比幸運的,他們在掃除荊棘的道路上攻克艱難,盡享尊榮,適時輪流上臺執(zhí)政。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典型的災難的統(tǒng)治對他們來說也是榮耀。如果不是這樣,又會有多少個效法精英朱斯特(一個真正偉大的人)的人會使自己是生命在惡棍約瑟夫的追隨者的手中終結,而又有多少丹東(一個失去其地位的偉大人物)的隨從將在岡薩雷斯被套上重刑犯的囚服,其他人將會滿足于把自己雪藏起來,如反對冒險的德魯埃和可憐的演員德希雷,只是為了得到一點點小小的好處。
總之,對那些通曉古代風俗史和贊同演說家西塞羅召喚情婦的生活的人來說,信仰和忠誠才是第一位的。因此,他們產生了“社會主義道德”的需求。沒有道德教導我們的世紀,我們必須要給每一個人他應得的費用嗎?不是你們要為我們保持一點點天堂的角落嗎?如果我們必須拒絕忠實的神學家的伊甸園,我們在這個世界能保持一點異教徒的典型嗎?不要拋棄真誠報答的全部道德。至少保持一個雅座,或者在我們虛榮的劇院里的最佳位置留個座位!
去除其他必須和必然的原因不說,基于這一觀點,這就是為什么革命是有用和可取的原因。用一把沉重的掃帚,他們清理了被人占據(jù)了好久的地面,或者至少他們有了更適合呼吸的清新空氣。
你是不是如此有條理的宣稱,社會主義的全部實踐問題(通過實踐你很可能理解一種基于理論知識之上的有見識性的意識的智力方法)或許可以被歸納總結為以下三個方面?第一,無產階級對自己作為一個階級的存在是否有一個清晰的概念?第二,無產階級自己是否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參加反抗其他階級的斗爭?第三,無產階級是否將要推翻資本主義的組織結構,連同它的全部的傳統(tǒng)思想體系?
非常好!現(xiàn)在就讓無產階級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自身能夠完成的,或者讓無產階級學習到他們自身能夠完成的需要。讓無產階級把它變?yōu)樽约旱氖姑?,用職業(yè)作家笨拙的話語說,去解決所謂的社會問題。讓無產階級站在自己的使命前,剔除此外用虛假的榮耀與推測盤剝同胞的其他形式,并在他們與這些形式之間的劇烈競爭中督促他們中的一些人把自己的名字寫進為人類服務的功勛黃金書,使之和許許多多標題為《公債》的其他書一起點燃篝火。
目前,要讓所有的這些人明白,共產主義道德的直白原則將是無用的任務。這一原則宣稱的感激和贊賞將作為無意識的天賦從我們的生存中顯現(xiàn)。他們中的許多人不會為進步拋頭露面,他們被告知而確信,用巴魯赫·斯賓諾莎的話講,美德是它自己的獎賞。同時,在一個比我們現(xiàn)在更好的社會中,只有最有價值的事物將作為贊賞的事物保留下來,這些事物諸如巴特農神殿的輪廓、拉斐爾的繪畫、但丁和歌德的詩歌和許多有用的、可靠的和明白的科學獲得的禮物。直到那時,我要說,這不是我們阻礙他們,他們用盡力氣宣傳,或印刷卡片散發(fā),或者希望以許多美好的東西,如人類、社會公正,等等,甚至是社會主義的名義炫耀自己,爭奪“帶橡樹葉的英雄勛章”和在未來無產階級革命的集體榮譽中謀得一席之地的行為對他們來說經常發(fā)生——雖然仍可能為期尚遠。這些人有這樣一個預感,難道歷史唯物主義是建立在他們珍惜所有的假設和徒勞的野心之上的諷刺作品?如果你允許我這樣說的話——它是這樣完全平淡無奇——即使是上帝的崇敬的名字。難道他們不應痛恨這種從已經消失的泛神論而來的新種?
這里我們必須注意一個重要環(huán)境狀況。在所有有教養(yǎng)的歐洲人心中,不管是真還是假,他們有很多機會在政府機構中工作,以及在資產階級不得不付薪水和榮譽的各個領域中工作。這一階級并未如此像一些預言家所讓我們相信的那樣接近自己的終結。我們不需要疑惑,恩格斯1894年10月4日在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序言中就講到:“在我們這個動蕩不安的時代,也像16世紀一樣,在公共利益的領域內,只有反動派方面還有單純的理論家”。這些話語,何其莊嚴、清晰,足夠讓那些自夸所有智慧超越我們,并自夸資產階級將很快放下武器的人閉嘴。事實恰恰與此相反,那是我們階級理智力量的缺陷,尤其是我們真誠的勞動者,基于非常顯然的原因,經??棺h黨的宣傳者和理論家。這就是說,沒有原因驚奇歷史唯物主義將在其初期整體的清楚闡述中取得如此小的進展。即使我們對他們發(fā)表意見,他們已經比僅僅重復和模仿基本原則做得好多了,在某種程度上間或接近滑稽模仿,我們必須承認,所有已經寫出的嚴肅的、中肯的、正確的東西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上升到超越第一階段初級形式的徹底理論形式。我們中沒人敢請求和達爾文主義相比較,其在不到40年的時間里已經有力而廣泛地發(fā)展,其理論已經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歷史、超級豐富的素材,和其他科學具有很多的切入點,并且有大量的有條理的理論修正以及一系列來自朋友和敵人的批評。
所有那些站在社會主義運動之外的人們過去和現(xiàn)在都對與這一新理論戰(zhàn)斗、歪曲和輕視很有興趣。另一方面,社會主義者至今還沒有時間專門去關心和研究任何精神上的啟程會獲得傳播范圍的發(fā)展和學術方面的成熟是必須而合乎程序的。例如將那些科學保護起來,或者至少不要被主流社會攻擊,或者通過許多專心的聯(lián)盟者的合作推動使之得到發(fā)育和成熟。
不是說疾病的診斷結論是一半的安慰嗎?現(xiàn)在不是醫(yī)生的行為而是病人的行為,自從他們在醫(yī)療實踐中被解決生命問題的科學觀點所影響,不是已經變得更加激動了嗎?
畢竟而言,歷史唯物主義的眾多成果中的僅僅一小部分獲得了一點標簽式的流行??梢源_定的是,這種新的研究方法將能讓我們中的部分人寫出關于歷史的更加令人信服的著作,遠比那些僅僅在哲學和古典學問的幫助下運用他們的技巧的文學家更加令人信服。除了活躍的社會主義者可以在他們耕耘的領域中通過精確分析得來的知識之外,毫無疑問,歷史唯物主義已經直接或間接地對我們當代許多的思想家產生了重大影響,并將在更大范圍內發(fā)揮更加重要的影響,如通過對特定政治事件的根本原因和直接因素的揭露來促進經濟史研究的開發(fā)和實際闡述。但是在我看來,整個理論在其最為詳細的有機關系或者在其作為一個整體,就是說,作為一種“哲學”的形式,從來不會成為全世界普遍的流行文化。當我說“哲學”時,我知道我可能被誤解。如果我是用德文寫作,我將用“Lebens-und-Welt-Anschauung”(人生觀和世界觀)這個表述人和宇宙的概念。為了和這一哲學變得熟悉起來,我們必須有一種深刻的習慣于理智組合之困難的理智能力。掌握它的嘗試或企圖或許會暴露那些用神秘理由闡述迷糊的事物易于得出結論的粗淺想法的危險,我們不想為這樣的文學騙子的宣傳鼓動負任何責任。